文_林琳
生产车间里,闻武正全神贯注地工作着。下料、画线、钻孔,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到10分钟,一个不规则模具就变身为一件艺术品般的螺旋状叶轮。
作为一家制造企业加工中心的操作工,80后闻武的资历并不靠前,但只有大专学历的他,是公司的头号技术骨干、工友们眼中“行走的技能字典”。
为何要强调头号?因为少——在公司近400位一线职工里,只有闻武与其他7位同事持有技师职业资格证。物以稀为贵,作为高级技术工人的他们自然占据金字塔尖,成为引领企业技术发展的关键。
“但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反而成了企业的痛点。”闻武坦言,不足1/50,对于一个现代制造企业来说真的太少了。更难的是,“如今不仅顶部太尖,基底(技术工人)也面临困扰。”的确,在智能制造的当下,国家需要强大的制造业做支撑,这势必需要充足的技能高超的产业工人支撑起经济发展的大厦,但数据为现实增添了一份焦虑。
2020年下半年,随着消费和制造业的复苏回暖,各行各业用工需求持续上升,制造业企业招工难问题开始显现。最直观的便是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2020年第三季度全国招聘大于求职‘最缺工’的100个职业排行”,显示与二季度相比,新进排行的28个职业中,有19个与制造业直接相关,占比67.9%;短缺程度加大的15个职业中,有5个职业与制造业直接相关,占比30%。
其实从2019年第三季度起,这一排行榜就已连续发布两个季度,持续引发各界关注。纵向对比《2019年第四季度全国招聘求职100个短缺职业排行》不难发现,我国制造行业人才紧缺现象已显露无遗,车工、焊工、装卸搬运工等职业排在短缺榜单前十,电工、钳工、汽车生产操作工等同属制造业的职位在大榜单里同样占据了很大的比重。此前,有关方面负责人也多次强调,中国就业市场面临着高技能工人短缺的问题,求人倍率(劳动力市场在一个统计周期内有效需求人数与有效求职人数之比)持续大于2,即“一个高级工人有两个以上的岗位在等他”。
值得注意的是,总体看,上榜职业大多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蓝领职业,同时也是日常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职业。北京大学中国职业研究所所长陈宇也曾指出,当前中国经济蓝领行业大多缺人,劳动力供需失衡的情况比较普遍,排行是对这种情况的反映。
所谓蓝领,是一个西方传来的生活形态定义,约始见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与高学历白领的相对一族。社会普遍认知的蓝领主要指技术工人、高级技工等产业工人群体。其中,技术工人是指掌握了一定的技术能力、从事相关技术工作的熟练工人,是技能型人才。在技术工人队伍中的高级技术工人,更是需要较长时期的学习、培训和工作实践才能培养起来的稀缺高技能人才,常常被业内冠以“金蓝领”美誉。可见,无论技术工人还是高级技工,都是技能型人才。人才,势必成为企业乃至行业发展的关键。
“不缺订单,缺的是人。”去年,山西一传统制造企业发出呼声,并坦言缺乏熟练工人,尤其是缺乏综合素质较强的复合型技能人才,已成为企业发展“拦路虎”。
面对疫情影响经济下行压力增大,产业转型升级迫切性增加的形势,湖北一智能制造企业坦言:“2020年初,为应对新冠病毒疫情带来的医用口罩紧缺形势,企业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两条医用口罩智能生产线的技术攻关,硬件有了,软件却跟不上了。”这里的软件自然指的是口罩耳带焊接技术问题和技术工人短缺问题。
“虽然如今精密加工已经很到位了,但再精密的零件也需要技工来组装、维护和保养。”闻武坦言,制造业的核心岗位始终在生产一线,设备可以买,科研可以引进,唯独一线技术工人的技能和经验是买不来的。
真的缺技工吗?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汤涛曾在2020年12月18日举行的国新办发布会上介绍,“十三五”期间,全国新增高技能人才超1000万人。截至2020年底,我国技能劳动者已超过2亿人,高技能人才超过5000万人。其中,技工院校每年向生产服务一线输送近百万名技能人才。
还有数据显示,“十三五”期间,我国大规模高质量开展职业技能培训,5年共开展补贴性培训近一亿人次,贫困劳动力培训约1000万人次。在高技能人才培养方面,我国建立了500多个国家级高技能人才培训基地,近700个国家级技能大师工作室,全国新增高技能人才超过1000万人。
纵观全局,我国技能劳动者占就业人口总量的比重仅为26%,高技能人才占技能人才总量的比重为28%,与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存在较大差距。想必这也是“十四五”规划建议要求“加强创新型、应用型、技能型人才培养”和“‘中国制造2025’加快培育一批掌握新技术、拥有新本领的新生代蓝领大军战略目标”的初衷。
其实近几年,我国技能人才队伍建设成效显著,但对于技工需求巨大的企业来说,缺口依旧很大,这使得“技工荒”话题历久弥新,也让技术工人成为各行各业的香馍馍。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在招聘会上。“我们企业随着生产能力的扩大,需要招收大量的技工,更需要招收拥有高水平的技能人才。”在市级人力资源市场,一机械企业人力资源经理刘静说。
“待了快两天,没一个符合要求的。”一招聘会上,负责人力资源的朱波摆出最显眼的岗位是电焊工,最高万元的月薪也十分惹眼。面对川流不息的人流和鲜有人驻足的桌前,朱波的心态却是“顺便招一招试试,不抱希望”。应聘的情况也确实印证了他的想法。“找个好电焊工不容易,好电焊工不仅焊接质量好,还会节省原料,这对企业来说是笔不小的成本,所以多加钱也要留下。”
大连一家制造企业为高级钳工开出8000元月薪,在未招到人后不禁感叹“好钳工比研究生还难找”。事实上,很多企业都有过类似的境遇。数据也显示,高技能人才始终是市场短缺的,求人倍率一直都大于2。都说物以稀为贵,但有些时候,供小于求并不见得绝对是件好事。
在招聘会现场,铆工罗云在有技术人才需求的企业招聘台前投递了个人简历,这是他连续参加招聘会的第三个年头。“很多企业都需要技工,越熟练、技术越好的越吃香。”深知技术用工领域规律的罗云,随着技能的提升,更希望通过跳槽快速将个人的技术或经验变现,俗话说就是加薪。
这种做法却让不少企业苦不堪言。“在某些行业里,可选择的企业就那么几家,技术工人不是跳到这一家就是跳去另一家。氛围活跃起来以后,时间久了,倒是把企业也惯坏了,开始懒于搞技术培训,偏爱招收技术纯熟的技术工人了,因为等那些处于成长期的技术工人培育起来后,也是会跳槽的,反而给他人做了嫁衣。”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企业人力资源经理坦言。
这样的困扰更升级为区域性的“抢人大战”。最突出的便是连续几年掀起的一、二、三线城市加码引才政策。从陕西西安、江苏南京、江苏常州、广东广州、海南海口、辽宁大连6城公布的落户新政上不难看出,人才需求不仅仅局限于博士、海归等高端人才,技能型人才同样被重视。比如海口2019年实施的人才落户政策,就已将中级以上专业技术职称或技师以上资格人才从40周岁放宽至55周岁,高级工职业资格或执业资格人才从40周岁放宽至45周岁。在南昌,根据近年公布的《南昌市人才落户实施细则》政策,放开非户籍人口落户规定:技能人才凭国家承认的专业技术等级证书或职业资格证书、居民身份证和户口簿办理户口迁移手续;在南昌市大中专、职业技工院校就读学生,凭新生入学通知书或在校学习证明办理落户。
透过现象不难发现,无论招聘难还是“抢人大战”,归根结底还是总量的不充盈。正如汤涛所说:“当前我国结构性就业矛盾依旧突出,需要加快培养高素质劳动者和技术技能人才。”如何培养,如何从根本上去培养技能型人才,这把开启中国制造、中国创造的“金钥匙”如何铸造,太值得我们重新去剖析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