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 人

2021-10-15 06:00张玉强
百花园 2021年6期
关键词:麦秸钩子炉子

张玉强

我们把打麦场上的雪全糟蹋了。我参加了杨大傻子的队伍,我们叫“杨家将”。岳红兵领着另外七八个孩子,他们是“岳家军”。我们从这个麦秸垛打到那个麦秸垛,抓住俘虏就强行收编。我被俘了三次,反水了三次。打红了眼的杨大傻子掏出一挂炮仗要火攻,岳红兵尖叫一声冲过来,劈手夺过火柴:“我操你妈你玩儿真的啊!”

我们累得打不动了,敌我不分地趴到麦秸垛上休息。天空阴云密布,冷风呼啸,看来还有一场雪。远处的田野,一片白茫茫。村子里偶尔响起一两声炮仗。快过年了。我不太清楚今天是腊月二十几,但我知道,快过年了。

我慢吞吞地走回家。院子里停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不是我们家的。我走进堂屋,一个陌生人坐在八仙桌东边的大椅子上。他抽着烟,跟前摆着一碗茶。他看看我,没吱声儿。

我父亲坐着个小马扎,坐在炉子跟前,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火钩子扒拉煤核。

我望了望父亲,等着他让我叫人。凡是来了我没见过的客人他都要逼着我打招呼,表大爷三姨夫什么的。可是这次父亲没理我,他沉默着,若有所思,烟头上的烟灰已经长得打弯了也不弹一下。

我拐进里间,跳上炕,叠我的元宝,同时支着耳朵听堂屋里的动静。

好久都没有声音。我父亲用铲子添了一次煤,给客人续了一杯水。

“喝水啊。”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喝着呢。”这是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很低沉,有点儿嘶哑。

又隔了一会儿。

“路上不好走吧?”我父亲说。

“还行。大路上的雪都轧瓷实了,还不如小路好走。”陌生人说。

“年集不好赶了。”

“那也得去啊。就趁着年下卖点儿货哩。”

“上一集行啵?我听说人不少,乌泱乌泱的。”

“还行吧。也没卖多少东西。挤热闹的多。”

我父亲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赞同:“人都好热闹!”

“过年嘛,都这样。——你没去?”

“没去。驮着你嫂子上刘庄看病去了。”

“哦。还没好啊?”

“好一阵儿歹一阵儿。刘瞎子抓了几服中药,喝了两服了,也没见好。”

“我说,老这样可不行。还是上县医院看看西医吧,透透视,那个看得准。”

“过了年再说吧。”

陌生人似乎给我父亲扔了一根烟:“抽我的。”

我听见火钩子捅炉子的声音,我知道我父亲是要烧红了它好点烟。

陌生人继续说:“你弟妹她侄女在县医院,你去的时候找她就行。”

我父亲闷闷地嗯了一声。我听见他抽出了火钩子。

屋子里又静了一会儿。

我父亲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年难过啊!”

陌生人没说话,咳了一口痰拉开屋门吐了出去。

他又坐下了,椅子咯吱咯吱响。

他喝了一口茶:“年前没开工?”

“没有。停工两三个月了,厂子不行了。”

陌生人停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都一样,都不易。我这点子东西卖完了就算了,赔就赔吧,没法儿。”

“你还在乎这点儿事儿啊,这里不行那里找补呗。”

陌生人也叹口气:“唉,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父亲好久不作声。半晌才听见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都是没法儿。慢慢来吧,日子长着哩。”

陌生人也好久不作声,后来他也自言自语般地说:“慢慢来吧。”

又静下来。只听见炉子呼呼作响,火旺起来了。

椅子又咯吱响了一声,同时传来的还有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陌生人好像是站起来了,他说:“我走了。以后再说吧。”

我父亲好像也站起来了:“吃了飯走吧。”

陌生人说:“不了。”

他们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我隔着窗户往院子里看。父亲推起那个人的自行车,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

我溜下炕,去厨房找母亲。母亲坐在灶膛前,火光照着她的脸,看不清表情。我问母亲:“这个人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

母亲看了我一眼,又扭回头去。

“到底谁呀?”

母亲没好气地说:“要账的!”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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