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
大小、二小、三儿、四儿、五得、老六……家里的男孩,在豫北,长辈们都是这样喊,平辈中的年长者也这样喊。这样的称呼要伴随他们一生,即便他们长大成人,为人夫、为人父了,还这样喊。
“三儿”和“四儿”并非特指第几个儿子,“儿”只是个儿化音,饱含着浓浓的亲昵。
亲戚中连襟排行老四、妹夫排行老四,还有个排行老四的内弟,我通通喊他们“四儿”。
要说的四儿是我妹夫。
四儿又黑又瘦,很单薄,印象中典型的四川人体型。四儿的老家在绵阳山区,家里穷,上面三个哥哥,只有老大成了家,二哥、三哥都过了成亲的年龄,却仍旧单身。四儿也过了而立之年,仍光棍一条,这时我表妹便将他介绍给了我妹妹。
表妹在绵阳做生意,认识四儿。
那时我妹夫刚刚在一场车祸中丧生,那年妹妹年仅二十八岁,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刚刚半岁。多人劝妹妹改嫁,可她舍不下孩子,便将他们托付给公婆,出去打工。好端端的家,被一场车祸撞得七零八落,不打工怎么行?妹妹在我家最小,父母娇惯她,但现实迫使她成了“女汉子”。可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并未尽心,妹妹每次回家,孩子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出门打工无以为继,出去了孩子受委屈,妹妹万般无奈。论相貌,四儿绝对配不上妹妹,但现实让她不得不向生活妥协。
四儿在老家叫什么名字我没问过,他入赘而来,妹妹的公爹按辈分给他起了“国军”这名字,不过我一直喊他“四儿”。
一直打光棍,却突然有了家,日子有了奔头,四儿大喜过望,乐意得很。四儿勤快,不惜力,谁家的忙都肯帮。邻居们都喜欢他,也喊他“四儿”。
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该怎样让这个家尽快好起来?四儿听说贩菜赚钱,便东拼西凑买了辆三轮车,从菜农那里收菜,到县城去卖。
四儿童叟无欺,实在,菜价比其他菜贩的都便宜。四儿的菜很好销,一车菜半天就卖完了。四儿就再返回去,一天要卖两车菜,起早贪黑,不辞劳苦。
“一十、二十、三十……”四儿每次回家,便像得胜而归的将军,呸呸地吐湿手指,数那堆零零散散的票子。“哟,今天赚了一百七!”“哟,今天快赚二百了。”四儿一阵沾沾自喜之后,便会小饮一杯,犒赏犒赏自己。
为了能尽快让这个家爬上岸,四儿起得更早,回得更晚,披星戴月,有时一天要往返三次。没出一个月,四儿更黑,也更瘦了,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
那天,突然来了几名城管,二话没说便将四儿的菜和车没收了。菜没了可以再买,车没了还怎么维持生计?四儿追了半天也没追上,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这时,一个女人走过来,拉起四儿说:“他们哪是城管?是假城管,带头的那个娃子叫韩三。你菜卖得便宜,把其他菜贩得罪了,他们才让韩三砸你的生意。”
四儿一听是老家人口音,便抬头看,原来是街边川菜馆的老板雪莲。
雪莲说:“你一个外地人,黄了别人的生意,人家能不排擠你?算了,算了,你车子也没了,我看你菜也卖不成了,不如来我们饭馆干吧。”
两人一聊,居然还是绵阳老乡。于是,四儿便成了雪莲川菜馆的帮厨。
四儿勤快,忙这忙那,不闲着。雪莲很满意,说:“洗菜刷碗这类活儿你少干,今后学学做菜吧。”
四儿不笨,经师傅指点,仨月之后便能独当一面了。四儿从帮厨,升为二厨。
川菜馆生意渐渐冷清,没了顾客,别人都在大堂休息,四儿却待在厨房里。雪莲不明原因,进去看,只见他仍在忙乎。四儿说:“咱饭馆总是那老几样,想广招顾客,要有新花样。我在网上看到几道菜的做法,正在试做。”
雪莲笑,说:“好得很,耍吧,别怕浪费食材,大胆耍。”
几天后,四儿端上几道菜,让雪莲品尝。一道藤椒腰花,一道绝色猪肝,一道擂椒猪手。
“嗯,色香味俱佳。”雪莲品尝后连声称赞,说,“从明天起就把这三道菜列入菜谱。”
心里还是没底儿,雪莲想先试试看,将它们列为特价菜,一周之内五折优惠。谁承想,四儿做的这三道菜很受欢迎,很快就成了雪莲川菜馆的招牌菜。
“耍,继续耍。”雪莲鼓励四儿,要他继续试做新菜。四儿还真没让雪莲失望,又搞出了几道招牌菜,雪莲川菜馆渐渐顾客盈门,四儿也成了川菜馆首屈一指的大厨。雪莲也不亏待四儿,一连给他加了三次薪。
那年春节,四儿见了我,呜里哇啦地说了好一阵。他的四川话我虽然没全听懂,但能看出他脸上洋溢的憧憬。四儿的意思是说,将来一定让两个孩子上大学,有文化才有奔头。
可是,正当四儿满怀希望时,雪莲却因家庭的变故,要转卖饭馆,回四川了。
第二天就要签署转卖协议,这天晚上四儿一口散伙饭也没吃,喝了个烂醉,捶着桌子呜呜地哭。
雪莲心里五味杂陈,也落了泪,说:“不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呢?”
四儿突然抬头说:“把饭馆转给我,可是……可是我没有钱啊!”四儿低下头,又呜呜地哭。
雪莲抹了一把泪,又抹一把泪,突然说:“我不转卖了,把饭馆留给你。姐信得过你,今后咱五五分成。”
“姐!”四儿呼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雪莲的手,哽咽着大喊了一声。
呜呜呜,四儿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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