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永军
在盖加浅山,吉列看到了香蒲草,草深大致超过了一米,人只要一弯腰,就能隐藏起来。不远处是成片的黑麦草和皇竹草,高低错落,风吹草低。草地让人心里舒坦,金塔懒洋洋的。吉列说:“这儿弄不好能弄点儿什么。”金塔扯了一根香蒲草的草茎叼在嘴里。
吉列弯腰行动起来的时候,金塔眯着眼没有动。金塔半躺着,懒得动。吉列回头拧紧眉毛,不停地招手。金塔也听见呱啦鸡的叫声了,尖厉,短促,仿佛是不小心叫出声来的,听叫声呱啦鸡只有一只。
金塔看着吉列,觉得有点儿好笑。吉列弯着腰,像一只青虾,草叶耷拉在吉列的脖子上。呱啦鸡在草丛里穿行,速度并不快,但呱啦鸡个儿小,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他俩伸直了腰,吉列有些失望。金塔指了指北边,俩人继续往前走。风从西边吹过来,盖加浅山在他们背后。
他俩又听见了一声呱啦鸡的叫声。吉列有点儿恼怒,这只呱啦鸡让他们追得够远了,若即若离,此时鸡已经在五百米开外了,他有点儿遭到戏弄的感觉。金塔不想走了。这会儿,吉列一个人弯腰前行,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猎到这只呱啦鸡。吉列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脚踩皮靴在草丛里轻快地弹起来又落下去,像一只狸猫。呱啦鸡半天没有发出叫声,吉列继续往前走,他相信这只呱啦鸡就在前面等他,要继续戏弄他。
吉列的坚持是对的,在前面不远处,一丛粗壮的黑麦草顶端,一只红嘴的呱啦鸡正弓着背脊,啄食麦草穗上带浆的籽粒,样子安闲。吉列觉着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但在他横枪的瞬间,这只狡猾的呱啦鸡,爪子一蹬,展开翅膀,腾身飞了起来,留下一串恼人的咯咯咯的叫声。呱啦鸡翅膀短小,飞得并不远。
金塔还没有跟上来。吉列想,这只呱啦鸡太不值得金塔过来了,要是一群,说不定金塔会兴奋的,但现在吉列被惹急了,很希望能猎获这只讨厌的呱啦鸡。
判断了落点方向,吉列走了没一会儿,便看见了那只呱啦鸡。在一丛很粗的黑麦草顶端,那只呱啦鸡扬着脖子,啄着嫩绿的麦穗。吉列躺下身子,挪动着调整了一下位置,伸出枪管。就在呱啦鸡要飞起来、双爪刚离了草尖的时候,吉列的枪响了。呱啦鸡向上一蹿,接着头朝下栽了下来,翅膀耷拉在一米多高的草叶上。
吉列走过去,拾起来,捏着它软塌塌的脖子往回走。走了几步,他感觉手上黏糊糊的,以为是血,便停下来看,却不是血。从呱啦鸡鲜红色的嘴尖,流出一些绿色的麦浆,粘在他的手上。
吉列举起手里的猎物,很兴奋:“你看,金塔,射中了!可惜只有一只,一只。你看跟上次猎到的阿尔泰呱呱鸡像极了,又像岩鸡,到底是啥鸡呢?毛色比上次的漂亮,红色的尾巴上还有两根蓝色羽毛。”
这个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
接下来,金塔给吉列讲了个关于呱啦鸡的故事,大概意思是说,这只被吉列射杀的呱啦鸡应该是一个呱啦鸡群放出来的一个哨兵,一个准备牺牲的独行侠。它的使命,就是将危险的狩猎者,引诱到远离呱啦鸡群的方向上去。叫声是它的诱饵,它不能逃离的时候,只能被射杀。
本来吉列要歇下来吃点儿食物,可金塔的这番话让吉列一点儿也想不明白,这怎么可能呢?为了验证金塔的说法,吉列自选了方向,开始搜索。金塔已开始咀嚼牛肉干。他閉着眼睛,咀嚼完肉干,喝了口酒。他冲吉列喊:“吉列!你往左边瞅瞅,左边,再走远点儿!”他打声口哨,站起身子,撵上了吉列。
谜底是吉列揭开的。吉列在一片瑟瑟发抖的草丛下边,发现了一群呱啦鸡的鸡雏。他小心地拨开四周的草叶,发现有二十多只,叽叽叽地叫着,缩着脑袋无处可躲。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一只成年的呱啦鸡在旁边。吉列当时手足无措,他不明白那些不负责任的成年呱啦鸡去哪儿了。
这天夜里,他们在盖加浅山的一片馒头柳林里宿营。
许多年后,吉列已经注销了持枪证。上交了猎枪,他依然没有忘记盖加浅山草原上的那件事情,他觉得呱啦鸡的身上有许多值得人思考的东西。那群呱啦鸡,他相信是会活下来的。一是他相信有一群成年呱啦鸡出去觅食去了,一定会回去;二是那个地方安全隐蔽,像一个呱啦鸡幼儿园。被射杀的那只应该是呱啦鸡群里的幼儿园园长。它用自己的生命引走了猎人,枪声也惊吓走了别的天敌。
“保护种群是呱啦鸡基因里的东西吧,呱啦鸡是有智慧的。”这是吉列想了好多年才想通的,那天金塔说给他的时候他还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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