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百年审视

2021-10-12 21:06秦宁波
关键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共产党

摘 要: 中国共产党与传统文化关系问题是政党政治中的重大理论和实践命题,同时是党领导革命、建设、改革的百年历史中动态演进的问题。二者关系的历史考察蕴含着系统认识论、科学方法论、具体价值论的辩证统一:一是党如何认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问题,实现了从局部到系统的发展演变,生成为系统的认识论;二是党如何对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问题,实现了从简易到科学的发展嬗递,定型为科学的方法论;三是党如何利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问题,实现了从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蜕变,呈现为具体的价值论。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国共产党

中图分类号:D2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7356(2021)-03-0057-08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就面临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關系问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 “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日起,既是中国先进文化的积极引领者和践行者,又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实传承者和弘扬者。”[1]31纵览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建设、改革的百年辛路历史和光辉征程,党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问题贯穿于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和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作为文化存在和意识形态双重属性的传统文化不是一个静止的观念,它对中国共产党的深刻意义不仅在于传统是起始于过去,而应是融适于现在并直达未来的一种存在;传统文化应服务于时代主题和党所承担的历史重任,它对中国共产党的影响程度取决于党认识、对待、利用传统文化的态度及践行。当前学术界从不同角度历史考察二者的关系,杨凤城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批判还是继承” “‘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三个主题阶段梳理党对待传统文化的历史演变轨迹[2],盛海英等从“20世纪90年代以前”与“20世纪90年代以后”两个大时期分析党对传统文化的态度转变[3]。拙文试从党的百年历史哲学审视和实践反思二者的逻辑关系,立足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的三重维度来阐释其本质属性和必然联系,它既有利于从整体把握中国共产党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关系演变发展的基本脉络及影响因素,也有助于深刻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党领导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中所发挥的重要意义。

一、认识论:从局部到系统的发展演变

近代中国的积贫积弱及与西方强弱的对比悬殊,使当时国内社会萌生了强烈文化自卑感和焦虑感,乃至引发文化虚无主义和全盘西化主义的社会思潮。与之相对,复古主义流派对抗向西方学习的潮流,寄希望传统文化的回归,试图从传统文化中寻求本民族的主体意识及未来出路。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提出文明诞生的环境,它不是一个非常安逸而是一个非常艰难的环境,由此他提出了一个“挑战与应对”的公式: “挑战愈强,刺激就愈大。”[4]在东西方文明的杂糅与碰撞中,如何走出封建、落后、封闭旧文化的藩篱和桎梏,如何认清传统文化的时代基因,如何解读政党政治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成为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的一个重大文化课题。中国共产党对传统文化的认识经历了从局部到系统的演变发展,究其原因是党主观自身与认识客体交织影响产生的:一方面,中国共产党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的使命型政党,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时代重任使党对传统文化的认识随时代变迁发生认知转向;另一方面,传统文化历经历史长河的积淀,其内容的多样性、本质的复杂及过程的流变加剧了党认识传统文化的复杂性。

马克思主义认为,任何思想内容的产生都有其特定的时代条件和现实基础,它是对当时存在的社会问题及现实需要的解答。传统文化有其孕育发展的特定时空背景与社会环境,它是封建时代的价值精神在观念领域的投影,因而具有时代性和社会性。十月革命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在中国社会的思想文化领域激起巨大而强烈的回响,先进的中国人选择以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新文化发展路向,把批判矛头指向锢蔽人们思想的孔孟之道, “孔子”成为传统文化的代名词被推向挨打的前台。在这一时期,传统文化内含的糟粕被放大及指摘,旧伦理、旧礼法、旧习俗等不合现代潮流的物质和制度层面成为鞭笞的对象,而对于仁、心、义等精神层面的认识还涉及未深。对于反孔教抑或反孔子的问题,马克思主义传播的先行者李大钊认为,对待“孔子”不应像烙大饼一般翻来覆去,必须把作为文化符号的“孔子”与封建皇权塑造的政治权威的“孔子”区别开来。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接触马克思主义不可能完全脱离既有的传统文化基础,传统文化的基因必然影响到对马克思主义的选择、学习和接受。传统文化要素自觉或不自觉地在某些方面发挥着潜在的作用,马克思主义作为强大的思想武器和精神力量从根本上开始动摇“孔子”的正统地位,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成为近代文化发展的主流态势。

20世纪30年代,民族抗战的爆发打响和新启蒙运动的陡然兴起,使中国共产党视野中的传统文化与近代化不再是截然对立的范畴,传统文化包含的内容也不简单地等同于保守落后或愚妄固陋。传统文化中既有以“君臣父子” “男尊女卑”“三从四德” “愚忠愚孝”等观念为主的传统伦理道德的糟粕,也有“经世致用” “天人合一” “重知贵行”“中和之德”等积极内容的精华。传统文化沉淀着糟粕与精华两部分,糟粕中夹杂着精华、精华中隐蔽着糟粕,如何从二者的缠绕交织中捡拾精华变得复杂。1938年10月,毛泽东在《论新阶段》中指出: “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贵品。对于这些,我们还是小学生。”[5] 533-534全面抗战时期,党从偏重批判传统到逐渐转向一分为二的辩证认识,以传统文化的民族观念和思维方式来解读马克思主义,赋予传统新的时代内涵和作出新的价值阐释,积极寻求传统文化向现代化的方向转换。1951年5月5日,围绕戏曲遗产改革的《政务院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正式发布,指出对戏曲遗产的封建糟粕因素和有益于人民的因素加以区别对待,要批判戏曲遗产中麻痹人民和阻碍社会发展的不利方面,继承和弘扬符合人民和国家利益的戏曲遗产内容,同时在此基础上结合现实情况对戏曲遗产进行积极改造,实现人民戏曲发展的“百花齐放”。恰如对传统戏曲的改造一般,传统文化千百年来积淀的毒素和糟粕被清除,社会主义改造使传统文化在内容和形式上契合现代化,在不割断历史中传统文化内含的精华得到识别和重视。

然而, “反右斗争”扩大化和 “文革”的爆发割断了中国共产党与传统文化的内在联系,使二者出现裂痕并再一次凸显对立,甚至出现了全盘否定优秀传统文化的错误倾向。这一时期“左”倾错误思潮在思想文化领域泛滥,传统文化的自身局限及缺陷被再次放大,从“破四旧”到“批林批孔”,对待“孔子”如烙饼一样地翻过来覆过去,持续不断对赋予政治符号意义的传统文化加以否定批判。1973年8月7日, 《孔子——顽固地维护奴隶制的思想家》一文经毛泽东批发在《人民日报》专题刊出,文章指出要以无产阶级立场和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认识“孔子”,指出孔子是维护腐朽的奴隶制并且反对新兴封建制的政治权威,批判孔子的“忠恕” “孝悌” “正名”从根本讲是维护剥削阶级利益的。1974年1月, 《林彪与孔孟之道》 (材料之一)作为中共中央一号文件在全党范围转发,“批林批孔”运动成为全国性的政治运动,为政治而文化的极端批判之风骤然兴起,传统文化在错误及割裂认识中被贬低破坏。

“文革”結束后,中国共产党粉碎了“左”倾错误的思想路线,如何认识传统文化的问题也随之“拨乱反正”。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认识传统文化,不能把传统文化不加分析地等同于封建主义的遗毒,不应泼洗澡水时把“孩子”一起泼掉,也不要犯全盘否定传统的文化虚无主义错误。邓小平谈到传统文化中“精华”与“糟粕”的界限问题,认为必须把二者严格区分而不能简单混淆, “还要划清封建主义遗毒同我们工作中由于缺乏经验而产生的某些不科学的办法、不健全的制度的界限。”[6]335必须把传统文化中内含的精华与糟粕区别开来,封建时代孕育形成的传统文化并非全是封建的内容,要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传统文化进行批判、分析和鉴别。进入21世纪以来,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成为党提出的鲜明时代重任,对传统文化重要性的认识也日益深刻。2001年7月1日,江泽民充分肯定传统文化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的重要价值,提出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社会主义文化发展进程中, “发展社会主义文化,必须继承和发扬一切优秀的文化”[7]。2011年10月,胡锦涛在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进一步谈到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着重从“精神追求”和“不竭动力”两个方面阐述中华文化对中华民族的价值意义,鲜明指出中华文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深厚基础”。传统文化不再是细枝末节或者局部管窥,它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占有重要地位,优秀传统文化伦理思想、民族传统节日文化、少数民族特色文化、各民族语言文化等内涵日渐清晰化,传统文化成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发展的题中之义及中国式现代化的精神动力。

十八大以来,国内外形势的变化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使命对传统文化提出新的时代要求,必须以系统性思维和普遍联系的全局观认识传统文化,不能单一的、零散的、局部的认识传统文化。要透过现象在矛盾双方对立统一过程中把握中华文化发展的本质规定和基本规律,科学阐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地位作用和时代价值,重点从整体层面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和主要内容,以宽广视野认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的逻辑关系。其一,高度评价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地位和进步作用。习近平认为绝不能背叛本民族的历史文化, “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场历史悲剧。”[8]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挥着重要的历史作用、当代价值和世界意义:其历史作用表现在使中华文明形成并延续发展而从未中断,形成和巩固国家统一和各民族大团结的局面,丰富和完善中华民族的精神资源;其当代价值表现在传统文化饱含着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方法论,它是治国理政的重要文化资源,为推动社会进步、促进社会利益平衡以及道德建设提供有益启发;其世界意义表现在“和而不同”原则有利于处理不同文明间文化交流,“协和万邦”的和平基因有益于推动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家关系,借鉴传统文化智慧中积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其二,丰富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要素和主要内容。从世界文化发展的谱系看,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华文化是绵延不绝且从未断流的文化体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历史赓续中开放性的传承发展,同时又吸纳其他优秀文化,不断进行自我调适、自我更新、自我完善。2017年1月25日, 《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正式发布实施,着重从“核心思想理念” “中华传统美德” “中华人文精神”三个层面阐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包含的内容要义,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在田间耕作和经典诵读中积淀内化的哲学思想、道德规范、文化精神的总和,它成为人们在日常生活和不同社会角色中需要遵守的共同价值准则。优秀传统文化在不同地域形成特色性、有差异、相关联的文化内容,比如燕赵文化、中原文化、齐鲁文化、荆楚文化以及湖湘文化等,都是在区域地理环境和文化生态中生成的传统文化,它们共同交互钩织出五彩缤纷的传统文化图系。此外,各种传统戏曲、绘画艺术、书法雕刻、文献典籍、风俗习惯等,都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内容。其三,要理清传统文化资源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耦合逻辑。历史积淀的传统文化不单是精神文化资源,更是治国理政的资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含解决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及面临难题的智慧,习近平提出“向前看”与“向后看”的一体性问题,“既向前看、准确判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趋势,又向后看、善于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9]进入新时代,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契合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主题,要尊重文化与社会存在相统一的规律,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要建立在与一定经济、政治相适应的文化基础之上,否定传统文化就是割断民族复兴的“根”。

二、方法论:从简易到科学的发展嬗递

从中国共产党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分析看,认识论是党对传统文化的根本认识和看法,它回答的是传统文化的地位作用、传统文化所包含的外延要素以及政党政治与传统文化关系的最普遍问题,它决定着党分析、认识和处理传统文化相关问题的方法。方法论是建立在认识论基础上具体运用的结果,是党按照认识论的根本看法来选择如何对待传统文化,它解决的是“怎么办”的问题,要根据社会、文化发展的一般规律引出对待传统文化的普遍意义的方法论。列宁认为方法论是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 “马克思主义者从马克思的理论中,无疑地只是借用了宝贵的方法,没有这种方法,就不能阐明社会关系”[10]。从中国共产党领导民主革命实现民族独立、三大改造走向社会主义道路以及改革开放追求民族复兴的百年历史看,党对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方法经过了从简易到科学的嬗递发展,它在实践活动中得到进一步深化。中国共产党如何对待传统文化的问题,它是随着党认识传统文化的深化而不断丰富和发展的,必然与党的传统文化认识论在本质上具有发展嬗递的吻合。同时,党关于对待传统文化的方法论与时代主题、党的使命及社会矛盾变化休戚相关,需要充分研究把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切联系、中介和方面,在运动、发展、变化的实践过程中得到充分发展。

20世纪初,一股“尊孔复古” “迎回孔子”“定儒教为国教”的封建主义文化力量开出历史倒车,他们以形而上学的方法论对待传统文化,搬来封建意识形态代表和封建时代偶像崇拜的孔子对抗社会文化进步的潮流,使近代中国沿着旧社会的轨道缓慢行进。马克思曾感叹社会变迁发展中破立的复杂性, “不仅活人使我们受苦,而且死人也使我们受苦。死人抓住活人!”[11]在如何对待传统文化的问题上,活的与死的、新的与旧的、先进的与落后的之间的斗争愈加激烈。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1923年开始的“科玄论战”,再到30年代发生的中国本位文化论战,都包含着传统文化命题讨论的逻辑延续,这是传统社会迈向近代化转型必须逾越的文化鸿沟。近代中国是封建小农经济基础上的宗法主导的传统社会结构,中国共产党在领导革命活动中不仅需要冲破政权、神权、族权、夫权的权力结构,而且需要打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宗法传统文化的桎梏。1927年3月,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指出,“菩萨要农民自己去丢,烈女祠、节孝坊要农民自己去摧毁,别人代庖是不对的。”[12]一个民族长期历史积淀的文化传统对人们的影响是深刻而久远的,革命主题之下对传统糟粕的摒弃批判成为党早期对待传统文化的主要方式,只有扫除旧文化的迷雾才能实现人的思想彻底解放。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共产党人试图突破“五四”启蒙的历史局限和唤起中华民族新的思想觉醒,倡导以辩证方式对待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发展。1936年9月,由陈伯达、艾思奇等人领导的新启蒙运动由此拉开序幕,反思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对待传统文化的激烈态度,反对国民党对待传统文化的复古主义立场,反驳“全盘反传统” “全盘西化”这两种“矫枉过正”的偏颇倾向。1940年1月,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尊重本民族的历史是科学对待传统文化的必要前提,新民主主义文化是对传统文化的接续发展和时代延续,要以辩证的态度认识古代文化的发展历史,决不能以割裂历史的态度认识现代新文化, “中国现时的新文化也是从古代的旧文化发展而来”[5]708。马克思主义认识到“传统”的文化生命力,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待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问题,在“不应当割断历史” “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中实现对传统文化的批判继承。新中国成立之初,毛泽东认识到国家发展要建立在既有文化遗产基础之上,要在社会主义制度基础上对传统进行内容和形式上新的改造。在传统文化中,无论是儒家、墨家、道家、法家,还是典籍、书法、建筑、绘画、戏曲,只要是反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进步性的成果,都是社会主义文化的组成部分。1956年8月,毛泽东同中国音乐家协会的负责同志谈到“向古人学习”的问题,对传统文化学习领悟不深刻或者不能做到与现实的结合都会陷入“半瓶醋”的错误倾向, “向古人学习是为了现在的活人,向外国人学习是为了今天的中国人。”[13]对待传统文化不能闭门造车或者搞保守主义,传统文化的发展要坚持中国化的方向,要学习西方而不是越搞越洋化,要批判地学习西方有益内容,这表明党对待传统文化的方法有了长足发展。

但是, “左”倾错误使党对待传统文化的方法出现方向的偏差,转为主要采用简单否定或者片面、静止、孤立的方式对待传统文化,最终陷入教条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的泥潭。恩格斯强调唯物主义方法论的重要性,认为每个国家运用马克思主义都必须穿起本民族的“服装”, “我们自己创造着我们的历史,但是第一,我们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创造的……甚至那些萦回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也起着一定的作用,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作用。”[14]传统文化不等于守旧落后和封建主义,与之相反,传统文化饱含跨越时空的合理内涵。如果采用背离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对待传统文化,只会在反传统大旗下带来社会发展的倒退。“破四旧” “批林批孔”运动中对传统文化采取贬低破坏的方式, “批判一切”成为对待传统文化的主导方式,传统文化中好的东西也被扔掉了,直到现在仍有负面影响。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对传统文化提出更高层次要求,要纠正对待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的方法,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待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弘扬。对于中国共产党与传统文化,既看到二者之间的对立,又要承认二者之间有结合的必要与可能,反对片面强调二者的对立或融合。邓小平認识到,改革开放必须首先在全国各领域进行“拨乱反正”,这当然也包括如何对待传统文化的问题。1979年10月,他在同全国文艺工作者讲话中谈到,要坚持毛泽东科学的文艺思想,要坚持文艺服务广大人民群众的正确方向,处理好“一”与“多”, “陈”与“新”, “洋”与“中”, “古”与“今”的辩证关系,以科学方法推动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 “坚持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方针”[6]210。进入21世纪以来,党对待传统文化更加理性辩证。2001年12月,江泽民在出席新世纪文艺工作者的首次盛会时指出,传统文化与世界文化的发展是相生相映、彼此联系的,不能切断和割裂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的内在联系, “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与时俱进,推陈出新。发扬传统与开拓创新是统一的。”[15]胡锦涛高度重视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这一时期党对待传统文化的方法有了进一步的深化发展。2011年10月, 《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从传统节日、文化典籍、少数民族地域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文化教学基地等多个方面,专门论述“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的建设问题,特别强调要处理好精华与糟粕、古代与当代、保护与利用、普及与弘扬的辩证关系,在科学方法中实现对传统文化的深入阐发和主动挖掘。对待传统文化要呼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主题和人民群众的利益需要,它伴随社会主义改革的实践而不断发展变化。

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党不仅担负着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大责任,而且还承担着文化复兴的历史使命,这是党的性质宗旨和党的先进性的内在要求。对于解决对待传统文化“怎么办”的方法论问题,党在实践探索基础上形成了对待传统文化的科学方法论体系,概括讲就是“一主多元” “融通历史” “批判继承” “综合创新”的方法。其一,一主多元:坚持马克思主义与传统文化相结合。党对待传统文化的问题,首先要把握意识形态与传统文化关系的逻辑主线。2021年3月,习近平赴福建专门考察调研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的情况,他强调指出要重视和挖掘五千年中华文化所积淀的璀璨精华,坚持把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二者有机融合,在传统文化的汲取中坚定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推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多元发展,坚持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要把人民利益和国家发展作为核心推动要素,在意识形态中严把马克思主义与传统文化的逻辑关系。其二,融通历史:树立大历史观。历史、现实和未来是融通的,对待传统文化要认清历史发展方位、把握历史发展大势、提高大历史的思维能力。“昨天、今天和明天,历史、现实和未来一脉相承。中国的未来绝不是西化,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这不是发展阶段的差异,其重要原因在于文化基因的不同。”[1]76只有树立大历史观,才能从历史长时段真正把握文化发展的基本规律,进而以更清醒眼光掌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脉象和未来方向。其三,批判继承:做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对待传统文化,要处理好古与今、中与外的关系。2013年8月,习近平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指出,对待传统文化要进行甄别分析和科学提炼,要选择和弘扬“精” “真”的积极文化内容,去除和刨去“粗” “伪”的消极文化内容, “经过科学的扬弃后使之为我所用”[16]156。“古为今用”:批判继承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批判传统文化的历史局限,反对文化虚无主义与历史虚无主义,立足当今做好传统文化的辩证扬弃兼容并包;“洋为中用”:处理好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关系,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的客观实际,立足文化是流动开放的传播趋势,厘清本民族文化与世界文化关系。其四,综合创新:推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系统工程,要在社会有机体的关联中推动文化传统创新性发展。新时代优秀传统文化的“两创”要把握“创造性”与“创新性”的关键,立足文化“本来” “外来” “未来”的发展融通,抓住传统文化转化与发展的关键。要把传统文化放在整个社会系统中科学对待,处理好不同社会形态、不同年代时期、不同发展阶段中传统文化的发展样态,结合现实需要推动优秀传统文化的转化发展及综合创新。

三、价值论:从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蜕变

价值问题,从深层次讲就是中国共产党与传统文化的主客体互动关系。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迈向民族复兴的过程中,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由于主体及其内在尺度的作用,使传统文化趋向于主体,作为传统文化的客体为党领导的社会发展事业及人民群众的需要服务。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会自动满足这种需要,实践活动是联系主客体的中介环节,只有在党领导的革命、建设、改革的实践活动中才能实现这种具体的满足。对于传统文化抽象出的价值,如果离开了现实的规定就没有任何意义。要真正理解传统文化的价值问题就要了解它在现实中的表现,因而最终要落脚到实践中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具体利用。马克思主义阐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转变过程,必须在实践的基础上理解抽象与具体的关系,抽象与具体二者不是相互对立、排斥的范畴,在实践活动中各种抽象的规定生成为现实理性的具体。真正的价值论不是理论概念、逻辑范畴的抽象阐述,而是对时代主题、社会重任、党的使命的呼应和担当,是在实践活动中党对传统文化利用的生动体现和证明。事实证明,传统文化价值的实现总是要经历从抽象到具体的蜕变发展,它取决于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利用能否从现实的人出发、能否立足具体现实的活动以及能否解决现实存在的问题。

从实践的角度分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的实现就是传统文化在现实活动中从“纸上”抽象到真实利用的转变过程。只有在党领导的传统文化利用实践活动中,才能真正实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价值的本质规定。回顾20世纪初的“孔教入宪”运动,可以从中看出,它是封建守旧主义者利用“入宪”的方式和机会,在现实中呈现出来的对中国固有文化资源的“摇旗呐喊”,更是对封建主义化身儒家的一次“站隊”。这种露骨的“站队”不啻为开历史“倒车”,与时代进步潮流与民族利益完全的背道而驰。在革命早期阶段,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已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中国共产党在反封建的大旗下必然反对这种对待传统文化的逆行倒施行径。正如列文森的评价概说, “孔子不能保证真理,只是真理讨论中的装饰品。人们或许参照经书提出一个论题,但这一论题是否正确是依据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后来的有关论述,而不是先前的孔子思想。”[17]早期共产党人继承了新文化运动“打孔家店”的批判遗产,驳斥“马克思要和孔夫子争席”的言论,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与传统文化之间存在着冲突。在批判传统的主流中,传统文化的正向价值没有被充分的肯定和挖掘,传统文化的革命性价值也没有在党内话语体系中明晰,进而在实践中也很难发挥传统文化对革命的积极作用。这一时期,关于传统文化价值还停留在抽象的讨论中,在革命话语体系建构初期传统文化处于隐性的话语位置,在革命实践活动中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及转化利用不多,革命实践具体活动的重任放在了批判传统中不合乎革命的因子。

随着新启蒙运动对五四“反传统”的反思以及民族抗战形势的发展,党不再把传统文化仅仅停留在抽象化的概念或者观念性的认识,而是在革命实践中对传统文化的某些方面开始具体利用,实现了对传统文化有意识和主动性的价值转化。一方面,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汲取有利于革命的优秀因子,推动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就是利用优秀传统文化加强党的思想道德建设的典范之作,他在引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党建及道德论述的同时,大量引用孔子、孟子、曾子、范仲淹等传统道德修身的思想,这是马克思主义道德观中国化的生动尝试。习近平在纪念刘少奇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 “他撰写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论党内斗争》等著作丰富了党的建设理论,教育了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18]党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利用,在革命实践中发挥出对党员教育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虽然没有直接引述传统文化,但实际上体现出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具体利用。抗战爆发后,党对传统祭祀文化的态度与国内外形势的破立密切相连。党在认同传统祭祀文化的基础,开始有选择地利用祭祀服务于革命,其中在仪式政治中对祭祀的超越运用是广泛而富有成效的。党对于祭祀文化的利用,主要表现在黄帝祭祀、成吉思汗祭祀、革命烈士祭祀、孔子祭祀①四个方面。党对传统祭礼转化基础上的良性利用,对于增强民族认同,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起到积极作用。

新中国成立初期,党从领导人民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党成为领导全国的执政党,进而在更大范围推动传统文化从抽象到具体的实践利用,这里面既包括文物古迹、历史典籍等物质形态的传统文化载体,也包括伦理道德、传统戏剧、民族医药等非物质形态存在的传统文化载体。对于如何利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载体的戏剧为社会主义服务,党领导进行了旧戏改造运动。《十五贯》是清代戏曲家朱的创作传统曲目,浙江国风苏昆剧团对它进行符合历史主义要求的改编,使之具有很强的人民性、思想性、艺术性,经过改编后的演出轰动了全国。1956年5月,周恩来在举行的昆曲《十五贯》座谈会上高度评价,这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结果,“《十五贯》一针见血地讽刺了官僚主义、主观主义,是成功的……这个戏,公安人员看后感动极了,对党政各级干部,对广大群众都有教育意义。”[19]传统文化坚持民族风格,在新中国迎来新的春天而愈加芬芳。但是,“左”倾错误影响下,传统文化再次被打翻在地,传统经典落入被政治“绑架”的节奏,因而在实践中对其利用也出现不好的苗头。“文革”作为一场灾难性的政治运动,“破四旧”“批林批孔”中动辄对传统文化进行贬低破坏,在现代化追求与传统经典对峙中严重破坏了传统,对传统的“藐视” “决裂”也阻滞了社会主义的发展。

20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经济、政治的改革及国门的开放,在思想文化领域出现了文化研讨的热潮,“文化热”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价值得到社会的普遍肯定。进入90年代,中央主要领导围绕弘扬传统文化问题先后发表《关于弘扬民族优秀文化的若干问题》 《弘扬优秀文化传统,促进中华民族振兴》等重要讲话,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应有之义,党逐渐把传统文化列为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专门资源。进入新世纪,国内高校建设了一批传统文化研究基地、国学院、孔子研究院,推动传统文化的研究与弘扬;世界各地建立起一大批孔子学院和孔子学堂,传统文化以崭新的姿态大步走向世界。《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 《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等相继出台,成为推动传统文化价值实践落地的指导方针。各民族“共同创造出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为中华民族发展壮大提供了强大精神力量,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了不可磨灭的重大贡献。”[20]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文化在改革开放的实践利用中发挥出鲜活生命力,为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贡献出巨大的精神力量。

传统文化的价值从本质讲是实践的价值,在党领导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建设中传统文化从抽象走向具体。十八大以来,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利用表现在利用领域的拓展、参与主体的多元以及对关键问题解决的现实成效。其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利用领域不断拓展。传统文化有机融入党的政治发展、文化建设、外交工作、党的建设等众多领域:批判吸收传统“民本” “仁政”丰富群众观,汲取“和为贵” “均平”理念推动社会公平正义,推动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落地生根;以“讲仁爱” “守诚信” “崇正义”的优秀传统文化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美德,培养整个社会良好的社会风气;推动传统祭祀文化的转化,举行纪念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仪式,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和政治认同;人类命运共同体、新型义利观、和平观都注重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转化发展,推动建设孔子学院、孔子学堂,借助传统文化建构中国特色外交话语体系,为世界和平发展贡献中国智慧;注重借鉴传统修养方式来提高党员道德修养,倡导领导干部读传统经典,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动党的建设。其二,党领导下参与主体的多元。在党的领导下,坚持以文化人、服务人民的理念,整个社会掀起传统文化学习热。宗教界坚持宗教中国化方向,注重与传统文化的结合,进而与社会主义现代化相适应。习近平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美德中塑造传播中华美德的文明主体,“努力实现中华传统美德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引导人们向往和追求讲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16]160-161。传统文化是人民实践创造的产物,价值的获得取决于人民在现实中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利用及人民主体性的发挥。其三,对关键问题解决的成效凸显。党在直面问题中探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利用路径,立足强烈问题意识和鲜明问题导向,重点解决传统文化的认同以及传统文化传承体系的建构。传统文化包含着典籍文化、节庆习俗、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学艺术、绘画书法等,要从制度和机制角度做好长期性的接续工作。对于传统文化的保护工作就富有成效,“新时代、新矛盾、新需求带来了传统文化保护传承法规数量的持续增加,法规修订速度的加快,法规内涵的极大丰富,对国家战略服务以及取得成效的显著提高,极大提高了保护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社会认同和价值共识。”[21]植根中国沃土的优秀传统文化遗产在法律法规的完善中得到充分的保护,传统文化价值在人民群众的普遍认同中得到充分彰显,进而有效发挥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精神血脉和文化滋养的巨大作用。

四、结论

纵观中国共产党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演变发展的百年历史,充分证明党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紧密相连,生活于黄土地的中国共产党人不可能也不能完全割断与传统文化的血脉联系。中国共产党如何认识传统文化、如何对待传统文化、如何利用传统文化是彼此关联的整体,要从认识论、方法论、实践论整体把握党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逻辑关系。从中国共产党建立到新中国成立,从改革开放新时期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党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动态演变发展的,它伴随着时代主题的切换、党的自身建设、社会矛盾发展、思想潮流演化以及国际形势变化而发生变化,认识论实现了从局部到系统的发展演变,方法论实现了从简易到科学的发展嬗递,价值论实现了从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蜕变。

注释:

①  1946年曲阜解放并划入解放区,华东局代表匡正明和山东省民政厅长张伯秋于孔子诞辰时在孔庙主持了祭祀仪式,并宣读了祭文。需要指出,这是民主革命时期党主持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祭孔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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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9册[M]. 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8.

[14]  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04-605.

[15]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十五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M]. 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348.

[16]  习近平.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 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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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习近平. 在纪念刘少奇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5.

[19]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周恩来文化文选[M]. 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155.

[20]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十七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M]. 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558.

[21]  秦宁波.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保护传承传统文化的历史考察: 以文物法规为中心[J]. 中国文物科学研究,2020(3):2-10.

The Centennial Review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Inheritance and Promotion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QIN Ningbo

(School of Marxism, He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Tianjin 300401, China)

Abstra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is an important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proposition in party politics. It is also a dynamic issue in the centennial history of the revolution, construction and reform led by the Party. The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contains the dialectical unity of systematic epistemology, scientific methodology and concrete axiology: First, how the CPC understands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realizing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from part to system, and becoming systematic epistemology; Second, how the CPC deals with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CPC has realized the evolution from simplicity to science, and shaped it into a scientific methodology; Third, how the CPC makes use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to transform abstract theory to concrete axiology.

Key words: Marxism;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C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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