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
记不清是在几岁时,有一天夜里睡觉前,奶奶塞给我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将糖果含在嘴里,便在甜蜜中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很是驚喜,嘴里还有薄薄的一小片糖果。那颗小小的水果糖,给了我一个甜蜜的夜晚,又给我一个甜蜜的早晨。早晨甜,那一天都甜啊。
不怪孩子馋,那些年孩子们不容易吃到糖果。一般人家没钱买,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糖果。不过,民间总有民间的智慧,没钱买或者有钱买不到,都扑灭不了人们吃糖的梦想。自己动手,做出别有风味的糖果。每到过年前,家家户户都熬糖。我见过以大米或红薯为原材料熬糖的全过程,前者是将大米煮到半熟再发酵,后者是直接将红薯煮熟捣成泥,随后加水烹煮。过滤米渣、红薯渣之后,留下的汁水用文火煎熬,水汽蒸发殆尽,锅里便形成浓稠的糖泥。用大米熬成的糖好看,奶白色。用红薯熬成的糖难看,焦黑色。人家不大用大米熬糖,大米饭不是天天有得吃。
熬一次糖不容易,前后要忙三天,其中烹煮和煎熬时间就是一整天,从清早忙到半夜。忙和累人都不怕,最怕失手和意外导致熬糖不成功,因为火候,熬出的糖达不到理想效果。出现那种情况,一家老小十分沮丧。大人火气大,孩子们不敢乱说乱动。人家过年前熬糖好像是一种仪式,被看成兆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功了,来年便会甜甜蜜蜜。失败了,锅里烧焦了,那就令人焦心不已,担心未来一年日子都会焦焦愁愁。为那一点甜,当年的人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蜜的味道的确很甜。如今的蜜,人也轻易不吃。糖比蜜饯,人在蜜里掺糖卖。反正都是甜,吃不坏人。人们嫌弃糖,蜜也被嫌弃了。
甘和苦,不经意间在悄悄轮回。
幸运的是,我第一次恋爱便大功告成。师范时,我情窦初开,谈了个女友。后来,她便做了我的妻子。
可幸福总像葛朗台。我生了一场大病,家中债台高举,生活突然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漩涡里。我尝尽了病魔带给我的各种苦头,每天大剂量的药物,定期的放疗和化疗,让我什么都吃不下去,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对着日渐衰老的父母,我强作笑颜。夜深人静时,睡着睡着,我便突然醒了,涟涟的泪水打湿枕巾。
迫于生活压力,我不得不背起行囊,只身一人出门,在离家一千多里的地方谋生。有时半年回去一次,有时一年回去一次,与家人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有时候回去,见着女儿又长高了一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个当初生下来时我抱在怀里整整一晚的女婴,如今已亭亭玉立了。很多人说,是啊,我能理解你相思的苦,离别的愁。我莞尔一笑。他们哪里知道,像我这样远离故土,漂泊异乡,常年与家人不得相聚的人,实在太多,我只是沧海一粟,茫茫人海中的一个。相比较而言,比起那些两年,甚至几年才能回一趟家的人来说,我又是幸运的。
前段时间,我在新闻里看到,一个孩子在村口追着母亲出门远行的车。巍巍青山下,孩子稚嫩的双脚扬起满地灰尘,懵懂的脸上泪流成河。我不知道,幸福的你,看过之后,心里会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