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齐策
上半年在芯片供应链上似乎“独善其身”的丰田,近期也顶不住了。8月19日,丰田宣布9月全球产量将大幅削减40%(原计划近90万辆)。
以稳健著称的丰田供应链,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突袭。2011年福岛核泄漏和泰国水灾,对丰田国内的整车生产造成沉重打击,但对丰田全球体系的影响,随着距离逐级弱化。丰田中国只受到范围和时间有限的波及,而丰田北美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这一次,丰田直接砍了全球产量(包含中国),显然是基于自身供应链修复前景的预判。既然丰田表示,年度计划(930万辆)不会受到影响,那么丰田判断供应链将在2个月内恢复正常。
原因倒是众所周知,就是近期马来西亚的疫情新变化。“德尔塔”等变异毒株在马来西亚失控爆发,过去一个多星期以来,马来西亚新增病例日均超过2万例。
ST-意法半导体在马来西亚的封测(封装和测试)工厂员工之间,更早爆发疫情,7月13日起被当地政府先后3次关停,原本计划8月21日“解封”,但因为“德尔塔”,解封变得不确定。8月份之后已经注定断供。
芯片供应商英飞凌则在马来西亚有3家生产和封测厂,分别位于怡保、马六甲和居林。芯片公司中,英飞凌在马来西亚的投资额(120亿吉林特,约合187.6亿人民币)、雇员数量(1万人左右)均居首位。和ST-意法半导体相似,英飞凌也经历了从6月至今的间歇性关闭。
除了ST-意法半导体和英飞凌,在马来西亚投资的有超过50家半导体企业,涉及从设计、晶圆制造、生产和封测全链条。AMD、飞思卡尔、ASE(日月光)、英特尔、仙童、瑞萨、德仪等,以上企业在该国均设有制造厂或封测厂,还有被中企收购的尤尼森、Inari等。
马来西亚是全球第7大半导体出口国,在封测(芯片制造的最后一道工序)领域,马来西亚一直拥有独特地位,东南亚封测业务占据全球27%,马来西亚占据其中的一半。
比全球占比更紧要的是,整个东亚半导体消费圈,对东南亚封测能力的依赖达到历史高点:70%。马来西亚间歇性“封国”措施,严重伤害了在芯片供应链上的“可靠供应地”形象。
从今年初起,各种自然灾害、人为过失导致的偶发事故,以及疫情,反复冲击了芯片供应链的每一个节点,令汽车产业界不断吃苦头。
疫情不光影响生产厂,重要的是导致了物流中断。从晶圆检测开始,减薄、分片、装架、键合、电镀、切筋成型、终测,直到打标,芯片可以下线了。封测占据了芯片生产的后半部分,几乎完全依赖自动化设备进行,需要人工介入的环节非常少。
因此,行动管制令只限制了人员流动,不会直接导致停工。而“封国”期间,海关港口(空港和海港)的通关速度、运输仓储对封测产生的影响更大。麻烦的是,复工复产牵扯的因素很多,供应商其实无法判断何时结束不正常的生产状态。
芯片供应压力的传导则是非常迅速的。代工厂早就发出产量预警,而芯片供应商根据芯片品种的不同,分别处于供应商2、3、4的级别上。英飞凌、瑞萨、ST-意法半导体则发现:自身库存降低到不能满足一级供应要求的程度,因此也会向一级供应商发出库存警告。电装作为丰田御用的一级供应商,则必须按照丰田要求的库存指数供货。
因此,一系列从不同渠道汇聚的警铃大作之后,丰田实际上有两三个月的反应时间。丰田不必像其他主机厂商那样,必须紧急成立芯片专项采购小组或者芯片供应委员会去救火。
相反,丰田会表现得若无其事,暂时不会向外界披露MCU(微控单元)和IGBT(功率芯片)库存将在某一个早晨见底的预判——如果这期间供应局面无法扭转的话。直到确信,糟糕的局面在几个月内都不会好转,甚至继续恶化,丰田才不情愿地宣布减产,承担预期的经济损失。
从外界看上去,尽管马来西亚的芯片供应问题反复冲击了供应链,但丰田相比其他主机厂,已经表现得“血条”很厚。大家都对丰田“精益生产”之下的“准时供应链”印象深刻。实际上,自2011年福岛事件后,丰田已经大幅修改了供应链垂直管理体系。
丰田称之为“BCP(业务连续性计划)”,该计划要求一级供应商为丰田储备2-6个月用量的芯片,取决于各种芯片不同的交付周期。
因此,5月份,也就是马来西亚疫情已经影响到芯片大规模封测的时候,丰田还表示,即便大众、通用、本田等汽车厂商减产或者停产,丰田也不会受到芯片短缺的影响。这令竞争对手和投资者感到惊讶。
其实,那时丰田已经接到预警,但它确信供应商的库存可以“撑过去”,不会将供应链风险暴露于公众面前,直到这次彻底地“击穿”。
譬如,去年11月,音响供应商哈曼就知道音响有关的Soc(系统级芯片)短缺。虽然哈曼本身不生产芯片,但它为了满足丰田的BCP要求,就不得不囤积了4个月用量的有关数字芯片。
丰田发言人称BCP为“经典的精益解决方案”,但是实际上将囤货成本甩给供应商。不光是库存成本和提前备货的资金压占,更重要的是芯片价格和国际汇率时刻都在浮动,这些风险,丰田也都尽量转移给供应商。
当然,丰田也并非一点库存成本也不承担。在每一个车型的生命周期内,还会退还一部分“费用”,只不过是以削减“年降”的方式,而不是直接给钱。
丰田精益库存战略,为的是应对供应链中的效率低下,而非供应风险。事实上,“高效率”意味着库存指数很低,这就将跨国供应链的每一个环节都“一切如常”作为前提。在这两年国际贸易金融秩序已经变得不那么稳定的时候,再坚持“精益库存”,可能加大了风险。
丰田以BCP方式对付风险,增加了供应商的成本。供应商只能向上游传递压力,直抵芯片供应商和代工厂。芯片供应商没办法不接单,但是代工厂有选择,它们更偏爱没那么“龟毛”的消费电子订单。
几年来,消费电子、工业机器人和汽车芯片本身用量大增,已经成为芯片供应链风险增加的长期因素。在今年入夏的时候,丰田内部人士称“这次我们还好,但是谁知道将来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没想到几个月之后一语成谶。疫情新的反扑,成为已经薄弱的供应链防火墙被“击穿”的原因。
面对这种情况,丰田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提升库存指数,不过这样一来,更加重了供应商负担,导致后者更极端的风险厌恶;另一个是直接介入芯片设计和生产,削弱单一供应地或者供应商的地位,譬如封测之于马来西亚、IGBT(功率芯片)之于英飞凌。
实际上,丰田早就走了第二条路。丰田要求供应商不能提供“黑盒子”,即要求后者提供生产技术细节。如今算力整合的潮流下,Soc(系统级芯片)设计开发逐渐变得时髦。丰田在开发普锐斯的时候,就挖人成立了半导体工厂,自己设计、生产了用于动力总成的MCU(微控单元),时间长达20多年。2019年,这些芯片工厂移交给丰田信任的电装。
而在此之前的2016年,电装就收购了富士通天(雷达和自动驾驶芯片),2018年投资了英飞凌,收购先锋旗下的“东北先锋EG”股份(物联网自动化芯片)。
鉴于丰田对电装的绝对控制能力(透过直接和交叉持股),由电装对芯片设计制造的渗透,代表了丰田对芯片的掌控。丰田的做法,实际上穿透了汽车零部件供应链,直接干预上游。
但在马来西亚疫情面前,仍不够看。因为丰田不能包打芯片产业链的所有环节。
现在暴露的风险,会不会导致丰田再向前走一步,介入芯片生产的全链条?如果丰田将此次定为偶发风险,那么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常态下这么做成本太高。但如果疫情长期化,也可能刺激丰田采取巩固供应链安全的疯狂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