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蓉
我的父亲是一位老党员老革命,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他的音容笑貌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不能忘怀,他的革命情操赤子之心一直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辉煌时刻,他的女儿,深深地怀念为共和国挥洒热血,为新中国成立和建设呕心沥血的父辈。
父亲1922年2月出生于陕西省蓝田县一个农民家庭。1936年10月参加革命,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在西安上中学的父亲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开始了我党领导的地下抗日救亡工作。1937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一生交给黨安排。
1938年1月,党组织安排父亲在安吴青年训练班学习,并在此期间担任连长。安吴青训班亦称“战时青年短期训练班”,是抗日战争初期,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员会专门培养青年工作干部的学校。1939年,父亲来到了一心向往的革命大熔炉—延安,在这里锻炼成长。同年8月入中央党校学习,任党支部生活干事。出色的工作和学习,使他获得了“镰刀锤子五星铜质奖章”。
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有一次,毛主席来到学校给全体师生作报告。毛主席激情洋溢、旁征博引的演讲,使学员们—这些为拯救民族危亡来到延安的热血青年们抱定投身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跟着共产党走的坚定信念。
这是父亲第一次见到毛主席,聆听主席的声音。他曾告诉我,主席讲话逻辑性非常强,语气坚定有力,目光炯炯有神。从那时起,父亲更加坚定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革命信念。这一信念,带领父亲开始了他的革命征程,以一片丹心与铮铮铁骨走向了他的革命之路。
无论是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战争年代,还是在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和平年代,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父亲始终坚定不移地抱定共产主义信念不动摇,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我们的党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始终坚定不移地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在党内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实事求是,在实践中检验真理和发展真理的党的思想路线。
抗战的烽火燃烧在中国大地上。也是从这时起,父亲融入了革命洪流,受到了陕北革命前辈的勉励和教诲。后来,父亲回忆这段历史,满怀深情地说,“由刘志丹等陕北革命前辈创建的赤卫军、红军游击队,到陕北工农红军,是整个英雄的人民军队的一部分。他们战功卓著,是一支军纪严明、品德优良、拖不垮打不散的铁军,他们是陕北人民的一面旗帜。”
父亲参加过当时的游击战,那时条件十分艰苦。没有枪支,没有弹药,怎么办?从敌人手里夺!“药品、粮食、食盐都极度缺乏,只有在战斗中英勇顽强杀敌,从敌人手中夺来武装自己。”父亲说。
在艰苦的岁月中,敌人封锁我们,妄图把人民军队困死、饿死。毛主席号召全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并在延安开展了“大生产运动”。这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根据地军民开展的以“自给”为目标的大规模生产自救运动。
这一时期,父亲先后任陕甘宁边区关中分区青年营政治干事、指导员、政治部秘书,关中三团一营政治干事、政治部秘书等职。父亲参加生产劳动有着冲天的干劲,常常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和同志们开展劳动竞赛,手打出血泡褪掉几层皮;在垦荒中用力过猛,锄头险些砸伤自己。1938年至1940年期间,在延安开荒大比武中,父亲曾两次获得延安“大生产运动甲等劳动英雄”称号。
1939年至1941年,父亲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时的日记中写道:“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没有革命老前辈,就没有中国革命的胜利。”后来,父亲多次教导我们:亲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为了民族解放的事业无私无畏,无数革命先烈和身边的战友流血牺牲,作为幸存者,再不应该有任何的不满足。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今生永远不向组织伸手,绝不因为个人得失向组织提任何要求,以遵照老一辈革命家的教诲而严格自律。”
父亲用一生践行了他的诺言。作为子女,我们是亲历者和见证者。
我的大姐上山下乡到牧区插队,三年后集体抽回进厂参加工作,当工人。1974年,六机部调任父亲为西南三线5002厂党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即719工程副总指挥。当时全国大中专院校招收工农兵学员,有限的指标下到厂里。对知识的渴求,使得久旱逢甘露的青年们都希望能拥有进大学学习的机会。地方有关部门组织了考试,姐姐的成绩名列前茅,如果推荐顺利,求学的美好梦想就将实现。
当时一位党外人士老知识分子的孩子考试成绩比姐姐偏后,也在推荐范围。推荐选拔是当时由父亲主抓的一项重要工作,最后的焦点落在了一名清华大学的入学指标上。父亲深知老知识分子和他一样,多么希望孩子能有进入名校深造的机会,可现实却只有一个指标。那时的我还小,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姐姐流了几天的眼泪,恳求父亲,“我要上学,我坚决要上学!”实际上,父亲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当自身利益和他人利益有了冲突的时候,作为领导干部,父亲选择放弃自己的利益,顾全大局。父亲说:“老知识分子是三线建设依靠的重要力量,我们共产党人要团结依靠他们,把三线建设搞好。”姐姐一直抹着眼泪坚持要去上大学,父亲该劝的都说了,姐姐还是在哭。我记得父亲该讲的话都对姐姐讲了,后来就不讲什么了。老知识分子的孩子如愿以偿进入了清华大学。临行前,老知识分子带着孩子来到父亲面前,孩子深深地向我父亲鞠了一躬,老知识分子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双眼饱含热泪。
这就是共产党人,这就是共产党干部。人们正是通过身边的党员干部来认识我们的党的。多年后,我和姐姐逐渐理解了父亲。这就是共产党人,这就是共产党干部在关键时刻作出的抉择。
作为工人,姐姐在艰苦的工作岗位上一干就是八年。有的同志来到家中和作为领导干部的父亲说,给孩子调换调换岗位吧,我父亲却谢绝了他人的好意。姐姐一直没有放松学习,凭自己的努力,通过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工厂财务会计班学习。三年学习结业后到财务部门从事财务会计工作,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人生轨迹,也让父亲感到了欣慰。
在过去的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革命征程中,父亲为革命不怕牺牲,英勇顽强,赴汤蹈火,屡见战功。
1949年3月,父亲参加墓坳原战役。战斗在陕西耀县柳林镇打响,此战击毙国民党军青马敌首82军248师师长马德胜。战况异常惨烈,父亲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先是左臂被打断、粉碎性骨折,又发现同侧肩关节也被打穿,子弹擦着胸膛棉衣飞过,距离心脏仅一厘米。
战斗结束后,父亲被紧急送往后方医院。在马背上颠簸了三四天,几次昏迷。为了止血,警卫员把伤臂扎得过紧,左臂肿得像小腿一样粗,皮肤完全成了紫黑色。到了后方洛川隆坊镇医院,医生连忙查看处理伤口,对警卫员说,再晚个把小时,神经完全坏死胳膊就保不住了,应当每隔几小时放一次血,把淤血排出,再扎紧。父亲从昏迷中醒来,对身边的医生说:“同志,你可不能在我昏迷的时候把我的胳膊锯掉呀!我还要为党工作啊!”
医院请了最好的医生实施了手术。手术中从伤口断口处取出的碎骨头渣装了一小盘,医生把无数根打断的血管神经接上。手术在当时虽然很成功,但父亲却落得终身残疾,被国家评定为“二等乙级革命残废军人”。几十年后,我陪同父亲到北京老战友家中,感受到枪林弹雨,战火考验出来的这份血与火的战友情意是那般深厚凝重!同一战壕的老战友说,父亲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是铁打的硬汉。
父亲和母亲1945年6月相识于延安,志同道合的革命理想和信念使他们结为伉俪。1948年年底,部队在陕西宜君休整冬训时,经四军政治部批准,父母1949年1月在延安结婚。得知父亲负重伤,母亲日夜兼程,赶往后方医院看望。后来母亲对我们讲述这段难忘的经历时说:“你们的父亲九死一生,差一点都没有你们呀!”
在墓坳原这场战役中,父亲的警卫员刘三英勇牺牲,年仅十九岁!两个警卫员,一个叫刘三,一个叫袁振泽。战斗打响,袁振泽派去送信了,只有刘三跟在父亲身边。
每当讲起警卫员的牺牲,父亲总是动情地说:“娃娃才十九岁—要给他立个碑咧!”年轻而宝贵的生命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今天的美丽中国,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生活,没有来得及穿上靓丽的衣衫!先烈们,你们憧憬的美好生活已经实现。没有享用的美食我们替你品尝,没有穿过的衣衫我们替你穿起!在人民心中将永远怀念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英勇牺牲的烈士们!
中共铜川市耀州区委史志委员会将墓坳原之战刘三等革命烈士的英名铭刻在了烈士名录墙上。革命先烈永垂不朽!
1949年8月,父亲转战西北,负伤尚未痊愈参加了解放兰州战役。整个战役异常艰苦,打了二十二天,攻占兰州仅用一天。 至此终于迎来了全中国大部分国土的解放!
1950年,西北军政委员会为表彰在解放大西北中做出贡献的人民解放军官兵,颁发人民功臣奖章,父亲获得 “人民功臣奖章”。
我小时候,常爱听父亲讲战斗故事。兰州解放期间“抓特务”的故事,使我再次见识到父亲的机智和勇敢。
兰州刚刚解放的一天傍晚,父母并肩走在街巷深处,远远看到一身型高壮的中年男性,形迹可疑。父亲嘱咐母亲在原地不要动,他迎面走了过去, 只见那人鬼鬼祟祟正向这边走来。父亲警惕地注视着来者,借着昏暗的灯光,父亲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多日前部队羁押的国民党敌特分子!此次外出父亲身上没有带配枪,他疾步迎向来人,右手插在军服裤兜里,伸直食指做出手枪的样子,震慑对方我准备掏枪。那人看到穿军服的军人先是故作镇定,一只手摸向了腰间。说时迟,那时快,父亲疾步向前飞起一脚,踢掉武器。特务见势不妙,掉头就跑。父亲紧追在后,边跑边厉声喝道:“站住……站住……”母亲跟在后面边跑边喊:“抓特务……抓……抓特务……”
父亲说,追击时,如果追击者和被追击者速度很快且很近,要防止前者猛蹲使后者来不及“刹车”而扑摔重创。
追了几条巷子,一个转弯处,父亲一把抓住特务后衣领,右脚飞踢对方后裆部,一记左勾拳击其下巴,右脚踹其后双膝关节。“扑通”一声,特务双腿跪地,紧跟着父亲朝他后脖子猛击一掌,将他打趴在地。这时后面的人相继围了上来……押送时发现,特务吓得大便失禁,拉了一裤子!
1950年1月,新中国刚刚建立,父亲任装甲兵第一战车编练基地大队政委、干部处处长。
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美帝国主义又挑起了朝鲜战争,直接威胁着刚刚建立的红色政权。
1952年,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父亲奉许光达司令、向钟华政委之命,任装甲兵赴朝工作组组长。带领装甲兵系统团、营、连干部赴朝参战,并被任命兼任在朝鲜开城前线作战的战车五团副政委。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承受住敌人的枪林弹雨,坚守阵地半年之久。
后来母亲回忆这一段刻骨銘心的经历时说,父亲抗美援朝使他们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别离的战争磨炼和考验。当时姐姐一岁,哥哥还在襁褓中。母亲带他们拍照留念,将照片随祖国慰问团带给朝鲜开城前线的父亲。
朝鲜战争胜利后,步兵第二兵团编为装甲兵。1955年4月,父亲任装甲兵第三坦克学院干部部部长。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父亲被授予上校军衔。
1957年11月,父亲任装甲兵学院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参加了第一战车编练基地初建工作,任第一大队政委等职。
新中国百废待兴,加强国防乃重中之重。建设坦克基地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的156个重点项目之一,选址在塞外内蒙古包头,番号617厂。1961年2月,父亲奉命率装甲兵营团干部十三名,由北京来到包头,参加兵器617厂企业整风。
投身新中国国防建设的使命感使父亲做出了决定—留下来,干!为了建设强大的国防,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刚刚赶跑了蒋介石,打败了美帝国主义豺狼虎豹的父辈,主动请缨,怀着一腔热血,风尘仆仆、义无反顾地来到库布齐沙漠边缘,大青山脚下。在这片漫天风沙、四季荒芜的土地上开创了共和国的坦克事业。
同年12月,父亲被中组部任命为617厂党委副书记,在617厂试点政治工作。工厂成立政治部,父亲兼任政治部主任。母亲当时在国务院秘书厅工作。父母放弃优厚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举家由北京迁往内蒙古包头,母亲调入五机部60研究所工作,任党委办公室主任。从此,父亲脱下军装,转业来到地方。后来我知道,父亲在部队的工资待遇远高于地方,部队的许多下级后来职位都比父亲高。
父亲义无反顾,甘愿献身国防建设。我有幸见证、切身感受了父辈为新中国国防事业奋斗的历程,感受了父亲对国防建设的使命感和那份忠诚。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工作是繁忙的。常常看到父亲早出晚归、夜以继日地工作。他的身影常常出现在生产一线,出现在工人们中间。父亲往往先是到基层掌握第一手材料,若在现场遇到问题马上与有关部门协调解决。厂里召开大会的报告文案自己动手,结合实际和政策理论,“开夜车”撰写。深夜,父亲伏案工作的背影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忘我工作的情景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有人跟父亲开玩笑说:“李书记,谁做你的秘书真不用忙了。”
星期天早上,我们还在睡梦中,常常被电话铃声吵醒。记得因为这事我还抱怨过父亲。父亲即使在家休息,也经常处理工作,电话不断,接待来访者。尤其工人上门反应事情,父亲嘱咐我们要热情接待。他说,能来敲你的门不容易。父亲教育我们要体恤民情,不能摆架子。
父亲对子女的要求一向严格。小时候,每一两周要开家庭会议,听每人汇报近期学习、劳动和思想情况,然后提出要求,对子女的教育从不放松,这些记忆历久弥新。
工作上,父亲坚持原则,雷厉风行,讲话逻辑性强。
大多数干部职工说:“李书记工作能力强,真抓实干,文笔好,有口才。”我们知道,父亲的工作能力强,笔杆子硬,口才好,是他长期以来不断学习的结果。父亲曾讲,他在战争年代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字典不离身,马背上驮着的总有几本书。我记着,家里的四角号码《学文化字典》,父亲从战争年代起就一直用着,早已磨破了书角。改革开放后出了新版的《辞海》,父亲买了上中下三册大部头。他常说,要不断学习,这样才能更好地工作。
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环境中,父亲都没有放松学习文化和政治理论。1957年10月至1959年6月,父亲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深造,取得了由院长罗荣桓签发的高等教育大学专科毕业证书。多年来深受父亲的影响,我在学习中遇到的问题总要查清楚。
父亲在群众中有良好的口碑。大家说,他是个好人。评价中的“好”,在我认为内涵是丰富的。有工作作风方面的,也有身为领导干部的品格和对职工的深厚情感上的。
我的视角看到的父亲是有着铁骨柔肠,有着大爱情怀的父亲。
回忆父亲,留存在记忆里的一些事情总是挥之不去。记得1966年的一个下午,一机厂厂前区一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悲伤地哭泣,声音很大。父亲从远处闻讯走了过来,询问这位妇女发生了什么事情?妇女边哭边抹着眼泪说出了缘由。她的丈夫姓曹,是一位抗美援朝志愿军烈士,牺牲在朝鲜战场。国家每个月都按时给家属发放抚恤金。可是最近的这两个月,没有人管了。各个办公室都贴着封条,该去找哪呀!一个家庭失去了生活来源,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艰难度日,孩子们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父亲听着,把这位烈属扶起来,安慰她不要哭了。父亲双手摸着自己的上衣口袋,一共四十多块钱。他把这些钱放到烈属的手中,对她说:“拿回去给孩子弄些吃的吧……”妇女接过这四十多元钱,泣不成声地说:“你是干部吧,我遇上好人了啊,活菩萨呀……”
二十多年后的一天,“笃笃笃”一阵敲门声传来。父亲打开门,一位满头花白头发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家中,手里提着一只鲜活的大公鸡和一兜东西。妇人见到父亲激动地说,“李书记,你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啊!那四十多块钱可是救命钱啊,我让孩子永远不能忘了!孩子,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李大爷,快叫李大爷!”父亲见状赶紧将他们迎进家中,详细询问了她家里现在的情况。她说,孩子现在都长大了,有的已经参加了工作,日子好过多了。言语间充满了对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的感激。
我和在一旁的哥哥姐姐被眼前的这一幕深深感动。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看到的父亲还是济困扶危、倾情关怀知识分子的父亲。“文革”时期,父亲保护老干部、知识分子的几件事使我记忆深刻。
那年,被打成走资派身处逆境的父亲被揪斗刚回到家。忽听门外有急促的敲门声:“谁?”
“我!国瑞快开门!”
父亲打开门,来人是厂人事杨副厂长,也被打成走资派。杨叔叔说:“国瑞,我被他们连轴揪斗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我实在不行了,能不在你这躲一躲睡个觉。”父亲连忙拉他进屋,向窗外扫了一眼,说:“你在这睡,有人来我挡。”说着扶着他带伤的身子上床。刚安顿好杨叔叔,就听门外有“梆梆梆”的敲门声。打开门,是三个戴着袖章的人。父亲说:“你们干什么?! ”
“杨青是不是在这!”他们说着不由分说地闯进了屋。只见床上睡着一个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床边放着十几岁男孩儿穿的棉衣、棉裤和棉鞋。他们边问这是谁边要撩被子。父亲拦住他们大声说:“我儿子发高烧,正在捂汗,刚发了汗不能受风……”
父亲的竭力相助,保护了杨叔叔,使他暂时得到了休息。
在極端困难的情况下,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安抚都是最温暖的呵护,这份温暖伴随着深陷囹圄的人们默默度过最寒冷的冬天。
父亲被关“牛棚”八个月之久,617厂原副总工程师,负责热加工及新材料研制的魏总工程师,“文革”中也关在厂前区东小楼“牛棚”中。一次“放风”中,魏总见无人注意,走过来跟父亲流露了十分悲观的情绪,说身心已难以承受……父亲说:“你不要这样想,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有信心,历史会做出公正的结论。”多少年以后,魏总的二儿子方平和我们见面讲起此事,非常感激在最困难的时候父亲给予的信心和勇气。
父亲曾对我们说:“要正确认识党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中出现的严重挫折,它为掌握建设社会主义规律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我个人受到的冲击又算得了什么。”
听从党的调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参加西南三线建设。三线建设是我国经济史上一次大规模的工业迁移过程,是备战的需要,是党中央毛主席作出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毛主席提出:“三线建设要抓紧。”1970年10月,父亲调任西南三线719工程副总指挥,即六机部5002厂党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参与组织领导了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武器系统配套的声呐制导鱼雷试制工作,改写了我国核潜艇有鞘无剑的历史。这是搞军工鱼雷的新厂,617厂援建。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即要搞基建抓生产又要抓职工生活,还要协调处理解决征地建厂房、职工宿舍等问题。父亲在云南三线给家里信中是这样写的:“这里四季如春,山上盛开的山茶花把未来兴建的厂区装扮得像一个美丽的大花园。”在困难的条件下,父亲的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的情怀深深感染着我们。
初期建设,一切从零起步。工作的艰苦,遇到的困难之多是难以想象的。半年后全家迁往云南。一次,听厂里同志跟我们讲,你爸爸在基建工地现场会上讲话,工人们的掌声三五分钟都不落呀。我想,这是在艰苦环境中,工人们期望、支持和信任的掌声。父亲在该厂工作,为三线建设倾注了心血,为新厂的生产生活打下了基础。1975年9月,父亲调回617厂任党委副书记。
父亲抓思想政治工作始终围绕调动和带领广大干部职工为国家坦克事业建功立业。关心职工生活是思想政治工作的一个环节。革命战争年代,我们党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夺取了政权。建设时期,广大人民群众仍然是我们党依靠的力量。父亲说,不同的革命时期思想政治工作的着力点不同,工厂的思想政治工作要为生产经营服务,要围绕这个中心。
百忙之中的父亲对基层群众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说,体恤帮助困难职工解决他们的问题是他的责任。怀念父亲,使我总是想起曾经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初,人们生活不宽裕。有几次得知老职工家里有经济困难,父亲嘱咐母亲带着东西前去看望。有一次,我陪着母亲到一户职工家,他的媳妇产下第三个孩子,一家人靠他一人的微薄收入生活,没有给产妇补给的食物,他们抹着眼泪愁着无米下锅,正在商量把刚生下的孩子送人。母亲带来了半袋白面和营养品,询问产妇和孩子的情况。她说,我代表李书记来看看你们,大家会帮助咱们克服困难的。不要哭了,把身体养好,照顾好孩子。夫妇俩深受感动,我从中深受教育。
家庭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教会了我们怎么做人,怎么做事,使作为教师的我和我的哥哥姐姐受益终生。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团结同志,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不辜负革命前辈的教诲和期望。父亲要求我们政治上积极进步。工作上,把领导分配的事情先做好,不要先讲条件。不要怕多干事。待人要宽厚,对自己要自律。
与人相处让别人多得一点,才能相处得好,相处得长久。
1984年11月,父亲离职休养。离休后的父亲关心下一代成长,经常应邀为共青团、中小学生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从不居功自傲。他常对中小学生们说,要爱党爱国,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练好本领,做好革命接班人。
父亲的革命生涯,是新中国开天辟地的时代,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扭转乾坤的时代,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新时代。
父亲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用一生践行了我党的根本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对人民的赤子之心,就是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
在他的革命生涯中曾荣获:
三级独立自由勋章。这是1955年2月,由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令,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通过决议和条例,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抗日战争时期有功人员的荣誉勋章;
三级解放勋章。即1955年9月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授予,表彰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解放战争时期参加革命战争有功人员;
人民功臣奖章。1950年,西北军政委员会为表彰奖励在解放大西北中做出贡献的人民解放军官兵,颁发人民功臣奖章,并制定公布了《解放大西北人民功臣奖章条例》。人民功臣奖章是法规认可的荣誉象征。
在我国改革发展的新时期,获得兵器工业特殊荣誉奖章;1991年被授予内蒙古自治区离休干部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
改革开放继往开来,父亲看到国家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革命先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新中国日新月异、兴旺发达,感到无比欣慰。父亲在塞外钢城五十三年,为新中国的兵器工业发展付出了他的后半生。每当回忆起曾经走过的峥嵘岁月,他无怨无悔。父亲晚年生活受到各级组织的关怀,享受国家省部级医疗待遇。母亲过早地离开我们。五个子女和各自的家庭关爱着老父亲,精心陪护照顾父亲,使他减轻病痛安享晚年。
2014年1月,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九十二岁。父亲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践行为人民服务的一生,是光荣的一生。他光明磊落,对党忠诚;他无私无畏,刚正不阿;他胸怀坦荡,宽厚待人;他坚持真理,不说虚言;他雷厉风行,守时守纪;坚定不移,顾全大局;英勇顽强,不辱使命……他优秀的工作作风贯穿了他的一生,给子女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进。他的大爱柔情又让我们如沐春风,心生暖意,深深眷恋。
怀念父亲,就是缅怀革命先辈的革命精神,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怀念父亲,就是要讓红色基因代代相传,让红色江山永不褪色!怀念父亲,就是要牢记初心,不忘使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就是要让革命前辈用鲜血染红的共和国旗帜高高飘扬在世纪东方!
在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的日子里,我深深地怀念我的父亲,更祝愿伟大的祖国更加繁荣富强—这,也是父亲的最大心愿。
敬爱的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责任编辑:赵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