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之恸

2021-09-17 01:51张执浩
山西文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庾信声律

唐朝之盛表征为唐音和唐彩(唐彩暂且不论,这里单说唐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传递唐音的介质主要是通过唐诗来实现的,但成就唐诗之辉煌的关键一环,应该是汉语声律学的成熟。

早在汉魏时期,诗人学士们就留意到了,汉语除了具有象形的特质外,还有形声和会意之美,每一个声母、韵母拼合紧密,音色明亮,诵读起来抑扬顿挫。西晋陆机作《文赋》说“暨音声之迭代,如五色之相宜”,大约就是这个意思。随着佛教传入中国,梵音也给诗人们带来了更多的启示,高声诵经,声浪起伏,音声清净、平和而深远。到了南朝刘宋至南齐永明年间,一些文人学士在已有的声韵学基础上,进一步发现了汉语音节的平、上、去、入四声规律。这是汉语音韵学上的一件大事。永明年间形成的以竟陵王萧子良为首的文人集团尤其重视声韵之学,同属“竟陵八友”的沈约著有《四声谱》,他认为历代文学,文体上虽有发展进步,声律上却未睹其秘;名篇佳作,多为自然天成,虽与音律暗合,实不知其所以然。面对这样一种懵懂状态,沈约进而提出了具体的声律理论、写作法则及其原理,也就是汉语四声法则,企图在诗文写作中调和配置四声音调,以及声母、韵母,以便让诗文读起来既有节奏上的变化,又能和而不乱,即所谓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正纽、旁纽“八病”之说,史称“永明声律论”。作为对五言诗的写作要求,遵循“四声”,避免“八病”,这就是以沈约为代表的永明声律论的主要内容和核心所在。诗人们由此遵循汉语的声律规则,用更加自觉的态度来完善自我的写作,“永明体”逐渐成为汉语诗歌由古体走向近体(格律诗)的关键环节。

齐梁以降,确乎是一个美文时代,“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陆机《文赋》),作为这种创作风气的核心人物,梁简文帝萧纲和梁元帝萧绎不仅带头写作这类诗赋,而且还从理论上加以鼓吹,更让这种文学风气成为文学时尚,趋之若鹜。对此,《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表示赞许,而写《诗品》的钟嵘则表示反对。赞同者重在肯定声律论在我国文学史、诗歌史中的历史意义,反对者着眼于声律论对诗歌的束缚,和因重格律所产生的形式主义的流弊,双方各执一词。在这个问题上,见仁见智,总的来说,永明体对后来唐朝近体诗的繁荣还是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唐宋之后讲究平仄规整的格律诗大行其道,应该说,就滥觞于永明声律之论。魏晋南北朝是中国诗歌史上极其重要的一个时期,从建安风骨,到南北乐府,无论是咏物诗、宫体诗,还是永明体,如果没有几代诗人在音调、体式、意象、风格上面的不懈探索,就不会有后来唐诗的繁荣,也就断然出现不了李白、杜甫和王维们。

后世常有人诟病这一时期的诗风过于绮丽冗赘,矫饰太多,但在这一片华美丝弦的宫体齐奏之中,我们总能不时闻听到几声发自荒野的低沉喑哑的管箫之音:

风云能变色,松竹且悲吟。

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

秋风别苏武,寒水送荆轲。

……这声音来自庾信。庾信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他成长于奢靡之风盛行的文学环境中,却意外地结出了沉雄苍凉的命运之果。“清新庾开府”,这是杜甫在《春日忆李白》中用以称颂李白的诗句;“哀伤同庾信”,则是杜甫在《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中对自我生平的反刍和自况。杜甫在晚年经历了太多的丧乱之后,一次次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与庾信多有重叠之处,一样的乱世飘蓬,一样的流离颠沛,一样是在频频顾念中回望故国山川,在感同身受之下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咏怀古迹五首·其一》);以及“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其一》)由此可见,庾信的诗尤其是他晚期的作品对杜甫影响甚大。当然,受此影响的远不止杜甫一人,还有许多后世诗人都与庾信有精神上的承继关系。这是诗人之间隐秘的精神通道,哪怕上溯若干年,脐带看似业已脱落,但诗人们在不经意间抚摸自己的肚脐时,依然能够感受到某种遥远的神秘的悸动。

公元513年,庾信出生在湖北江陵的一个“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的家庭,其祖上是西晋末年为避战乱从河南新野迁居到此的士族,“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哀江南赋》)庾信的祖先来到江陵后,就把战国时期有名的辞赋家宋玉的旧宅重新修葺一新,定居在了这里。尽管庾氏一族在士族中的地位并不算太高,但他们与萧梁皇族渊源颇深。庾信的伯父庾黔娄曾任昭明太子萧统(《昭明文选》的编者)的侍读,另外一个伯父庾於陵曾任萧统的太子洗马,还担任过晋安王萧纲(后来的简文帝)府中长史。庾信的父亲庾肩吾更是萧纲的“高斋学士”,长期任职于东宫。而庾信年纪轻轻就被萧纲遴选为东宫学士,既担任过萧统的侍读,又担任过萧绎(后来的梁元帝)的常侍,可谓满门名臣,深受皇室器重。然而,南朝是一个政治闹剧令人目不暇接的时期,皇族官僚之间勾心斗角,废立频仍,乱象丛生。首先是刘宋大将萧道成威逼宋顺帝“禅让”,建立了南齐;之后是萧衍逼迫南齐皇帝“禅让”,建立了南梁;再之后是著名的“侯景之乱”,北方的西魏趁机大举南侵,南梁重臣陈霸先再一次导演“禅让”闹剧,登上帝位,建立南陈。这种乱象一直延续到了公元589年,隋文帝杨坚派兵直取建康,活捉陈叔宝,延续多年的乱世才宣告结束。

庾信就是在这样一种极其动荡不安的世相里成长起来的,他的一生以四十歲(552年)为分水岭,前半生是在南方度过的,后半生则长期生活在北方,从北魏到北周,直到581年隋文帝开皇元年,庾信以六十九岁的高龄去世。

现存的《庾子山集》收录了庾信诗三百余首,赋十五篇,就数量来看,他是六朝文人中最多的几家之一。作为六朝诗文的集大成者,庾信早年在南方的作品并不受后人重视,其力倡“新”“逸”的文学主张,也并没有逃脱当时流行的文学风尚。“荷风惊浴鸟,桥影聚行鱼。日落含山气,云归带雨余。”(《奉和山池》)这是他与萧纲唱和的诗句,清新,灵动,也具飘逸之美,但个人化风格明显不足。庾信在江南的生活是优渥的,他三十岁出任郢州(江夏郡治,今武汉)别驾,后来受聘于东魏,以文章词赋获得了很高的声誉。由于皇室重视文才,那时候南北双方的外交场合中多有文人的身影,庾信自然是其中极为活跃的一位。“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在这首《春赋》中,庾信将他早年的文学才华发挥到了极致,富含情韵、清新隽永的诗句,有机地融合到了典丽华美的赋俳结构之中,五言、七言交织,歌与赋处于共生互倚状态,只可惜笔力不逮,整体架构上流于小巧,尚欠遒劲的生命力。梁武帝萧衍统治早期,社会清明,国力强盛,与北朝关系稳定,但到了晚年就日渐昏聩起来,终至“侯景之乱”。548年,东魏降将侯景举兵反叛,不足两月便攻入建康,时为东宫学士的庾信领建康令,负责保卫之职,萧纲命他率人驻守朱雀航(秦淮河上的一座浮桥),但庾信见敌军来势汹汹,便弃军逃走了。侯景得以入城。萧衍忧愤而亡。萧纲被挟持登位,即简文帝。庾信逃往江陵,与其父庾肩吾相见。不久,庾肩吾病逝。过了两年,萧纲被侯景杀死,湘东王萧绎派兵打败侯景,在江陵称帝,即梁元帝。侯景之乱让南梁元气大伤,叛乱平定后,萧绎不计庾信战时之过,派他出使西魏。在庾信滞留长安期间,西魏大军大举南下攻陷江陵,萧绎被杀。从此以后,庾信开始了他在北方背井离乡的生活,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过南方。

作于557年的《哀江南赋》,被公认为是庾信抒写乡关乡情最重要的作品,也是中国辞赋史上的鸿篇巨制。由于此赋用典繁多,后世注家几乎人言人殊,难怪陈寅恪先生都感叹道:“岂易读哉。”大体上来看,这篇声情并茂的骈文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段主要抒发自己的流离之苦;第二段“悲身世”;第三段“念王室”。所谓“魂兮归来哀江南”(宋玉疑作《招魂》),起因于“哀”字,“不无危苦之词,唯以悲哀为生”。作者将自己的身世之悲与江南之哀紧密相连:“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作者的江南之哀,所哀为梁朝由盛而衰而亡,而作者的身世之悲,则要复杂得多,既有对王朝往昔荣光不再的叹息,又有对自己流离天涯无法还家的自哀自怜,还有对自己屈身仕敌的羞愧,以及“路穷”“道阻”的抑郁……各种五味杂陈的感受交织在心怀,诗人不吐不快,却又哽咽难言。诵读此文,总让人感觉哀怨之声不绝于耳,悲苦难遣,但又不时有金刚怒目似的雄健之气在胸腔翻涌,譬如:“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强烈的情感浓度被控制在隐忍的声腔之中,产生出令人心悸的艺术震撼力。

江陵既亡,庾信遂仕于西魏,在西魏授予庾信的各类官职中,抚军将军是勋官,右金紫光禄大夫是散官,大都督、车骑大将军是戎号,这些都是虚衔而非实职,“从官非官,归田不田”,这样的生活状态持续了很多年。在《小园赋》中,庾信曾这样描述过当时家人的生活状态:“蓬头王霸之子,椎髻梁鸿之妻。燋麦两瓮,寒菜一畦。风骚骚而树急,天惨惨而云低。聚空仓而雀噪,惊懒妇而蝉嘶。”由此可见,在羁北的那些年间,其生活境况相当贫寒困顿。因此,才有了庾信抒发其悲痛之情的《拟咏怀》二十七首,之所以是“拟”作,是因为他是仿阮籍五言《咏怀诗》而作。庾信时常以阮籍、嵇康自比,对这两位高迈之士颇为神往:“步兵未饮酒,中散未弹琴。索索无真气,昏昏有俗心。涸鲋常思水,惊飞每失林。风云能变色,松竹且悲吟。由来不得意,何必往长岑。”(《拟咏怀》之一)但庾信自知他无法成为心目中的那种高洁之士,于是,他在《拟咏怀》系列中不断追逼着诘问着自我,哀怜之声不绝于耳:“倡家遭强聘,质子值仍留。自怜才智尽,空伤年鬓秋。”尽管表面上看来,他在北国颇受礼遇,但精神上的压抑和束缚依然让他形同“倡家”“质子”一般,无从把握自己的命运,也毫无自由可言。“眼前一杯酒,谁论身后名”;“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谁言气盖世,晨起帐中歌”……大量的、无端涌现的愁绪,以一种不可遏制、不断喷涌的方式反复出现在这批诗作中,在着力渲染诗人的愁闷之情的同时,也向世人呈现出了一幅流离颠沛的时代画卷。然而,作者在这幅画卷里使用的并非工笔手法,而是写意泼墨的手法。庾信常把自己羁旅北朝的经历比作吴起辞魏、韩非入秦、李陵北去、荆轲不还,等等,以大量的古人古事作为自己比兴寄托的对象,“借彼之意,写我之情”,频繁的用典自然给读者带来了阅读的艰涩感,但也让其诗文的笔法趋于简练。庾信到了北朝之后仿佛换了一支笔,似乎不再是一位擅长细致刻画与描写的诗人,虽然他也经常用花草树木来抒发自己的情感,但总体上讲,他更看重那种直抒心胸的写作技法。这种技法与“古诗十九首”颇为暗合,“但睹性情,不见文字”(唐皎然《诗式》),譬如《寄王琳》一诗:“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茫茫天际之中的人间友情;再如《伤往二首》中的:“见月长垂泪,花开定敛眉。从此一别后,知作几年悲。”这样浓情于诗,却不着笔墨的手法,总给人以纸短情长的艺术感染力。

庾信与徐陵父子在南朝均以“徐庾体”成名。所谓“徐庾体”,大致具有如下特点:一是他们擅以五言七言诗句入赋,形式上与旧体诗多有不同,“颇变旧体”(《陈书·徐陵传》);二是讲求声韵,庾信的诗赋大都声律和谐,工整精密,“音简韵健”;三是文词华丽;四是用典繁多而贴切。在入北以后,诗人除了在文辞上回归素朴、苍凉外,其余三点都被保存了下来,尤其是在“清丽”方面,更是被庾信彰显出来:“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唯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重别周尚书》)短短的二十个字,一幅辽阔深远又孤寂清凉的北国秋意图跃然纸上,真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沈德潜在《古诗源》中称庾信“以造句能新,使事无迹”,大抵是指他善于用新奇的词句入诗,侧重于性情的渲染和烘托,而非世相的录入,其练字的功力非同凡响。

“夸目侈于红紫,荡心逾于郑卫。”(令狐德棻《周书·王褒庾信传记》)如果说,庾信在南朝时期的作品除了具有清丽、自然的特点,还更沾染上了南朝詩人“夸目”“荡心”的习气,那么,他到了北朝之后则变得苍劲沉郁,浑厚凝重起来,尽管用典依旧繁复,清丽仍存,但他大大发展出了一种苍凉、幽峭、遒劲的文本风格,在作品中注入了北方草原莽川的粗犷之美。这种风格的形成并非诗人刻意追求所致,而是源自于作者自身的生活处境的变化,以及这样的处境对其内心所构成的挤压。

庾信在北朝所感受的最大屈辱自然是北人对他的轻慢和折辱。公元557年,北周正式代魏,朝廷开始考虑对南方降人的安置问题,庾信成了第一拨被授予实权的南方士人,于是,他又从仕魏转为仕周。庾信在北周担任的第一份实职是司水下大夫,负责水利工程事务,级别很低,但相较于他以前在西魏的那些闲职,这毕竟是一个有事可为的官职。庾信很认真地在任上做了两年多时间,随后被调任为弘农郡守。弘农地处周、齐边陲,战事频繁,作为一介文人,庾信自然心怀忧惧,在此任上过得很不开心,既有牢骚不平之意,也有失节为官之愧,仿阮籍《拟咏怀》这组诗就作于这一时期。“畴昔国士遇,生平知己恩。直言珠可吐,宁知炭欲吞。一顾重尺壁,千金轻一言。悲伤刘孺子,凄怆史皇孙。无因同武骑,归守霸陵园。”(《拟咏怀》之六)诗人在这首五言诗中,情深义重地回想起当年梁元帝的知遇之恩,表达出漆身吞炭报答君恩的愿望,以及因无以为报、无法尽忠而生发出来的悲伤之情,而这悲情之中又杂糅着深深的愧意,这是庾信以前的作品里从未有过的。也就是说,诗人在北朝所经受的除了北人的轻慢之外,还有他内心深处对自己背信入仕北朝的羞惭之情。而事实上,在由南入北的士子中,像他这样为生计之故被迫入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不过庾信更敏感,因此愧意更甚。

公元575年,庾信得到了他入北以来最满意的一次升迁,被任命为司宪中大夫,正五品,而此时他已经进入垂暮之年,“秦关望楚路,灞岸想江潭。几人应泪落,看君马向南。”(《和侃法师》)怀乡之情丝毫没有减损,但他感到自己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对职务上的升迁与仕途上的荣辱已不再记挂于心了,“穷愁方汗简,无遇始观爻”(《园庭诗》),一种淡淡的愁绪萦绕在心际,“穷愁”也好,“无遇”也罢,天意如此,诗人最终也没能从弥天的愁绪中挣脱出来。

“唯彼穷途哭,知余行路难。”(《咏怀》)多年以前,我曾在闲读中遇到了这句诗,然后开始寻找这首诗的作者,了解他的生平,试着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后来我甚至为自己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取名为《穷途纪》(发表在《青年文学》2006年的“长篇小说增刊”上,出版时更名为《水穷处》)。在我的潜意识里,“穷途”一如“单行道”,而这种无法折返的人生就是我们共同的命运,而这样的命运在哪怕宽厚如陶渊明者身上也有体现,只不过,陶渊明将此理解为“逆旅”与“本宅”之间的游弋。《晋书·阮籍传》载:“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阮籍之哭缘于他每每“率意”之行总逢绝径,而庾信之恸则缘于他始终做不到“率意”之行,他总是被命运推搡着,艰难地行走在背井去国的路上,且愈行愈远,前方是愈来愈沉坠的落日,身后是越来越急促的风声。

“齿落未是无心人,舌存耻作穷途哭。”这是杜甫在《暮秋枉裴道州手札》中发出的感喟,当我们的诗人在无边的寂寥中走到落日身边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来,表达他对命运的原宥,不是放弃反抗,而是不得不接受命运的蛮力。

【作者简介】 张执浩,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汉诗》主编。主要作品有诗集《苦于赞美》《宽阔》《高原上的野花》等,另著有长中短篇小说及随笔集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诗刊》年度陈子昂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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