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我通过特岗教师招聘考试,来到一所乡村学校,教初中数学。那时候我连一辆摩托车都没有,而我们那一批特岗,要上班三个月才发工资,因为没有钱不想到处走动,周末我便选择留在学校。幾乎一整天待在宿舍里读书,读累了就看窗外矮小的苞谷和没有墓碑的坟墓,然后写几行诗歌或者编一个故事。
后来一位中年语文老师周末也留在学校,我去他的宿舍找他聊天,看到他正在读一部小说,我便告诉他我正在写小说。这位语文老师把我告诉他的事情传出去,不久后同事们都知道我写小说了,部分同事带着好奇来问我情况,让我很尴尬。
我老家一位70后大哥(按辈分我叫他为哥)也是老师,他在县城一所中学任教,他工作多年,认识我的好些同事。他向我的一位同事问:“田兴家在你们学校咋样?”同事说:“工作方面还不错,但不爱和其他人交流。”他又问另一位:“田兴家在你们学校咋样?”另一位说:“那个田兴家,一下课就去寝室待起,写小说。”一天晚上这位70后大哥来到我家,当着我父母把这些事说给我听,让我既尴尬又难受。
在这所乡村学校里,“写小说”这件事愈加让我尴尬,时常遭到同事们的调侃和嘲讽。一位同事调侃我:“文学青年,你去教语文吧。”一位同事讽刺我:“你这个小伙,不要跟冯××一样哟。”一位同事(主任)嘲笑我:“你还会写小说,咋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实在忍不住,提着椅子向这位主任吼道:“你想搞哪样?”从此以后他对我非常客气。
这期间,我把自己的苦闷写进小说里,然后投给文学杂志。经过漫长的等待,有一篇侥幸发表出来,让我得到很大的鼓励,悄悄地继续坚持写。后来我又发表了几篇小说,估计是因为心中有了“底气”,“写小说”的尴尬减少了一些。慢慢地我也习惯了教师生活,和年轻同事熟悉起来,他们几乎不和我提“写小说”,我感到比较自在。我们放学后相约去镇上吃饭,我们笑谈某某喜欢某某,我们被校长扣绩效然后背地里骂他……
生活既平静又有趣,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但我却突然想离开这所乡村学校了。恰好遇到县城学校遴选教师,我报名参加并幸运考上一所县城中学。这所县城中学的考察组下村来对我进行考察,同事们除了在工作方面对我进行赞美以外,还补充说我会写小说。考察组回去向校长汇报我的情况,很快我就调到这所县城中学了。在全体教师会议上,校长向其他教师介绍我,并说到我喜欢写作。会后有新同事问我:你写作有收入吗?有人请你写文章吗?你是省作协会员吗?这时候“写小说”的尴尬已经减少了很多,我耐心地一一回答他们。
县城学校的条件好一些,宿舍里带有卫生间。我的宿舍在一楼,后窗右边是一堵高高的石墙(好像是水池的),左边是一片茂盛的飞机草。我担心蛇会爬进来,总是紧闭着窗户。蛇没有爬进来,但老鼠却从门底部溜进来了,把我放在桌上的瓜子吃掉,弄得满地瓜子壳。有一天,卫生间的地板上出现一条细小的蚯蚓,虽然弄不清来源,但我也没过多在意,接了一盆水冲掉。过不久,我在卫生间洗衣服,看到一条蚯蚓从地板的缝隙钻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那段时间我总是无意间想起蛇、老鼠、蚯蚓,想象一些跟它们相关的故事(片段)。比如:一个人吃面条,吃到一半时发现碗里的面条会动,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面条,而是一条条蚯蚓。我觉得这些片段很有意思,便记录在手机便签里。等到有一天,我翻看手机便签时,突然觉得一些片段能够组合、扩充成小说,打开电脑断断续续地写,于是就有了《病树》这篇小说。
希望这篇小说发表后,“写小说”的尴尬减少至零,我能够大大方方地向别人谈起我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