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情形每况愈下。大雨似乎要将整个镇子淹没了,地势平坦的镇小学已是一片汪洋。校长王来雨蹲在桌子上不停地叫嚷着:“完了,全完了,我的菜地全泡在雨水里了。”他的女人、美术老师郝枚和女儿小月都忙着用洗脸盆往门外倒灌进屋子的雨水,她们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就是屋里的东西全漂浮在雨水里也没有半点的哀伤,而男人,一家之主的男人,王来雨实在是乐不起来。
大雨来时王来雨正在午睡,他女人郝枚首先被炸雷惊醒了,一连串的炸雷震得窗户都在抖动,郝枚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就跳下了床,女儿小月最怕打雷,她睡在隔壁的屋子里, 郝枚进去时,女儿小月死死地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她说:“小月,别怕,有妈妈呢,不就打个雷吗,天塌不下来的。”郝枚和女儿刚走出房门,大雨就迅猛地来了,天一下子昏暗下来,雨点砸得厨房的石棉瓦劈劈啪啪作响,不一会,视线模糊了,厨房也看不见了。
郝枚和小月进门时,王来雨还睡着,郝枚说:“雨都快下在屁股上了,你还睡?”王来雨翻个身,说:“又不是我让老天下的雨,关我啥事?大周末的,连睡个觉都睡不踏实。”这时,雨水“哗”的一下灌进屋子,鞋子、洗脸盆、粉笔、几天前王来雨怎么也找不到的一条内裤,郝枚曾怀疑被人顺手牵羊的胸罩,都漂浮在水里了。
王来雨想睡也睡不了了,水都漫到床边了,他跳到桌子上,想找自个的鞋,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叫着“我的鞋呢,谁看见我的鞋了”,女儿小月从洗脸盆捡出他的鞋,说,“都湿成这样了,穿着还难受,你先等会,我们把屋里的水倒出去了,再给你找干净的。”王来雨在桌子上站了一会,他想看看这雨到底有多大,怎么也看不出来,他只能听雨,大雨被黑暗堵在了屋外,看着漫进屋子的雨水,他知道他的菜地没有了,那块巴掌大的菜地里,种了韭菜,蒜苗,黄瓜,西红柿和茄子,他每天都要抽空去菜地忙活半天,像照顾女人和女儿一样照顾它们,他种的菜只有在刮风下雨或者说两个人上午都有课时才会吃,平时他们都在镇里的菜市场买菜,而眼下,大雨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郝枚看着王来雨蔫头耷脑地蹲在桌子上,她直了直有些发酸的腰身,说:“你心里就只有你那块破菜地,淹就淹了吧,反正我们也没指望吃它,你就帮我们往外倒水吧,屋子都淹了,还想什么菜地?”王来雨气冲冲地说:“屋子淹了就淹了,那是学校的又不是我们家的,菜地才实实在在是我们家的,我们也就那块菜地,我能不心疼吗?”郝枚笑着对女儿说:“你看你爸这素质,还是校长呢。”小月说,“那你当初还嫁给他啊?你要嫁给城里头当大官的或者大款,我也能跟着沾光啊。”郝枚拍拍小月的头说:“我要真那样嫁了,还哪有你啊,傻女儿,歇会吧,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们这屋子地势低,水容易进来,等雨停了我们再往外倒水吧。”小月忙了半天,也的确累了,她也坐到了桌子上,说:“我爸说得对,这屋子又不是我们家的,我们也带不走,再说,这砖砌的房子也不怕水,只要不给雨水泡塌就行。”
一家人就这样坐在桌子上,等着雨过天晴,那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刚刚收拢起来的鞋子,家里的零碎东西又漂浮起来,一家人就看着它们在水里打转,再也懒得理会。
大雨在傍晚时分才停了下来,黑云散去,夕阳的霞光依旧灿烂,暴雨过后的镇子千疮百孔,到处是被大风刮倒的树木和洪水的冲积物,空气却格外的清新。人们纷纷走出屋子,他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暴雨的肆虐完全改变了镇子的容貌,但他们心里清楚,过不了几天,一切又将恢复往日的情景,一场雨,改变不了什么的。
王来雨一家随着镇里人去了河边,每次大雨过后,镇里人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河岸边,他们从河水的大小判断雨势的迅猛程度,而河里的漂浮物又使他们对大雨的损坏有了清晰的认识。
河水快漫到堤岸上了,往日这条行将干涸的河流,时下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不久,它就会汇入下游的渭水。要是在以往,一些贪财的人会在河水里打捞从上游冲下来的木材什么的,这一次,他们都没敢轻举妄动,河水太大了,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些木材往下游去了,它们会汇入渭水,一直往咸阳而去,他们只能看着,看着这些木材带着他们的忧伤从眼前流过。
河岸两边已经成熟、还来不及收仓的玉米全被砸进了淤泥之中,它们的主人这时全站在河岸上,或许是镇里人这一年的玉米都没了收成,他们也看见了河里漂浮的上游人家的玉米,上游人家的玉米连同生长玉米的土地都顺着河水流走了,他们的玉米只不过是被砸进了土地之中,而土地尚在,有土地在他们的元气就在,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在河岸上一直站到天黑,河流已黑成一团,让你看不出哪里是河,哪里是庄稼和伺候庄稼消费庄稼的人,既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是一团黑,那还看个啥劲,回家吧。
王来雨的女人和女儿是提早回家的,她们要先把屋里的积水清理干净了再做晚饭,这里的风俗男人是从不下厨房做饭的,再说王来雨大小也是个小学校长,他历来都是只知道吃,从不问这饭是怎么做出来的。路过镇子时,王来雨买了几瓶啤酒,又买了些猪头肉、夫妻肺片和火腿。
回到家里时,郝枚已做好了饭,和女儿在桌边等他。见他拎了那么多东西进来,郝枚说:“你中彩票了?还是在路上捡了个钱包,买这多东西,明天不过日子了?”女儿小月说:“我爸是心痛他的菜地,要把被雨夺去的损失吃回来。”王来雨说:“这东西又不是雨下的,怎么夺得回来?我是怕你们累着了,买些现成的,晚上随便对付一下,看来,你们已把饭做好了,那就放冰箱里,明天再吃吧。”郝枚接过王来雨带回来的东西,去厨房找来两个盘子,她说:“又不是啥好吃的,还用放到明天?今天我们就消灭它,我也没做啥菜,刚好下酒,我们就喝点啤酒吧。”
一家人暖融融的坐下吃饭,喝酒,大雨的伤害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他们这种靠工资生活的人,乐观主义是一条永远都不褪色的人生信念,他们从凤翔师范学校毕业后就教书,而且一直教小学,两个人是同一年毕业,同一年来到这个镇上,在不同的乡村小学过千篇一律的生活。和他的同学相比,王来雨内心是喜悦的,在他的同学里,只有他找了个同样有工作,同样教书的女孩子做老婆,而他们,都无可奈何地找了乡下的女孩子成家。周末了,王來雨一家会去宝鸡游玩,买东西,逛街,而他们都要回到乡下的家里,下地干活。一个人的工资,是怎么也养活不了一家人的。他们的女儿小月,天真活泼,正在镇里上初中,是他们的小公主,她喜欢文艺,特别喜欢唱歌,每天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会在房间唱个没完没了,她最喜欢韩红,偶尔也唱唱王菲、蔡琴的歌。王来雨不喜欢文艺,他想让女儿考个清华,北大,那才会给祖宗争脸,他当年就想考清华、北大,折腾了几年,才考了个羞于说出口的中专,这是他唯一的缺撼。看见女儿唱歌,喜欢文艺,王来雨心里不高兴,但他从来没对女儿说过什么,喜欢就喜欢吧,反正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要想搞文艺,一点都不比考清华北大容易,她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给孩子设计好的人生轨道上来的,再说,女儿嘛,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传承了她妈妈的未能实现的人生理想。郝枚就喜欢文艺,还去北京上海西安考过许多的艺术院校,他们是带着同样的缺憾走进那所专门培养乡村教师的中专的,也是带着共同的缺憾走进婚姻,他们的人生也因了这样的缺憾才显现出完美的一面。
在饭桌上,王来雨永远都是配角,他总是乐呵呵地听他女人和女儿说话,很少插话或者打断她们,他总是说一个眉飞色舞的男人特别讨人反感,男人毕竟要显出成熟的一面,郝枚喜欢活泼,她也喜欢活泼的男人,在读高中时,她喜欢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叫李来雨,她还和他骑自行车去过一次法门寺,那个累啊,现在想起她都感觉傻乎乎的,可那时,她看见李来雨就呼吸紧张,他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而且长得很秀气,性格也很温和,他说话总是温文尔雅,他那时经常待在学校的画室里画画,后来,他考上了中央美院。她经常会想起那段时光,她想,要是她那时不遇到李来雨,她肯定也会考到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学去,最次也会考上省城西安的大学,那一年,她哪都没考上,他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她心里难过,但还说不出口,人家从来就没给她承诺过什么,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在师范学校读书时,第一次听到王来雨这个名字,她依旧很欣喜,即便后来她见到了王来雨,和李来雨相比,王来雨黑黑瘦瘦,身上没有半点的文艺气息,她还是感觉亲切,谁让他也叫来雨呢?人就是这样,一个名字,一个已经溶解在自己记忆深处的名字,注定是要陪伴自己走过一生的,很多时候,她都忘了李来雨长得什么样子,只有他的名字,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折磨她,使她不安。
那时,很多人追郝枚,她都不予理睬,然而,王来雨畏缩、胆怯地邀请她时,她一口答应了,她说:“我们就骑自行车去法门寺玩,你行吗?”王来雨说:“行啊,去西藏都行,法门寺才多远啊?”很多年后,每当想起骑自行车去法门寺的情景,郝枚就会情不自禁地大哭一場,她想,或许这就是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不可能改变它。
和王来雨结婚后,郝枚的心收了回来,在她看来,她还是完整地拥有这么一个男人:来雨。管他姓李还是姓王呢,她叫他时就叫来雨,他们是一个人。有次,他们干那事时,她忽然想起了李来雨,就特别地兴奋,她一边抓王来雨的后背,一边说:“来雨啊来雨,你这没良心的,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有多想你吗?我要一辈子就这样死死抓住你不放,把你溶化进我的身子里。”王来雨一边用劲,一边说:“我不是在你上面使劲吗,你还想啥呢?别想了,我天天都给你使劲。”郝枚还是来雨长来雨短的叫喊,她同时感到那耻辱的高潮和她的来雨一同到来,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快感,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时间的无情在她身上留下多少沧桑,她都无法忘却李来雨,而把王来雨当作李来雨也是她的逃避和自我安慰,但那个人,却永远地从她的视野里,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甚至连她们以前的同学聚会时,大家都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他去了哪里呢?只有鬼知道。
和王来雨结婚时,郝枚问王来雨,“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好吗?”王来雨说:“好就好了嘛,还问它干啥?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吧,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好。”郝枚说:“就因为你叫来雨,你也知道,在追我的人里面,你条件是最差的,但我还是和你好了,因为你叫来雨。”王来雨听不懂郝枚的话,他也没有再问,他猜想郝枚以前喜欢的人可能也叫来雨,这又有什么要紧,再说,郝枚已经是他的女人,她以前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那时,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王来雨是个大度的男人,他也不喜欢小肚鸡肠的男人,学校有个叫张洪亮的老师,总怀疑他在乡下的老婆和村主任有染,经常给别的老师说这事,王来雨生气了,他对张洪亮说:“你把他们按在炕头了还是堵在房里了?”张洪亮说:“怎么会呢?那我还不打断她的腿!”王来雨说:“我见过娘儿们给男人造谣惑众的,但从没有见过男人给自家女人造谣惑众的,就你这货色,你老婆不偷人,我都感到奇怪。以后这种没根据的话你就少说些吧,你不要脸,我不信你老婆、你孩子也和你一样不要脸。”后来,张洪亮跑到郝枚那里讨说法,郝枚说:“你们男人间的事,别找我。你也是读书人嘛,读书人应该明事理,怎么能这样说你老婆呢?这事就算了吧,以后不要乱说了,孩子大了,他听到自个的爸爸那样说他妈妈,他会怎么想?再说,别人也会笑话的。”张洪亮后来再也没在学校里说起过他老婆的事,他以后倒经常拎着酒过来和王来雨喝几杯。
放暑假了,学校里家属在乡下的老师都回家了,就剩了王来雨一家人,他四处看了看,几乎所有的教室都进了水,好在他们学校的教室铺的都是镇里砖厂的砖,流进教室里的水,大部分被砖喝掉了,留下一地的淤泥。王来雨一个人把学校门前清理了出来,校门口是他的脸,脸是一天都不能不洗的,其余的,他要等开学了,所有的老师学生都来了,再慢慢地清理。
他最心疼的还是他的菜地,他已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他的菜地,哪里是通往厕所的空地,他种菜吧,其实也不是为了能吃上没有农药的菜,完全是他的一种寄托,从考上师范学校那天起,他就没了任何理想,他感觉他的人生理想一下子由早年的清华、北大落脚在一所中专里,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他已在心里默默地放弃了。要是不弄一块地出来有个活干,那些家不在学校的老师,就会天天叫他去打牌,还隔三差五的要去镇里的歌厅唱歌,去了,他们还会叫小姐陪酒,那里有几个外地过来的小姐。他们也知道王来雨是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才种菜的,他的老婆孩子毕竟在这里,他们也不叫他去打牌,去歌厅找小姐,他们知道,像他们这样的男人,能有一个吃公家饭的女人嫁你,那是他们所有人的福气,他们要一起珍惜。
说不清是从哪天开始的,镇里忽然就开了一个歌厅,歌厅的老板是王来雨中学同学的儿子,退伍回来后不愿意下地干活就开了这个歌厅,歌厅的小姐是他从宝鸡找来的,现在有的是小姐,只要能挣钱,你带她们去非洲都行,她们才不管伺候谁呢,她们认的是钱。在镇里有了小姐后不久,首先和这些小姐扯上关系,并且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是王来雨他们学校那几个老师,张洪亮居然和其中一个在镇里公开租房,生活在了一起。这样一来,王来雨他们学校就出了名,本来人们就对他们这些老师看不顺眼,学校的教育水平总是不见长进,他们还天天闹着要建教学楼,要建教学楼,镇里人就要按人头交钱,这事大会小会的说了很多次,镇里人谁也不愿意出钱,他们认定一个死理:就现在这些老师,把学校建到月亮上去,也给镇里培养不出一个人才来。就在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时,张洪亮和歌厅小姐同居的事紧跟着来了。王来雨听到这个消息,脑袋一下就大了,他想,这小子真他妈会找日子,难道他就不知道现在为了建教学楼的事,学校和镇里闹得很不愉快吗?张洪亮才不管这些,他和别的老师一样,建不建教学楼对他们一个样,他们都是一张桌子一张床,睡在哪不是睡呢?王来雨还在琢磨着怎样去开导张洪亮时,张洪亮却提出要和他乡下的老婆离婚,他要娶那个小姐。张洪亮的离婚理由是他在乡下的老婆又老又丑,简直没法用,而这个小姐白白胖胖的,他说和她在一起,他第一次才感觉到女人是那么的好,他要离婚,从苦海里尽快地跳出来。张洪亮和小姐同居一下也就算了,他却要和老婆离婚,长期霸占这个小姐,镇长首先不答应。他把王来雨叫到办公室里,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在王来雨临走时,镇长说:“明天就让那小子回他家那个山里的小学去,他不要脸,镇里人也不能跟着不要脸,都说文人无行,但也不能看见一个婊子就把祖宗都忘了吧。”第二天,张洪亮就被调回他家所在的山区小学,他去和小姐告别,他想带着那个小姐一同回去,那小姐说:“还是算了吧,那样的生活我不会习惯的,你要是调到城里去工作,我一定会跟着你走,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离开了城市,就活不了,跟你到乡下去,我挣谁的钱去啊?”张洪亮走了,王来雨的心总算踏实下来,现在这世事,人心,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想,能看懂郝枚,能看懂他女儿小月就行了,他其实最想做好的,就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有了这两样,他啥时都不会空落。
王来雨这个小学校长当得也不容易,他是从一般教师做起的,在他当老师时,就从没有把校长放在眼里,他现在是校长了,他知道,那些老師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的。他既不能提拔谁,也不能把谁打入冷宫,学校也没多余的经费供他享乐,他也就是名誉上当个家,去镇教委开个会,用他老婆郝枚的话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王来雨却把这个校长当得津津有味,他每次去镇里开会,享受的是村主任的待遇,那些村主任,经常会请他喝酒,他们村里都比学校富裕,他偶尔也会回请那些村主任,但都是自个出钱,他不想落个混吃混喝的恶名,他们两口子挣工资养一个女儿,也没什么大的开销,每个月一个人的工资都用不完,他早已攒好了女儿去北京或者上海上大学的钱。那他为什么还要当这个校长呢?王来雨有他的想法,一个人在人世上走一场,总要留下一点什么,他留下了女儿小月,还有这个小学校长,这就是他老了,退休了的念想,也是他自己给自己工作和人生的一个总结。
有时,王来雨一个人时,也会想起郝枚结婚时问他的话,他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郝枚就是因为他叫来雨才嫁给他,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未免有些荒诞,可事实的确如此。她说得一本正经,让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忠诚,和她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另一个来雨是谁,她们曾经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以致她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名字,而且一生都不后悔。她是个好女人,也是一个单纯的人,就让她活在她的梦里吧,只要她自己感觉幸福。
王来雨的名字来自一场大雨,从他母亲怀上他起,天就没下过雨,地旱得裂开了口子,就在王来雨出生那天,绵绵秋雨一直下了一个星期,他爹就随口说:“这娃娃一出世就下了雨,干脆就叫他来雨吧,图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个名字在遇到郝枚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郝枚给这个名字赋予了一股甜蜜,同时还深藏了忧伤的神秘色彩,这股子甜蜜、忧伤将陪伴他走完剩下的路,他也乐意郝枚和他一道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郝枚不是个多嘴的女人,他坚信,她的秘密无人知晓。
郝枚呢?她是个特别认命的女人,她总是说人不能跟天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婚姻,无不如此,是来雨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原本是想当个演员,或者大学教师,遇到来雨后,她走神了,她满脑子都是来雨,结果就做了一辈子乡村女教师,还好,她有来雨,她还能每天都喊叫几次来雨,要不,这漫长的人生,可怎么过啊?
世事无常,连天气也跟着作怪,原本少雨的季节,却下起了连阴雨,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看不到一点放晴的迹象。下雨天也没地方好去,一家人就捂在房间看电视。当电视里出现一个画家,或者看到一个文艺青年,她就特别地紧张,她真怕忽然看到那个人就是来雨,要是真是来雨,她该怎么办呢?她要不要去找他呢?他还记得她吗?这一切都像空气一样,飘浮不定,让你摸不着,抓不到,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是和那个真正的来雨在一起生活吧,无非是生活的场景改变了,日子还是一样的一天一天往前过,但他们可能就不会有小月,有的是小林,或者小菲。想到这里,她有些忐忑不安,就躺到床上去,一会就睡着了。
【作者简介】赵命可,陕西宝鸡人,现居西安,传统媒体人。1991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学生时期开始发表作品,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 《天津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作品一百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