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
白菜古称菘。
《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引陆佃《埤雅》曰:“菘性凌冬晚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
白菜其质如瓷,色泽莹润;其性如玉,温婉细腻;其味更是鲜嫩清爽、芳馥松脆。凡此种种,奠定了白菜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难怪很多文人雅士都对白菜赞不绝口,留下了一段段千古佳话。
韩愈有诗曰:“晚菘细切肥牛肚,新笋初尝嫩马蹄。”在韩愈看来,细切的晚菘是和肥牛肚一样难得的美味。苏东坡也说过:“白菘似羔豚,冒土出蹯掌。”他把大白菜比作羊羔和熊掌。从苏东坡细致讲究的吃法上,我们也能看出他对白菜的偏爱。《苏轼文集》卷七十三《杂记·草木饮食·煮鱼法》中写到,东坡在黄州,喜欢亲自下厨煮鱼。他将鲜鱼收拾好,在开火前,先下鱼,放盐,然后“以菘菜心芼之”。“芼”,覆盖,即鱼汤里调配些白菜心,再放葱白数根。等到半熟的时候,放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调匀倾入。临熟,放入橘皮丝。看,多么懂得享受生活的苏东坡,一卷白菜心的芳馥融入鱼的细嫩爽滑,既去腥,又提鲜。
清代文学家李渔嗜蟹如命,一日不食蟹便觉虚度,这样的“肉食者”竟对白菜一往情深。他喜欢大白菜的淡味、鲜味:“菜类甚多,其杰出者则数黄芽……每株大者可数斤,食之可忘肉味。”
画家齐白石亦偏好白菜。他的蔬果绘画作品,总能抓住白菜肥大、嫩白、翠绿的特点,他画出的白菜甚是鲜活,“菜根香处最相思”。《白菜草虫》《白菜辣椒》《白菜萝卜》,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大白菜寄托着他悠悠的乡思。齐老先生亦喜食白菜,一日有客来访,客人带了卤肉,用大白菜叶子包着,齐先生仔细把白菜叶子抖干净,不舍得扔,吩咐家里人把这片菜叶子切切,用盐“码”上,加点秋油,中午就粥吃。
白菜一年四季都有,但经了霜的白菜格外鲜美。像一块土坯历经高温脱胎换骨为精美的瓷器一样,严寒的打磨逼走了白菜体内的娇贵之气,成就了它冰为骨、雪为肌的冰清玉洁。朱熹的老师刘子翚有《菘诗》曰:“周郎爱晚菘,对客蒙称赏。今晨喜荐新,小嚼冰霜响。”最后一句“小嚼冰霜响”,甚是绝妙,既称赞了白菜的爽脆可口,又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时令的变化,仿佛看到菜圃之中,一棵棵深青的白菜迎着霜风而立,凛凛然,奕奕然。
白菜能傲霜斗寒,但华北农历十月中旬,小雪大雪节气之间就该收白菜了,如若不及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白菜浸入雪水往往容易腐烂,不能长期贮存。摘下后的白菜在暖阳下晾上一天就能下菜窖储存了,《邶风·谷风》中说“我有旨蓄,亦以御冬”,这里的“旨蓄”即是冬藏的蔬菜,看来古人很早就在冬天来临之前,贮藏质佳味美的蔬菜,借以度过漫长的严冬。《齐民要术》中记载有“藏生菜法”:“九月、十月中,于墙南日阳中掘作坑,深四五尺。取杂菜种别布之,一行菜一行土,去坎一尺许便止。以穣厚覆之,得经冬,须即取,粲然与夏菜不殊。”外面冰冻三尺,北风呼号,菜窖里的白菜温暖地挤在一起,它们慵懒地做着美梦,梦到大雪覆盖了村庄田圃,午夜一声鸦啼碎在坚硬的地面上;梦到冰皮消融,小溪哗啦啦笑出声来,柳条抽出新绿,迎春花摇曳着玲珑的灯盏……
读到汪曾祺《岁朝清供》中的一段文字:“穷家过年,也要有一点颜色。很多人家养一盆青蒜。这也算代替水仙了吧。或用大萝卜一个,削去尾,挖去肉,空壳内种蒜,铁丝为箍,以线挂在朝阳的窗下,蒜叶碧绿,萝卜皮通红,萝卜缨翻卷上来,也颇悦目。”此时心头一颤,竟突然想起家乡冬日里养在搪瓷盆里的白菜疙瘩。那時的冬天真是萧条,哪有鲜花可养,干巴巴没有一点儿生机与活力。好在菜窖里的白菜新鲜无比,将菜根底部削平,上面带三厘米菜帮切下,把切好的菜疙瘩卧在搪瓷盆里,用清水养着。于是天天眼巴巴盼着它发芽,一会儿捧到太阳底下去,一会儿抱到火炉边,四五天后菜疙瘩抽出翠绿的嫩芽,兴奋得奔走相告。又天天盼望着它开花,等到开花的时候就该过年了,穿新衣戴新帽放鞭炮,嫩黄的白菜花在腊月深处散发着芬芳,馥郁了那个重大的节日,也馥郁了一个孩童贫瘠的童年。
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白菜依然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菜蔬。白菜陪伴人们度过一个个难挨的冬日,每当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的白菜炖肉、白菜豆腐粉条、白菜丸子、羊肉白菜火锅端上餐桌,一个个萧条无味的冬日刹那间变得无比生动。白菜飘香,香在人们平凡的生活里,香在记忆里,香在浓浓的乡愁深处……
(作者单位:山东省邹城市石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