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红
季节的深处,秋意正浓。小区里的桂花早已谢过,若有若无的余香借风的力量提醒着记忆。没来得及为一地落花写篇悼词,金钿般的桂花已是花陨香消,踪迹难寻。那些细碎的、闪着金色光芒、喷涌着黏人香气的花儿,热情、浓烈,极尽绚烂,却来去匆匆,徒留一树苍绿。爱花的人啊,总在错过花期,错过一场一场的相逢与相知,而时间并不等人。
风起时,叶落了。叶落时,有些敏感的心也跟着憔悴。不用上班的日子,我在厨房的窗前处理今年最后一批青绿的毛豆。从后院里爬上来几枝燈笼花,停驻在防盗窗栏上。柔软的藤蔓上系着大大小小心形的叶子,油绿娇嫩。叶柄与藤蔓连接处,垂下一朵一朵灯笼模样的花儿。小的不过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大的也不超过熟蛋黄的体量,每一朵都是纯正的中国红,四五片花瓣围在一起,围成一只小灯笼。大一点的灯笼花下面还垂下金黄的花蕊,完成了灯笼穗子的点缀,不负人们赋予的名字。灯笼花把一盏盏小灯笼挂在铸铁的窗棱上,点亮了我的眼睛。循着阳光的味道,它艰难攀爬,从地面到我的后窗,走过整个夏天,在秋天里绽放着喜悦。它不知道,阳光在三层楼上,此生无望,但它穷尽一生去寻找光明和灿烂,在冬雪来临前惊艳了秋天的一角。或许,每一盏灯笼里都藏着一个心愿、一个故事、一段不愿启齿的秘密。晨曦中,亲吻一滴露珠的甘甜,享受相濡以沫的纯粹;白日里,与路过的一只蜻蜓耳语,捎带一缕风的柔情;月光下,灯朦胧,花朦胧,把细碎凌乱的心事交付一场秋梦。这可人的花儿,叫我浮想联翩。我甚至确信,它为遇到我而庆幸。深秋时节,寂寞庭院里的一株花,终于有人看见,有人赏识,有人懂得,有人愿意用文字记录它的芳华,毕竟不是所有的花草都如此幸运。我也确信,纵使乱红飞过秋千去,飞红万点愁如海,总有一段花期不会错过。春花飞过,夏花落尽,秋花还会绽放!每一朵花,都是季节里点亮的灯笼,照彻尘世的迷蒙,点亮混沌的眼眸,唤醒那些在时光里颓然的心脏。生命与生命的相遇,是一场精神的对话和情感的链接,是偶然亦是必然。当然,这份失而复得的幸运与欣慰,不是建立在一种自我沉湎上,而是来自非常丰富的、自觉主动的生命体验。因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有亟待发现的细节和感动。迟钝和冷漠,是无形的刽子手,只会戕害那些细碎的美丽。除非,学会发现,懂得珍视。
院子的小花坛里,那株水仙花又抽出了绿丝绦般的长叶,我并不愕然。多年以前的一个冬日傍晚,我在路边的花摊上买了一盆水仙球,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春节时,水仙如期开放,翠绿的叶,月白的花,一屋子的清香。花谢时,叶子也委顿了,舍不得扔掉,便剪去枝干,把干瘪的球茎埋在花坛里。之后,年年秋天,它和大蒜一起抽出绿叶,用一小撮瘦弱的花证明自己与大蒜的不同。秋天发芽长叶,冬天开花,春天枯萎消失,水仙以逆生长的姿态证明:秋天并不萧瑟,冬天同样可以芬芳美丽。自生自灭是一份随缘生活的态度,而努力生长和绽放则是生命的信念和自我的救赎。只要不自我放逐,在何时何地,都可以涅槃重生,转身也华丽。
这个季节,我的小院里虽谈不上秀色如春,却也生机盎然。白兰树上鼓鼓的花骨朵儿,对挑战秋霜跃跃欲试;蓝雪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一抹淡蓝一首诗,比文字更妖娆;几盆欧月,轮番捧出或粉或黄的笑颜,清瘦却不失婉丽;茶花墨绿的叶片间挤满了圆溜溜、绿莹莹的花苞,要等冬雪来吻开一片新红;蜡梅淡定得很,叶片才微微泛黄,但我知道,有些幽远的香梦已经启程。至于那些翡翠、铁树、兰草、滴水观音啥的,更是青翠欲滴,在秋阳下积攒过冬的能量,用自信涂满了叶片,个个光彩照人。
原来,所谓秋天,不过是时间上的一个概念,视觉上的一次判断,是日历上的一个符号、大自然的一个信号,至于它的冷暖枯荣,却在每个人的心里。遇见秋,有人捡起一片落叶,有人拾起一篮果实,有人咀嚼着一份萧瑟,有人则品味着一片斑斓。而我,愿意在秋的蓝天下,俯拾一首诗,字字写满惊喜与感动。
(作者单位:江苏省如东县宾山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