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德烈·巴赞曾指出:“电影的价值来自作者,信赖导演比信赖主演可靠得多。”导演于一部电影而言是核心人物,从视听呈现到叙事内容无不蕴藏个人表达。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张艺谋,结合亲身经历与创作经验拍出了一部写给电影的“情书”——《一秒钟》,影片流露出浓郁的导演风格,精美的构图造型、唯美的光影意境、灵动的角色演绎、富有年代气息的故事诉说,为当今类型片当道的电影市场注入了新鲜血液。本文意图从“作者论”视角探究作品《一秒钟》中独有的人物塑造和纯粹的作者表达。
关键词:作者论;张艺谋;人物塑造;《一秒钟》
中图分类号:J90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05-0132-02
法国小说家、电影制作者亚历山大·阿斯图克曾说:“电影逐渐成为一种语言。所谓语言,就是一种形式,一个艺术家能够通过和借助这种形式准确表达自己无论多么抽象的思想,表达萦绕心头的观念,正如散文或小说的做法。”视听语言是电影导演讲故事的方式手段,正如作家是通过文字语言叙述故事一样,导演利用电影语言表达自己对时代所思、对社会所想和对生活所感。当一个电影导演在作品拍摄中拥有一套相对固定的符号话语系统和独特的视听语言创造技巧以及倾向表达相似的年代故事等,对其作品则可从电影“作者论”的角度进行深入分析。张艺谋是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他是每一部电影都推陈出新的形式美学家,从《红高粱》《秋菊打官司》中表达生活的真实性,到《我的父亲母亲》《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呈现古典精致的视听美感,再到《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中刻画细腻的人物情感。但无论电影形式如何嬗变,在张艺谋的电影中仍可看出其对“文革”题材的重復演绎。《活着》《我的父亲母亲》《山楂树之恋》《归来》4部影片的故事背景都是“文革”,虽然电影置于一个“创伤”时期,但叙事情感与一般伤痕叙事不同,张艺谋的影片没有局限于政治叙事——讽刺政治运动的荒谬以及批判其对人性的摧残,反而呈现一种文化情绪叙事——把对历史的伤感转化为情感的怀旧[1]。
导演在艺术创作中会融合亲身体验。导演在讲述自己熟悉的故事时是最得心应手的,将鲜明的个人经历融于电影创作可谓典型的“作者论”体现。电影理论大师安德烈·巴赞在《关于作者论》一文中,将“作者论”概念提炼为“选择个人化的元素作为相关的尺度,然后将之持续地贯彻到每一部作品中”,同时明确了导演能够称为电影“作者”的标准。人有对自身童年和青年经历的固守性重复的倾向,因此张艺谋的《一秒钟》是在追忆对胶片的情怀。
一、追逐情感印记——张九声
张艺谋一向不甘于平凡地讲故事,或塑造一个平凡的人,他致力于打造一个符号,用它来回应时代的困境。《一秒钟》的叙事极具个人情感倾向,影片的时代背景与社会环境所具有的外在冲突被极大地弱化,将更多视角聚焦于一个逃犯、一个孤儿和一个放映员三人因胶片发生的戏剧冲突上[2]。导演个人影像风格极强的表达将电影的年代叙事与视听语言结合,唤起了一批大众共有的历史情感记忆。叙事是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架构文本,而电影叙事则是运用影像的视听语言艺术手法进行叙述时间和演绎空间的独特再现[3]。《一秒钟》的叙事呈现双线并行结构,即一个特殊年代出逃的劳改犯父亲渴望看到女儿在22号《新闻简报》中出现的“一秒钟”镜头,以及当地百姓齐心合力解决看一场电影的问题并线进行。
对于片中的中心人物张九声的形象塑造,遵循导演一贯的影像表达——诗意画面与现实生活相融合。张艺谋在电影视觉内容中追求明艳的色彩、细腻的景别和精准的构图,在声音效果上营造静谧悠扬的动人旋律,然而在影片视听语言中更蕴含着生动的民族文化与传统精神[4]。片中张九声是一个劳改犯,更是一位父亲,这个父亲渴望看到女儿的“一秒钟”的行动力贯穿影片始终。影片开场便呈现了看不到尽头的西北戈壁沙漠,漫天黄沙中张九声徐徐行进,远景镜头将画面中干燥的环境背景对人物哥特式的挤压感表现出来,影像空间的呈现也暗示了那个独特年代大环境的粗粝与劲烈。影片开头即从特殊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画面的诗意呈现也暗示了特殊时代现实社会对人的逼迫,更展现了个人的渺小与反抗。在开场不久,张九声愿望的达成就一直受阻,其间矛盾的体现主要来自偷胶片的刘闺女和意外的胶片事故以及其逃犯身份,受阻与反抗循序推动情节的发展。当不断跌宕的愿望达成,一位劳改犯父亲从放映室窗口看到银幕上斑驳的光影,看到女儿努力的身影,转过头来早已泪流满面,近景镜头中沧桑消瘦的脸庞、心疼的泪水将一位对女儿满心亏欠的父亲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你女儿是不是争着扛面袋子的小娘?”“争什么呢?你一个14岁的小孩跟人家大人争什么呢?”“那得争,只有争着干活,才能消除你对她的影响嘛。”简单的对白后包含着复杂的感情,女儿悲惨的命运与父亲悔恨的内心,张九声的命运,本身就代表着那个时代的悲剧。
二、守护至亲挚爱——刘闺女
最有效地刻画人物性格的手段之一就是使用衬角——那些在态度、观点、生活方式、外表等方面与剧中主要人物恰恰相反的角色。电影《一秒钟》是一个关于遗憾的亲情的故事,那个时代的人并没有恶人,人物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亲情。
刘闺女,这个偷胶片的贼,无意偷走别人的希望,却是有意要给弟弟一个希望。虽然与张九声一路跌跌撞撞,但并没有成为真正的“敌对”关系,二人在亲情中的情感缺失使得彼此心灵相通,偶然“被迫”在电影《英雄儿女》中弥补生命的遗憾,是对现实生活中的离散人巧妙的对比和隐喻。影片中一场于礼堂放映的影片《英雄儿女》中的女儿与亲生父亲相认的情节,与电影外的张九声和刘闺女的经历形成强烈对比,同时又呈现内外映衬:《英雄儿女》中,王芳与父亲王文清团圆,在父亲慈爱的目光中,幸福的泪水充盈女儿的双眼。“其实,我还挺想我爸的”,一语道出了刘闺女内心的痛楚,特写镜头下是泪水模糊了的双眼和难以抑制的哀伤,导演以一贯的细腻镜头捕捉人物内在情感的表达。张九声与刘闺女是在一个大时代里被冲散后的两个家庭里的残余两代人,一个是成为劳改犯、对女儿无尽亏欠与思念的父亲,一个是被父亲“遗弃”、与弟弟相依为命的女儿,他们是那个主流社会的边缘人物,剧中剧这种对比强烈的情节演绎是对过往那个年代的人性控诉。
三、坚守电影情感——范电影
在张艺谋的电影中,常常在典型场景中将别致的光影与复古的色调浪漫结合,在电影影像的构图和风格呈现中表达独特的叙事视角和传递传统的中国文化。无论是《红高粱》中的高粱地,还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庭院,再到《十面埋伏》中的竹林,张艺谋电影中的场景总是独一无二,不仅展现空间的独特性,更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必要因素。
场景作用故事,故事展现人物,当一个特别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典型的场景中,电影的空间意义便是丰富多元的。在影片《一秒钟》里,导演重点刻画了群众集体观影的情景。在物资极度匮乏时期,观看电影并非片中村镇的生活常态,甚至每两个月才会轮到电影的放映,而有过亲身经历的张艺谋更是精心再现了这一特殊时代的独特景观——电影乌托邦与人性真性情。
人物的性格被所处的历史时期,地球上的具体居住环境,在社会和经济结构中的地位,社会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社会风俗、道德观、行为符号等因素决定[5]。片中范电影的人物塑造较复杂,在那个特殊年代范電影可谓权力的化身,一个虚荣、精明、有点怂又保有人性善良的人物跃然银幕。小人物的自私与善良共存,范电影将人性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人物出场,手托一个印有“电影放映员”的瓷缸杯,群众纷纷涌上前,一个备受敬仰的电影放映员形象直观呈现。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电影成为一代人的精神寄托,正是在这样一个时期,范电影这个人物拥有了特权,他可以将自己儿子所犯的错转嫁他人,可以随意呵斥使唤群众集体拯救胶片,甚至连吃面条都可“多一勺油辣子”,然而当被张九声威胁时他立马认怂,最后虽然报告保卫科带走张九声,却也给他留了女儿的那一秒钟胶片。范电影热爱“电影放映员”这个职业,也享受着这一身份带给他的荣誉感。导演将电影胶片拍成如一个神圣之物降临凡间,把简单的清洗缠绕胶片过程按照极具仪式感的方式呈现。拼接的床单托举胶片,俯拍对称的构图中将胶片这一神圣物像置于画面中心位置,众人小心翼翼;现制的蒸馏水清洗胶片,黑白影调中将电影胶片的复古质感清晰呈现,特写镜头下被冲洗净的胶片图像若隐若现,对于数码影像而言,胶片电影的逐帧画面格外珍贵;最后是扇子扇胶片,放映幕布上的剪影,胶片成为舞台的主角,群众自觉成为其配角,大银幕仿佛“皮影戏”一般,表现了群众徐徐扇胶片的动作细节。在这一“拯救胶片”事件表现中,张艺谋以丰富多样的影像艺术形式呈现,无论是精准的对称构图还是细腻的特写镜头,都是讲述故事最贴切的电影语言。
四、结语
纵观影片,从影像细节呈现到人物情感表达,再到电影胶片情结,每一层都蕴含着导演张艺谋深深的个人情怀和真实生活体验,更融入了他作为电影人对于胶片电影时代的眷恋与美好回忆。在意象化的人物塑造中更是拍出了一代人内心的创伤,也是时代的挽歌,还是无数个被漫天黄沙淹没的人,大时代浪潮中的小人物如同沙一样渺小,又如同山一样沉重,风吹过,便不留痕迹。正如“短不过一秒钟,长不过一辈子”。
参考文献:
[1] 万萍.个人化叙事是否完成——张艺谋“文革”电影的叙事变化[J].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15(12):13-15.
[2] 周夏.《一秒钟》:胶片·时代·个人[N].中国电影报,2020-12-02(010).
[3] 祝虹.视听叙事学刍议[J].当代电影,2014(10):63-65.
[4] 张谦.张艺谋电影的诗意现实主义[J].电影文学,2016(11):61-63.
[5] 丹尼斯·W .皮特里,约瑟夫·M .博格斯.看电影的艺术[M].郭侃俊,张菁,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103.
作者简介:赵静(1987—),女,山西运城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电影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