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固然有功利性的因素,但同样具有不计功利而积极从事创作和编辑的动机,其中以立言传世意识最为鲜明,这无疑是对功利性因素的超越。而唐代笔记小说的这一编辑思想,又可以与同属别集编辑范畴的“唐人选唐诗”这一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重要现象相类比。另外,其与彼时类书的编纂思想也关系密切,但有限的分类思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编排意识仍有欠缺,这是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与编辑实务中无法回避的缺陷。
关键词: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立言传世
中图分类号:I24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05-0095-02
一、引言
有学者指出,中国古代集部书籍编纂的内容与形式都体现了编辑思想[1]。这大概是因为彼时的作者和编辑往往是一个人,编辑思想和书籍内容实现了有机结合。具体到集部书籍中地位相当重要的笔记小说,这一编辑思想体现得更为鲜明。而唐代笔记小说在文学史上地位极为重要,因此其编辑思想也更堪玩味。
二、功利因素与不计功利
笔记小说始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时期已颇为兴盛。一般认为,笔记小说兼有“笔记”和“小说”的双重特征:“笔记”使其有散文化的记叙空间,“小说”则使之成为带有故事性的叙述和创作。“小说”的创作与散文化的“笔记”相互交叉,使笔记小说的形式颇为独特。笔记小说以寥寥几笔写就志怪、传奇、杂录、琐闻与传记,内容涵盖天文地理、朝章典制、草木虫鱼、风俗民情、鬼狐仙怪与逸事奇谈等,以篇幅短小而内容繁杂著称于世。
唐代笔记小说呈现出与魏晋时期不同的样貌。如鲁迅先生所言,“唐之传奇文小说……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其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2];鲁迅先生为“答文学社问”又撰《六朝小说和唐代传奇文有怎样的区别》一文,指出:“六朝人小说,是没有记叙神仙或鬼怪的,所写的几乎都是人事;文笔是简洁的;材料是笑柄,谈资;但好像很排斥虚构……唐代传奇文可就大两样了:神仙人鬼妖物,都可以随便驱使;文笔是精细,曲折的,至于被崇尚简古者所诟病;所叙的事,也大抵具有首尾和波澜,不止一点断片的谈柄;而且作者往往故意显示着这事迹的虚构,以见他想象的才能了。”对于两者的差异,鲁迅先生将其解释为动机之功利性:“晋人尚清谈,讲标格,常以寥寥数言,立致通显,所以那时的小说,多是记载畸行隽语的《世说》一类,其实是借口舌取名位的入门书。唐以诗文取士,但也看社会上的名声,所以士子入京应试,也须豫先干谒名公,呈献诗文,冀其称誉,这诗文叫作‘行卷’。诗文既滥,人不欲观,有的就用传奇文,来希图一新耳目,获得特效了,于是那时的传奇文,也就和‘敲门砖’很有关系。”[3]
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中,功利性的因素固然重要,但周勋初先生认为,唐代笔记小说已经颇受史学的影响,其中长篇叙事的傳奇乃由杂史中的传记作品逐渐扩大而成;以儒家正统自居的文士,其创作的小说型文字,所继承的文学传统,与应进士试而出现的“浮薄”文人队伍中的传奇作者仍有所不同[4];亦有学者指出,唐代笔记小说的编纂者来自社会各个阶层,除了借创作编辑小说“行卷”的科举士子,许多已为官者也纷纷创作编辑小说,段成式的《酉阳杂俎》、牛僧孺的《玄怪录》、李德裕的《次柳氏旧闻》等皆属此类,更有许多唐代笔记小说的作者编者已不可考。这些编纂者积极主动地编辑小说集,使晚唐五代小说集大量出现[5],这种不计功利积极从事创作和编辑的动机,则要从唐代整体的编辑思想中去探寻。
三、立言传世与“精品意识”
笔记小说是中国古代集部书籍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记小说尤其是小说集可归入别集,别集的编辑须选取能代表作者最高水平的典型性作品,秉承以作者为中心的编选理念,全面展示和流传作者的作品。有学者言,唐代别集编辑思想为浓厚的立言传世意识[6]。例如,唐代孟棨选取本朝诗人逸事撰写编纂《本事诗》,并以序记之:“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怨思悲愁,常多感慨;抒怀佳作,讽刺雅言。著于群书,虽盈厨溢阁,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因采为《本事诗》,凡七题,犹四始也。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徵异、徵咎、嘲戏,各以其类聚之。亦有独掇其要,不全篇者,咸为小序以引之,贻诸好事。其有出诸异传怪录,疑非是实者,则略之。拙俗鄙俚,亦所不取。闻见非博,事多阙漏,访于通识,期复续之。”[7]该序明确道出唐代编者的“精品意识”。一方面,他们采用恰当的编辑方法如分类编列(“各以其类聚之”)、重视辅文(“咸为小序以引之”),从而做到“贻诸好事”;另一方面,其在材料上严格取舍,对于“疑非是实”和“拙俗鄙俚”予以严格的“略之”和“不取”,务求以精品传世[6]。其浓厚的立言传世意识,在这一编辑过程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这种意识无疑是对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中功利性因素的超越。
唐人郑还古托名“谷神子”所编撰的《博异志》是唐代笔记小说中另一个鲜明的例子。其序曰:“夫习识谭妖,其来久矣。非博闻强识,何以知之!然须抄录见知,雌黄事类。语其虚则源流具在,定其实则姓氏罔差。既悟英彦之讨论,亦是宾朋之节奏。若纂集克备,即应对如流。余放志西斋,从宦北阙。因寻往事,辄议编题,类成一卷。非徒但资笑语,抑亦粗显箴规。或冀逆耳之辞,稍获周身之诫。只求同己,何必标名。是称谷神子。”[8]其明确道出唐代笔记小说分类编列的编辑方法,即“抄录见知,雌黄事类”“辄议编题,类成一卷”,如此方能达到编辑的目的:“语其虚则源流具在,定其实则姓氏罔差”。而此种“纂集克备”的编辑追求,不但是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中所坚持的“精品意识”,更是立言传世意识本身。
四、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的局限性
唐代笔记小说的这一编辑思想可以与同属别集编辑范畴的“唐人选唐诗”这一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重要现象类比。有关这一现象,前人同样已经进行了相当充分的研究[9]。有学者强调,“唐人选唐诗”一方面与汉唐间“文选学”的兴起有直接关系,另一方面又与汉唐间类书的兴盛关系密切[10]。前者推崇并效仿南朝《昭明文选》,注重经世致用,收录实用性极强的骈文,为文人士子提供范本指导写作;后者则推动了抄撰之风,即依据一定目的进行抄写著述,从现有文献中进行选录。两者皆具有极为突出的编辑思想,即编选意识。孟棨撰写编纂《本事诗》时“略之”和“不取”的标准,正说明了唐人编选笔记小说的编辑思想与“唐人选唐诗”暗合。但彼时的编辑思想与实务毕竟较为简单且粗略,有学者以唐时白居易的类书编纂活动为例,指出其所持的是一种有限的类分思想,这种分类思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且编排意识仍有所欠缺[11]。而在唐代笔记小说的编辑中,同样有此种情况。
如唐代韦绚编纂《刘公嘉话录》开篇即言:“绚少陆机入洛之三岁,多重耳在外之二年。自襄阳负笈至江陵,挐叶舟,升巫峡,抵白帝城,投谒故赠兵部尚书宾客中山刘公二十八丈,求在左右学问。是岁长庆元年,蒙丈人许措足侍立,解衣推食,晨昏与诸子起居,或因宴命坐与语论,大抵根于教诱。而解释经史之暇,偶及国朝,丈人剧谈卿相新语,异常梦话,若谐谑卜祝,童谣佳句,即席听之,退而默记。或染翰竹简,或簪笔书绅,其不暇记因而遗忘者,不知其数。在掌中梵夹者,百存一焉。今悉依当时日夕所话而录之,不复编次,号曰刘公嘉话录,传之好事,以为谈柄也。”[12]
韦绚坦言自己此番编辑工作的目的是“传之好事,以为谈柄也”。其所编辑的内容相当广泛,既有“卿相新语,异常梦话”,又有“谐谑卜祝,童谣佳句”。韦绚的笔记小说编辑工作相对简单粗略,“悉依当时日夕所话而录之,不复编次”。如同彼时的类书编纂活动一样,分类颇为有限,几无次序编排,遑论材料本身形成的过程中“其不暇记因而遗忘者,不知其数”的现象。这般成书的唐代笔记小说,作品质量难免大打折扣。
五、结语
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固然有功利性的因素,但同样具有不计功利而积极从事创作和编辑的动机,其中以立言传世意识最为鲜明,这无疑是对功利性因素的超越。而唐代笔记小说的这一编辑思想,又可以与同属别集编辑范畴的“唐人选唐诗”这一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重要現象相类比。另外,其与彼时类书的编纂思想也关系密切,但有限的分类思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编排意识仍有欠缺,这是唐代笔记小说编辑思想与编辑实务中无法回避的缺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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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周勋初.唐代笔记小说的内涵与特点[M]//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2辑).北京:中华书局,1995: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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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唐]谷神子,薛用弱.博异志 集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0:1.
[9] 张悦.“唐人选唐诗”研究现状综述[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8(4):109-113.
[10] 石树芳.唐人选唐诗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2013:80-97.
[11] 肖占鹏,李广欣.唐代编辑出版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223-224.
[12] [唐]韦绚录.刘宾客嘉话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5:1.
作者简介:钟紫君(1974—),女,湖南长沙人,本科,编辑,研究方向:出版编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