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与王夫之对屈原精神的诠释

2021-09-10 07:22岳圆彭再新
今古文创 2021年17期
关键词:王逸王夫之

岳圆 彭再新

【摘要】 王逸与王夫之对屈原精神的诠释不同点在于,王逸以为屈原“忠君眷国”,王夫之强调屈原“怨君爱国”。王逸将屈原之忠阐释为臣子对君主的忠贞,王夫之认为屈原之忠于国于民。王逸以为屈原之怨,怨在奸佞和污浊世事,王夫之将屈原之“怨”直指怀王,并强调是出于忧国忧民之情怀。在屈原之死的问题上,王逸以为屈原“舍生取义”,王夫之认为其超越了传统儒家以死明志的观念。二者诠释的差异不仅在于个人对屈原的态度,其评价还具有一定的时代内涵。

【关键词】 王逸;王夫之;屈原精神;忠君眷国;怨君爱国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17-0028-02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国家级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王逸〈楚辞章句〉和王夫之〈楚辞通释〉注解对比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楚辞》研究自汉始,期间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栋,对屈原精神的诠释也众说纷纭。自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至东汉前期,儒学统治意识形态领域二百余年,五经博士的设立使得学者开始用经学的眼光研究楚辞,东汉王逸作《楚辞章句》阐述屈子身世,训释楚语方物,以“忠君眷国”概论屈原精神,成为汉代楚辞学研究的典范。

明清之际,王夫之打破了传统经学与理学的藩篱,以实用眼光研究楚辞,作《楚辞通释》,贬斥前人旧说,提出“怨君爱国”的主张,屈原精神至此具有了更为深刻而进步的时代内涵。

一、屈子之“忠”

屈原之“忠”一直是屈原阅读史上的一大主题。王逸与王夫之都极力赞扬屈原“忠”的品格,王逸视屈原为天下第一忠臣,《楚辞章句序》云:“今若屈原,膺忠贞之志,体清洁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世之行,俊彦之英也。”[1]39王夫之推屈原为“千古独绝之忠”。但不同的是,王逸认为屈原之“忠”,在于臣子对君主的忠贞。《离骚经(序言)》中,王逸作释曰:“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1]1屈原忠心耿耿却遭谗言陷害,被流放而离开朝廷,虽心中忧虑,却仍沿着正道前行,用国风的方式劝谏国君,强调的是不遇之士对昏聩之君的不渝之情。

王逸受儒学思想陶染,加之东汉“言必称经”的社会风气,《楚辞章句》注释中充分体现出经学思想,对屈原的评价亦兼具儒学色彩。“忠”是儒家思想核心之一,《论语· 八佾》:“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其忠贞合乎儒家人臣以忠事主的思想道德准则。

王夫之对屈原“忠”的阐释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他认为屈原的忠是于国于民的,非君主一人而已。《楚辞通释序》云:“夫以怀王之不聪不信,内为艳妻佞幸之所蛊,外为横人之所劫,沈溺瞀乱,终拒药石,犹且低回而不遽舍,斯以为千古独绝之忠。”[2]212楚怀王之昏庸无可救药,面临内忧外患却深闭固拒,屈子没有选择全身而退,明哲保身,却仍低回不舍,这并非出于对一君一姓的忠贞,而是对一国一民的忧虑。这一点在其篇章的注释中也可见之一 二。如《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楚辞通释》注:“己欲匡君立政,博求贤才,置之君侧,冀其大用,俟时之可为,以张大楚国。”[2]217可见屈原之志在于广揽贤才,辅佐君王,磨砺以须,兴盛楚国,其爱国胜于忠君。

二、屈子之“怨”

王逸生活在安帝、顺帝时期,外戚专恣,宦官擅权,朝政淆乱,大臣多明哲保身,乏蹇谔之风,许多人把振兴朝纲、澄清天下的希望寄托在以清高著称的名士身上,在这种背景下,王逸认为屈原“谋行职修,王甚珍之”[1]1,但由于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共谮毁之,王乃疏屈原。王逸认为怀王初始亲信屈原,却被谗见疏,一个“乃”字充分显露了王逸的态度。因此屈原的“怨”不在怀王之昏庸,而多是怨小人之奸佞和世事的清浊不辨。《离骚》:“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王逸注:“言楚国之人不尚忠信之行,共嫉妒我正直,必欲折挫而败毁之也。言时世溷浊,善恶变易,不可以久留,宜速去也。”[1]32楚人嫉贤妒能,想要毁掉我这忠信之品性,世事清浊不辨,应当赶快离开,这是对个人不得志的愤慨和时世污浊的无奈。《离骚》:“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寗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王夫之释之为:“此谓君苟决于敬信,又何藉于同朝之推挽,而谗人岂能离间?则原之不用,实怀王之昏昧,终不可辅。”[2]236屈原之忠贞毋庸置疑,怎能因群小诽语而弃之不用,实在是楚怀王昏聩难辅。并在上文中提出“屈原之不幸,非徒邪佞之与居,而实君心之先迷也”。[2]221王夫之将屈子之“怨”直指怀王,认为“君心先迷”是屈原流放的根本原因,但王夫之同时强调屈原之怨并非是个人之不得志之怨,而是出于忧国忧民之情怀。如《离骚》:“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斋怒。”《楚辞通释》注:“乃君亟信谗邪,取与己所定之成谋而弃之。疑其人,并废其道,非己之辱,而实国之灾矣。”[2]217怀王听信谗言,怀疑屈原并废除了治国之道,并非屈原一人的耻辱,而是楚国的灾祸。《涉江》:“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王夫之注:“人不足怨,而守正无疑,安于幽废,明已非以黜辱故而生怨。所怨者,君昏国危。”[2]307明确指出屈原之“怨”不为一己私利,而是对国家人民的忧虑。《惜往日》:“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乘泛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王夫之注:“贞臣一以君国为心,所云伊、吕、戚、奚者,惜君之不王不伯,岂以身之不遇为愤怒,如刘向诸人之所叹哉?”[2]335强调了屈原是怨“君昏国危”“奸邪误国”“人民困苦”,而非一己之穷困,并批驳王逸之说:“刘向、王逸之流,惟不知此故,但以不用见逐为怨。使其然,则原亦患失之小丈夫也,恶足与日月争光哉?”显然,王夫之以为的屈子之“怨”较王逸之说,更具有大节纯全的家国情怀。

三、屈子之“死”

屈原沉湘殉国是其爱国思想发展的顶点。《离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王逸注云:“言己履行忠信,执守清白,亦我心中之所美善也。虽以见过,支解九死,终不悔恨。”[1]11屈原虽死,却坚守住了高直的品行,清白的气节。《论语 · 卫灵公》:“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 · 告子》:“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体现了儒家注重气节操守的价值取向,屈原之死在王逸的诠释下也成为这种儒家道德原则的典范。

王逸在《离骚》序言也写道:“伍子胥不恨于浮江,比干不悔于剖心,然后忠立而行成,荣显而名著。”[1]38他把屈原之死与伍子胥、比干相较,认为他们的死彰显了士大夫之清洁孤高品格,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此等“以死明志”“舍生取义”之行符合儒家“杀身成仁”伦理道德价值体系的最高典范,因此王逸说:“且人臣之义,以忠正为高,以伏节为贤。故有危言以存国,杀身以成仁(《离骚经 · 后序》)。”[1]38屈原沉江自决的行为是为固“节”,这样,王逸对屈原的“人臣”形象进行了完整地塑造与阐发,这种观点也成为汉代楚辞学研究屈原形象的原型。

王夫之显然不太赞同“屈原之死,在于固节”之说,《悲回风》:“浮江淮而如海兮,从子胥而自适。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骤谏君而不听兮,重任石之何益?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楚辞通释》注:“此复言子胥死而吴亡,申徒沉而殷灭。履谏于君者,既不得用,身死之后,盈廷贪昧以趋于危。君不闵己之死而生悔悟,则虽死无益,心终不能自释。盖原爱君忧国之心,不以生死而忘,非但愤世疾邪,焉决意捐生而已。”[2]346他认为屈原的从容就义是为了唤醒昏聩的怀王,使怀王因怜生悔,若非如此,那么他的死便没有意义。伍子胥和申徒生之死,虽壮烈但缺乏改造社会的价值,而屈子之死已经超越了传统儒家的以死明志的观念,王夫之赞叹为“其浩然之气,不随生死为聚散”,这种死是他始终都放不下的忧国忧民情怀,也更具有忠贞报国的时代意义。

四、结语

概而言之,屈原形象由东汉王逸“忠君眷国”的道德表彰,到清代王夫之“怨君爱国”的忠义之士的转化,不仅寓寄了注者的个人情感,也兼具时代内涵。王逸在儒学意识形态领域下,高度颂扬了屈原清洁孤高的士大夫品格,肯定了屈原“积极入世”的思想和“杀身成仁”的精神。王夫之生活于汉民族“大运颠覆”“地裂天倾”的明清时期,他“国重君轻”“救亡图存”的思想主张在屈原精神中表现为忧国忧民、舍身为国。

从《楚辞章句》到《楚辞通释》,屈原精神在学术思潮和文化洪流中不断演变,其阐释也越来越由注重屈原的士人品格倾向为强调屈原于国于民的忠贞不渝,具有了更为深刻的进步的时代内涵。

参考文献:

[1]王逸.楚辞章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2]王夫之.楚辞通释[M].长沙:岳麓书社,2018.

作者简介:

岳圆,南华大学语言文学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彭再新,南华大学副教授,从事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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