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进 郑新超
【摘要】日本是《楚辞》海外研究中最为重要的中坚力量之一,中日《楚辞》研究相辅相成、相互促进,探讨日本《楚辞》研究的现状和发展对国内学界之研究大有镜鉴价值。日本现当代《楚辞》研究呈现出:首创索引类工具书;忠实于文本,注重注释、补充;注重新视角、新方法的采用;重视考古文献和实证调研等四大特征。日本楚辞学研究已然成为海外楚辞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支撑,为楚辞学发展提供不竭的动力,同时为以《楚辞》媒介的中国传统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以及影响力的扩大提供思考和助益。
【关键词】《楚辞》;中日比较;现状特征;实证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7-0044-03
基金项目:本文系“楚辞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研究”项目成果,项目编号:19YJC751075;“日本楚辞学资源库建设及互动学习平台开发研究”项目成果,项目编号:202010304087Y;“移动互联网背景下对日汉学交流模式研究”项目成果,项目编号:202010304088Y。
众所周知,《楚辞》内容丰富,却晦涩难懂。即便中国读者,若无一定的古文基础,也很难理解。然而,早在奈良时代,为了学习中国文化,日本便派遣了诸多使者来华,并将包括《楚辞》在内的文献典籍带回国。
关于《楚辞》传入日本的最早时间,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圣德太子十七条宪法》中有与《楚辞》相关的语句。由此可见,《楚辞》在奈良时代已被日本上层达官显贵所接受和推崇,甚至写入宪法,载入史册。
日本学者既研究《楚辞》,还研究《楚辞》作者,在研究《楚辞》原作的同时,还独创了方便日本国内读者阅读的汉文训读版本。日本作为海外《楚辞》研究的中坚力量,其对《楚辞》之研究视角独到且研究深入透彻,由此逐步形成独特的系统性研究体系。
对于《楚辞》研究,日本学者们的态度严谨而审慎,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研究体系和方法脉络。中日两国的《楚辞》研究互为助力,相辅相成。探讨日本《楚辞》研究的现状和发展对国内学界之研究将大有裨益。
一、日本现代楚辞研究的现状特征
中国与日本在研究角度上各不相同,却又都独具匠心。尽管日本很早就开始研究楚辞,但直到现代才有了许多成就。与中国《楚辞》研究相比,日本的《楚辞》研究呈现出四大特征:首创索引类工具书;忠实于文本,注重注释、补充;注重新视角、新方法的采用;重视实证。
(一)首创索引类工具书
日本研究中率先提到索引这一概念。日本学者为了更加方便地研究楚辞将这一创见付诸实施,编纂了《楚辞索引》。这要归功于竹治贞夫。竹治贞夫对《楚辞》研究的心血都集中在其作品《楚辞研究》中:上篇—— 《楚辞》的叙述形式,下篇—— 《楚辞》的构想与主题,此外还包括首创“索引”这一研究方式。竹治贞夫的首创之功——利用索引工具书的方法进行《楚辞》研究的方法,极大地方便了《楚辞》研究,为后来日本的《楚辞》研究学者奠定了坚实基础,这种“索引工具书”的先进研究思想,更使一时间日本在学术研究全面提速,比肩欧美现代化国家。而同时期的中国学者,研究方式仍固守古法,进展缓慢。
(二)忠实于文本,注重注释、补充
日本《楚辞》研究忠于文本,注重注释和补充。江户时期的政府推广儒学,汉学家在那时大量涌现,大家争先恐后地研究中国文学典籍,因此,《楚辞》刻本应运而生。
日本学者不仅研究《楚辞》的汉译本,还创作了《楚辞》注解汉文训读的日译版本,为《楚辞》的传播及向普通民众的普及做出了极大贡献。将《楚辞》刻印,并附加日语训读,这种方法大大降低了阅读的难度,让普通民众也能很好地理解。譬如,《注解楚辞全集》便是不可多得的好的训读本。这一时代还有许多研究《楚辞》的著名学者和注本,值得一提的是,龟井昭阳的《楚辞玦》是日本楚辞学者以独到见解独立完成的第一部注解书[1]。
此外,日本学者在对《楚辞》进行翻译时,严格忠实于原文意思,且在字数和格式方面竟也做到了一一对应,学术之严谨程度让人不得不惊讶。日本学者参考的注本有《楚辞章句》《楚辞集注》《楚辞补注》等。学者张思齐指出,这一时期的日本楚辞研究基本是跟从中国楚辞研究来向前推进的[2]。
此外,日本学者还根据自己研读《楚辞》的一些看法,编写了许多《楚辞》相关注本。例如,《楚辞玦》 《楚辞纂说》《楚辞》等注本,均是日本致力于注释研究的重要成果。
(三)注重新视角、新方法的采用
日本《楚辭》研究注重新角度、新方法的采用。在楚辞学繁荣发展的过程中,自然也产生了许多新的观点和看法。关于“ 《楚辞》作者是谁”这个问题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其中备受瞩目的便是“屈原否定论”。廖季平最早提出此观点,其在《楚辞讲义》中提道“ 《屈原列传》里存在后人删补的痕迹,并不是原文”,进而引发了持续千年之久的“屈原否定论”的思潮。国内代表人物主要有闻一多、胡适、何天行、卫聚贤、朱东润、郭沫若等,日本则以冈村繁、白川静、铃木修次、石川三佐男等人的研究影响较大。[3]国内的“屈原否定论”在经历了以廖季平、胡适等人为代表的不彻底的否定论,到最后以曾是“屈原否定论”持有者的朱东润承认屈原是《楚辞》的作者而告终。
与中国相反,日本学者对于否定论的研究并未就此销声匿迹,反而越发高涨。铃木修次认为屈原是个传说,并不存在这一历史人物;三泽玲尔从文献资料和考察资料本身内部证据的立场坚持“屈原否定论”;冈村繁大胆吸收中国《楚辞》学者对于《屈原列传》的质疑性分析,注重思辨性阐述,从而论证“屈原否定说”这一观点。日本学者所持有怀疑论的研究有一定价值和意义,对中国国内的《楚辞》研究也有一定影响。
(四)重视考古文献和实证研究
日本《楚辞》研究重视考古文献和实证调研。史料和实证可信度更高,更具有说服力,更值得信赖。日本学者在研究上重视实证,不尚空谈和想象。在研究中,着重于研究考古资料,这点与国内研究者文献资料为主,考古资料为辅的研究方法截然不同。例如,竹治贞夫的研究中,观点的提出均建立在掌握充分的史料的基础之上,以历史发展线索和代表学者及著作相结合的评述方式展开,对日本历代的楚辞研究成果作较为系统地梳理和概括总结。
此外,石川三佐男《楚辞》研究的一大特色便是“二重证据法”,即文献学和考古资料学相结合,这一前所未有的方法开拓出仅靠单一学科不能达到的领域。
20世纪后半期以来,中国出土了大量楚国的历史文物和历史文献,国内兴起了结合考古学进行《楚辞》研究的热潮。对比国内研究的主流方式,石川三佐男的研究更加注重考古资料,更是注意从民俗学的角度出发进行研究,论证严密,自成一家,独树一帜。例如,其通过马王堆出土的古墓研究,论证出女娲是掌管地方命运的。
总之,日本的《楚辞》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特别是日本学者的研究态度和方法更是值得钦佩。他们的研究并没有像许多西方国家一样仅仅停留于翻译之上,而是像中国楚辞学者一样进行了诸多深入考证。
由此可见,明治维新后,日本学习西方,重视实证主义,逐渐奠定了自己的《楚辞》研究风格,形成了独特的、科学的研究体系。
然而,日本学者的楚辞研究之不足亦显而易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实证论述过多,稍嫌冗长和繁琐;二是囿于时空和语言文化壁垒,海外学者的研究在中国本土文化精髓理解的深度与广度上略逊一筹;三是中日两国国情不同,两国学者研究的出发点、立足点、研究趣旨及目标皆有所不同。
因此,从整体上来看,日本楚辞学者之研究多呈现零散化、碎片化特征,系统性、综合性的宏观研究较少,研究内容受地域、语言、文化、材料等的制约较多。
二、日本《楚辞》研究的学科动态及未来展望
众所周知,《楚辞》研究贯穿了世界史千年的光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多少朝代变迁、文明兴衰,《楚辞》却如同一颗璀璨的夜明珠,永远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古今中外众多学者耗尽毕生心血,刻苦钻研,《楚辞》现有研究课题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仍有诸多学界争鸣的课题至今尚未有定论,以期后辈学人致力钻研。
从《诗经》和《楚辞》的比较来看,《诗经》较《楚辞》成书早,对早期的史实研究有更为翔实的记载和补充。而《楚辞》成书较晚,所记录之事可以从多方考证;《诗经》较为纪实,是经类文献,按照六经皆史的观点,并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诗经》自创作之时,便包含了体恤民生,鞭挞时政之功能。周代时人在议论、宴饮时多用《诗经》,所谓不读诗,无以言。
然而,《楚辞》是集部文献,也就是诗词歌赋,其文学价值为主要价值,史料价值只是附加价值。而且《楚辞》的内容多怪力乱神,只是屈子发泄其愤懑不平所作。《楚辞》虽创作于两千多年前,但成书较晚,关于其整理过程中是否有疏漏或差错等也未可知。
因此,《诗经》和《楚辞》虽同为先秦大作,《诗经》却远比《楚辞》流传得更广,且史料价值也远甚于《楚辞》。然而,随着出土资料的完善,《楚辞》的史料价值逐渐为学界所关注。
从社会发展层面来看,《楚辞》更深入、全面、具体地研究是社会发展为文学思想的更开放、更先进提供物质基础后,人类思想文明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历史文学思想研究发展的必需步骤。《楚辞》作为一部拥有独特魅力,为历朝历代文人雅士所研究、诵读的佳作,当然具有研究价值,且永远都有被研究的价值。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各种新的理论和学科的诞生和发展,新兴产业和人才的不断涌现,一定会出现新的史料和文献,将为《楚辞》研究者提供新的凭据和角度,也会让《楚辞》研究重获新生。
从读者反映理论层面上,学者赵逹夫认为《楚辞》代表古代文学发展的一个高峰,当作为自汉以来中国诗歌和辞赋的范本,是对国人民族精神教育的宝贵资源,后人应该不断地研读它。因此,《楚辞》研究将是永恒的课题。
综上所述,当下学者对《楚辞》研究应该更深刻、全面和系统,今后的发展趋势如下:一是考古资料和文献资料相结合,以开阔的眼光,多维思考探索楚辞学的未来发展路径;二是拒绝墨守成规,敢于汲取新的研究方法,尝试新的研究视角;三是给《楚辞》作品本身更多关注,整理其他国家地区的注本,并对其进行深入研究,吸收借鉴,用思想点燃思想,进而为学界《楚辞》研究开拓新的思路。
三、日本楚辞研究的启示和借鉴
“楚辞研究,有相当大的难度。有人说,几乎没有什么课题不为前人所研究,探讨过;有人说,屈原是隐在云雾中的高峰,既令人敬仰,又令人却步;有人说,毕其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读懂全部楚辞作品;有人说,楚辞的帷幕是相当厚实的,掀起他的一角,也要耗尽其毕生之力。”[4]周建忠先生的這番话一针见血,点出了现如今国内楚辞研究的瓶颈:一是《楚辞》作品本身深奥难懂,勿论进行研究;二是学者既往的研究已然包罗万象,很难再找到新的突破口。
然而,囿于时空、语言和地域差异,海外楚辞学研究独辟蹊径,视角独到,尤其是日本的楚辞学研究成果丰沛,实乃除中国国内研究外最为显著的,因此,借鉴日本楚辞学研究成果和方法可为我国学界研究提供新的思考和启示。
其一,学习和借鉴日本《楚辞》研究中的独到见解,保持对作品本身的“怀疑”姿态。日本《楚辞》研究可与国内《楚辞》研究互补,虽然现在国内的研究陷入困境,但是日本的研究却开辟了一番新天地。赤塚忠以其独到的眼光,大胆突破文学和哲学为一家这一固有观念,提出《离骚》是文学和哲学分离的产物。
《楚辞》的“戏剧性”风格的形成在于融合了《离骚》《九歌》《九章》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冈村繁通过诗形和内容,将《橘颂》《离骚》与《九章》其他篇目进行对比,认为《橘颂》只是屈原借橘树来表达自己的气节,而未如《离骚》《九章》其他篇章展现出的悲凉暗淡情绪;《橘颂》虽被编入《九章》,却多为四、五字句,不像其他篇为六字句,进而完全否认“屈原系《楚辞》作者”这一国内楚辞学界已经公认的事实[5]。
冈村繁这一看法虽然有失偏颇,但其研究方法和视角值得国内研究学者借鉴和学习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日本学者严谨的学术态度。
其二,思考《楚辞》研究的新立场。黑须重彦在其著作《楚辞与日本书纪——从声音到文字》中指出:楚地当时的文学作品是通过当地人民用楚语口口相传而得以流传的,之后学者借助词典将其进行汉译,最终整理而成[3]。
郭素英提出,黑須先生的主要研究方法和推论过程包括:以史学研究史学,重新解读《史记》中的《楚辞》语句,对《史记》等一些文献中的论述提出质疑,认为楚辞中独特的用词法是楚辞作为翻译文学的佐证[6]。
黑须先生对《楚辞》的研究启示有二:一是研究《楚辞》的关键在于其本身的传承和发展过程;二是《楚辞》可能是用楚语传唱的。由此可见,对楚辞作家作品本身持有怀疑态度,进行开拓性思考的重要性。
综上可知,日本《楚辞》研究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现阶段的研究采用新的方法和视角,使得学术研究得以实现“大提速”,走出一条具有日本本土特色的《楚辞》研究之路。其在研究方法上首创索引类工具书;注重史料对照,结合民俗学理论视角进行探索研究;忠实于文本和注重注释、补充;研究注重新角度、新方法,重视实证主义等,成为新时代日本《楚辞》研究的亮点,也是我国学者应当吸收借鉴的宝贵经验。虽其见解未必全部正确,且留有诸多可供开拓的可能和空间,但已彰显日本《楚辞》研究的价值和进步。
日本楚辞学研究已然成为海外楚辞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支撑,为楚辞学发展提供不竭的动力,与此同时,给以《楚辞》为媒介的中国传统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以及影响力的扩大提供助益。
参考文献:
[1]刘君.《楚辞》译介的文化立场与海外传播[D].湖北工业大学,2020.
[2](日)冈村繁.冈村繁全集:随想篇[M].俞慰慈,俞慰刚,盛勤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郭素英.石川三佐男《九歌》研究评述[J].南京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8(3):40-45.
[4]张思齐.日本楚辞学的内驱力[J].大连大学学报,2016,37(1):30-42.
[5]徐志啸.日本楚辞研究论纲[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4.
[6]周建忠.当代楚辞学漫议[J].中州学刊,1992,(3):92-96.
作者简介:
仲进,女,汉族,江苏泰州人,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学生,研究方向:日本楚辞学。
郑新超,女,汉族,山东德州人,北京外国语大学日本学研究中心博士生,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研究方向:日本楚辞学、日本汉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