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熙宸
【内容摘要】在我国古代山水诗的发展过程中,谢朓的山水诗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谢朓对山水诗的一大突出贡献,就在于扩宽了山水诗的写作范围,创造出了自然山水与人文风光相融合的都邑山水诗,使其诗呈现出物象轻巧平易、境界清逸悠远、思想儒道相融的特点。
【关键词】谢朓;诗歌;都邑山水
【中图分类号】I207
【内容摘要】在我国古代山水诗的发展过程中,谢朓的山水诗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谢朓对山水诗的一大突出贡献,就在于扩宽了山水诗的写作范围,创造出了自然山水与人文风光相融合的都邑山水诗,使其诗呈现出物象轻巧平易、境界清逸悠远、思想儒道相融的特点。
【关键词】谢朓;诗歌;都邑山水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7-0008-03
谢朓(464— 499),字玄晖,在诗坛上和谢灵运并称为山水诗创作的始祖,享有“衣被万世,独有千古”(方东树《昭昧詹言》)的美誉。与谢灵运喜爱描写深秀雄奇的名山大川所不同,谢朓创作的山水诗,已然拓宽了山水诗的写作范围,在自然山水中融入了都邑风光。正如当代学者詹福瑞认为:“谢朓对山水诗的最大变革,是把谢灵运拉到尘世之外的山水诗,再拉回到尘世中来,让山水与都邑风物、仕宦生活联姻,创造出一种都邑山水诗。” ①因此,本文主要从写景、造境、思想等三个方面来分析谢朓都邑山水诗的突出特点,以期更全面地认识谢朓的诗歌。
一、写景:物象扩大,细腻工巧
在谢朓短暂的一生中,共创作五言山水诗约50首,其中,都邑山水诗约占30首。小谢山水题材的拓展,首先主要体现在物象的扩大上。大谢一生纵游山水,好踏足人迹罕至的深山险谷之地,这使他的诗歌大多择取绝壁、峭岩、幽谷、密林、连嶂等物象,往往具有巨大、陌生、幽深的特征。
山水诗发展到小谢以后,其创作的《游山》《游敬亭山》等几首诗虽在物象上有模拟大谢的痕迹,但更多地将目光转向到身边的日常风光,取材于都邑与山水之中,由此扩大了对物象的选取范围。
根据文献记载,谢朓一生主要活动在京都建康、大郡荆州和宣城。在萧齐时代,建康、荆州和宣城不仅人文底蕴深厚,且山川景色秀美,这既能保证谢朓的仕宦生活,又能满足他心寄山水的愿望,因此,都邑的人文景观与自然山水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描写对象。
在谢朓创作的都邑山水诗中,他善于将身边华贵精美的宫宇建筑和清秀明丽的自然风光巧妙地融为一体,在内容上扩大了对物象的选取,在描写中又愈发细微工巧。
如在《冬日晚郡事隙》中:“案牍时闲暇,偶来观卉本。飒飒满池荷,翛翛荫窗竹。檐隙自周流,房栊闲且肃。苍翠望寒山,峥嵘瞰平陆。”这首诗是谢朓出任宣城太守的一个冬日傍晚时所作,作者在前两句交代创作的由来,后六句写景,写了谢朓在料理公务之后,久忙得闲之时所观之景。在诗中,作者描写了池荷、窗竹、檐隙、房栊、寒山、平陆六处物象,虽然这些景物都是城邑中的常见之景,但在冬日傍晚这个特定时间下,这些日常之景却极具特征性。首先,作者将目光投射到近处的窗前之景,细致描绘了风吹动着满池枯荷和窗前修竹,发出飒飒、翛翛声响。接着,诗人加入了对周围办公环境的描写,他沿着檐廊走了一圈,只见房栊之中空无一人,原来,僚属已经散班离去,四处一片空旷寂静。最后,诗人极目望去,远处的一脉寒山似乎更显苍翠,而郊林的叶也早已落尽,只剩一片荒野平原。在此,诗人所写之景已突破了大谢的幽邃奇奥,他将自然景物与人文环境巧妙组合,用细腻工巧的笔触将物象描写得浅近平易,使萧索冬日的荒凉寂静真切可感。
再如他的《直中书省》:“紫殿肃阴阴,彤庭赫弘敞。风动万年枝,日华承露掌。玲珑结绮钱,深沉映朱网。红药当阶翻,苍苔依砌上。兹言翔凤池,鸣佩多清响。”此诗是谢朓任职中书郎在中书省值班时所作,开头两句写出皇宫威仪赫赫、肃穆深沉的气象,随后,作者走出宫殿之外,开始描写春风拂动的万年枝、日光照耀下金光熠熠的承露掌、精巧的楼阁门窗和华丽的珠帘这些人文景致,后又融入台阶上的芍药和石级上的苍苔两处自然元素,并用达官贵人们往来之中佩戴玉石发出的清脆声响来衬托周遭景致,使其诗更富有人的气息。
不仅如此,在《观朝雨》《高斋视事》等诗中也融入了“朔风”“飞雨”“百常观”“九成台”“薄雾”“轻埃”“馀雪”“青山”“江村”“海树”等大量自然与人文融合的物象。由此可见,谢朓山水诗在物象上的选取已不再像谢灵运一样偏爱于幽深繁缛的景物,而是关注于身边轻巧平易、明丽俊秀的人文和自然之景,并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之,使物象更富有生活气息,其山水诗也愈发与士人的生活相贴近。因此,谢朓创作都邑山水诗,可以说是对山水题材的一大突破。
二、造境:清逸平和,悠远宁静
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提出:“在中国古代传统的文学理论中,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镜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 ②即诗歌意境的形成,首先表现在诗人对主客体关系的把握上。谢朓的山水审美观念相较于谢灵运有所不同。他改变了山水诗的主客体位置,将情感放置在第一位,并把情感融入山水景物之中,山水不再只是單纯的客观事物,更承载着作者复杂的主观情意。
谢朓都邑山水诗的意境营造,使得主客体双方得到进一步统一,心境物境相契合,情景交融达到相对成熟的境界。如《暂时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的首二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浩浩荡荡的江水日夜奔涌不息,正如诗人满腔的悲愤、不平之情,浩茫无端、无止无休。正如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抄》卷二十中所评:“胸中愁绪,固有滔滔莽莽,其来无端者。寓目大江,与之俱永。”谢朓在客观物象中融入了自己主观情感,使得滚滚江水承载着诗人的悲愤心绪,景语皆情语,实现了情景之间的完美交融。
当然,意境的营造,不仅仅只追求主客体的交融。正如陆机在《文赋》中谈道:“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于是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 ③ 当情感与物象达到统一之时,就需要运用合适的语言来进行展现。因此,谢朓的都邑山水诗造境清逸平和、宁静悠远,在主客体统一、心境物境契合的基础之上,与其善于炼字炼句以及独特观察事物的角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在《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中:“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首两句领起怀乡之意,后六句写了作者在黄昏之时登临三山所见的京都、大江及江洲美景。
首先,在“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两句中,作者抛弃了常景中黄昏时分昏暗的日光,改用“白”来形容傍晚的阳光,用“丽”来展现明丽的光线,写出了在落日的映照下,参差错落的宫殿楼阙更显明丽辉煌。
接着,作者大笔勾勒出江天的景致,灿烂的余霞铺满天空,犹如一条绮丽的锦缎,澄清的大江伸向远方,仿佛一条明净的白练,在此处,作者用了两个比喻,“绮”“练”两个喻象的使用不仅突出色彩绚丽,更与黄昏柔美之景相得益彰。而其中对“澄”字的使用最有点睛意义,“澄”有“澄明”之义,将“澄”与“静如练”相搭配,更突出了大江浩渺无边,具有空灵澄澈的境界。
在第四句中,作者转以工笔描绘出江洲的美景,喧闹的飞鸟盖满了江中的小洲,芬芳繁花开遍了整片郊野。可以看到,写景的六句中,既有楼宇、澄江的静景,又有馀霞、喧鸟的动景,既以远景勾勒了繁华京邑、水天相映之景,又以近景描绘了江洲的自然之趣,营造了一种清丽明静、悠远平和的氛围。与此类似的还有《游东田》“远树暖阡阡,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新治北窗和何从事》“泱泱日照溪,团团云去岭。岧嶤兰橑峻,骈阗石路整”,《休沐重还丹阳道中》“田鹄远相叫,沙鸨忽争飞。云端楚山见,林表吴岫微”等,谢朓都以极富表现力的词来表情达意,并融合了动静、远近等多种视角,来展现作者清逸平和、悠远宁静的境界。
三、思想:儒道碰撞,仕隐交织
谢朓的都邑山水诗集中地反映出了他儒道碰撞、仕隐交织的复杂思想。一方面,青年时期的谢朓凭借出众的才华追随子良、子隆文学集团,仕途顺利,后又感于齐明帝萧鸾的知遇之恩,走上了其人生的政治顶峰,其诗《之宣城群出新林浦向板桥》有“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就体现了谢朓乐于荣禄的用世精神。
另一方面,面对政治的黑暗和奸人的诽谤,畏惧仕途险恶的谢朓寄希望于远离尘嚣、纵情山水,“闲沃尽地区,山泉谐所好”(《忝役湘州与宣城吏民别诗》),已表现出谢朓的隐逸心态,尤其在谢朓后期的生活中,对归隐山林的渴求更是成为他山水诗创作的主题。
如他的《观朝雨》:“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既洒百常观,复集九成台。空濛如薄雾,散漫似轻埃。平明振衣坐,重门犹未开。耳目暂无扰,怀古信悠哉。戢翼希骧首,乘流畏曝鳃。动息无兼遂,歧路多徘徊。方同战胜者,去翦北山莱。”
此诗写于建武元年,谢朓在京任职之时。前八句写观朝雨之景,朔风裹挟着朝雨,从大江上呼啸而来;京都中的台观楼阁,在风雨之中依然巍然挺立;清晨,宫门尚未开启,但诗人早已振衣而坐、欣赏晨景了。后八句诗人开始流露心迹,阴雨绵绵、雾气沉沉,本应让人心情压抑,但这萧索冷肃的江上飞雨,却暂时扑灭了诗人心中的纷扰与喧嚣,让他从片刻的宁静中倍感愉悦,沉浸其间,悠然缅怀着远古先贤。
然而,诗人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像鹏鸟一样敛翼不飞、隐居山林,便无法实现建功立业的抱负,还是希望自己能像骏马一样骧首奋鬣、千里长鸣;但做官以后,又害怕遭遇灾祸,有曝鳃枯身之险。于是,出仕和归隐二者不可得兼,仕与隐的矛盾让诗人徘徊不已、举棋不定。最终,诗人还是做出了抉择,愿追随着归隐的心声到北山耕地种田去。
与其相同的还有《高斋视事》:“余雪映青山,寒雾开白日。暧暧江村见,离离海树出。披衣就清盥,凭轩方秉笔。列俎归单味,连驾止容膝。空为大国忧,纷诡谅非一。安得扫蓬径,锁吾愁与疾。”
此诗写于建武二年,诗人在宣城抱病工作时所作。在前六句中,诗人虽描写了宣城宜人的风景,以及自己吃着“列俎”佳肴、住着“连驾”大屋的生活琐事,然而,诗人心中却郁郁寡欢,本应吃着美味佳肴的他却单单只吃其中一种,本应居住在“连驾”大屋中的他却满足于“容膝”小房。
原来,诗人认为自己徒然为多难的国家担忧,如今官场混乱,欺诈之风盛起,想必是再也无法治理了,而这宜人环境和优渥生活恰恰正如官场,看似优厚丰裕,实则危险重重。诗人虽已远离朝堂,但他依旧无法摆脱官场的纷乱欺诈之事,他无可奈何,只愿弃官归隐,来排解心中的无限忧愁。
虽然谢朓在多数诗篇中都表达了对隐居山林的向往,但他始终无法放下对仕宦生活的执念,归隐生活的愿望也就从未得以实现,这种欲隐隐不得、欲仕仕不得的困境,在谢朓的内心深处产生强烈的矛盾冲突并反映在其诗歌创作中,促使谢朓的都邑山水诗往往呈现出“吏隐”的特点。
因此,正如钟嵘在《诗品》“齐吏部谢朓”条评谢诗时说:“末篇多踬”,认为谢朓多抒发疲于官宦、企及隐遁的思想情感,使得“篇篇一旨,病在不鲜”。谢朓创作都邑山水诗,其实正是其仕隐矛盾无法平衡的真实体现。
注释:
①詹福瑞:《南朝诗歌思潮》,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4页。
②袁行霈:《中国诗歌藝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8页。
③陆机著、张怀瑾译著:《文赋译著》,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22页。
参考文献:
[1]詹福瑞.南朝诗歌思潮[M].石家庄: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
[2]曹融南.谢宣城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3]孙兰.谢朓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7-0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