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谢鸣晓 采访者/敖国兴
敖:您作为学院派背景的导演,请您谈一谈关于这部电影最初的创作动机。
谢:去年三四月份,领导召集我们谈话——有吴天戈、李欣、梁山等人,他就提到了关于楼宇党建,问我们是否有兴趣或者想法等。我们当时对楼宇党建完全摸不到边,都表示这事儿弄不了。他们也找过北京的导演,但也没有谈拢。后来,他们就找了一些编剧去体验生活,先从剧本开始。
后来,我们集团的策划部就直接找到我,我不清楚他们是否也找了别人。他们说现在有几个故事,让我看一看哪个能做。看完之后,我就知道,故事无法做主了。于是,我就想确定一个编剧。你明白这个意思吧?反正到头来就是这些素材,那你找谁来写?能否跟你聊得通?这是问题的关键。这些编剧其实都是上海很好的编剧,有些我也合作过,但是做电影,我觉得还是和我们本单位的比较近一些、更熟络一些,相互之间开玩笑也不会生气。
我就找到了何晴老师。何晴表示那就这样吧,按照原先的去做。因为她写的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内容。我说那不行,按照原先的故事是可以的,因为核心内容已经包括了救助鹏鹏、孩子父亲参与过上海中心建设等。但是,我认为得有个视觉表现的内容。也就是说,它需要一些视觉语言的东西。不然,它怎么像部电影呢?我就和何晴聊。看到上海中心造起来了,我觉得这个楼顶我得上去,这是我多年的一个梦想。这是一个特别朴素的想法,我不是非要去执行。看到那么高,我本能地想去看一看。后来,我和何晴讲,古装片中所谓的最高境界就是决战紫禁之巅。为什么要决战紫禁之巅呢?因为是站在皇权之上的两个高手决战。那么,我觉得新时代就要站在上海之巅,中国之巅。
敖:原来决战上海之巅最先是您提出来的。那么,正值建党百年,主旋律电影也正扎推式上映,作为2021年唯一一部当代现实题材的主旋律献礼作品,您认为《大城大楼》相比同期的历史战争题材主旋律影片,最突出的优势是什么?
谢:如果往大了讲,上海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很多人都愿意到上海来?为什么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首先是能实现梦想,人们才会来冒险。我们一直说上海是海派文化,是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兼容并蓄,包容梦想,实则是因为上海是个最尊重人的地方。上海人喜欢讲道理,这是最好的一点。讲道理的基准点是相互尊重,而越是人群汇聚的地方越讲究规则。所以我觉得影片不可替代的是它从上海题材以及上海中心本身的独特性出发,这就具备了唯一性。革命先烈们的目标是解放全人类,是大理想,更是大英雄赶上大时代,而我们是小人物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我们专注于自己的小理想。同理于全甲格斗,电影中的那群年轻人既有稳定职业,由执著于实现自己的小理想。
图1.《大城大楼》工作照
敖:若是对比以往的现实题材献礼片,《大城大楼》有什么不同之处?
谢:谈到和其它当代题材有何不同,我认为我是在拍一些真实存在的人,这是我一直在坚持的东西。男主角刘石是幼儿园老师的身份结合全甲格斗的人设,他是有生活原型的,所以我拍的时候觉得底气十足。如果我将其刻意编撰成这样,则是在故意寻找人物反差,我会觉得非常别扭。同样地,退伍的保安经理刘安安,也有生活原型。还有佟瑞欣饰演的管理者,同时也是建设者,他的人物原型便是上海中心大厦建设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中心)的总经理顾建平。
敖:这个人物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就符合逻辑。如果他仅作为管理者,人物设定与情节的呼应关系就不成立。
谢:是的。它所呈现的都是相通的。
敖: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中国主旋律电影皆在寻求一种自身的变奏与转型,特别是类型化探索、市场化探索。而对于当代题材的主旋律电影而言,类型要素的合理融入便是其具有表现力的基础。《大城大楼》是对主旋律电影与青春励志片结合的一次尝试,扩展了主旋律的表现手法,弥散着“青春片”的朝气。那么,是什么样的主流价值观在推波助澜?而《大城大楼》又表现了什么核心主题?它能为当代年轻观众带来什么?
谢:我觉得是集体和个人之间的关系。“集体”的概念往大方向定义,可以是国家,往小则可以是你的单位或你的领导。我相信一点,年轻人总是对的。为什么总是年纪大的在讲述他们过去如何呢?为什么总是他们在教导着年轻人应该怎么做呢?其实所有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多少年后都会被推翻。我的观点是,不论他们是否会犯错,我永远站在年轻人的一边。况且年轻时不犯错,何时犯错?我的电影很简单,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年轻人看,但我希望年轻人看着不反感。我没有压制他们的任何行为,我只鼓励他们。青春片如果不能站在年轻人的立场,那拍摄青春片的意义何在?
敖:对的,并非拿青春片作秀。
谢:电影中的“主旋律”是核心表达。除此之外,它还包含了个人价值的探讨。你如何实现个人价值?如果你所追寻的价值看起来是幼稚的、可笑的、不成熟的,你是否还愿意去做?你的人生绝非由他人定义,当你觉得值得时,一切就有了意义。这是社会最宽容的一点。正如佟瑞欣饰演的管理者,人物有智慧。他尊重所有人,尊重商业规律,尊重每一份爱心,尊重所有人的梦想,这就是一个管理者的智慧。而且,我认为上海是平等度较高的城市,我想去表现这一点。如果团组织、党组织、群众组织等皆尊重个体,而每个个体由能在合法合理的范围内实现梦想,那便是和谐社会。
我还想补充一点,作为青春片,我更希望它能给年轻人带来一种释怀。也许当下有许多年轻人做的事情和全甲格斗一样不被待见、不被理解,但我希望他们看完影片后能够释怀。
敖:实际上,他们找到了一种存在感,一种被理解的舒畅感,这在年轻人的心理建设方面起到了一个积极作用。
谢:当然,电影还应让人解压,希望观众们看了之后感到轻松。成年人和年轻人之间并非对抗的关系,彼此越尊重,就会越健康。
敖:您曾执导过一部弘扬新农村题材的主旋律电影《张雅琴》,展现的是新农村景象。时隔多年,再次拍摄主旋律题材影片,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谢:我认为理解人物始终是核心要义。每个人都不同,他们之间千变万化。《张雅琴》中的村支书,她是本土人,是没有退路的。若是工作干得不好,乡里乡亲就会说,而她的整个家族都会被数落,她必须付诸真心且全力以赴地将事情做好。对于,《大城大楼》也是如此,我要挖掘人物的逻辑性。或者说,我要找人物的真实性。
若是没有原型人物去挖掘,我恐怕很难越过自己内心的关卡。其实,在我接手《大城大楼》之前,何晴老师已经做了大量的采访。纵览上海中心,无论是一个普通保安,还是最高领导层,她都采访过。可谓是,第一手资料翔实。
敖:《大城大楼》中有两个关键词“主旋律”和“二次元”。影片融入了全甲格斗,电竞等更多年轻化、市场化的时下流行元素,顺应了当代年轻人喜爱的视觉效果和表达方式,充实了电影的可看性。那么您是如何处理这些“二次元”元素和党建主旋律电影的关系?如何平衡把握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元素在影片中的融合呢?
谢:接受年轻人,首先须接受他们的“二次元”文化。并非由于党建元素的存在,就将其去除或对其避而不谈,我认为这是不合理的。因为一代代人在改变,我们不能用某种观念去排斥一种文化现象,这是不可能的。孩子们都变了,他们都穿着汉服。全甲格斗结合党建主旋律是第一次尝试,实则也是机缘巧合。试想如果党建在诸如虹桥或徐家汇等其它大楼里,楼顶格斗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恰巧它在上海中心,由此决战上海之巅便有了非凡的意义。
敖:那您考虑过它的风险吗?
谢:考虑过。但是,我认为一个是视觉的外壳,一个是内核,二者本身并不冲突。
敖:您之前对全甲格斗有研究吗?又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选择它作为电影主要看点元素?
谢:我和这支全甲格斗队伍很早就打过交道了,很熟的。第一次听说全甲格斗时,我觉得滑稽至极。一帮成熟的大老爷们,穿上盔甲打在那打,想想都滑稽。但你还别说,这个是真打。我亲身体验过,头盔戴在头上非常之重,基本不能转头,再加上手中舞刀弄剑,只是轻轻地“砰”一下,人在盔甲里就会觉得难以承受,会出现脑震荡的感觉。
敖:他们是有一些小团体协会吗?或者仅仅是自发的?
谢:这个全甲格斗是从国外引进来的。国外有两个组织的比赛,一个以乌克兰为核心,一个以西班牙为核心。若非因为疫情,他们每年都会聚集在欧洲的某个地方比赛。追溯起来的话,他们的故事十分有趣。最初这些人在网上关注到全甲格斗,也不知道具体的规矩、规则,两个大老爷们穿戴好硬纸板就在立交桥下开始对决,这是多么滑稽可笑。他们第一次去比赛,连甲怎么绑都不知道,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躺进来医院。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热情饱满,十分热爱全甲格斗。在生活中,他们却都是比较腼腆的人,而且内向。转而想,这不正是一个男人在他人生不同阶段内心所投射的东西么?我认为这十分有趣。
我选择全甲格斗的原因大致可以总结为两点:其一从电影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反差极大的东西,可看性较强。其二,相较于武术等其它武学或竞技运动,全甲格斗的门槛很低。
敖:电影的片名《大城大楼》指的是上海和上海中心,请问您创作这部电影,是想呈现出什么样的质感?
谢:我举个例子,墙上的青苔我都想将它拍清楚。比如,关于老浦东的还原问题,试问当年的“烂泥渡”如何去还原它?它和现在的对应关系又该如何去找?这是最具有挑战性的地方。假设有一个镜头,从“烂泥渡”走着走着就转变为银城路(“烂泥渡”前身),又如何去实现这一场景?这在技术处理上可能需要下较大的功夫。
敖:您这是专注于细节的把控了。那色彩呢?比如最初是想要什么样的色彩?是一种饱和度较高的,还是低饱和的,或是暖色调的?
谢:影片现代部分,我们选择饱和度较高的,而闪回时的饱和度便不能太高,甚至还要带点金黄色。但是,我们在调色时,邵丹老师又将饱和度降了一些,并让它带一些噪点和颗粒,这就在视觉上增加了质感。观众也能够明确地看到,它是过去式的,属于记忆的东西。
敖:其实对于色彩的运用,影片开头的日出场景令人印象深刻。
谢:“看日出”一幕在最初的剧本里便早有设定,我们也就日出一幕是否放到片尾展开讨论。因为最后孩子的眼睛恢复了健康,所以放置片尾也是一种合理选择,但我们最终商定的是按照原先的设计来做。拍摄那场日出还是慢艰难的,那是2021年1月1号的太阳,是在上海中心的100层往外拍摄的。
敖:您最初是否设想过表达一个“不一样的上海”,从而呈现出一个与我们认知完全不同的上海?
谢:设想过,但未能实现,这有点可惜。原因是周期问题,若能再多出二十天,影片可能就完全不同了。比如,关于某些场景以及某些视角,我最初设想是将其全部用鹰眼来表现,但是没时间。再者,全组身负着疫情压力,200多人来自全国各地,我们都在争取早点把它拍完。如果拍到一半,不能拍了,那就不划算了。
敖:影片中的视觉元素丰富,尤其是表现高632米上海中心的空镜和都市奇观,美轮美奂,令人恍似这是“上海中心”品牌力量的宣传片。从摄影的角度,似乎表现得有些不维稳,令人从叙事中跳戏,而作为电影,似乎少了一些故事的层次和厚度?
谢:确实存在这些问题。影片中表现上海中心和豫园的空镜段落的确显过多,不过这也是一种新的尝试。于我个人而言,这些段落换一种更为冷静的表达也许会更加合适,视觉方面则更加稳定。而那些画面实则与摄影关系不大,是做了许多视觉特效。若按照已有的元素剪辑成另外一个版本,整个故事走向和呈现将完全不同。
敖:说到故事,电影是围绕救助患儿鹏鹏而展开,展现的是“90后”年轻人的成长与奉献。男女主人公在人物情感设计上,应有亲情、友情、爱情,人物才鲜活、饱满、立体、更接地气,但影片中的设计去除了爱情的一部分,这是有意为之吗?
谢:关于这个问题,后来我也将其梳理清晰。若非楼宇党建及主旋律,影片中的爱情故事必不可少。但现在电影所承载的内容太多,尽管片子已经剪到90分钟,且不论爱情故事,仅将游戏到全甲格斗这一脉络阐述清晰,已稍显吃力。
由于党建主旋律与爱情故事二者难于合二为一,便只能择其一。从剧作的角度来看,编剧何晴老师也较有经验,既然爱情故事无法融入,就将男女主人公转变为亲姐弟的关系。如此,随着故事的发展,也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即我们最初并非按照亲姐弟关系进行拍摄,这就使得两位主人公的很多表演反应稍显不准。后期时,我们便重新配了台词。
敖:影片中男女主演皆不是上海本地人,塑造土生土长的上海青年形象并非易事,您为什么会找他们出演?
谢:第一,是经费问题。第二,时间问题。我们拍摄是去年年底,大多数演员没有档期。后来,我们无意间找到了李媛和陈奕龙。我个人觉得李媛特点鲜明。有的人知晓她饰演女一号会大吃一惊,但李媛的气质独特而有力,她的身上劲头十足,似蓄势待发,这是珍贵的地方。若是换作另一个人,我强行要求她表演出这股劲头,也许会表达得有失偏颇。男演员则需要阳光一点、单纯一些,而面龄感却不能显得太稚嫩,所以我们就选定了陈奕龙。我也觉得陈奕龙的气质与男主人的设定是相符的。
敖:那您是如何抓取角色与演员的贴合点的呢?
谢:例如,男主角陈奕龙,尽管他打全甲格斗,但他本人性格腼腆,不喜张扬。所以我认为不必着眼于让演员卖力去表演一些内容,而是尽可能让演员贴近人物及角色本身。更何况,上海也并非全部是纯粹的上海人。
敖:您在拍摄过程中,创作自由度比较大吗?整个创作过程中,是否有什么遗憾的地方?
谢:自由度是比较大的。我和领导曾就此沟通过,我直言过在创作中的束缚。领导也非常理解,给我们创作自由度上提供了空间。从选择演员到搭景,再到最终的呈现,基本上是由我们定的。例如,风雨抢险的部分,它是在棚内搭的景。现场搭建难度较大,我们剧组无法完成,于是领导请来四建城投的工人们来搭架子,并在短时间内全部完成。这几乎是一个全工业流程的电影。
遗憾的是,男女主角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部分,应该可以更加丰富的。我更倾向于一种邻居姐弟关系。如果作为邻家姐弟关系的男女主角,多少年后二人重逢,那么这需要一个过程。如此,影片就进入了另一个节奏当中,至少要105分钟。
目前的版本,它的叙事节奏和速度是令人满意的。然而,谈及人物,就与何晴老师最初的剧本设计有些出入了。若论及哪种更好,则是难以判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