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盲人影院的情感空间建构与实践

2021-08-31 08:00杨星星
电影新作 2021年4期
关键词:盲人群体志愿者

杨星星 钱 浩

一、研究缘起与问题

“从互相挤对到互相依偎,从矛盾不断到依依不舍。无论是小马的年少与倔强,还是金老太太的精明与尖酸刻薄,最终都融化在了人性的真善美里……让我们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家人,因为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放映结束的时候,讲述人一帆用这段意味深长的话,作为《我们俩》的小结,意在让盲人朋友们更好地理解这部电影的含义。

2019年6月,研究者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到昆明心灯盲人影院的日常活动之中,并且对25位盲人进行了持续一年的观察与访谈。与普通人观影不同,盲人“看电影”得依靠讲述人的帮助,完成视觉信息的语言转换,从而全面理解电影的内容。

分布在各个城市的盲人影院作为为盲人提供观影服务的特定场所,一般都采用线下形式。总体上,全国各地的盲人电影院呈现出一致性,有别于普通影院。其一,盲人影院的地点不是专供放电影场所,而是在特定的时刻对于原空间的占用使其成为盲人影院,使其从一个空间流散到另一个空间。其二,盲人影院并没有同商业影院一样的专业设备,更多使用的是最基础的投影仪与幕布。其三,盲人影院的座位并非同商业影院一样呈阶梯型排列,而是观影前将座位依次整齐摆放,观影结束后再将座位收纳,将场所还原为平时的样貌。其四,盲人影院内的观影群体以盲人为主,但需要志愿者给予必要的辅助。

盲人影院的特殊性决定它不能被视为孤立的存在,其周围的环境也应被视为影院的一部分,盲人影院的氛围及其促发的实践是发散开来的,不是被封闭在一座建筑结构内。这一点有异于罗兰·巴特所认为的,“滑落”进影院的座位如同滑落在床上,这种催眠前的状态让人们为进入电影的梦乡做好准备,这种理想的状态,将影院剥离于对于产生情感模式非常关键的历史关系之外。对于盲人影院而言,盲人们看电影是一系列的情感实践过程,这包括了置身影院这个过程中的各个环节,诸如出行、被志愿者搀扶、与讲述人互动、归家等。

此外,在普通影院人们的情感体验更多是基于影片本身的。人们通过银幕体验种种情感,看电影时这些情绪会打动我们,但是电影的统一性会使得我们冷静下来,正如我们终将走出影院融入外面人声鼎沸的世界一样。而盲人群体的情感体验则不局限于一部影片本身,更多的是“看电影”过程中的一系列情感体验。正因为如此,我们将盲人群体的线下“看电影”视为一种独特的情感实践过程。

在人类实践的过程中,情感与实践是密不可分的。自实践理论调和二元论的实践取向之中摒弃了情感是理性的对立面这一观点,实践不再仅仅被看做是人类理性的产物,情感亦非不足道的“残余物”,而是无法忽视的一种实践因素。实践是一种身体性的活动和过程,情感是这一活动和过程中不可分割的内在状态,参与者处于实践和情感构成的社会网络之中,其实践过程受到情感状态的影响,其情感状态也会伴随着实践活动而流动于社会网络之中,影响着其余的社会成员。

由此可见,情感在实践过程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情感实践在微观上指“实践产生情感”这一过程,在宏观上指“复杂实践中的情感流动”这一现象。

盲人“看电影”看似是一种简单的实践行为,但是其中却包含了复杂的实践流程。所以当我们去理解盲人“看电影”这一行为时,要将其视为一种复杂的情感实践,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对于行动不便的盲人群体而言,“看电影”是如何成为他们的一项社会活动,并且会长期进行下去。

另一方面,地方经由人类展开的实践活动变为具有意义的空间,人们在特定的空间(即具体的场所)下的实践影响了空间的某些特性。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通过人类主体的有意识活动而产生。因此,我们将盲人群体“看电影”视为是一种情感实践,那么盲人影院空间便可视为是经由盲人群体独特的情感实践而生产的情感空间。如kosela所言,情感能够生产空间,该空间即所谓的情感空间。

有学者在对于网络“沙发客”的观察中,定义了情感空间是以共同拥有的情感联系为边界,由群体的共同属性为特征衍生出的非物质空间。也有的学者基于微博的集体悼念行为提出了“延展性情感空间”的概念。而这些概念的提出皆是基于网络空间而言。盲人影院的情感空间,则是经由盲人群体线下“看电影”这种独特的情感实践所产生而出的空间。首先,这种情感空间的基础是盲人影院这一实体空间,其次,盲人群体“看电影”是复杂的情感实践过程。因而,盲人影院的情感空间是经由盲人群体线下“看电影”的情感实践所生产的空间,该空间又作用于盲人群体。

本文将盲人群体“看电影”视为一种独特的情感实践过程,伴随着这一情感实践,影院被建构成为特定的情感空间。本文将要讨论的是盲人群体“看电影”的情感实践是如何构建起影院的情感空间?这样的情感空间对盲人群体又存在怎样的意义?

二、盲人影院:视障群体的情感之地

空间是社会互动发生的容器,空间具有物质性,也正是这种物质性,使得空间成为社会活动和社会关系发生的场所。盲人影院不仅仅是作为物质性空间的存在,同时也是作为社会空间的存在。

(一)物质空间

心灯盲人影院位于昆明市云纺博物馆负一楼的报告厅内。平日里这个报告厅用于举办其他活动,每周六下午,博物馆的报告厅就会被挪用为供视障人士观看电影的盲人影院,由志愿者为盲人群体讲述一场电影。

每周六,报告厅入口处的玻璃上,都会悬挂着一块小白板,白板上写明今日放映电影的片名、日期、总场次等信息,它的作用类似于普通影院门口所张贴的影片宣传海报,不同的是盲人影院的白板采用的是文字形式,较为简明。

走进影院,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面墙上的三块大白板,白板上贴满了一张张小纸片。每张纸片上都记录着过去每一场电影的放映时间、讲述人、观众数量、志愿者数量以及一段富有哲理的影片总结语录。

盲人影院内的座椅并不是常规影院中有梯度排列的一排排的固定座位,而是根据每场报名观影盲人的数量随时进行调整的。每周六的中午,志愿者将座椅布置的纵横有序,每列间尽量安排较大间隙,以方便观影过程中,他们能够及时给予盲人帮助。影片结束后,志愿者再将座椅收纳整理,放进储藏室,而影院空间又重新“变”回博物馆的报告厅。

每次放映时,观众席位排列不是固定的,但是银幕右侧的一个靠背沙发总是放置于固定位置,这是电影讲述人的专属座位。这里的盲人能够“看电影”,要依靠电影讲述人对每一个镜头的细节描述。我们观察到影院将讲述人的位置安排在了银幕的右侧,既是为了方便影片讲述人能够随时看到电影画面,又是为了让部分略有光感的盲人能够感知到银幕的方向,面对银幕观影。

“这个厅最多能容纳100人左右,除了影院做活动,盲人来的多时要挤一挤外,平时每周六来看电影的盲人包括志愿者一般都在四十人左右,空间还是很充足的。”电影讲述人一帆告诉我们,“为了让他们能够享受更好的听觉效果,我们没用这个厅里原有的音响,而是另外众筹了进口音响。要给盲人们创建更真切、更细腻的听音环境。”

对于盲人来说,视力障碍使得他们无法看到线条、形状及色彩,更无法通过视觉去感知山川河谷、天空海洋,却因为生理代偿机制的作用,他们会拥有更敏锐的听觉。盲人可以更集中精力依靠听觉来感知这个世界。盲人影院购置的进口音响可以提供给盲人更好的听觉体验,使其用听觉感受电影世界中的人声鼎沸、鸟叫蝉鸣……

盲人影院内的白板、座椅、设备等物质基础共同构成了影院的物质环境,这些物质环境有别于商业影院,虽然简陋,但充满了细节关怀。

(二)社会空间

长期以来,空间并未进入社会理论的实质内容之中,空间地点仅仅作为社会的物理特征,是社会活动的容积性度量,并不参与社会活动,更不与社会中的群体有着不可分割的互动关系。列斐伏尔打破了这一观点,从哲学的角度将空间重新带入了理论分析当中。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套完整的空间的社会理论,并开创了一个分析传统。

图1.盲人“看电影”使用设备

哪里有空间,哪里就有社会的存在;哪里有社会,哪里就有社会的空间。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空间与社会的关系,那就是“社会的空间性与空间的社会性”,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空间与地点并不是简单的“容器”,空间对于身处其中的个体与社会组织的行为又有着重要的影响作用。空间事实上就是社会关系的体现,甚至就是社会关系本身。因此,当我们理解盲人影院空间时,不仅仅要将其视为物质空间对其进行分析,更重要的是将其视为一种社会空间,去理解其中所包含的社会关系。

盲人影院中主要包含三类人,分别是作为观影主体的盲人、影院的创始团队、必不可少的助盲志愿者。作为影院主体的盲人,他们来自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退休,少数人创业开了小型的按摩室。正因如此,他们每周六才会有空闲的时间来影院“看电影”。他们每周六都怀着不同的期待,都经历着从家出发到影院,从影院归家的重复行动。影院的创始团队主要负责盲人影院的日常运营工作,包括电影选取、影片讲述人筛选、志愿者培训等。助盲志愿者大多数是来自昆明各个学校的学生,也有来自各类企业的工作者。志愿者的任务是负责在影片放映前的一个小时内去影院附近的各个公交站等待搀扶下车的盲人来到影院,并安排他们入座。在影片放映中,志愿者给予盲人群体帮助,并在影片放映结束后,将盲人们送回公交站。

盲人影院的社会空间正是在以盲人为主体的观看实践中被建构起来。在这个社会空间中,盲人群体展开经由“看电影”连接起来的丰富的情感实践和多层次的社会交往。

三、“看电影”:盲人群体的情感实践

盲人“看电影”,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实践过程,而坐下来看一部电影,只是这一复杂情感实践中的一环。事实上,盲人“看电影”的情感实践,从离家的那一刻,便已经触发了,并处于不断延续之中,大致包括了出行、与志愿者互动、入座后的寒暄、与讲述人互动、归家等一系列环节。

(一)坐公交——从家到影院车站

最初的盲人电影院开设在昆明氧气厂附近,由于距离较远,许多盲人需要多次转乘公交车前往影院。对于平时很少出门的盲人而言,他们会在每周六提前2到3个小时出门,前往影院,曾经有一位盲人还因为低血糖在前往影院的路上晕了过去。即使路途遥远,依旧阻挡不住盲人们前往影院“看电影”的热情。

盲人影院搬迁到了云纺博物馆后,距离昆明市康复中心近了,减少了很多盲人转乘公交的麻烦。但是依旧无法避免他们在路上会碰到的阻碍,譬如乘公交车,他们需要向旁边的人求助,有的路人会给予帮助,有的路人也会拒绝。盲人春明说,在上公交车时“有的时候我们会遇见好心的司机,耐心地等我们刷卡,找到扶手后再开车,也会遇见个别不耐烦的司机催促我们动作快点。”

每周六,盲人群体从各自的生活空间开始向影院空间汇集时,这种由去影院所带来的情感体验就开始产生了,并贯穿于从家出发到影院的线路之中。拉金在描述尼日利亚人上卡诺电影院的场景时,提到这是一件与内心相关的事情,通常充盈着各种情绪,并描述道:当一个人从一个空间走入另一个空间,或者在特定的时间追寻特定地点时感受到的兴奋、激动、恐惧与纠结,穿越一座城市意味着穿越这些情感。盲人群体去盲人影院,同样是一件与内心相关的事情,一样充盈着这些情感,并将这些情感注入影院的空间之中。

(二)被搀扶——从车站到影院

“我真的太感谢这群小朋友了,每周六,他们都会在公交站等我,从我下车开始就搀着我,一直把我送到座位上。有的小朋友我都非常熟悉了,我每次坐公交车的时候都会想今天是哪个小朋友在车站接我?会不会是我熟悉的?今天他们搀着我的时候我要跟他们聊些什么?”张国是盲人影院的忠实粉丝,几乎每周都会前往影院“看电影”。他告诉我们,影院刚开始创立的时候志愿者还很少,并不是每次下公交车都会有志愿者接站;从车站到影院的路不是很好走,他要拿着盲杖一路摸索;原本几分钟的路程,他需要走上半个小时。渐渐地,影院的志愿者变多了,其中的学生人数也多了。每周六,张国下公交车都会有志愿者给予帮助,他喜欢一下公交车就见到志愿者并且和他们交流的感觉。

“我特别喜欢学生啊,最近我在公交车站碰到的志愿者都是高中生或者大学生,还有研究生。我特别喜欢和他们聊历史,我自己在家平时就爱听历史书,我会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交流一下,加深我对历史故事的体会,每次短暂的聊天,我总会有不少的收获。”冯丞也表达了同样的感受。

志愿者是盲人影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盲人朋友走下公交车,被志愿者接引到影院入座,在这期间展开的交流互动,也是盲人情感实践的重要部分。

(三)寻座位——从入座到寒暄

盲人经由志愿者搀扶步入影院的第一件事,便是通过声音寻找熟人,并互相打招呼后再入座。盲人们总是会选择和自己熟悉的人坐在一起,他们或是盲校的老同学,或是残疾人合唱团的团友,或者观影的旧识等。影片放映前的半小时,约定俗成地成了盲人朋友们彼此交流的黄金时间。

“我跟陈老师是在影院里闲聊认识的,当时她告诉我有一个残疾人合唱团,叫阳光有爱残疾人合唱团,我去参加面试后就成了团里的一员,这里好多人都是我们合唱团的。陈老师还是我们影院里最早会用智能手机的人。2018年的时候,她被邀请在每场电影结束后,教我们用手机,我一边学一边自己摸索,现在都能熟练地使用微信了。”李衫口中的陈老师,实际上是一个比她小10多岁的女性盲人。陈老师每次进入影院总是会挨个打招呼,再至后排的同伴旁入座。影院中的大多数盲人都是经她介绍加入合唱团,然后彼此熟悉的。

在放映前的这段时间里,部分盲人将手机贴在耳旁依靠读屏软件来使用手机,有时这部分对手机熟练运用的盲人还会热心地教别人使用微信等。有部分盲人自己摸着座椅来到别的小群体中参与聊天,也有部分盲人自己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待影片的开始,还有的盲人在和志愿者继续聊路上未完成的话题。

当讲述人打开麦克风进行开场白时,所有的盲人都会回到各自的座椅上。当下盲人尽管能够进行更为丰富的线上交流,但他们依旧会对每周六的电影放映日充满期待。对于出行不便的盲人而言,他们期待这个出门的契机,期待能够与熟人在同一空间中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这亦是盲人去影院观影过程中所能感受到的社会交往带来的独特情感体验。

(四)放电影——从影片选择到讲述

盲人影院在培训影片讲述人时,一般会提及给盲人选择影片的标准,比如以文艺片、剧情片为主,不能太复杂,台词太少或太多的片子都不能选。盲人影院对于影片选择其实是有一套选择逻辑的,如会根据盲人群体观看每场电影的反应进行调配。当播映某部影片,盲人群体经由影片内容而衍生出某种不好的社会情绪时,下次的影片选择就会避开同类的影片。

在讲电影前,影片的讲述人至少要观看四遍原片,然后写稿、试讲,要符合管理团队给出的影片叙述要求,比如不压对白,交代场景,细节描述的提前与置后,在空镜头时需要注意语言叙述的恰当,要注意到影片情感的起伏等。讲述人要将每一幕的众多元素提取出来,再用描述性语言“翻译”给观众。讲述人描述一幕中诸元素的顺序,基本决定了盲人观众对于电影中此幕的认知与体验。也就是说,观众对于电影的理解,几乎完全依赖于电影讲述人如何讲述电影。在影片结束时,讲述人会用概括性语言,为整部电影做一个仪式性的总结。在整个过程中,盲人观众与讲述人的契合度是很高的,盲人观众会跟随着讲述人进入电影的“讲述”过程里,同时,他们通常也会与讲述人产生共情。这样的观影体验,往往超越了电影文本,使得“看电影”的过程就成为一种独特的情感体验。

(五)回家——从影院到车站

每周六的影片放映结束后,盲人们会彼此招呼,约定下周再见后,由志愿者搀扶离场前往归家的公交站台。在此过程中,盲人会与志愿者分享今天的观影感受,间或谈及他们的日常生活。

我们陪着梓年,将她送往回家的公交车站,这段路大约需要走20多分钟。这时,她总是会讲述她在广东生活的日子。我们从她的话中,能够感知到她对于目前生活状态的无奈,也能感受到她对于志愿者的喜爱。她会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每次临上车前总会问我们下周会不会再来做志愿者。

“你们下周还来不来呀?”这是我们在送不同的盲人前往公交车站的过程中,时常听到的一句话。盲人们将志愿者视为好友,也对下周是否还能再相遇充满期待。显然,对于他们而言,每周一次的观影活动,可以让情感不停地延续下去。

四、盲人影院作为情感空间的意义

情感能够被用来铸造社会关系,建立和保持对社会结构和文化的承诺,又或者能够对已缔造好的社会文明进行摧毁。从个体而言,情感是人的社会性所需要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个人都需要向他人进行倾诉,从他人那里获得情感上的依赖与安慰。对于盲人这一特殊群体而言,他们有着更为强烈的情感诉求。影院特定的情感空间既经由盲人群体“看电影”独特的情感实践所建构,又为盲人们获得不同的情感支持,满足不同的情感诉求提供了场所。

影院的每一项空间布置都有自己的缘由,无论是进口的音响,还是依次排列的座位,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对盲人群体的关怀。当向盲人问及为何即使路途不易,他们依旧会在每周六前来影院观影时,首先得到的理由便是喜欢这里。尽管各有各的说法,但对盲人影院特定空间的认可却是一样的。我们将盲人对影院这种喜爱的情感归纳为人文地理学意义上的恋地情结。盲人群体对于影院的物质环境产生喜爱感,当这种喜爱之情变得逐渐强烈时,便能明确,空间已经开始成为情感事件的载体,成为符号。

作为这一情感空间的主体,盲人观众因共同在场观影而成为“情感共同体”,而这样的情感共同体又强化了盲人影院的情感空间特征。

进一步讲,盲人影院情感空间的建构是以盲人影院这个实体空间为基础的,而盲人群体在这一空间的情感实践,推进了这一情感空间的生成并相互作用,同时,这个情感空间的生产与存在,是长期承续的。也正因如此,它才使得盲人群体每周六“看电影”的情感实践成为一种长期性的社会活动。从这个角度讲,他们“看电影”并不仅仅是为了观看一部电影,而是将“看电影”的整个过程都纳入情感体验和实践之中。盲人影院作为情感实践的基础空间,更作为盲人群体特定的情感空间,对盲人群体而言,便具有多层次的意义。

(一)提升安全感与归属感

许多盲人观众提前来到影院,落座后便开始找朋友聊天叙旧,在这个有限的时间段里,绝大多数人都会抓紧机会进行交流,这个时候,他们的状态是轻松甚至是惬意的。在一定程度上,盲人影院这个特定的空间,成了他们在心理上可以“掌控”的空间。罗兰·巴特曾用“情感的节日”来形容影院空间的特征,他认为电影创造了一个与家庭完全不同的类型空间。盲人影院则不尽相同,盲人观众通过情感实践将影院塑造成为一个类似于“家”的空间,它满足了盲人群体对安全、舒适、归属和稳定的需求,类似于“在家”的感觉。在家中,人能找到由亲属关系和社会习俗决定的互助和关爱。盲人观众对影院产生的情感是类似于对家的情感,因而影院作为情感空间亦是一种被隐喻为家的空间。这个家并不是依靠血缘、亲属关系所维系,而是由一群有着同样身体障碍的人基于情感关系而生成的。

(二)促进自我认同

电影银幕曾被视为是一面镜子。这个隐喻的提出缘起于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在拉康那里,镜子首先具有一种映视功能,这种映视是心理意义上的镜式映射,是“我”以自身或他人形象为镜而看到的理想自我的形象,所以这个映视功能根本上是自我构型的功能。换句话说,盲人群体虽然没有出现在银幕上,但是电影的文本叙述就是他们的镜子,盲人们透过故事看到自己,仿佛看到了在银幕上的自己。在经历情节的互动、角色的互换过程之后,盲人们在讲述人的辅助下面向电影银幕时,便完成了对自我形象的辨认和认同。

同时,盲人群体由于自己身体的缺陷,往往会产生一种自卑感。他们在日常生活、工作、学习中更加难以适应当今复杂的社会要求,要面临着比普通人更多的困难和挑战,甚至会受到他人的歧视,并由此对自己的存在感产生怀疑,进而失去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认同。而通过看电影这种方式和行动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他们与社会的距离,让盲人们觉得自己与普通人更靠近了一步,为他们重新找到了自我,形成自我认同。

(三)增进社会交往

坐在影院中的盲人,并非都在“看电影”。对于其中很多盲人而言,电影仅仅是为他们提供了“聚在一起”的机会。“‘看电影’几乎是更多地视为一项社会交往活动,而不只是看一部电影。”换句话说,“看电影”对于盲人群体而言更多的是作为一项社会交往的活动而进行下去的。

前面提到的残疾人合唱团的成员们,很多都是因为来心灯影院“看电影”,彼此熟悉之后才了解到这个合唱团,并参与到合唱团活动之中,结识了更多的朋友,有效拓展了社会交往面。同样,影院中的许多盲人观众都毕业于盲校,心灯影院事实上就像是校友聚会的场所。更多的盲人朋友的到来,通过看电影这一行动,彼此扩大了社交范围和社交内容。这一点,对于每个盲人而言,是强化其社会意识和丰富社交活动的重要途径。

对于盲人群体而言,身体障碍同时意味着更为复杂的社会障碍,而“看电影”这一特殊的行动过程以及由此展开的丰富的情感空间生产,在一定程度上发挥着重新发现自我、实现社会融入的重要作用。

【注释】

1 [美]布莱恩·拉金.信号与噪音[M].陈静静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205—225.

2 同1.

3 [美]J·达德利·安德鲁.经典电影理论导读[M].李伟峰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15.

4 自国天然,情之所向:数字媒介实践的情感维度[J].新闻记者,2020(05):42-45.

5 同4.

6 同4.

7 潘忠党,於红梅.阈限性与城市空间的潜能——一个重新想象传播的维度[J].开放时代,2015(05):143-146.

8 LefebvreHenri.“Space:Social Product and Use Value”,inFreiberg,J.W.(eds),

Critical Sociology:European Perspective

[M].New York:Irving,1979:285-295.9 KoskelaH.‘TheGaze withoutEyes:Video-surveillanceandthe changing nature of urban space[J].

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

,2000,24(2):243-265.

10 黄向.网络新部落的情感空间社会建构研究——基于对“沙发客”的观察[J].思想战线,2021(03):45-54.

11 周葆华,钟媛.“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社交媒体、集体悼念与延展性情感空间——以李文亮微博评论(2020-2021)为例的计算传播分析[J].国际新闻界,2021(03):79-106.

12 同9.

13 云纺博物馆位于昆明市主城区环城南路668号文化创意产业园内,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云纺始建之初对抗战作出的贡献、新中国成立以来云南纺织工业的跌宕起伏及改革开放后云南商业的岁月变迁,云纺集团建立了云纺博物馆。

14 王天夫.社会空间与社会理论[J].清华社会科学,2020(02):307-323.

15 同14.

16 同1.

17 [美]乔纳森·特纳,简·斯戴兹.情感社会学[M].孙俊财、文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6-7.

18 [美]段义孚.恋地情结[M].志丞,刘苏译.北京:商务印刷馆,2019:140.

19 同1.

20 ManzoLC.Forbetter or worse:exploringmultiple dimensionsof place meaning[J].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Psychology

,2005,25(1):35-46.

21 [美]段义孚.人文主义地理学对于意义的个体追寻[M].宋秀奎,陈金凤,张盼盼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40.

22 Pudley Andrew.

Concepts in Flim Theory

[M].Oxford UniversityPress,1984:52.

23 吴琼.电影院:一种拉康式的阅读[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1(06):36-42.

24 郭建斌.在场:流动电影与当代中国社会建构[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9:239.

猜你喜欢
盲人群体志愿者
志愿者
小小志愿者
江苏海外新华商群体探秘
志愿者精神 永不落幕
达到群体免疫,没那么容易
“小团体主义”帽子不要随便扣
随声附和的盲人
中间群体
盲人节
盲人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