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耀为上外2020年全体新入职教工讲解上外世界语言博物馆
语言真实而鲜明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也正因此而成为了我不衰的热爱。从学一门外语到入门语言学,读书深造的轨迹让我从认识一棵树起步,渐渐开始探索整片语言森林。自踏进社会语言学领域,我便一直活跃在城市社会调查和上海语言服务的第一线,同时开启了探索世界语言生态奥秘的新天地。
2018年初夏,我还是一个刚修完专业课程的语言学新手,趁课余时间深度参与了上外《世界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8)》(国家语委“语言生活黄皮书”)的编写工作。幸有担任书稿统筹的契机,我从其中一篇报告里第一次系统地了解到,原来世界各地散落着为数不多以语言文字为主题的博物馆。遗憾的是,这些馆规模都不大,反映单一语种、单一文化的居多,部分只是线上展览,基本没有反映全球语言面貌的实体场馆。出于好奇,我开始关注并收集各类有关语言博物馆的文献资料,并饶有兴趣地研究起了联合国和北欧地区在保护语言多样性方面的政策和活动。这些无心插柳之举,不承想促成了我日后参与社会实践的机缘。
同年暮秋,偶然间得知学校要在70周年校庆之际筹建一座世界语言博物馆,内心既激动又疑惑:这会是一座怎样的博物馆?由什么人来负责策展?能否突破窠臼,用见微知著的眼光去展陈世界语言生态?正当我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一个电话打来:“可否请你帮忙召集一批语言学背景的同学,以志愿者身份参与世界语言博物馆的筹建工作?”李磊老师的话瞬间勾动了我这颗早已跃跃欲试的心,深感机会来之不易,不觉暗自欣喜——我在学校认识许多不同语种的同侪与前辈,好多是语言学的发烧友,借此来群策群力,无疑是适材适所的。
就这样,一个近40人的志愿者队伍迅速成立,大家在微信群里交流学术,并分享资料,好不热闹。2019年初,大家终于在虹口校区得以相见,几十名师生参与了一场博物馆策展的头脑风暴。大家达成了创作共识:要基于语言学学理,打破语种界限,跨学科、多视角地介绍世界语言文字的发展脉络。于是,在随后的寒假里,每个人都循着会上拟定的文案大纲,广读博览,奋笔疾书。
当所有人的文字集结成厚厚一册时,猛然发现,书生气十足的我们仿佛编纂了一本“语言学导论”,笔调各行其是,章节长短不一,这种文案显然与博物馆的策展需求格格不入。而此时,场馆正式施工已迫在眉睫了。馆建执行策划衣永刚老师毅然决定,成立一个小而精的撰稿组,集中力量办大事。几经斟酌,顾忆青、李卫峰、朱磊三位老师和我共四人,负责主笔第二轮的展览文案写作。
重新出发的我们再度陷入沉思——博物馆是三维的,而语言看不见摸不着,仅把晦涩的文字搬上冷冰冰的展板,其实难副博物馆之名啊!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必须要解决两个关键问题:一是撰稿要精简并转换文体,用凝练易懂的科普口吻做博物馆叙事;二是语博馆的核心是“物”的陳设,实物展品的收集要面向全球,要多快好省地尽早完成。这一次,无论图文立面,抑或媒体交互,和语言相关的“听、说、读、写、看”都成了策展的模态元素。经过无数次与策展方、施工方的反复磨合,一份图文并茂且符合空间设计的新文案得以问世。随后,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转到发掘展品的“海淘”中去了。
我不想错过每一个探寻展品的机会,网购平台、跳蚤市场,甚至在支教途中,都有我挥汗如雨却又满载而归的身影。如果要选出一件我最喜爱且最难忘的展品,那非“女书书法扇面”莫属了。女书曾在“联合国中文日”几度亮相联合国总部,并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为了它,我带着学弟学妹们踏上了说走就走的远行。
2019年6月,共青团中央、教育部号召青年大学生组成暑期社会实践专项团队,下乡支教助力语言扶贫。当这个机会摆在眼前时,我真是欣喜若狂。我带着一行六人的支教队走进了“女书”的发祥地——湖南江永。在潇浦这个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小镇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书”作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它以语言景观的风貌,在我眼帘中清晰地冲击着、回荡着,无论是街巷店招、建筑装潢,还是阿婆在路边摆的小小摊位上,一眼望去尽是右高左低、似蚊似蚁的菱形笔迹,处处都盘桓着细若垂柳、秀丽清癯的灵动线条,诉说着含而不露的女性柔美。机缘巧合,我们支教的江永一小将学校礼堂无偿借给女书班做讲习,各地慕名而来的女性学员齐聚一堂,听台上粗布青衫的女书传人们娓娓道来。每每将孩子们送离学校,我们几个人就会跑到礼堂的空座上“蹭课”。
得知我们是从上海送教下乡的大学生,其中一位女书传承者何跃娟老师盛邀我们去家中做客,观赏江永女性手工制作的绣帕、折扇和花带,如数家珍地讲述文字背后遗存的“老同”情谊,还教我们用江永土话吟唱女歌。临别前,我斗胆向何老师求一份墨宝,她欣然应允,用女书、欧体汉字书写了上外校训和办学理念的扇面。“格高志远,学贯中外;诠释世界,成就未来”,这十六个字自此多了世界文字体系“活化石”的别样呈现,随着我们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上海之根——松江,在上外语博馆里低吟浅唱着女性书写文化的“中国故事”。
语言博物馆的“博”是“搏”来的,不仅靠整个团队的全力搜整,更多得益于海内外老校友和社会捐赠者的慷慨相授。于是,从影音资源到古迹字画,甚至是典籍、钱币、邮票、印鉴、器械等实物,都从天南海北来到了上外。紧接着,我们遇上了布展环节中的巨大难题——场馆的多模态呈现。
赵耀为嘉宾讲解上外世界语言博物馆
语言同世界的联系是千丝万缕、难以穷尽的,怎么将它们搬进展馆有限的立体空间呢?如今的博物馆建设愈发重视新技术应用,布展不能只依赖语言形成的声像和文字产品,或是生产这些语言产品的工具。否则,不仅展陈形式单调,观众的体验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我们经过反复挑选与尝试,将6D弧幕投影、裸眼3D地图、魔镜墙、夜间AR透视屏、向导机器人、AI虚拟主播、互动感应屏等一系列高科技智能产品,作为这次展览视觉化呈现的载体。技术增强的布展模式,满足了我们对空间分配、知识呈现、互动体验的需求,与实物展品、图文立面有机融合,让“语言”这个原本只有时间维度、没有空间维度的抽象物质,最终有了实体依托。
2019年10月底,距正式开馆倒计时40天,我以“资深”参与者的身份,开始对志愿者进行培训,讲述我们对“语言”的种种展陈:管窥中西方神话传说里人类对语言的好奇,观觑现代科学视阈下的言语加工和遗传机制,最后纵览人类文明长河中语言的演化与接触、翻译与流变。我唯恐言辞不够丰富立体,一边在脑海中拼凑着语博馆该有的模样,一边卖力讲解世界语言文化的多样性。
2019年12月7日,上外语博馆揭幕。尽管之前已经无数次在“半成品”状态下的场馆中游走,可当它完完整整地呈现在我面前时,那份酝酿已久的期待,仍然如暖流般从心头至眼眶不停翻涌。随着首批参观的队伍入馆,我第一次从听众理解的视角,向他人讲述语言与世界的关系、阐释我们的立馆愿景。我不停复盘语博馆的种种展陈,原本抽象的内容跃然入目:掷地有声的“说”,感知言语沟通世界的力量;沈博绝丽的“记”,传递文字书写世界的意蕴;兼容并蓄的“译”,领略话语诠释世界的精彩。三大板块,八个展区,自语言结构的音形义用出发,延伸到语言赖以生存的社会、文化和教育,灯光布置、媒体交互、展品陈列与空间设计浑然一体,语言在历史的厚重与科技的精妙中赫然而出。我想,这座博物馆最深刻的价值,莫过于唤醒了我们体验并重识语言文字的兴趣,求学问于世界,悟文明于无形吧!
责任编辑: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