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写生活的“向光性”(评论)

2021-08-28 02:05吴媛
当代人 2021年8期
关键词:前夫底层老板娘

阿英这篇小说以“光之羽”为名,也许暗示作者意在从尘埃中开出花来,在暗沉的底层生活中发现光之所在。小说讲述了无妻无子带着老父独自生活的“我”(马瞭),在热心的苍蝇小店老板娘帮助下,相亲认识了离异后进城打工的郑洁。由此,郑洁和她的儿子乌冬以及好赌的前夫分别走进了“我”的生活,并渐渐揭开了“我”失去儿子、老父疯癫的前尘往事。小说中的人物都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人——“我”名义上是警察实际却只是个辅警,郑洁进城打工不仅要带着孩子还要时刻面对来自前夫的威胁,苍蝇店老板娘未到故事结束便已经黯然离开,还有始终隐在暗处的郑洁前夫、作为路人甲的出租车司机……

作者的叙述姿态没有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启蒙批判,也没有贩卖廉价的同情,而是竭力贴近其叙述对象,以平视的方式观照并书写他们的生活。在阿英有节制的叙述之下,这些人物以一种极自然坦荡的姿态面对人生苦厄,他们固然无多少闲暇享受生活的悠闲、多彩,但也不过多吐露愁苦和伤痛,默默承受是他们独自时的姿态,互相温暖是他们对待彼此的方式。

当然,作家不是上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作家必须让光从人物的生活里生长出来,从他们的心灵中氤氲开来。一旦有失,这些光就会成为不自然的人工灯泡,作品就会在某种主流话语的照射下失真。

小说中几次提到“光”的意象,一次是乌冬深夜去“我”家,“我”跟他互相寻找:“我只好又原地跃起。钥匙串抽打屁股,如一条碍事的尾巴。我举高一只手,仰头,发觉恰好位于路灯正下方。一蓬光线,花洒般泄下。”孩子的信任和快乐同时照亮了这两个人,“他嘎嘎笑,在我怀里打挺。我抱了很久,不出声,也没放下”。另一次是在“我”抓赌迷路之后,电话里乌冬告诉“我”岸上有一座石塔,塔尖有一盏长明灯。于是,在荒凉寂静的深夜,我在一系列意识回溯之后回到现实:“沟陡且滑,那道光线在天空弯曲,悠荡,鱼线般甩来甩去,渐渐抵近我。我甘愿被它垂钓。”这些光都其来有自,有绝对可靠的现实依据——路灯、长明灯;同时又充满象征意义,它们是来自同类的简单而真诚的关怀、温暖和爱。

从表面上看,小说的叙述动力来自于对“我”婚姻的期待,小说在随后的演进中也始终沿着相亲、抓赌两条线索交错前行。但从更深层次来看,则是底层人物对稳定生活,对温暖人生的本能向往推动了小说的叙述。“我”、郑洁、老板娘,甚至半疯的父亲,还有些童稚的乌冬,都明确表达出了这种向往。

《光之羽》似乎很容易被归到底层叙事一类文本。底层叙事的功绩之一就是通过文本将城市边缘人带进大众视野,为高歌猛进的现代化书写添上一抹沉重悲悯的色彩。但这种叙事往往基于作者(通常是知识分子)对底层的想象而不是直接经验,于是其中就不同程度地带上了作者自身的主观判断和道德臆测,从而呈现出对生活困境奇观式的消费和对底层人物道德化的表达。阿英对于这种叙事套路显然是有所警惕的。困境固然是人物挥之不去的存在底色,却不是作者着力铺叙的方向。小说中对人物困境的呈现多用曲笔,浅淡勾抹,留白无限。比如借老板娘之口讲述郑洁的经历,始终是在保媒拉纤的氛围中进行,只用淡淡的一句:“你都多久不笑了,是吧?”同情悲悯自在其中,何用大肆铺排煽情。而小说中“我”关于茶室的一段评说颇有底层对精英阶层审美进行调侃解构之意,也可见主人公们在生活困境遮蔽下内心的丰富与强大。

人在城市中生存与乡村中不同,乡村是熟人社会,人们见面会打招呼,彼此攀谈,互相了解;而城市中的人,即使在小区、饭店长时间同处一个空间也可能不攀谈不交流,人在很多情况下是“匿名”的。而小说文本让人物从无名中凸显出来,发现并认同他们作为个体的特殊性。阿英在其作品中建构起了一个相对闭合的小型熟人社会,“我”、郑洁、乌冬甚至饭店老板娘,在相互对望中建立起对彼此的伦理期待,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抱团取暖”的渴望,一旦这种期待得到满足,他们就成功地从对方那里获得了安全感,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战胜了生活处境的荒凉与陌生,建立起对未来的信心与期待。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去探索人的具体生活,保护这一具体生活逃过‘对存在的遗忘;让小说永恒地照亮‘生活世界。”来自他人的爱与温暖照亮困境中的心灵,小说则照亮被遮蔽的底层生活现场。基于此,这篇小说倒也的确堪以“光”为名。

(吴媛,保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天津师范大学博士生在读。有多篇评论文章见于报刊。)

編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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