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事

昌松桥

春插刚结束,土根的女人说,土根,离双抢还远,赶紧到城里打工去,娃儿下学期的学费没着落咧!

土根嗯了一声,第二天就进城了。

土根在市郊的预制场做事。说是预制场,其实就是水泥砖。老板娘说,一日三餐饭,工资每月八百,做砖辛苦咧。

乡下人有的是力气,我土根要对得起八百块钱工资咧,土根说。

你真这么想吗?老板娘望着黑黑的土根说。

嗯咧,老板娘,土根说。

另外每天一包纸烟。老板娘说。

土根顿了一下,说,纸烟不要,烟钱加到工资上。

好的。老板娘说,我男人去年年底出车祸死了,家里的事,你就多担待点儿。

土根头也不抬地说,嗯咧。

天一放亮,土根便开始做砖。老板娘起床的时候,土根已做了三整排砖。邻居们见了就说,老板娘,你请了个好师傅,吃得亏咧。

老板娘便呵呵地笑,嗯咧。

土根头也不抬,仍在撮沙,然后是和、震、倒、运、放、堆。他做的砖放在坪里,横、竖、斜都成线,很好看。

中午,太阳好毒,老板娘见水泥砖上热气腾腾,就喊,土根,太阳毒,休息一下吧。

土根答,不热咧,老板娘。

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一杯冰茶喊,土根,先歇会儿,喝杯冰茶咧。

土根答,口里不干咧老板娘。

中午十二点了,老板娘喊,土根,吃饭了,吃饭了。

老板娘,砖还没湿水咧。

这大热的天,砖不湿水就会烧坏,于是,老板娘就拖胶管,土根就湿水。邻居就说,这师傅跟老板娘还真是合手哩!

吃过午饭,老板娘说:“土根,在竹床睡一觉吧。”

土根便倒在竹床上睡。老板娘说,我给你拿电风扇。不热咧,老板娘。土根说。

一天下来,整个预制场就做满了一半。

停水的日子,土根便找来两担桶,土根担,老板娘就用瓢泼,砖湿了,老板娘的眼眶也湿了。

你们城里女人晒不得太阳,回去休息吧老板娘。土根说。

土根就去拿老板娘手里的瓢,老板娘不松手,仍然拿着瓢不停地泼水……

砖的销量好,大有供不应求之势。老板娘整日笑逐颜开。

一连几天雨,土根没落座,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唉唉地叹息。你怎么了?老板娘问。

接连几天雨,闲着吃干饭,不好意思哩老板娘!土根说。

天晴抓紧点儿就是。老板娘说。

嗯咧,土根应了一声,便坐下来看老板娘炒菜。

一个沉闷的下午,土根做了不少砖。天黑了才吃晚饭。这时,一声闷雷,雨就铺天盖地而来。土根顿了一下,将饭碗一丢,搂着雨布冲进雨幕。老板娘知道土根是去盖刚做的砖。

老板娘也将饭碗一丢,拎着应急灯冲了出去。

土根喊,老板娘,快回去,女人淋不得雨的!

老板娘没动,一直等到土根把砖盖好。两人就成了落汤鸡。

土根打工满一个月了,又刚好是雨天。土根说,老板娘,满一个月了,我回去一趟。

老板娘就从钱包里拿出钱来,点了钱给他,说,工资给你加倍了。土根一点,2000块!土根摇了摇头,将钱原封不动地退给老板娘,说,老板娘,要不了这么多咧!

老板娘笑了,点了1000元给他,说,工资800,烟钱200。趁土根上厕所的时候,老板娘在他清好的衣袋里又放了1000块。

回到家的土根一穿衣就发现了。

晚上,土根搂着女人睡觉的时候说,老板娘真好,说好了工资800,连烟1000块,硬要给我2000块,我只要1000,结果,她在我清好的衣袋里藏了1000块。

女人嘿嘿地笑了。

开天了,土根清好衣服准备走,嘴里还唱着流行歌曲。

土根,你干啥去?女人问。

给老板娘做砖去咧!土根说。

再去,我打断你的腿!女人吼。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又一个闷雷在预制场的上空炸响,老板娘一个鸽子翻身从床上滚下来,提着应急灯冲到预制场,坪里早已没有水泥砖,更没有土根!

老板娘呆呆地望着空旷的预制场,任凭暴雨将颤抖的身体淋得透湿、淋得透湿。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