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悲而远,惊心动魄”

2021-08-23 02:43易洪宇
锦绣·中旬刊 2021年10期
关键词:生死观生命意识

易洪宇

摘要:东汉末年至魏晋时期“人的觉醒”开始出现,文学步入自觉时代,《古诗十九首》作为这一时代“文学自觉”的代表,在当时政治腐朽,儒学衰微,佛道盛行的大时代背景下传递出强烈的生命“痛感”

关键词:生命意识;“忧生”;生死观;人的觉醒

受道教崇尚“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自然美学的影响,《古诗十九首》以温厚平实的语言将东汉末年下层文士对待生命的哲理思考、细腻的情感世界、在现实中的沉沦与人生的悲剧娓娓道来。阅读《古诗十九首》常常会感到文字间传来的痛感,不论是思妇游子亦或弃臣怨友,或有愿妾身如月亭亭、千里伴君行闺怨之情;或有故园别处杨柳新之羁旅愁思;或有等闲平地起波澜,昔友高飞不可攀之深哀。不论是夫妻间的依依,对狐死首丘的故土眷恋,或是对实现政治抱负的渴求与同门之谊在身份差异下破坏的悲痛,皆来自生命中的原始冲动,其包括爱欲、对故乡的归属感、人的政治性与建立社会关系形成友谊的渴望等,是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潜移默化地发挥着影响。所以我们在《十九首》中感受到的痛感根本上是生命所共有的疼痛,正因如此这种疼痛才刻骨铭心直抵灵魂深处,其中本文着重关注的《十九首》所传达出的“生命意识”,正是生命痛感的一个重要且较为根本的组成部分。

何为“生命意识”?其包括生与死两方面以及因此所衍发的关于生命价值的思考,如李泽厚先生在《华夏美学·美学四讲》中所说:“对死的悲哀意识正标志着对生的自觉,对死亡的哀伤关注,所表现的是对生存的无限眷恋。”[2]138对生死问题以及现实中人存在状态的关注,标志着文人“生命意识”的崛起。

试看这些美丽而忧伤的句子:“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荡子行不归,空床独难守”“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老景冉冉将至,时光易逝,思妇游子各自天涯会面难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人生如寄,年命难料,岁华如流,渺若尘埃;“昔我同门友,高举震六翮......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世态炎凉,贵贱殊途,同门之谊今不见,吾念虚名复何求;“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春秋代序,年岁易暮,时光飞逝,生亦何为;“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生命短促美酒作饮,夜游秉烛及时行乐;“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迅景如梭,旧游似梦,死生大限疏忽而至,只是身值乱离,纵是怀人恋阕,不能谋得一官半职,无颜以零落之身归见江东父老。这些诗句反复致意的无不是对生命与情感的珍重眷恋,以及生命被摧残的悲凉凄苦。

“生命意识”在东汉时期崛起的原因主要与当时的时代背景相关。自汉和帝后东汉陷入了外戚宦官轮番弄权,正统士族逐渐远离政治中心的腐朽政治之中,且在太学生清议运动失败紧连两次党锢之祸后,大批文人受牵连被迫害至死。存活的文人噤若寒蝉、物伤其类,在看清了忠而见谤的黑暗现实中无法挽救大厦将崩的东汉之后,逐渐对自身坚守的传统伦理道德观念与人生价值信念产生怀疑。既无法匡时济世,便只得从政治转向自身,无限放大个人的喜怒哀乐,并在茫然无依中寻求生命的安慰。

在思想文化上,东汉时期儒家的正统地位受到挑战。尽管自西汉始即以儒家学说作为统治阶级正统思想,但道家学说仍一直是中国传统思想体系中重要的一部分,残酷的政治环境下,道家逍遥自在的超然人生态度传递着重生舍名的达生哲学,为落魄文士宦游无门提供了心理安慰。且魏晋时期佛教传入,佛家“三世轮回”之说使当时文人对待生命有了新的思考,后有诗僧王梵志云:“本是长眠鬼,暂来地上立”(《遥看世间人》),人命如霜露,朝来便已晞,何况此世本是为来世积福业,素行善事问心无愧便可,虚名又有何益?在传统经学体系的崩溃下,人们从“事功”的束缚中跳脱出来,佛道使个体的人感性地把目光更多投向了自身,不论是道教还是佛教从根本上说都属于宗教范畴,皆是文人群体包括底层民众寻求痛苦中精神解脱的良药。

另外,创作《十九首》的东汉时期下層文人身份具有的特殊性,为其“生命意识”也增添了别样的风调。广大寒士阶层作为文人群体的一员天生对待生死问题便更加敏感,传统的以匡时济世为生命根本任务的信念,摇落萧条于残酷的政治现实中,对于广大寒士文人阶层来说,迫切需要新的信念为自身的存在寻觅理由,这催使他们由现实世界的建功立业,转向更为形而上的哲学思考。生与死的厚重不断掷向那个时代的落魄文人,最终这群文人共同选择了“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既然游宦无门,时运蹉跎,生命的质量与密度无法在政治中谋求,只有燃起耿耿残烛,在漫漫无休的夜里迟迟复踟蹰。

看似豁达的“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何不策高足,先占要路津”“奄乎随物化,荣名以为宝”“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实则是在面对生命尊严与价值受到摧残的现实中不得已的宽慰之语。济世无望,空富才情,振翅而不得飞,只有用以酒以乐宴足可慰,在“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的言辞聊以宽解。面对险恶的人情“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封闭腐败的官场“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这一群“落落穷巷士”,除了“报影守空庐”,更是在精神上走向了古所未有的反叛道路,事功希望破灭,所幸得以寄旨酒而长歌。《采菽堂古诗选》中有言:“悲夫,古今唯此失志之感,不得已而托之名,托之神仙,托之饮酒......有所托以自解者,其不解弥深”[3],无论是选择追求浮名,寻仙问药以求抵达神秘浪漫的仙境亦或寄酒得托及时行乐,都是在乱世之中生死压迫下为缓解生命的焦虑寻求的解脱与安顿。

总之,东汉时期下层文人在黑暗腐朽的社会现实,与思想潮流从儒家转向佛道的双重压力下,由“重生”转向“疑生”“忧生”,强烈的生命与忧患意识带来极度的抒情化与个人化,“人的自觉”开始觉醒,人从社会中政治性的“共同的人”得以解脱,更加转向关注人自身的生存状况与情感世界。在文学史上东汉末年到魏晋时期被称作“文学自觉”时代,而《古诗十九首》便成为了这一时代“文学自觉”的代表。

参考文献

[1](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

[2]李泽厚:华夏美学·美学四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

[3]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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