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情长

杨巧丽

记忆中的老屋，已远去多年。

幼年和童年住过的老屋，那个院落，如今早已是别人的家，和我们没有了关系。只是，岁月的痕迹在记忆里留下的烙印，不会那么轻易抹去。童年，那最纯粹最天真烂漫的时光，是一辈子放不下的萦绕。

老屋是传统意义上的三进院，我们家住在前院的南屋，院门前有一条窄窄的甬道通到村中主道，象征着曾经的荣耀和辉煌。打我记事起，四合院的模式已经不复存在，后来，东屋也被拆走，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一座南屋。

这是一个五间大的瓦房，分里外间，两个里间，东头一条大炕，住的是我们一家七口人。西头稍小点儿，是给奶奶住的。对一个家庭来说，这样的房子显得寒酸了点儿，但在一个孩子的眼里，这也许是上天的馈赠呢。因为不断拆迁，整个院子也空旷起来。在东屋拆掉的空地上，我和姐姐整出一块平地，种上我们喜爱的花草，有指甲草，有鸡冠花，有美人蕉……这些花草把院子打扮一新，甚至多了几份雅仙之气。

院子里更大的空间被母亲所利用起来。

母亲是农家妇女，更是一家之主。她最大的理想就是让全家人吃饱，穿暖，生活得更好。父亲是民办教师，常年坚持在教学第一线，无暇顾家。所以母亲身上的担子要比一般的农家妇女重得多。那时，母亲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还兼搞家庭副业。她在院子里盖起了猪圈养猪，为的是过年的时候能用卖猪的钱贴补家用。

说起养猪，就绕不开割猪草这个话题。割猪草是一个相对轻松愉快的活儿，所以这个活儿一般由孩子来完成。放学以后，小伙伴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拿上镰刀，挎上篮子，去田间地头割野草。记得那时候养猪不用饲料，青草是主要猪食，麦麸、谷糠就是猪的精粮，冬天的时候，还要给猪储备干草。所以秋收之后，许多人家的大人孩子一起出动，到地里割草。

那年秋天，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去坡下的水浇地割草。

我们家在坡上，村子里没有打機井，所以都是旱地，庄稼喝水靠天下雨，不仅粮食产量低，野草也长得一副怂样，要多矮有多矮，土地还是一副硬倔倔的样子，割一下草能把手拽得生疼。水浇地就不同了，庄稼收割之后，野草没有了争夺养分的对手，攒足劲儿狂长，一长一人多高，而且水浸过的地方，土松软松软的，不用镰刀，用手就能直接把草拔起来。

那时我年纪尚小，贪玩，割草不过是应景儿的事。当然，母亲也不在乎我能干多少活。记忆中一抹殷红的夕阳挂在天边，远处母亲的身影在余晖中时起时弯，充满了顽强和坚韧不拔。流水、人影，都是那么俊美，那么惊艳。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误入仙界，奇幻奇妙。就是现在想起来，也有一种醉人的悸动。

割好的猪草摊在院子里晒干，然后堆放在柴房，成为猪一冬天的吃食。

完成一项活儿，母亲还是闲不下来，家里家外地忙着。星期天，父亲从学校回来，顾不上歇息，铡猪草，扫院子，推起平车起猪粪。父亲心灵手巧，干活不惜力气。他会补车（自行车）带，会盘炉子;他无师自通木匠活，做了一个小饭桌，解决了一大家子吃饭没桌子的问题;他还做了两个简易的躺椅。躺椅虽然有些粗糙不精致，但是让我们家提前若干年享受到“沙发”的待遇（那时的农村根本没有“沙发”这个概念），许多年来，一直是我们家的贵重家具。他搓的麻花，花纹细致，大小均匀，且直溜溜的。过年时，老家有家家户户炸麻花习俗，每到此时，就会有人请他去帮忙搓麻花。

父亲不喜欢做饭，但他有帮忙燎柴火或拉风箱。有一年过年，家里杀猪，卖了肉，剩下猪头。母亲把猪头放在大铁锅里煮，让父亲燎柴火。父亲把柴火烧得很旺，不住地往灶洞里添柴添柴，却不知道要看火候，看时间。直到母亲提醒他看看肉烂了吗，父亲才想起来，慌慌张张地掀开锅盖，一看，呀，肉都煮成碎末了！但过年时能吃上肉已经是最大的幸福，这个年过得好开心！

这座南屋其实是我们家的一个祖屋，有些年代了。以我当时的年纪，是体会不到那种厚重感的。但因为是南屋，采光和温度上就受到一定影响。过去的屋子，炕上墙面是不设窗户的，但是我和姐姐却在我们睡觉的那面墙上发现了一个秘密。一块方方正正的地方像是被涂抹过一样，墙皮颜色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而且还略有些剥落。这会是什么呢？我们猜不到，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父亲和母亲。他们看了看，猜想可能是个窗户吧。

我们把窗户打开吧，屋里光线太暗，透透气。

我和姐姐跟父母亲要求。

他们想了想同意了。我想他们也很想知道这窗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吧。

结果让我们很意外——一个小小的空间，像一个深深的、四四方方的洞口，抬头看，感觉那一小块天空离得很远。除了我们家的这面墙，看其他三面墙的高度和墙上的痕迹，那边应该也是房子吧。

这可是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啊，从前是不是在这里藏过什么值钱的宝贝呢？

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倒是长着一棵硕大的树;然后，地上是一些丛生的草，不是很茂密，悠悠然然的样子。

有了这个小窗户，屋里亮堂了些，也给了我和姐姐一份惊喜。

我俩商议着是不是把这个小天井合理利用一下，种点儿花草？因为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把原来种花的地方也越挤越小;而且，在这么一个隐秘的空间种花，不是又增添一份神秘感吗？

于是我们把最喜欢的指甲草移栽到天井里。每天，我和姐姐爬过窗口，看着娇艳盛开的指甲花，心里美滋滋的。

等我长到十一二岁时，我们家在村东头批了一块地基，拆旧建新，老屋地基便归了住在里院的远房伯伯家，从此，老屋成了我心中一个思念的符号。

前段时间回老家，陪母亲在村中闲逛，不知不觉地来到曾经的老屋，伯伯、伯母和母亲一样，已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我站在院子当中，环顾四周，一切从新，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老屋痕迹。旧时的那三个院落如今已合成一个大院子。除了套间格局的大房子，院子里栽满了各种树木，其中有两棵高大挺拔的银杏树，伯母说，已经长了十多年。

这个位置，差不多就是我家老屋的地方。

时光易逝，情长远。我思念的老屋，正如这银杏树一样，坚韧，永恒，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