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凡,温雅璐,蒋萍,张清怡
(1.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北京 100700;2.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北京 100029)
膏方者,博雅润泽也,盖煎熬药汁成脂溢而所以营养五脏六腑之枯燥虚弱者,故俗亦称膏滋药[1]。膏方的应用经历了从外用到内服、从治病到养生的发展历程。宋元时期,膏方的用途不断拓宽,制作工艺也更加精细完备;至清代,从宫廷至民间均十分注重膏方在防病治病中的运用[2-3]。《慈禧光绪医方选议》[4]一书作为清代宫廷医学著作的代表,收录了延年益寿、调养脏腑、调经种子等各类方剂,全书共载方剂391首,包含膏方56首。
脾胃病是由感受外邪、内伤饮食、情志不遂、劳倦过度等因素造成脾胃功能失调所致,主要包括呕吐、呃逆、胃痛、腹痛、腹胀、泄泻、便秘等常见中医内科病证[5],主要包括元气不足、水湿不化、食纳异常、痰浊阻滞、木横乘土等证候特点[6]。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工作压力增大、饮食规律失调等多重原因造成的慢性脾胃病不宜峻补,正适宜应用膏方进行调养与治疗。经统计,《慈禧光绪医方选议》一书中主要用治脾胃病的膏方共计15首,对其特色进行探析,可为现代临床运用膏方调治脾胃病提供一定的启发与参考。
由慈禧太后及光绪皇帝相关医案记载中可知,两人均具有脾胃虚弱之表现。如慈禧医案中有“饮食运化不利”“大便微溏而粘”“胃口不旺”“身肢软倦”“精神不振”“形体仍瘦”“多言气怯”等描述[7],光绪医案中可见“脘宇瞋脤作嗳”“更衣溏结不调”“纳食消运尚迟”“纳食泛酸”“大便溏泄”等记载[8]。因此,清宫御医也颇为重视对其脾胃功能的调养,膏方正以其缓和滋补之效而适用于脾胃虚弱的调理与治疗。书中所载膏方功效、主治如表1所示。
脾胃居于中焦,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重要脏器,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气机升降之枢”。脾胃通过受纳运化水谷精微,生化气血,升降气机,使人体功能活动正常运行。久居宫廷中的王官贵族,长期养尊处优,饱食肥甘厚味,且思虑过甚,日久则易损伤脾胃,“脾阳不主运化,胃腑不能宣达”,水湿内停,痰热内生,阻滞气血,气机升降失常可致气滞、气逆,而生脘痞胀闷疼痛等症,气血生化不足则致其体质虚弱,易病难愈,可谓“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
《慈禧光绪医方选议》所载膏方,针对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共有的脾胃虚弱之证予以施补,同时,又常根据其个体体质差异而因人制宜。如慈禧太后所用“调中清热化湿膏”为藿香正气散去表药,加重清泄里热之味而成,此据“西太后喜食肥甘厚味,湿热伤脾成饮”,故而常用调中清热化湿之品组成膏方;又如光绪皇帝所服“理脾和胃除湿膏”寓八珍汤之意,又“因川芎辛温升散,光绪帝素体阴虚,故减去以防耗阴”。此外,慈禧太后所服膏方又有温运脾肾之类,而光绪皇帝所服膏方则有和肝调肝之品,可见慈禧太后或偏于阳虚之质,而光绪皇帝则或偏于气郁之质。临床遣方用药时亦需将辨体与辨证相结合,以收良疗。
《慈禧光绪医方选议》一书所载膏方使用的基本方剂均为常用的经典方剂,主要包含补益剂、消食剂、祛湿剂、祛痰剂、理气剂、理血剂等,适用于脾胃病常见的脾胃虚弱、食滞肠胃,痰湿中阻、气滞血瘀等证,其具体情况见表2。
表2 膏方基本方剂使用情况表
书中所载膏方亦可资现代临床选方借鉴,如慈禧太后所用“养阴调中化饮膏”,可养阴健脾祛痰,“于老年阴虚夹饮者,甚为适合”;光绪皇帝所服“理脾养胃除湿膏”即参苓白术散化裁而来,方中去桔梗加神曲、麦芽,功专理脾,易山药加藿梗,是防滋腻,“药性中和,无寒热偏胜之弊,于……脾胃虚弱、饮食不消病症至为合拍,故亦常服之”。
现代临床运用膏方调治脾胃病,亦可结合患者体质及证候特点,借鉴清代宫廷膏方所用方药而辨体、辨证施治。其组方思路概括如下:首辨脾胃气血阴阳亏虚孰轻孰甚,以六君子汤、归脾汤、益胃汤、小建中汤等方为基础,或健脾益气,或滋阴和血,或温中散寒,亦分别适用于气虚、阴虚、阳虚质者;再虑其病因,或从饮食失节,或由情志内郁,可兼用保和丸、枳实消痞丸、香苏散等方以消食化积,行气助运,疏肝解郁之品亦适用于气郁质者;又因脾胃虚而易致痰湿内生,故须辨其轻重及化热与否,适当取平胃散、藿香正气散、连朴饮等方之意,以温化痰湿或清热利湿而亦适用于痰湿质者,如此以求治疗疾病切中肯綮。
根据《中医临证膏方指南》[9]及《中药学》[10]中的药物分类方法对上述膏方进行归纳,并统计《慈禧光绪医方选议》治疗脾胃病所用膏方中所有药物使用频次及频率,具体情况见表3。
表3 膏方用药类别及频数、频率统计表
从上述数据统计及原文内容分析,发现《慈禧光绪医方选议》所载调治脾胃病之膏方以补虚药、理气药、消食药、化湿药及利水渗湿药的运用为多,组方用药具有通补兼施之特点。膏方多以补益脾胃为主要作用,故多用山药、党参、扁豆、甘草、白术等益气健脾,用白芍、当归、麦冬、石斛等滋阴养血。“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清代宫廷御医亦注重脾胃气机升降的调和,采用陈皮、木香、香附、枳壳等药理气健脾,同时防止补益之品过于滋腻。宫廷宴食丰富,脾胃不能正常受纳消化则易生积滞,故亦常用山楂、神曲、鸡内金、麦芽、谷芽等健胃消食之品消积化滞。此外,脾虚不运则水湿不化,水湿停聚日久积而生痰,又加入茯苓、薏苡仁等利水渗湿,豆蔻、苍术、厚朴、砂仁等芳香化湿,半夏、贝母、桔梗等宣肺化痰。同时,又可稍佐黄芩、金银花、连翘等清热药防痰湿郁而化热,用柏子仁等品以养心安神、润肠通便。将药材煎煮,去渣取汁后,加入冰糖、蜂蜜等熬制成膏。相较于汤剂,膏方因其通补兼顾、“药味平妥”的特点而“宜于久服”,可充分发挥其滋养补益之特性,又避免其滋腻恋邪而伤正。
书中所载膏方的用药具有上述共性之处,又常因病证的不同而在药味、药量上进行加减变化,如“加减健脾阳和膏”即在“健脾阳和膏”的基础上去枳壳、辛夷、羌活,加芳香化湿之苍术、厚朴,更适用于湿困脾阳之证候;又如“加减扶元和中膏”在“扶元和中膏”的基础上加熟地黄养血滋阴,同时增加生姜用量(六钱易为八钱)以增强温散之力而防滋腻太过。膏方用药剂量常在一定比例范围内,随证候变化而增加行气、消食或化湿之品的剂量,以求扶正祛邪兼顾,滋而不腻,补而不滞,通补而不呆补。具体用药剂量范围见表4。
表4 膏方用药剂量范围统计表
此外,《慈禧光绪医方选议》书中所载膏方用药,又常因时令节气而予以加减变化。如“加减理脾清热除湿膏”方后注:“六月初四日,节交小暑,详酌此方,去麦冬加扁豆三钱。六月二十日,节交大暑,详酌此方,去归身加灶心土三钱”,此乃因“时值长夏,暑湿渐重,故节交小暑去滋腻之麦冬,加淡渗之扁豆。节交大暑之时,再去当归,并加灶心土以助燥湿之力”;又如“理脾养胃除湿膏”方后提及“二月二十三日,节交春分,详酌此方”“理脾和胃除湿膏”方后言“正月十九日,节交惊蛰,详酌此方……二月初四日,节交春分,详酌此方……”等,说明清宫御医遣方用药时重视节气变化,根据时令自然气候特点而酌情加减,充分体现中医学人与自然相统一的整体观念。
纵观《慈禧光绪医方选议》全书所选调治脾胃病之膏方,因其“辨体辨证,因人制宜”“选方平实,随证变化”的特点,可分别针对气虚质、阴虚质、阳虚质、气郁质、痰湿质者脾胃气虚、脾肾阳虚、胃阴亏虚、痰湿中阻、湿热伤脾、肝脾不调、肝胃不和、饮食积滞等证及兼夹证,选用相应方剂化裁而辨体、辨证施治;又因其“通补兼施,适宜久服”“用药精当,因时制宜”的特点,可在相应方剂的基础上,重视“疾病之进退,每有视时令消长者”,随机体正邪消长变化及时令变迁[11]而进一步斟酌药味与药量,从而使邪气祛而正气存。
秦伯未先生曾言:“治病难,治宿疾尤难;处方难,处膏方尤难。治多年素恙,而欲处久服膏方,是难之又难矣。”[1]因此,在应用膏方治疗现代高发的脾胃病时,更应谨慎识别“消长之机”“相互之机”与“开阖之机”[12],以调补气血为总纲,对证施予温补、清补、涩补、平补之剂,佐以化痰、理气、祛湿、涤热之品,随机、随时应变,方可通过“久服膏方”而使“多年素恙”渐愈,更可期其在“治未病”理论指导下,发挥“愈后防复”的功效[13-14],充分展现出中医膏方调养脾胃病的特色与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