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锋
笔者做义工服务的对象——王奶奶,今年85 岁,退休前是北京某小学的教师,每月养老金7000多元。按理说,这么高的收入足以安享晚年。事实上,王奶奶的晚年生活仍很艰难:老伴3 年前去世,独生女儿定居英国。虽然王奶奶还有5 个兄弟姊妹,但年龄最小的也已80 岁上下,相互之间已经很少见面。更不幸的是,10 年前,王奶奶因照顾3个外孙劳累过度,双膝受损,需要扶着家具才能移步,日常生活多有不便。
2021 年1 月20 日,腊八节。王奶奶正在厨房做饭,低头取物时头顶磕到了灶台边角,顿时血流如注,瘫坐在地。养老驿站安装的一键呼叫电话在3 米外的客厅桌子上,手机在更远的卧室,独自一人生活的王奶奶着实体验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幸,此时的王奶奶头脑还清醒,她一手捂着头止血,一手撑地往门口挪,打开门,呼喊救命。邻里、民警、120 急救车相继赶来,王奶奶被送到医院抢救,头部缝了13 针。事后,她自我解嘲是“捡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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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北京市像王奶奶这样丧偶且独居的老年人大约有26 万人,他们都面临较高的独居风险。为了应对家庭照料功能弱化的问题,北京市致力于构建“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补充的养老服务体系”,并于2015 年全面启动“市、区、街道(乡镇)、社区(村) 四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工作。至2017 年,北京市三分之二的乡镇街道、五分之二的社区至少有1 所居家养老设施。截至2019 年底,北京市累计建成养老照料中心297个、驿站1003家。
那么,这些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设施是否承担了相应的功能?根据规划,驿站内主要提供日间照料、助餐和精神文化活动;驿站外主要提供上门做家务、个人护理和陪护等服务。实际运营过程中,出于接待能力和安全方面的顾虑,驿站几乎不接收失能老人,只有活力老人才能享受到驿站开展的琴棋书画等活动。而从上门服务的情况来看,驿站实际提供的服务仍以家政为主,难以提供专业的个人护理服务。事实上,由于缺乏运营经费,老年人自费服务市场难以被激活,政府每月的失能服务补贴仅够消费1—3 次,难以解决失能老人的基本养老需求,也难以支撑驿站持续运营,绝大多数驿站濒临倒闭。
是否可能通过入住养老机构解决失能老人的照料问题?根据北京大学乔晓春团队的调查结果,2016 年北京市养老机构对不能自理者每月平均收费为4465 元(事业单位、民办非企业、企业分别为3699 元、4559 元和9884 元)。当年本市老年人平均月收入为4426 元,若把每月固定收入6000 元作为失能老年人入住养老机构“支付得起”的最低标准,那么,北京市失能且月收入高于6000 元的老年人占全市全部老年人的比例为1.5%。2016 年,北京市60 岁以上户籍老年人约330 万人,由此可知当年的有效需求(失能且月收入高于6000元)仅为4.9 万人。受有效需求不足的影响,北京市养老机构总床位过半空置。根据2016 年北京市养老设施普查数据,当年本市设计床位数9.45 万张,已建成床位数8.84 万张,但是实际投入使用的床位数只有4.8 万张,仍有超过4万张床位可供使用,亦即除了少数公办养老机构外,各区县并不存在“一床难求”的问题。床位空置率高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机构的原因主要是设施和服务良莠不齐,保障能力达不到要求,无法解决老人的刚需问题;个人原因主要是老年人的支付能力不足和观念问题。
北京市已经认识到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2020 年11 月,北京市出台《困境家庭服务对象入住养老机构补助实施办法》。根据该办法,重度残疾人入住养老机构每人每月将补助1200 元。据北京市困境老年人普查数据,截至2018 年底,北京市重度残疾老年人数量为49248 人,若全部入住养老机构,北京市每年对个人的补贴费用就需要支出7.09 亿元。除此之外,北京市还对养老机构收住失能老人进行床位补贴。根据2018 年《北京市养老机构运营补贴管理办法》,对于收住失能老年人的机构,按照每床每月600 元予以补贴。当年北京市重度失能老年人约10.9 万人,若全部入住养老机构,全市每年的床位补贴费用需要支出7.85 亿元。
但是,即使通过补贴解决了支付能力的问题,还应考虑老年人的入住意愿问题。根据2018 年北京市困境老年人普查数据,需要他人照料时,20%的城市老年人有可能去养老院,农村则只有8%。无论城市或农村,约六成以上老年人无论如何都不去养老院。因此,虽然当年北京市的有效需求为4.9 万人,扣除养老机构已经收住的2.7 万人,还有2.2 万人支付得起费用但是没有入住养老机构。
王奶奶就属于支付得起但是坚持不去养老院的代表,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物质层面,她认为在自己家里生活很自由,无拘无束;二是精神层面,她认为这个房子就是她和女儿永远的家,只要她在这个屋子里活一天,家就依然存在。若去了养老院,家里没人了,家也就不复存在,这是她最在意的。由此可见,除非同时满足完全失能、家人无法照料、经济上负担得起3 个条件,否则多数老年人不会去养老机构接受照料,而是尽可能选择居家养老。
若询问老年人需要什么样的居家养老服务,恐怕连老年人自己都说不清。不同群体的老人需求各不相同,对于多数老年人来说,只要自己不掏钱,多多益善。王奶奶也许能够代表高龄女性知识分子群体的生活习惯和养老需求,她们晚年多与配偶生活,配偶去世后较少搬入子女家,也极少再婚,而是开始独居生活;自立自强,不愿麻烦别人,极力维护自己的尊严,对精神层面的需求更高。在她们看来,除了基本生活之外,养老更多是精神层面的。她们最需要的养老服务就是解决买菜、吃饭、外出看病、适当晒太阳等日常需求和发生紧急情况时的救援问题。这些需求应分清轻重缓急,分项供给。如对于重度失能老人,尽量安排入住养老院;对轻度失能老人,依据其是否有同住人员的情况,提供应急救援和基本生活支持服务,如送餐、上门理发,出行等,尽量满足他们居家养老的愿望。
以王奶奶为例,她坚持不雇保姆,独自一人生活。自从下不了楼,除了一周一次买菜和扔垃圾需要别人帮忙外,她始终坚持自己做饭、洗衣服、洗澡、打扫卫生,轻度失能却又高度自理。如果人人都像王奶奶那么自强自立,则除了做好适老化改造,包括消除室内安全隐患、配备24 小时应答的应急呼叫设备和提供基本生活支持之外,基本上不需要别的养老服务。
当前,我国对于基本养老服务所涵盖的内容还在讨论之中。笔者认为,针对空巢和独居老人的应急救援服务应成为一项基本养老服务,且该由政府兜底。随着我国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基本养老服务的项目将稳步扩展。届时,北京市可建立一个统一的养老服务供需对接平台,满足居家老年人的多种需求。虽然当前多数独居老年人家中已安装了一键呼叫电话,但是绝大多数形同虚设,正如本文开头所述:一是发生危险时座机不在身边;二是呼叫应答者多为养老驿站工作人员,工作时间之外基本没有应答,也无法提供实质性的救援;三是驿站濒临倒闭。
笔者认为,应改进现有的一键呼叫系统:一是改固定的座机为可随时随地通话的智能手表或手环;二是完善一键呼叫的响应机制,分级响应、就近施救,例如首先是小区物业,其次是120 急救系统。
王奶奶曾对笔者说:“老伴去世之后,整个屋子的东西都没动过,这里保存了我几十年的记忆,这是我的天堂……可是我腿脚不便,一年半年下不了楼,这里也是我的地狱。”笔者认为,在应急救援服务之外,若能增加额外服务,如帮助老人下楼,协调车辆出行等服务,则能够进一步提升居家老人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