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绍文
大漠,荒芜而苍茫。
我在漫无边际的沙海上默默行走,只为一睹你的芳容——莫高窟!
西北戈壁的风席卷黄沙而至,划破静谧中尚存的一丝温情。一栋高大的红漆木质建筑从远处映入我的眼帘,一块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莫高窟。
“这,便是你?”身旁的游客蜂拥而入,我却放慢了脚步。
冷风吹起我的衣角,眼前的单调侵蚀着心底的美妙。斑驳的墙壁、掉落的砖块、残缺的屋檐,你宛如沙海中的一叶扁舟。我只身步入一个无人问津的石窟,想窥见那昔日的辉煌。曾经绚丽多彩的壁画如今黯淡无光,露出大块的黑印。
“这便是你吗?”我低下了头,寒气裹着莫名的悲伤向我袭来。
或许是不忍目睹你的疮痍,抑或是因同情你受如此之多的苦难而痛心。正要离开那间石窟,脚边的一朵小花却让我止步。这是一朵石刻的菊花,柔花细叶间,蕴藏着唐王朝锐不可当的气势和海纳百川的包容。我注视着它,一种别样的情感油然而生:岁月的魔爪、风沙的屠刀,竟一次次忽略了这个不起眼的“配角”。它仿佛是时光的信使,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取信人到来……
那一刻,我忽然听见身后历史的车轮轰轰作响。蓦然回首,我便溯着这朵菊花的旅程,回到久远的从前。
“丁零零……”遠处传来了一串驼铃声。沙丘上,一队商旅出现在我的眼前。“朋友,请问长安怎么走啊?”为首的一个外国商人询问道。“恭迎远方的客人,本人乃都护府之小吏,此地是敦煌,距长安尚有千里路途。请诸位在此稍作歇息,再动身东行,抵达长安。”一位着长衫、佩玉环的男子上前答话,将商队引进了一座雄伟而辉煌的石窟。霎时,无数驼队走进我的视线,进贡的使节、传道的僧侣、贸易的商贾……来往穿梭。
石窟内,一尊尊雕像在反弹琵琶的美妙乐曲中翩翩起舞,一幅幅彩绘在飞天撒下的鲜艳花瓣里谈笑风生……沉醉其中,我已被无穷的魅力征服。
或许,这才是你吧!
徜徉在远古的花海中,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一个鲜活的莫高窟又站了起来。我分明听见她在对我说:这里便是敦煌!
这里又岂止是敦煌?在我心中,这里是丝路,是大唐,更是中华!
渐渐地,我走了出来,心中满是不舍。抬头望去,远处的阳光正洒在一座庞大的现代建筑上,给寂寥的荒漠着了一丝色彩。
“那是新建的敦煌数字展览中心,是樊锦诗带领她的团队为了保护记录莫高窟而建的。”
我心一惊,停住了脚步,远处的建筑宏伟辉煌。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无数考古工作者在大漠中餐风宿露,废寝忘食地工作;看见一件又一件文物被小心整理、精心扫描;听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在石窟间喃喃自语:我心归处是敦煌。
那一刻,风停了,一朵朵菊花绽放在大漠中。它们虽已褪尽铅华,却仍在诉说着盛唐丝路的传奇,将中华历史与文化根植于世人心中。
那一刻,大漠暖阳悬挂空中,驱散历史的迷茫,疗愈岁月的创伤,焕发出东方大国的辉煌。
那一刻,春暖花开,中华的伟岸正持续廓张,在我的世界里,在整个世界里。
【简评】本文选材独特,作者的笔触不是用以描摹莫高窟精美绝伦的壁画和栩栩如生的雕塑,而是聚焦于一个无人问津的石窟里的一朵石刻的菊花。这朵菊花让作者浮想联翩,唐时敦煌中西方交流的盛况于笔底呈现。新建的敦煌数字展览中心让作者联想起我国保护莫高窟、传承文化的不懈努力,心中涌起对中国文化的自豪之情。
【他山之玉】在这个过程中,更值得关注的是全民参与。佛教在莫高窟里摆脱了高深的奥义,通俗地展现因果报应、求福消灾、丰衣足食、繁衍子孙等内容,与民众非常亲近。除了壁画和雕塑外,莫高窟还是当地民众举行巡礼斋会的活动场所,也是享受日常娱乐的游览场所。但是,这种大众化趋向并没有使它下降为一个乡村庙会,因为敦煌地区一直拥有不少高僧大德、世族名士、博学贤达,维系着莫高窟的信仰主体。
于是,在莫高窟,我常常走神。不明亮的自然光亮从洞窟上方的天窗中淡淡映入,壁画上的人群和壁画前的雕塑融成了一体,在一片朦胧中似乎都动了起来。在他们身后,仿佛还能看到当年来这里参加巡礼的民众,一群又一群地簇拥着身穿袈裟的僧侣。还有很多画工、雕塑家在周边忙碌。这么多人渐渐走了,又来了一批。一批一批构成一代,一代代接连不断。
也有了声音:佛号、磬钹声、诵经声、木鱼声、旌旗飘荡声、民众笑语声,还有石窟外的山风声、流水声、马蹄声、驼铃声。
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我发觉自己也被裹卷进去了。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被人潮所挟,被声浪所融,被一种千年不灭的信仰所化。
这样的观看是一种眩晕,既十分陶醉又十分模糊。因此,我不能不在闭馆之后的黄昏,在人群全都离去的山脚下独自徘徊,一点点地找回记忆、找回自己。
——余秋雨《莫高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