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珺南
(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上海 200129)
从前,塞浦路斯有一位擅长雕刻的国王,叫皮格马利翁。这位国王不喜欢凡间的任何女子,并用象牙雕刻了一尊美丽的少女像,期望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国王对雕像十分喜爱,久而久之竟对这个仿真人雕像产生了爱情。终于某一日,这份爱意打动了爱神,爱神让雕像活了过来。国王与少女于是成为一对眷侣。这便是“皮格马利翁效应”命名的由来。
皮格马利翁效应是指:人们的期望往往左右着事物的“发展”。而《皮格马利翁》这一充满浪漫色彩的题材在各种艺术创作中也经久不衰,给予了作者们无限灵感——从绘画、雕塑、剧作、歌剧、音乐剧和电影等作品来看,每位艺术家眼中都有着不同的皮格马利翁的形象,这刚好印证了皮格马利翁效应的存在。
皮格马利翁效应在现代社会的教育心理学与企业管理中早已广为人知,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心理现象之一。它与艺术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特别是在人们日常的艺术鉴赏与艺术批评行为中,时常不知不觉地发生着。
既古希腊神话之后,与皮格马利翁有关的思想,在后世的哲学家与心理学家们的思考中逐渐丰满起来,从哲学价值,到美学模型,最后成为一个心理学效应。在西方美学中它曾被拿来解释作者与作品的关系:如英国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曾表示:“绘画过程中的艺术家对自己创作的作品有一种期待它活过来的现象,这种现象在创作完成的时候便也就消失了。艺术家回归了现实,便发现这只是一种奢望而已。”无独有偶,据说雕塑家多纳太罗也曾在创作《秃子头》时突然盯着石头,用可怕的咒骂恫吓它,似乎希望它能够像真人一样回应。作者在创作时仿佛进入另一处世界,真诚地相信他们的作品内容是真实的,在这种蛊惑中画完(或刻完)最后一笔,便发现那不过是幅作品而已。若不存在这样的信念,则作品也难以看起来逼真。
“仅仅是一幅画”。——是关于皮格马利翁效应在西方美学中仅有的一瞥。从这里的角度——艺术创作中,我们便可以初步窥见皮格马利翁效应中的核心“期待”是如何在艺术作品中发生的。由此关于对内容的期待便已经浮现出了雏形。
在对艺术作“内容”解读的过程中,由于皮格马利翁效应存在,鉴赏艺术的人会以“内容期待”对作品做出符合自己认知情感的解释。如当人们在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往往会出现不同观者对同一件作品的内容产生不同的理解与想法的情况。这些对作品内容的探究,究竟是作品共鸣了观察者内心的灵感,还是观察者产生了对作品的期望?
观看者们与创作者,有时也对作品的内容有不同的认知——为了理解艺术作品,创建关于它的想法,我们不得不猜测对方想表达什么——矛盾在于,作者关于内容的“创作期待”和评价是从作者本身出发的,而人们只能从观者的角度出发评价、鉴赏作品的内容。因此“观者理解的作者表达的内容,与作者在创作艺术作品时想表达的内容存在着一些偏差”。观者把观者认为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和作者本身想表达的内容等同起来,是存在皮格马利翁效应的错觉的,是对内容的鉴赏受到了观者“期望”的影响。通俗来讲,如果将某一件艺术品看作一个IP,则该IP内容包含着作品本身,及鉴赏者们对它产生的新的思考与解读,可以说是融入了观者对艺术作品内容的再创造。这种现象和同人作品、佛教典籍中的《论藏》,或人们对古籍文献的新研究、新发现一样。人们通过艺术鉴赏与批评不断对作品内容作新的展开,丰满这件“作品”的“内容”,最终包含了皮格马利翁效应中的“内容期待”。
英国涂鸦艺术家班克斯的作品常在拍卖会和展厅中被拍出高价,但有一次他特地在纽约中央公园摆了个无名地摊,以一张60美元的价格售卖自己的名作,结果一天只卖出去8张,其中还有讨价还价压价压到30美元才卖出去的。作品的价值是人们赋予的,那它在不同情境下便不同的原因是什么呢?杜尚的《泉》也是这样一件十分有争议的作品,在展厅里它价格不菲,2004年在英国艺术界举行的评选中甚至成为20世纪最富影响力的作品,打败了毕加索的名作,但这件签了名的小便池在曾经匿名落选的时候却是不值一提的。与此类似的情况还有意大利艺术家在巴塞尔艺术展上以12万美元的价格卖出用胶带粘在墙上的香蕉,生活中常见的食物竟也成了艺术品,名为《喜剧演员》。等等情况不一一列举了。归根结底,人们赋予了这些作品不同场景下不同的“角色”。这表明环境,经历和周遭世界的暗示都会影响人们对艺术的鉴赏“期待”。对环境的印象影响了观看者的评价,这就是艺术鉴赏中的“环境期待”。
反过来看,有时艺术家也会从环境出发,践行预先设置好的某个讽刺剧本。例如班克斯在自己的画作中藏了碎纸机,在苏富比拍卖出去时,画作就遭到了粉碎,群众一片哗然。他后来放出了自己在作品中组装碎纸机的有关过程,并表示这就是准备在被拍卖时使用的。那么自然“被拍卖”就是该剧本的流程,这一环境似乎在艺术家心中预演,可以说早已预期了作品的归宿。
“摆放在展馆的必然是艺术品”,“拍卖得到的艺术品必然存在”,环境影响了人们对作品的预期,便有皮格马利翁效应的身影。
不同时期人们对同一位艺术家或同一件作品有着不同的评价,而有时同一名观者在不同时间观看同一件艺术作品时,他的感受与感悟也不尽相同。艺术史的发展,那些作品在撰写者眼中是什么样的角色,就是很好的例子。对某些艺术家生前生后不同的评价受到了时空框架的限制,是由历史奠定的“期待”。比如美术史中的大师凡•高,布格罗等人,人们对其艺术作品的鉴赏,在其生前生后的可谓差别巨大。布格罗曾是19世纪法国学院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温润细腻,古典优美,功底扎实,在生前已然享有盛名。然而印象派崛起后,他和他代表的法兰西学院派绘画备受先锋派史学家批评家的贬损,作品舆论一落千丈。布格罗也在当时沦为“保守”“僵化”的旧时代艺术象征,由此沉寂。又比如人们提到凡艾克兄弟发明了油画,因此给予他们很高的美术地位。然而凡艾克兄弟只是发明了调色油,实际上,油画材料与技法是经过很多人的努力与打磨才到了今天比较完善的地步的。艺术史的发展避免不了受到大部分热心艺术的人心里潜意识的需要的影响,就连他的撰写者也是如此。当我们以看待历史的眼光去追究艺术史中的评议,我们无从知晓什么是“真实”,怎样算“公平”“客观”,这便是由于感想的分子渗透进人与物的幻想之中。甚至观看艺术的个人,由于经历变得丰富,便越发能够对一些从前不能理解的艺术作品产生感悟,认可“美感”。
这种由于历史和经历隐藏在观者心中的“期望”影响着评价,也体现了艺术鉴赏与批评中的皮格马利翁效应。
当我们知道在艺术鉴赏与批评中大体上存在内容期待、环境期待、历史期待,便能够在暗示与被暗示时更加注意,从而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应用皮格马利翁效应。
“我发现了你,还是我创造了你?”我们在作品和艺术家身上看到了哪个特征,放大了哪个特征,我们努力想要在他们身上植入哪个特征——感受,评价,想象,捕捉到的特点——全部都是创造的结果。而这些具有个人烙印的见地有可能是被发现的,它们早就隐藏在观看者的心中——被创造出来的时刻可能是很早之前。至此,感想是被创造的,而不是被发现的。
因此我们能够利用皮格马利翁效应,往某一方面培养对作品的感受,从而加强这种感受,得出顺应这种感受的鉴赏结果。这时皮格马利翁效应能够给观看艺术的人起到一个引导和帮助欣赏与理解的作用。通过强调,突出某一个或几个特点,指出作品的亮点所在,去身临其境地感受和体会“美”和珍贵,品味“创作情感”,就和我们在美育中经常做的一样。从这一方面可以培养人们对美和艺术的认知,使不同观者快速找到对艺术作品的共鸣,了解这样一种美与文化。
若是警惕皮格马利翁效应对艺术评价的影响,刻意尝试从不同甚至相反的角度去鉴赏,也能启发一种自省的鉴赏维度,努力把“主观”炼化为“客观”。当皮格马利翁效应使观看者过分拘泥于主流审美或历史评价或个人观点,从而忽略作品其他方面的信息,因此得到一个不全面的、有局限性的评价,造成一些缺乏思考、从众心态、自暴自弃等有害于文化和思想发展的鉴赏现象时,这一点可以培养人们对于事物独立认知的能力(变相思维方法),从而拥有独立的鉴赏眼光。警觉地审视已存在的内容期待、环境期待、历史等期待,以独立观者身份得到系统全面、独特新颖的艺术评论和感受。这不仅是一种自我不存在的鉴赏境界,更是一种所有评论者都不存在的世界,仅把作品立于天地自然万物之间,把它放到和“事物”一致的高度,遥望“美的理式”。区分,并非易事——要明确它们对我们来说是独立的主体。
综上所述,皮格马利翁效应在艺术领域中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与作用,在古往今来的艺术鉴赏与批评中时常发生,它使观看者受到内容、环境和历史的期望暗示,影响着人们对艺术的鉴赏与批评,非常重要。本文尝试阐述了其发生的契机。了解皮格马利翁效应在艺术批评与鉴赏中的影响,将帮助人们建立清晰的观看思路和独立的鉴赏眼光,用辩证的方法带给人们艺术中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