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秀霞
外婆家的房子是一座典型的南方古厝。五间张的两层合院,坐北朝南,红砖白石混搭的墙,高扬入空的燕尾脊红瓦屋顶,门前就是一个宽敞开阔的大埕。埕,即庭院。外婆的庭院是远近闻名的。
一年四时,庭院里永远绿意浓浓,时令的瓜果菜蔬怎么也吃不完,直教邻人隔墙频望艳羡不已。
围墙靠左侧的墙根下是一大片菜地。我最喜欢吃上海青,于是外婆就把大半块菜地都种了上海青。
老家方言称上海青为“解放军菜”。菜苗仅长出一指长后,每回外婆喊我起床吃早饭,都会笑眯眯地告诉我:“今天又有解放军菜哦!”我便麻溜地掀起被子一跃而起,急匆匆地洗漱完毕乖乖坐在桌边等着上菜。仅需两滴油一点盐,外婆炒出来的解放军菜就是那么清脆爽口,一盘进肚还意犹未尽。
离了外婆家,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了。因为外头卖的解放军菜,全都长得“五大三粗”,哪里能比得上外婆家那样又细又嫩的呢?
夏天是院子里空心菜疯长的季节。空心菜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田地里能生长,在池塘里也可以。但大人告诉我池塘里的空心菜是不能吃的,理由不得而知。难道是怕我冒险跑去摘吗?但没必要呀,外婆的菜园子里多得是。外婆和我说摘空心菜是有讲究的。不能整棵连根拔起,而是要采下细叶,留下主干,这样过不了几天新叶便又长了出来,就有源源不断的空心菜吃了。
对此我觉得很是神奇,便私自给空心菜封了一个“青菜之王”的称号。不过到了一定的时间,新叶吃起来也是老的,那时空心菜便该退出餐桌了。
每年外婆都会在厢房门口的那片空地架起丝瓜棚。丝瓜是一种生性好动的植物,昼夜不息地攀爬着,很快就把瓜棚全包了起来。我不喜欢吃丝瓜,但却最喜欢在丝瓜棚下乘凉。太阳很大的日子里,搬把椅子坐在棚下,就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在身上,还有自然风吹过,实在惬意得很。丝瓜要是种来观赏也挺有意趣。绿叶生得那般青翠宽大,色彩鲜艳热烈的黄花点缀其间,绿叶黄花相互映衬相得益彰,多么美妙呀!丝瓜长出来后,便大多垂在棚底,要吃的时候再去摘它一两个。我记得外婆每次都会特意留几个丝瓜不吃,晒干后拿来刷碗,比外头买的洗碗布好用多了。
庭院的正中央,是一棵不知何时种下的番石榴树。它长得极为高大,枝繁叶茂,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每年秋风一吹来,树上便挂满了绿绿圆圆的番石榴。虽不如市售的个头大,但甜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果实的香气弥散开来,满屋子都是清新甜蜜的气息,闻着都叫人垂涎欲滴。这棵树很有魔力,不仅能结果子,还会“长小孩”。
午睡醒来想去摘两个番石榴吃时,我总能看见枝叶之间隐约有人影晃动。对来者何人我是心知肚明的,但每次我都故意大喊大叫:“有小偷!抓小偷啦!”外婆便下楼来叫我不要吵闹,还关照树上那些寻味而来的鄰里小孩儿爬树要小心。
无花果可以算是一种小众水果了。很多小伙伴对它的印象都来自于一款怀旧小零食,包装上书“无花果干”,然而实际上是用萝卜做的。真正的无花果干我没有吃过,新鲜的倒是吃了不少。
外婆家的洗衣池边就长着一株无花果树。它枝干细长,看着小胳膊小腿的,但结起果子来却是不容小觑。坊间传闻无花果汁液对皮肤病有奇效,于是时不时就会有人来讨果子回去当药水用。飞鸟最爱在无花果树上歇息,还没等果子成熟,就左一个右一个地啄了起来。一来二去的,留给自己家吃的果子就少了许多。于是我得了空,便蹲在洗衣池旁,见着那贪吃的鸟飞来,便霍地起身扑上前去将它赶跑,嘴里还要嚷嚷着:“走开走开!你这坏鸟!休想吃我的果子!”
外婆每每看到我振臂高呼的样子就忍不住笑道:“要是学习有这劲头可就好了!”
院子右侧的墙边长着两棵木瓜。相同的气候一样的土壤,隔壁叔公家的木瓜树迟迟结不出果实,而外婆家的却硕果累累。那样重量级的木瓜我从未在别处见过,用10kg的米袋也难以装下三两个。它们密集地挤在主干与枝叶交汇处,若不是空间不足,说不定还能长得更大。在树上自然成熟变黄的木瓜最为香甜。削掉那一层薄皮,便是澄黄多汁的厚实果肉。如若我正好在一旁观望,不等外婆去籽,就会央求她先切下一块给我解馋。而尚未变色的青木瓜拿来清炒也独有风味,比冬瓜、西葫芦之流更合我的胃口。
外婆家的后门就是一条大道,按理说邻居们要通行是不会走到前门小路来的。但当木瓜成熟时,院子外总是时不时有人经过,且必定要扬着高昂的嗓音,唯恐外婆听不见似的大喊一声:“哎玉妹啊,你家木瓜长得可真够俊的哈!”然后外婆便应和着走出去,热情地摘下一个木瓜送与来人。先是一番固定的推搡,然后“过路人”才会一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将木瓜收入囊中。
从超市买菜回来,外婆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咱们家种的丝瓜比超市买的嫩多了”“香菜可真贵!以前菜地里多得根本摘不完呢”“还是老家好啊,院子多大呀”之类的话。
我听了只能无奈地回道:“翻土浇水不累吗?吃现成的多好,省事儿!”
嘴上这么说其实只是为了宽慰外婆,实际上,我也很想念那个总是郁郁葱葱、瓜果飘香的庭院,那些在庭院里无忧无虑奔跑着,欢笑着的,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