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超,王文姣,傅代国
(1.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会计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2.四川农业大学 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3.西南财经大学 西部商学院,四川 成都 611130)
高管的从军经历影响其行事风格,在公司的战略中更可能体现出“不走寻常路”的性格特质。作为国有企业万科的高管,王石一贯坚持专业主义路线,却因灾后“万科捐赠200万是合适的”的言论被社会舆论关注,而王石是拥有从军经历的高管(简称“军历高管”)。退役后的任正非创办华为,其股权分散、拒绝上市等发展模式也颇显特立独行。从军经历可能塑造了军人不盲从、有主见的行事风格,也体现了他们作为公司高管的战略意识。中国作为世界军事强国之一,现役军人数量庞大,高达230万人,退役军人将成为中国人才市场中十分特殊和重要的组成[1]。基于中国“新兴+转型”期的市场制度环境背景,上市公司面临的外部环境以及自身的战略定位与执行均存在特殊性,研究中国上市公司的高管从军经历对于公司战略管理的影响是一项十分重要的课题[2]。
高阶梯队理论(Upper Echelons Theory)否定了管理者同质性的假定,强调公司高管的背景特征(如年龄、教育背景、职业经历等)会对企业行为造成重要影响。而高管特质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人口统计特征和一般的董事会或者财会类工作经历的探讨[3-8],近年来有一批文献从高管早期经历的视角出发,研究其对企业决策的影响。已有研究基于高管从军这一特殊的早期经历,分析其对高管风险偏好[1,9-10]、道德感[11-13]、领导力[14-15]的影响逻辑,鲜有从战略偏好的角度展开研究,更少涉及企业的非市场战略[16]。
企业所处的竞争环境包括市场环境和非市场环境,而在非市场环境中处理利益相关者的关系战略,称为非市场战略[17-18],比如企业通过建立与政府官员、监管机构之间的关系而增强其纵向联系,通过建立与竞争者、供应商、消费者、合作伙伴的关系而增强其横向联系,在中国情境下前者要强于后者[19]。在正式制度尚不健全的国家中,为了应对环境中的不确定性,企业更倾向于依赖非市场化战略来完成一些本应由市场来完成的活动。在研究中,没有企业会主动公开披露行贿、与官员私人交往等方面的信息[20],这为企业非市场(1)市场行为指发生在市场环境中的行为,如广告促销、新产品的推广、价格变化等;非市场行为指发生在非市场环境中的行为,如游说、慈善捐赠等,主要体现在非市场环境中处理利益相关者关系的行为。战略研究造成困境。战略性慈善[21]是企业为获取关系资本等战略性资源而选择的非市场行为。慈善捐赠在中国这一高速发展的转型社会被赋予更多期望[22],这为企业的非市场战略创造了合乎情理的情境。增进社会福祉一直以来是国家政府的重要责任,承担社会责任可以作为企业建立政治联系的战略行为[23],同时慈善捐赠在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附注中有做明确披露。然而对于企业而言,并不总能满足“关系建设”和“能力建设”的资源需求,因而必须有所取舍[24]。根据高海涛和田志龙(2007)[25]的研究,发现企业的经济资源、高层的管理导向和非市场环境的不确定性对我国企业的非市场行为具有显著的影响。基于此,有学者将企业的高管分为企业导向型和制度导向型。企业导向型的高管是指那些很少留意非经济因素的高管,制度导向型的高管时刻关注企业外部非市场环境因素。
高管军事经历的相关研究发现:军历高管所在公司发布的盈利预测报告数字更为精确,尽管这些信息可能是公司负面信息;公司更遵守税法规定,税收筹划程度更低;同时军历高管正直和忠诚的特质能有效缓解股东和管理者代理问题,提高公司绩效。由此可知,军历高管对自身能力要求更高,更讲求“实干”精神。而这类特质是否会促使其在管理企业过程中“重能力建设,轻关系建设”呢?不管是王石、任正非还是王健林,他们始终坚持着做好公司本职工作的战略,强调培养公司的核心优势,少有看到他们通过媒体或者其他渠道进行过度炒作与社交,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为“首善”的陈光标(2)参见新闻:“首善”还是“首骗”,哪个才是陈光标?http://finance.ifeng.com/a/20160921/14891798_0.shtml.。可见,从军经历塑造了高管“企业导向型”而非“制度导向型”的性格特质和行为风格。在军历高管的战略意识中,利用慈善捐赠与政府等非市场主体进行沟通是对企业市场行为的资源侵占,作为企业权力掌握者的他们更愿意促使企业进行市场性的投资行为。基于此,提出假设H1A、H1B:
H1A:相对于非军历高管,军历高管所在企业对慈善捐赠的投入倾向更弱。
H1B:相对于非军历高管,军历高管所在企业对慈善捐赠的投入规模更小。
资源依赖理论认为企业赖以生存发展的资源来自于环境,强调外部环境的重要性[26],是企业与外部利益相关者进行活动的深层次基础,也为本文所探讨的企业慈善捐赠这一非市场行为奠定了基础。基于资源依赖理论,组织对外部环境的依赖程度取决于这种关系对于企业生存发展的重要程度,企业的非市场行为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企业的经济活动和资源以及企业所面临的环境[2]。基于此,李四海等(2016)[27]研究发现“穷”的企业反而会增加其非经营活动的投入,更加积极地参与慈善捐赠。可见,对于慈善捐赠的重视程度,不仅取决于高管的战略偏好,也取决于公司的资源禀赋,即高管所处的决策情境。而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的资源禀赋为它们的战略实现提供了与生俱来的社会资本。相对于非国有企业试图通过慈善捐赠获得政企关系等资本,国企的政治资源禀赋和行业地位决定了其对关系资源获取的压力较小,这给予了“企业导向型”的高管在非市场行为决策中拥有更多的空间。相反,在非国有企业中,企业对于政治资源等外部关系资本的获取是没有基础的,并且其成长环境要远远差于国企,其面临的不确定性要更大,这些因素限制了高管在(非)市场行为决策中的个人战略偏好。基于此,提出假设H2A、H2B:
H2A: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的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倾向的影响更明显。
H2B: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的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规模的影响更明显。
从资源依赖的角度,国有企业拥有先天的资源禀赋,更有对非市场行为说“不”的自身条件。处于垄断行业的国有企业拥有更优越的资源条件[28],本文进一步区分不同行业,考察不同的资源禀赋下,军历高管对国有企业非市场行为的影响差异。战略性慈善捐赠认为企业会为了获取战略性资源而进行慈善捐赠,这不仅有助于提升其战略地位,也最终体现在经济绩效上。山立威等(2008)[29]基于汶川地震后公司数据,研究发现产品是否直接接触消费者会影响企业慈善捐赠的战略动机进而影响其捐赠规模和捐赠形式。进一步区分产品直接接触消费者和非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公司,考察不同战略性慈善动机下,军历高管对国有企业非市场行为的影响差异。基于此,提出假设H3A、H3B、H3C、H3D:
H3A:相对非垄断行业,垄断行业的国有企业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倾向的影响更明显。
H3B:相对非垄断行业,垄断行业的国有企业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规模的影响更明显。
H3C:相对直接接触消费者的行业,处于非直接接触消费者行业的国有企业的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倾向的影响更明显。
H3D:相对直接直接消费者的行业,处于非直接接触消费者行业的国有企业的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规模的影响更明显。
本文选取2007-2014年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作为初始样本,按照以下标准进行筛选:(1)剔除经过ST、*ST、PT或*PT处理的公司345个样本;(2)剔除金融行业325个样本;(3)剔除变量缺失的367个样本,最终样本15 527个。慈善捐赠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内财务报表附注中披露的“营业外收支——(非)公益性捐赠”。高管从军经历数据是基于国泰安数据库、锐思数据库以及万得数据库披露的高管个人名单和职务信息,逐个对其从军经历进行整理(3)2007-2014年数据库披露的涉及“陆军”“海军”“参军”“入伍”“服役”“退役”“战士”“战役”“部队”“解放军”“军队”“军校”“军区”“国防”等字样的高管样本共363个,占比1.1%,经过手工搜集高管简历信息发现军历高管样本达到1034个,占比3.12%。。手工数据来源于新浪财经网、问财财经搜索、和讯人物网、百度等,通过逐一阅读有披露董事长与总经理简历的网页或资料,判断董事长、总经理是否拥有从军经历,另外通过追踪军人企业家系列报道,进一步对高管从军经历数据进行补充。在数据完备性上要优于从数据库中直接筛选高管个人军历背景信息。控制变量均来自于国泰安数据库以及万得数据库。
为了检验假设H1,参考已有文献[23,30]分别构建模型(1)和(2)。为了检验假设H2和H3,本文按照企业实际控制人性质和行业性质将样本进行分组,并基于模型(1)和(2)进行分组回归。对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水平的Winsorize处理,主要变量的定义与说明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的定义与说明
(1)
(2)
根据描述性统计,在15 527个观测样本中,进行慈善捐赠的比例为0.692,即约69.2%的上市公司进行了慈善捐赠,这一比例与已有研究的统计接近。捐赠规模变量(LNDONA)均值为8.637,最大值为16.802,最小值为0。军历高管变量(MILITARY)均值为0.054,即在总样本中军历高管的样本占5.4%。产权性质变量(SOE)均值为0.403,即在总样本中国有企业的比例为40.3%,和非国有企业的比例已趋同。其他变量描述性统计基本符合已有研究的结果。
借鉴张建君(2013)[23]的研究采用Probit方法和Tobit方法分别对模型(1)和模型(2)进行检验,考察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慈善捐赠的影响。结果如表2所示,在控制了其他变量的情况下,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捐赠倾向的回归系数是-0.144,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捐赠规模的回归系数是-0.869,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即高管从军经历确实可以导致公司采取更少的慈善捐赠行为,假设H1A和H1B得到结果的支持(见表2)。
表2 假设H1A和H1B的检验结果
将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慈善捐赠的影响区分国有和非国有企业进行分组回归,结果表明:在国有企业中,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捐赠倾向与捐赠规模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而在非国有企业中,这种负向的影响并不足够显著,即假设H2A和H2B得到支持(见表3)。
表3 区分产权性质的影响
通过对比垄断行业和非垄断行业样本组的回归系数(见表4第(1)列至第(4)列)发现,垄断行业的国有企业其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的捐赠行为影响要大于非垄断行业,并且该差异通过了组间差异性检验,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的逻辑。通过对比产品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公司与非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公司样本组的回归系数(见表4第(5)列至第(8)列),得出以下结论:属于非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国有企业,其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捐赠行为的影响大于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国有企业。即本身的战略性慈善需求会影响军历高管对于非市场行为的决策,高管的决策自主权会受制于其所处的环境,与我们的基本认知相符。
表4 区分行业特质的影响差异
为进一步确保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文采取以下稳健性测试:考虑到董事长与总经理的聘任内生于公司决策,采用倾向值得分匹配方法(PSM)对样本进行匹配,控制内生性问题对结论的影响;从高管更替视角进一步考察军历高管对企业捐赠的影响,结论支持前文假设;参考已有文献[31]采用经过标准化处理的捐赠水平(DONA),即以公司当年度的捐赠金额除以营业收入作为企业捐赠倾向(DONA_DUM)和捐赠规模(LNDONA)的替代变量,研究结论保持稳健。
战略是指公司为了开发核心竞争力、获取竞争优势所采取的一系列约定和行动,高层管理人员可以观察到的经历、价值观和个性特征会影响他们对所面临情况的判断,进而影响其战略决策。高管的战略决策过程是复杂的,理论上高管决策应该不带有个人主观色彩,但在现实中,高管的决策往往会受到自身认知局限、个人偏好等的影响。如一些高管将主要精力放在游说政府等非市场行为,另一些高管将精力侧重于找到成长中的细分市场或目标客户群体,通过研发产品和服务来满足特定的需求等。而早期经历对于个人后期性格以及行为的影响不容忽视,本文从公司高管的从军经历出发,透过中国情境下的企业慈善捐赠行为探讨了高管军事经历对于企业非市场行为决策的影响。研究发现,相对于未曾拥有军事经历的高管,拥有军事经历的高管会减少其非市场行为,体现在拥有军事经历高管的企业,其慈善捐赠投入明显较少。基于资源依赖理论,公司高管通过捐赠行为能维护、提升公司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为企业争取更多的稀缺资源,提高公司的竞争力。国有企业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其资源禀赋与获取资源的能力方面要强,故其会减少这种为获取资源、提升竞争力而进行慈善捐赠的行为。根据公司对于外部资源依赖的程度,进一步研究发现高管的决策自主权会受制于其所处的环境。在国有企业中,处于垄断行业的公司其军历高管对于慈善捐赠的影响更加明显;不与消费者直接接触行业的军历高管对慈善捐赠的影响更加明显。
本文根植于中国企业管理实践和“大裁军”下的退伍军人再就业现状,从非市场行为的视角为管理者从军经历对公司行为的影响提供经验证据。根据军历高管对公司战略性投资有所取舍的特点,在公司的战略管理过程中,军历高管的战略决策具有可预测性,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公司与利益相关者的信息不对称,有助于股东更好地把握军历高管的战略决策方向;其次,针对军历高管行事风格影响公司战略决策的现象,公司需要建立更为完善的决策投票机制,保证军历高管能更多地参考其他管理层的意见进行科学的战略决策;再次,就人才聘任而言,公司应该注意聘任的管理层行事风格与自身发展理念、经营文化是否相符,以期管理层能够更好地融入到企业文化之中;最后,本文基于具体情境为战略性企业社会责任提供了更加清晰和深入的逻辑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