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与迟子建小说中的死亡叙事风格比较研究

2021-07-11 15:14田天虹
山西能源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迟子建萧红

田天虹

【摘 要】 萧红和迟子建是东北两位杰出的女性作家,对祖国的依恋和热爱是她们作品的共同情感特征。两位女作家都以“越轨的笔致”描写了大量的死亡,当以死亡为切入点,关注黑土地上人们的生存样态时,两位女性作家的死亡叙事风格有着不同之处,具体体现在死亡认知、死亡叙述态度、读者感受等方面。

【关键词】 萧红;迟子建;叙述者态度;死亡认知;读者感受

【中图分类号】 I0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1)03-0085-03

萧红和迟子建是东北两位杰出的女性作家,她们生长于那片黑土地,对故乡有着深厚的感情。不同的人生经历影响了两位女性作家的叙事风格,特别是涉及到死亡这一永恒的主题时,萧红和迟子建作品中所呈现的审美风格是有差异的。探究两位女性作家的死亡叙事风格,为死亡美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一、作家经历与死亡认知

作家人生经历的不同会塑造她们不同的生命认知,萧红和迟子建这两位女性作家也不例外。

(一)萧红:冷冽与残酷

萧红的一生是苦难的,也是充满悲剧性的。她作品中描写的死亡也是冷酷惨烈的。萧红在一个缺乏家庭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她一生中最爱的人莫过于她的爷爷,爷爷曾经给过她短暂的疼爱。爷爷的离去,不仅使萧红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且也带走了萧红生命中仅有的温暖和爱。在萧红的童年记忆中,关于爱和温暖的记忆很模糊,童年没有收获足够的爱,导致萧红对于感性的情感过于淡漠和理智。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萧红在作品中面对死亡时,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性,甚至带给人一种彻骨的寒意。

另外,萧红自身残酷而颠沛流离的命运,也影响了她对死亡的认知。萧红一生中有过两次悲惨的为人母的经历,这两次生育经历都带给了她莫大的悲伤。在忍受失去爱子的两次痛苦之后,萧红意识到,在封建父权制专制下的社会中,女性独立发声是多么困难,女性长期遭受着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因此,在萧红的作品中,大多数关于女性生育场景的描述都是悲惨、肮脏、痛苦和羞辱的。萧红大量描写女性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困难,是在小说《生死场》第六章“刑罚的日子”中,这一章就集中讲述了女性命运的可怜。这个标题的意思就说明了孕育生命就是对女人的一种惩罚。这本书写道:“可是罪恶的孩子,总不能生产,闹着夜半过去……女人忽然苦痛得脸色灰白,脸色转黄,全家人不能安定。”在这部小说中,女性不仅像动物一样没有人性地活着,而且还必须忍受男性的虐待。一旦孩子不幸夭折,她们还会被丈夫嫌弃,甚至遗弃。女性不仅会遭受分娩引起的身体疼痛,还必须忍受丈夫的冷漠。萧红在最平凡的生活中,揭示了女性最为可怕的生活,虽然叙述简单但令人震惊。

萧红童年的不幸遭遇以及人生悲惨的经历造就了她冷冽而残酷的死亡认知,她以理智的笔触,书写了大量残酷的死亡场景,这种冷静与惨烈形成鲜明的对比,让读者产生一种痛到极致的窒息感,这种独特的死亡叙事风格具有较高审美价值。

(二)迟子建:温情与神秘

迟子建对于死亡的认知是经历了从修复痛苦到灵魂新生的这样一个过程,在她的作品中,死亡不是恐怖的,而是充满温情和感动的。这种死亡观念与迟子建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迟子建在祖母家里度过的童年是十分快乐的,她的生活中伴隨着爱意和温暖。她小时候生活的小村庄有许多奇妙的事情,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美妙的体验。迟子建成年以后,她父亲和丈夫,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继离去,给她带来了深深的痛苦。但这些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逐渐愈合。迟子建认为,人生的遭遇其实就是生活的艺术。在艺术的陶冶和净化中,她慢慢地修复了生活的苦难。所以在迟子建笔下,虽然有很多死亡描写,但她所写的死亡给人一种温暖与和谐的感觉。另外,迟子建的死亡认知里还充满着神秘性和宿命感。灵魂是迟子建作品中的常见描写,她一直对灵魂的存在产生浓厚的兴趣。在迟子建心里,生命总是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种是活在现实生活中,另一种是在活着的亲人的梦中存在着。迟子建相信灵魂是可以交流的,即使不能通过语言交流,也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或是在梦中,或是在意念之中,达到灵魂的交流。因此,迟子建笔下的死亡,主要是生命特征的消失,而人的灵魂却获得了新生。死亡不是万物的终止,是生命已进入另一个维度,继续以另一种方式生存。通过与灵魂的交流,活人的悲伤得到缓解,死亡也被温暖和谐的暖色所覆盖。与此同时,死亡是神秘而神圣的,因此人们不再害怕死亡。在死亡面前多了一份从容和冷静。

在迟子建笔下,生活是充满温暖和感动的,即使是面对险恶的生活,也要充满希望、抱有耐心,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使自己的灵魂获得救赎。她笔下的死亡是温情而神秘的,能给读者带来莫大的安慰和生命的希望。

二、叙述者的态度与读者感受的氛围

(一)疏离与交流:叙述者的态度

萧红和迟子建的作品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用散文化或者诗话的语言来串联起小说的整体结构,个人的抒情和议论较多,从而作者本身的思想和情感态度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作品中的叙述者。由此,我们可以知道二者作品中的叙述者对于死亡的态度与作者本身对于死亡的态度是相近的,其叙述者的态度分别是疏离与交流。

在萧红的小说中,写到死亡时,有一种自然的悲伤感,但通常萧红并没有直接表现死亡的恐怖,她是通过间接营造悲剧气氛的方式描述场景,多描写死亡的景象或者选择特别有代表性的死亡意象。有时直接采用诗歌反复的写作手法来再现死亡场景,所有这些都使得死亡语言变得散文化和诗意化。在形式上,萧红以一种冷淡的口吻叙述死亡。与读者保持距离,这是萧红故意创造的距离,尽量地隐藏了自己的痛苦,在小说中轻描淡写地讲述着痛苦,使小说散发着理性的光辉。这些看似微弱的沮丧和悲伤实际上包含着深深的悲剧色彩。萧红擅长对苦难做出深刻的思考,也常常将自己的生活经历写进作品中,这使得她的作品中会有一些非常经典的悲惨人物形象和难忘的悲惨场景,而这样对读者保持疏离的叙述态度不会让人觉得死亡描写得过分激烈,可以给作者一定的思考空间,让她充分观察和反思,并深刻揭示生命的真谛。

例如,在小说《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强迫小团圆媳妇在公共场所洗澡,媳妇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媳妇婆婆却为她着想,说要拿一件衣服给她披上,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实在太羞耻了。婆婆一边强迫自己媳妇做羞耻的事情,一边又假意关心媳妇的羞耻心,这样前后的对比,我们不难会发现这位婆婆的性格是矛盾的,也是怪异扭曲的。小说中有一个情节描写得特别精彩有趣,婆婆本身是一个性格特别节约甚至是抠门的人,平时让她花点小钱去买一瓶红花油都会觉得肉疼,可是她却强忍着内心的煎熬和挣扎,花了一大笔钱,去买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来帮助媳妇治好病。读过小说的人当然能够很清楚地知道,婆婆为小团圆媳妇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媳妇的身体健康着想,婆婆在意的是别人的眼光,她从内心里面是希望花钱就能够得到邻居们的称赞,这样既能满足她的虚荣心,也能掩盖她实际邪恶的灵魂。当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被大家知道的时候,婆婆又是丧气又是后悔,一边心疼她的银子,一边对小团圆媳妇更加厌恶。从萧红的讲述中,我们能够体会到婆婆是一个被浓厚的封建传统文化荼毒与迫害的悲剧性人物。萧红用这样荒诞可笑的故事情节,在前后对比反差中,展现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同时这种理智和回避直接死亡的叙述方式,能够有效影响读者阅读的心情,读者在看似欢乐滑稽的故事情节中,思考着作者想要表达的沉重的感情,使得读者阅读心情复杂化,给读者带来特别的阅读感受。

与萧红相比,迟子建叙述死亡的方式则显得温和很多,她在作品中叙述死亡,可以和读者达到一种交流和共同探索的境界。迟子建温婉的性格,使她选择以温暖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使是在面对如此悲伤的死亡主题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在《白雪的墓园》中,小说讲述了家庭成员之间是如何互相帮助,并鼓励自己的亲人拥有在父亲去世后继续面对生活的勇气。在这里,作者没有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和惊慌,而是理智和清醒地写下了生命的光明和温暖。在《北极村童话》中,小说写了一个小孩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看见一个死不瞑目的死人时,表现出的平和的心态。迟子建相信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灵魂和天堂的,并且她相信所爱着的每一个逝去的亲人一定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与她再次重逢。抱着这样乐观的心态,迟子建将死亡变得温暖起来。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作者对死亡的态度不是逃避和疏远,而是用温暖来消除死亡的悲伤,在与生死的沟通中探索生与死的意义。

(二)压抑与从容:读者感受的氛围

萧红和迟子建两位女性作家的死亡叙事给读者带来的阅读氛围是不一样的。萧红作品给读者带来的主要是压抑的,她不仅为那个残酷时代女性的生活压抑,也为自己苦难的人生境遇感到压抑。迟子建作品给读者带来的主要是从容,她善于思考人生的价值,在面临死亡时,用温情消解死亡的恐怖,将其转换为对死亡和苦难的爱意征服以及从容面对的态度。

读萧红的小说,总能感受到压抑和晦暗。由于萧红内心的苍凉和冷冽,她笔下的人物也是冷漠麻木的。例如她的作品中塑造的农民形象,一个个麻木愚昧地生活着,虽然身体仍然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生命的灵魂已然消亡。他们不知生不知死,如蝼蚁般机械麻木地活着。再如萧红作品中描述的知识分子,他们身上有着阿Q般的精神,他们贪生怕死,只会空谈误国。这种麻木最是令人痛心和遗憾。萧红笔下的不论是农民还是知识分子,都是呈现出一种麻木冷漠的精神状态,这些人物充斥在萧红的小说作品中,使得萧红作品整体氛围显得压抑和阴暗,让人想要做出某种抗争,可是始终被这一个个麻木的灵魂所震撼,只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澎湃,发出一阵呜呼叹息声。

在迟子建的小说作品中,死亡的来临既是一场意外,但同时也是合情合理的。她笔下的普通人在死亡中挣扎、努力,充满着生命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在悲剧生命中也散发着人性之爱。迟子建笔下的人物往往能够对人生道路上的不幸遭遇充满爱意征服的勇气和保持从容不迫的态度。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人们不是麻木不仁的、空虚愚昧的等待着死亡。他们会尽力抵抗命运,努力地想尽办法,试图征服残酷的现实,并在死亡中拯救自己帮助他人。例如在迟子建的小说《白雪乌鸦》中,当鼠疫这场不可阻挡的灾难来临的时候,死亡的主体呈现出一种敢于与鼠疫灾难相抗争的状态,在死亡中求得一丝生存的机会。小说中有一种人对待他人和自我的生命都同样负责和敬畏。富贵商人傅百川、于晴秀的一家人、医务干部伍连德等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个小说作品中作者对这些人是赞扬和欣赏的。正是由于这些人的存在,我们可以看到人性中的温暖和爱意,也看到了他们努力征服灾难的从容和毅力,这一切都让人对生活充满希望,能够坚强从容地生活下去。有人认为迟子建的小说是历史、现实和人性。通过她的良知和温柔的情感过滤后,复杂的情感和情感起伏不定,但文本的内在精神从未有过怪癖,也没有分歧,没有抱怨,主要是感恩和有意识的超越,对痛苦和绝望的超越。正是这种超脱使小说的死亡叙事风格显得从容而平静,读者可以从中获取强大的生命力量。

三、结语

死亡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当前女性作家对于生存和死亡的思考具有独特性,很值得探索和研究。以萧红和迟子建为例,分析了女性作家的死亡叙事风格的差异性。冷与暖的两种不同的死亡叙事风格在整个女性作家死亡叙事风格中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意义。主要是从二者的死亡认知、叙述者态度和读者感受等方面进行比较研究,得出二者不同的死亡叙事风格。当然研究的角度不是单一的,也可以从女性作家的作品时间和空间的角度进行研究,或者,将女性作家的死亡叙事风格与男性作家的死亡叙事风格进行对比研究。这些问题都值得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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