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波,张华江,叶世俊,唐 莹
(1.安徽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2.湖北文理学院 体育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村落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和生活观念的转变,是中国农村社会变迁的重要方面,它与农村社会制度和结构变迁、经济变迁、文化变迁等共同构成农村社会变迁的全部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农村社会变迁的历程与特征。进入21世纪的20多年来,我国社会发生了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巨变,这也打破了农村原有的社会结构,使农村生活方式经历着变迁,村民生活观念不断转变与重构。村落体育生活方式作为农村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期间一度面临严峻挑战,诸多村落体育活动发展困难,村落体育生活方式濒临消失。甚至于,在许多人的生活观念中,个体经济状态决定了体育生活方式的选择与实践,农民因经济收入不佳还谈不上体育生活方式[1]。但随着我国整体经济水平的飞跃式提升和《全民健身计划纲要(2001—2010)》《全民健身计划(2011—2015年)》的颁布,以及全民健身上升为国家战略等,村落体育生活方式重回人们视野。事实上,关于村落体育生活方式的研究已出现一些成果,如余涛以安徽许村为个案,对该村近百年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进行了研究;赵芳通过对广西“万村”农民篮球赛开展的分析,剖析了该村体育文化发展的过程与特点[2];陈佳佳在社会转型、村落转型背景下深入探究乡村体育活动发展的影响因素,认为传统风俗和生活方式对其的影响根深蒂固[3]。但是,总体而言,相关研究多集中在村落体育的生态变迁和村落体育活动开展等方面,村落体育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变迁的研究相当缺乏。更重要的是,当前村落体育生活方式与生活观念变迁研究对象的选择过于集中在乡镇、街道等具有代表性的场域,较少深入偏远山区进行田野调查,缺少平民视野,研究体系亟需完善与补充。鉴于此,本研究以一个偏远山区村落——朱村为调查对象,研究该村近20年来体育生活方式与生活观念的变迁,梳理其变迁历程与当代特征,以丰富和补充相关研究,为构建新时代农村体育生活方式提供借鉴。
本研究以近20年来朱村村落体育生活方式与生活观念变迁为研究对象。朱村位于武陵山北部山区,恩施市东北边陲,距恩施市市区80 km,属中国地势第二阶梯末端。朱村处于群山环绕的盆地之中,交通多有不便,过去比较封闭,经济发展缓慢。朱村是以姓氏命名的村落,朱姓与孙姓是该村两大主要姓氏,且两姓多有联姻,重宗族亲属关系,其社会结构是典型的差序格局。
本研究组成员利用2018年至2020年的寒暑假之便,6次深入朱村对其近20年来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与生活观念的转变展开田野调查。在田野调查过程中,一是,阅读了大量与“生活方式”“体育生活方式”“生活观念”“社会变迁”等相关的理论文献,搜集了大量与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变迁的资料,为本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二是,采用观察法,观察、记录近年来朱村体育生活方式的开展情况。主要包括朱村体育活动主体特征、体育活动条件的改变情况、体育活动形式和体育活动时间特征等。三是,采用深度访谈法,进一步了解朱村村民们体育生活方式与生活观念变迁的阶段性特征。主要包括体育活动主体的变迁情况、村民体育价值观的变迁及其变化动因、村民们参与体育生活的感受等。在访谈过程中,时刻注意采取主客位取向,细致观察,认真体会,理解村民们的主位观念,弄清村民们所认为的观念或态度,同时还以局外人的视角分析村民们体育观念变化的动因等。四是,参与到民俗体育活动中进行亲身体验,深入了解村民们在参与民俗体育活动和乡村振兴过程中的感受等。在田野调查过程中,主要考察近20年朱村的体育生活方式变迁历程和体育生活要素的变迁(包括体育生活条件、体育生活参与主体、体育生活活动形式和体育生活活动时间),以及村民生活观念的转变。四是,主动参与到村民体育活动中亲身体验,深入了解村民们在参与体育活动过程中的感受以及对开展体育活动的态度等。在体验时,特别注意参与到村民的互动之中,与村民们形成情感连带。
1.生活方式关于生活方式的定义较多,目前主要存在三种观点:一是将生活方式视为一种文化活动,如王雅林认为“生活方式属于文化现象,是人们根据一定文化模式为满足自身生活需要和精神文化需要而进行的资源配置活动方式”[4]。二是将生活方式视为人们在一定人生观、生活价值观影响下的生活活动,如韦伯和凡勃仑的生活方式定义[5]。三是将生活方式视为一种日常活动方式,如张玉秀认为“生活方式指人们日常生活活动特征和其表现形式,主要包括:工作(学习)活动、基本生理需要活动、闲暇活动和其他生活活动”[6]。本研究采用的是第二种观念下的生活方式,即“生活方式是指不同社会和时代的人们,在一定社会条件制约下和在一定价值观指导下,形成的满足自身需要的生活活动形式和行为特征的总和”[7]。
2.体育生活方式李文川和肖焕禹认为:体育生活方式是在一定的价值观念指导下,个人或群体依据一定的客观条件,把体育作为生活的需要和内容,并有规律、自觉地参与体育活动的稳定形式及行为特征[8]。同时,他们根据这个概念,把行为主体、行为基础、行为特征、行为效益4个要素作为构成体育生活方式的范畴结构。在这一点上,苗大培持不同观点,他指出体育生活方式由体育活动主体、体育活动条件和体育活动形式三个构成要素[9]。本研究在采用李文川和肖焕禹对体育生活方式定义的基础上,对苗大培的体育生活方式构成要素进行扩展,即认为“体育生活方式是指个体或群体在一定社会条件制约和一定价值观指导下,形成的满足自身需求的以体育活动为主要形式的行为特征的总和,它由体育活动主体、体育活动条件、体育活动形式和体育活动时间这四个要素构成”。
3.生活观念生活观念对人的生活方式起着调节和指导作用,因而体育生活方式的研究离不开生活观念的研究。从马克思主义观来看,生活观念是指社会生活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是人们对于社会生活的认识、观点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指导生活行为的思想规范,是在一定人生哲学指导下的生活态度[10]。作为现代生活影响下的生活观念,则指“理性地看待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以对自己的肯定为出发点而进行自我判断的选择”[11]。本研究认为,观念是文化中较为深层的结构,是人们适应自然与社会环境所形成的生产及生活方式的核心部分},因而“生活观念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基于个体的人生观、道德观和价值观而形成的指导生活行为的思想规范、生活态度及行为选择理念”。
朱村拥有丰富的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文化,是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过去朱村生活方式中不可缺失的内容。但随着农村社会的变革,这些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文化随着体育生活方式一样步入消沉期(2000—2008)。后来经过几年的发展,其中一部分如舞狮、采莲船等具有丰厚文化意蕴的传统体育活动开始出现在朱村体育生活方式中,但活动时间不固定,只在某些节庆中偶有出现。直到2017年,朱村体育生活方式进入重塑期(2017—2020),体育活动主体逐渐增多,体育活动条件逐步改善,体育活动形式日益丰富,体育活动时间也与日俱增。
根据体育活动主体、体育活动条件、体育活动形式和体育活动时间这四个要素的综合情况,近20年朱村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历程可以分为消沉期(2000—2008)、发展期(2009—2016)和重塑期(2017—2020),见表1。
表1 近20年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变迁历程
1.体育生活方式消沉期(2000—2008)迈入21世纪,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初步建立,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但是,这一时期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突出,特别是对于农村而言,仅靠务农已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于是农村青壮劳动力纷纷外出务工。就朱村而言,由于这一时期农业对劳动力的需求仍较大,朱村平均每家只有一个劳动力外出,保持着“老—中—青—幼”的人口结构。因而,这一阶段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发展状况是:在体育活动主体上,几乎只有青少年儿童,中老年人忙于务农,几乎不参与体育活动;在体育活动条件上,由于朱村交通不便,经济发展滞后,尚无专门的体育场地设施,青少年儿童主要在乡村道路、田间小路和空旷平地上活动;在体育活动形式上,主要以踢毽子、滚铁环、放风筝、跳绳和打陀螺等民间游戏类体育活动为主,其他如舞狮、采莲船、湖北大鼓等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无人开展;在体育活动时间上,呈现明显的周期性特征,以周末和假期期间开展为主,平时则较少。故这一时期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处于消沉期。
2.体育生活方式发展期(2009—2016)经过几年的发展,中国经济水平明显提高,农村经济也取得了长远的发展。虽然农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已大大减缓,但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加之外出务工带来收入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多的劳动力从农村涌入城市,这直接导致农村人口结构失调,“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问题日益严重。朱村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因此,在这一时期,朱村的体育生活方式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但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使得朱村的体育生活方式有了一定发展。具体表现为:体育活动主体仍然以青少年儿童为主,但在这一时期,体育活动主体中出现了中年群体的身影;在体育活动条件上,总体而言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有部分村民购买了羽毛球拍,更是有一村民家购买了乒乓球台;在体育活动形式上,除了原有的民间游戏类体育活动外,还出现了羽毛球、乒乓球等对场地要求不高且受广大群众喜爱的运动。此外,舞狮活动也重新开展。在体育活动时间上,总体仍呈现周期性特征,但春节前后半个月为体育活动开展高峰期,主要原因是外出务工人员的回村与学生群体正逢寒假,使得体育活动主体成倍增加。另外,舞狮活动也是在春节期间开展,因此这段时间出现体育活动开展高峰期。故这一时期为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发展期。
3.体育生活方式重塑期(2017—2020)2017年不仅是中国社会发展历程中重要的一年,也是农村社会变迁过程中重要的一年。在十九大上,习总书记不仅作出了“我国已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的重大论断,还提出了实施乡村振兴这一重大战略[12]。这使得中国农村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朱村抓住机遇,由村干部带头,在乡村企业家的支持和村民的响应下,朱村进入了乡村振兴的浪潮之中。2017年年底开始整治乡村环境,重修乡村道路。2018年主抓乡村文化建设,大力挖掘民族民间传统文化,规划建设乡村文化服务中心。2019年开始完善乡村公共设施,制定村规民约,初步完成乡村文化服务中心建设,乡村面貌焕然一新。在这期间,广场舞的迅速引入与打连厢、湖北大鼓等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文化相结合,使得朱村体育生活方式迅速发展,进入重塑期。在体育活动主体上,青少年儿童不再是主力军,而是与中年男性一起成为辅助群体,广大中年妇女成为体育活动主体,呈现出“老—中—青”三代结合的结构特征。在体育活动条件上,不仅乡村整体生态环境好转,体育设施也逐步增加,在乡村文化服务中心前的广场上,有专门开展体育活动的舞台,有乒乓球台、羽毛球场、篮球架等体育设施,体育活动条件明显好转。在体育活动形式上,打连厢、打腰鼓、湖北大鼓、竹竿舞、采莲船、舞狮等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重新回归生活,带有现代气息的扇子舞、徒手舞等广场舞迅速兴起,呈现一幅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画面。但令人惋惜的是,由于互联网的发展,手机、电脑等的广泛使用,使得踢毽子、滚铁环、放风筝、跳绳和打陀螺等民间游戏类体育活动在青年儿童群体中出现消退迹象。在体育活动时间上,出现自由性与周期性并存的特征。村民进行体育活动的时间不再固定,且单次体育活动时间较长,活动频率大幅度增加,只要没有下雨,几乎每天傍晚都有村民进行持续2小时以上的体育活动。同时,春节前后出现体育活动高峰期的特征不仅没有变,还相较以前持续时间更长,活动时间更丰富。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农历腊月二十四(朱村的小年),朱村还举办了第一届春节联欢文艺会,在所有节目中,有超过15个为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或现代广场舞。
总而言之,近20年来朱村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经历了消沉期、发展期和重塑期三个阶段,且自2017年以后,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变迁明显加快。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进一步实施,经济水平的提升和总体物质条件的逐步改善,朱村体育生活方式还会出现新的变化:
1.青年与中年妇女将成为体育活动主体近20年来,朱村体育活动主体经历了由青少年儿童为主向中年妇女为主、青少年儿童与中年男性为辅的转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量青年劳动力外出务工造成的。自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以来,国家不仅提倡推动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还提倡广大青年深入农村基层工作,这为农村留住青年、引入青年人才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朱村在本村企业家的投资下,正在大力发展蔬菜水果产业,已经初步建成甜柿子基地、李子基地、土豆基地等,还在逐步发展农家乐和乡村旅游等休闲产业。这为青年劳动力留在本地创业就业提供了保障,可能会吸引不少青年回乡发展,使得朱村重新回到“老—中—青—幼”的人口结构。
2.体育公共服务体系建设标准化从2000到2020年,朱村体育设施发生了从无到有的转变。随着近年来朱村经济水平的提升和乡村公路的通畅,使得朱村有能力、有条件进一步配置体育设施。当前朱村体育设施主要集中在文化广场上,且类型单调,只有乒乓球台、篮球架和羽毛球场等。在未来,还会加大这方面的投入,规划小型乡村田径场,添置单杠、双杠等多功能公共体育设施,使朱村基本公共体育服务逐渐标准化,主要体现在:第一,对标准化建设的意义认识加深;第二,体育服务标准体系逐步完善;第三,体育服务标准化建设理论深入人心;第四,体育服务标准化监督机制得以健全。
3.体育活动形式休闲化发展朱村拥有丰富的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文化资源,如湖北大鼓、舞狮、采莲船等都是优秀乡村传统文化遗产。在国家《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和《中共中央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的宏观调控下,朱村这些优秀传统体育文化将会进一步被挖掘与阐发。而现代广场舞拥有形式多样、节奏欢快、内容简单易学、金钱花费少等特点,还拥有增强体质、增加村民交流交往等功能[13],在朱村仍会持续兴起。但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朱村乡村振兴的稳步进行,乡村旅游事业的逐步兴起,朱村天然优美的自然环境将得到充分利用,以此衍生出攀岩、徒步游、乡村自行车、风筝等休闲体育活动,进而丰富朱村体育活动形式。
4.节庆民俗体育复兴节日是民俗活动的载体。朱村传统民俗节庆较多,如“过月半(农历每年七月十二)”“过端阳(即端午节,土家族端午分为三个阶段,农历五月初五为头端午,五月十五为中端午,五月二十五为末端午)”等。过去,在这些传统民俗节庆期间,亲戚好友都要互相走动,联络感情,但并没有产生相关庆祝活动。而随着乡村振兴的进行,乡村文化的复兴,以及村民文化意识逐渐觉醒,基于文化认同与集体记忆的传统节庆仪式活动将会复苏,成为族群的情感互动仪式和文化认同仪式。而这些节庆仪式通常是以民俗体育活动的形式存在,它们以身体语言的形式表征村落传统文化。因而随着朱村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节庆民俗体育复兴是大势所趋。
村落体育生活方式作为生活方式的一种,也对生活观念的产生有重要作用,反过来,村民的生活观念也指导和影响着村民体育生活方式的选择。在生活中,生活观念帮助确定人的生活行为,有不同的生活观念,就有不同的生活方式的选择,无论哪种生活方式,实际上都受到一定的生活观念的指导[14]。因而,透过村落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看到人们生活观念的转变。近20年来朱村体育生活方式经历了三个阶段,从其体育活动主体、体育活动条件、体育活动形式和体育活动时间的变迁历程来看,朱村生活观念的转变主要有:从娱乐消遣向文明生活转变;从满足温饱向追求美好生活转变;从“今昔有隔”向“今昔融合”转变;从被动体力劳动向主动体育休闲转变。
近20年来,朱村体育活动主体从几乎只有青少年儿童转变为以广大中年妇女为主体“老-中-青”三代结合的结构,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朱村村民生活观念从娱乐消遣向文明生活转变。体育活动主体,即“体育人口”,它很大程度上体现出一个地域体育参与主体的“结构”状态,是反映地域体育发展水平的一项描述性指标,也反映出地域体育生活价值观、社会生活方式以及体育参与等[15]。在体育生活方式消沉期,朱村几乎只有青少年儿童这一体育活动主体,体育人口结构单调;在体育生活方式发展期,体育活动主体中出现了中年男性;而到了体育生活方式重塑期,朱村体育生活方式转变为“老-中-青”三代结构,且以中年妇女为主体。从中可以发现,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变迁中体育活动主体变化最大的是中年女性。在田野调查中了解到:“男客们(中年男性)都在外打工,我们妇女留在家里照顾小孩儿和猪、狗等牲畜,以前傍晚有空了都在操场闲聊消磨时间,不过现在还好,她们跳舞我们不仅可以聚在一起聊天,还可以跟着跳,感觉很好”“10年以前啊我们是没时间参加体育活动,后来我们无聊就是整天打牌,从早打到晚,现在我们有空都是去跳舞,跳的人也多,我们经常自发聚在一起跳,也就很少打牌了”(1)来自与村民XYL和ZYF的访谈。。由此看出,由于中年男性外出务工,中年妇女、青少年儿童和老人成为村里生活的主体,但由于以前妇女们不参加体育活动而是参加闲聊和打牌等娱乐消遣活动,所以体育活动主体是青少年儿童。在朱村体育生活方式重塑过程中,中年妇女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经常自发组织跳广场舞,更是在朱村文化传承人和负责人ZYX、文化传承人和体育活动组织者LYL的带领下参加打连厢、湖北大鼓、采莲船等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成立朱村舞蹈队,一跃成为体育活动主体。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朱村村民生活观念逐渐从娱乐消遣转变为文明生活。
体育活动条件从田间小路转变为文化广场、篮球架等,反映了朱村整体物质文化水平的提升,也从侧面反映出村民从追求温饱向追求美好生活转变。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表明,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向“美好生活需要”的转变,直接性地体现在人民日益增长的“需要什么”的转变上,体现在从对物质文化内容的需求向物质文化内容和精神文化内容同步需求的转变[16]。近20年来朱村体育活动条件变迁历程也论证了这一点,在经济发展初期,村民们首要重视的是自身温饱问题,几乎所有物质文化需求都围绕“提高生产力”五字;经济水平提升后,村民们又将物质文化需求转向彩电、冰箱等家用电器,这仍没有脱离追求温饱的需求;而当下,朱村村民将公共体育设施的建设作为乡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体现了村民们对体育的需求。从体育之于健身的角度来看,它从生理层面上让健身者体形更加健美,提高了健身者的身体机能和健康水平等;从心理层面上,通过体育锻炼使人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之后心理和大脑得到平衡恢复,让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感受到生活的价值和乐趣,进一步激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17]。换言之,对体育的需求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因此,朱村体育活动条件的变迁,从侧面反映出村民从追求温饱向追求美好生活转变。
当下的朱村体育活动形式,既有往昔的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又有今日的现代广场舞,传统与现代结合,反映出村民从“今昔有隔”向“今昔融合”的转变。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指出,乡土社会中的文化活动,存在个人的今昔之隔和社会的世代之隔两种时间上的阻隔,乡土社会的封闭性使得人在出生之后学习的是一套既定的行为模式——从“昔日”传下来的社会共同经验积累[18]。朱村的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就是这样一种“昔日”社会共同经验。过去闭塞的交通和落后的经济使得村民们在参与体育活动时,首先是从“昔日”记忆中去找寻。这种历世不移的封闭生活,造成的结果是人不但在熟人中长大,而且在熟悉的地方生长,祖先们的经验也就是子孙们所得到的经验,从时间上来说,从每个人得到的经验说,都是同一方式的反复重演。这使得同一村落在同一节庆活动中,都是在重复“昔日”的民间体育庆祝活动,这个村子里的成员所传承的,都是同一套表演套路,世代相传,重复发生。即便是外出务工者,由于没有途径接触现代体育形式和受到乡土传统生活观念的影响,无法将现代体育形式带回村落。因此在广场舞风靡全国时,朱村体育活动形式还是以民族民间体育活动为主,他们“恪守着传统”。直到2017年以后,畅通的道路和便捷的网络,为朱村带来的不止广场舞,还有“今日”之体育文化元素。ZYX就对采莲船进行了改编,使其在不失民族民间文化内涵的同时,又表现出现代化气息,这一点从其吟唱歌词就可看出:
“彩莲船了嘛哟喂,快点来嘛嗬嘿;你催那个啥子哟喂啊;来呀嘛来拜年啊,呀嗬咦嗬呀喂,快点划哟喂……”(传统吟唱歌词);
“划着采莲船了嘛哟喂,看一看那个朱家坪了嘛呦嘿;看那个朱家坪干啥子哟;看一看今天的变化呀啊,真呀嘛真大哟喂……”(改编后的歌词)。
ZYX说:“这么改编主要是用民俗文化的方式来记录当今朱村的变化,我们还融合了广场舞与打连厢、打腰鼓等,村子在变化,这些文化也要跟着变化”(2)来自与朱村文化传承人ZYX的访谈。。由此可以看出,朱村体育活动形式的变迁也从侧面反映出村民生活观念从“今昔有隔”转变为“今昔融合”。
体育活动时间的变化,或许是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变迁和生活观念转变最直观的体现,特别是在重塑出现自由性与周期性并存的特征,反映出村民们从被动体力劳动向主动体育休闲转变。几乎所有与村落体育相关的研究都表明,由于繁忙的农业生活,使得村落体育生活只存在于民族民间传统体育活动中,只存在于青少年儿童之间。的确,在朱村体育生活方式消沉期,生产力还不够发达,农业对劳动力的需求较大,即便当时朱村还保持着“老—中—青—幼”的人口结构,除了青少年儿童,其他人受限于体力劳动,无暇参与体育活动。尽管在2008年以后,村民们对参与体育活动有了一定意愿,但由于大量劳动力的外出,使得留守村民刚好满足甚至略低于农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只有到了春节期间,大量劳动力的回归和正处于一年劳动生活的空闲期,使得村民们有了参与体育活动的时间,故这段时间内朱村体育活动时间出现高峰。到了体育生活方式重塑期,朱村生产水平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人们从被动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有了主动参与体育休闲的时间。正如任海教授所言:今天,尽管“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还在继续,但融入劳动的体力活动却大都终止,人们有了选择和参与体力活动,让自己的生活更加美好的可能,而且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余暇时间的增加,这种可能似乎可以轻易变为现实[19]。
朱村体育生活方式的变迁和生活观念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农村体育生活方式变迁与生活观念转变的地方性历程与特征。近20年来,朱村体育生活方式变迁经历了消沉期、发展期和重塑期三个阶段,在此过程中,体育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相互影响。从其体育活动主体结构变迁来看,村民生活观念发生了从娱乐消遣向文明生活的转变;从其体育活动条件变迁来看,村民生活观念发生了从追求温饱向追求美好生活的转变;从其体育活动形式变迁来看,村民生活观念发生了从“今昔有隔”向“今昔融合”的转变;从其体育活动时间的变迁来看,村民生活观念发生了从被动体力劳动向主动体育休闲的转变。这表明,尽管今天农村社会体力劳动还在继续,但随着社会的变迁,农民已经有了追求更高层次生活品质的行为和观念,而且这种行为和观念还会进一步发展,最终直接指向对美好生活的不断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