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居民“新农保”:从众效应下的参保选择

2021-07-05 07:46王拉娣
统计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新农保档次新农

张 琪,王拉娣,杭 斌

(1.山西财经大学财政与公共经济学院,山西太原030006;2.山西财经大学金融数学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06;3.山西财经大学统计学院,山西 太原030006)

一、引言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要完善覆盖全民的社会保障体系,坚持应保尽保原则,健全统筹城乡、可持续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稳步提高保障水平。作为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出现不仅可为养老保险制度起到补充作用,而且可为脱贫攻坚助力,起到兜底保障作用。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是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以下简称“新农保”)制度和城镇居民社会养老保险(以下简称“城居保”)制度合并实施之后的统称,非国家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以及未被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覆盖的城乡居民均可参加该养老保险。

目前,我国人口老龄化增速快、规模大,养老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鉴于大量农村劳动力人口从农村流向城镇,使得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高于城镇,加之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这对农村传统土地和家庭养老方式提出了巨大挑战,因此我国农村养老问题更值得关注。新农保制度的实施距今已有11 个年头,①为了解该项政策在农村的推行情况,获取最新的一手资料,笔者于2019 年7 月走访了山西省太原市大吴村(该村是太原市典型的城中村,村民较为富裕)。调研发现,虽然农村居民的参保率在逐年提高,但参保者都集中选择了最低缴费档次。2018 年该城中村共有341 位缴费农民,其中有85.34%选择了最低缴费档次,3.81%选择了最高缴费档次。②无独有偶,笔者从仙桃市财政局网站公示的2018 年度城乡居民社会养老保险费的征收情况(农村居民)中发现,2018 年该市缴费农民有380 225 位,其中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人数占比高达95.96%,选择最高缴费档次的参保者仅占0.05%。③如果农村居民选择不参保,或者参保所选择的缴费档次太低,就意味着到龄后无法领取养老金或仅可领取较低的养老金,这将导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农村居民的养老问题。那么,农村居民的新农保参保行为究竟会受何种因素的影响?为什么大多缴费农民都集中选择了最低缴费档次?破解这些问题对于提高农村居民养老保障水平具有重要意义。

农村居民在做参保决策时需要同时做出两个决定,即是否参保以及参保的缴费档次。对于参保农民,我们可以观测到其选择的缴费档次,而对于未参保农民,其缴费档次数据就无法观测,即农村居民参保缴费档次是典型的样本选择数据。针对这类数据,如果直接进行研究,可能会出现样本选择偏倚。为此,本文选取西南财经大学2017 年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建立Heckprobit 模型,研究农村居民的新农保参保行为,探寻农村居民参保缴费档次低的原因,从而为提高参保农民的养老保障水平提供理论依据。

二、文献综述

新农保作为中国特有的养老保险制度,自2009年实施以来,受到了很多学者的关注,相关研究比较丰富。根据研究内容,本文将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相关研究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农村居民是否参保的影响因素研究,另一类是参保农民的缴费档次研究。

(一)农村居民是否参保的影响因素

研究农村居民是否参保的影响因素的文献众多,其大多基于从某个或某些试点地区实地调研获得的截面数据,通过建立Logistic、Probit 等模型分析个体特征、家庭特征、社区特征、地区特征、制度设计等众多因素对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影响。由于不同学者设计的调查问卷的侧重点不同,因此研究结果也存在差异。

石绍宾等(2009)[1]基于山东省 10 市 16 县 163个农户的调查数据,选取了个人、家庭、社区、制度设计等8 类因素共计17 个自变量,以农民是否参加新农保作为因变量,运用Probit 模型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农民参保主要受健康状况、子女养老能力、儿子数、家中是否有党员、社区区位、农民的未来预期等因素的影响,而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土地面积、家庭收入、村庄类型、有无村集体补助、信息对称等变量对农民参保的影响并不显著。穆怀中和闫琳琳(2012)[2]以2010 年在辽宁省阜新市彰武县24个乡镇实施问卷调查所得的2 363 个有效样本为基础,运用Logistic 回归分析方法进行了研究,发现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等因素会影响参保决策,而经济水平、政策信任度、村干部信任度、“新农保”补贴信心的影响则不显著。与上述直接利用个体、家庭、社区等特征建立Logistic、Probit 等模型研究农村居民参保影响因素的相关文献不同,常芳等(2014)[3]通过建立多水平随机效应Logistic 回归模型,分析了个体、家庭、社区、县级四个层面因素对农民参保的影响,研究表明,不同层面的因素对农村居民参加新农保的影响各不相同。吴玉锋(2011)[4]从村域社会资本视角研究了农民参保行为,结果表明,村域社会资本的不同维度对参保行为的影响并不一致。其中,村域信任和村域互动会对参保行为产生正向影响,村域互惠和村域安全规范对参保行为的影响不显著,村域认同规范对参保行为具有负向影响。此外,农民对自身健康状况的预期、对社会公平的感知(郑沃林等,2020;郑雄飞、黄一倬,2020)[5,6]以及所具备的金融知识(李云峰、徐书林,2020)[7]和宗族网络(陶东杰等,2019)[8]也会显著影响其参保行为。但是,如上研究并未考虑参保行为的自选择问题,黄宏伟和展进涛(2012)[9]认识到该问题并构建 Heckman 两阶段模型克服了这一问题,他们利用农业部农村固定观察点2011 年全国抽样调查数据,重点考察了家庭经济条件和家庭成员结构对农户参加新农保概率和缴费金额二者的影响。结果表明:家庭总收入对农户参保概率有负向影响,对缴费金额有正向影响;常住人口数量对二者均有正向影响,老人数量、在校学生数量对二者均有负向影响,学龄前儿童数量对二者的影响均不显著。马红鸽(2016)[10]认为,新农保已实现全覆盖,仍使用是否参保这一二元变量研究农民参保行为的影响因素并不合适,她将农村居民的参保年份分为三个阶段,利用CFPS2012 年调查数据,建立多项Logit 模型考察了各因素对参保积极性的影响,发现身体健康状况越好的个体越倾向于较晚参保,对社会信任度越高的个体参保时间越早。

(二)参保农民的缴费档次

研究者们将农村居民缴费行为中出现的集中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现象称为“最低缴费档次困境”“最低缴费档次陷阱”“象征性缴费策略”“逆向选择困境”等。学界有关新农保最低缴费档次困境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侧重定性分析,另一类则主要以定量研究为主。

在前一类研究中,学者们大多通过实地调研获得相关数据,并通过描述性分析法解析参保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原因。比如,鲁欢(2012)[11]利用2010 年从辽宁省彰武县获得的392 份有效调查问卷发现,经济收入水平低、对政策的不信任、从众心理、政策设计缺陷和宣传问题等导致大多农民偏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姚俊(2013)[12]将新农保制度实施过程中出现的参保率高而缴费档次低的现象称为“一高一低”式参保困境,并从嵌入性视角进行了解释,认为新农保是一种利益导向型政策工具,由于嵌入了与其适配度低的离散型政策共同体,所以才造成这一困境。聂建亮和钟涨宝(2014)[13]发现,受内部约束(自身经济水平、对政策信任与否)和外部约束(从众行为、基层干部对政策的解读)的影响,农村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占比高达93.1%,他们将其称为“象征性缴费策略”。

在后一类研究中,学者们从收入、制度、个体属性等不同角度,通过建立Logistic、Ordered Probit 等回归模型实证分析了参保农民缴费档次选择的影响因素。比如,王国辉等(2013)[14]采用 Logistic 模型,选取经济承受能力、制度设计、对制度的了解与信任等五个方面共计八个解释变量,研究了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影响因素,结果表明,认为参保不划算、家中有老人、学历为初中及以下、对制度不了解、对干部不信任均增大了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而家庭收入的影响则不显著。张宁等(2017)[15]的研究表明,收入水平和时间偏好对农村居民参保决策有重要影响。邓道才和蒋智陶(2014)[16]认为,知沟(Knowledge Gap)效应的存在导致农民对政策认知程度不高,这是农村居民陷入最低缴费档次困境的重要原因,并利用Logistic 回归验证了这一观点。董丽和陈燕平(2016)[17]将新农保视为一种金融产品,采用有序Logit 模型回归的结果表明,越是偏好风险的参保者,越倾向于选择低缴费档次。“大饥荒”经历会影响农户的风险态度,从而影响其缴费档次的选择(阳义南、唐鸿鸣,2018)[18]。张广科和祝月明(2019)[19]认为,养老金替代率偏低、资金锁定周期过长导致农户认为参保不划算,加上对工作网络和财务机制缺乏信任,使其更加倾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而地方政府“行政异化”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行为。此外,张宁和李旷奇(2020)[20]基于增量贴现效用模型的敏感性分析研究了政府补贴对农民缴费积极性的影响,结果表明,个人缴费累进补贴会促使农民提升缴费档次,但基础养老金固定待遇及其年增长率会对农民缴费积极性产生负向影响。

综上可知,现有关于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研究大多是基于不同角度,利用从某个或某些地区实地调研获得的截面数据,通过建立Logistic、Probit、有序Logit、有序Probit 等模型,分别考察个体特征、家庭特征、社区特征、地区特征、制度设计等众多因素对农村居民是否参保以及参保居民缴费档次选择的影响,所得结果略有差异。一方面,现有研究囊括了诸多影响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因素,为本文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另一方面,单独对参保农民缴费档次进行研究可能会产生样本选择问题,而现有研究并未考虑这一点。本文可能的创新之处主要有三点。第一,选择Heckprobit 模型解决参保农民缴费档次选择中可能出现的样本选择偏倚问题。农村居民缴费档次数据为典型的样本选择数据,如果直接进行分析,可能会产生样本选择问题。第二,从定量角度分析了从众效应对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影响。以往文献对从众效应的研究大多是基于描述性分析,而本文则分别用上一年参照组平均参保率、上一年参照组缴费额的众数对农村居民是否参保和参保居民缴费档次选择中的从众效应进行了测度,并据此研究了从众效应对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影响方向和影响程度。第三,考虑了新农保制度强福利性对农村居民缴费档次选择的影响。

三、影响机制

本文认为,除现有研究涉及到的影响因素外,农村居民的从众心理也会影响其参保行为。另外,本文认为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会对参保居民缴费档次的选择产生重要影响。为此,本文提出两个假说。假说1:从众效应会影响农村居民的参保行为。由于人们的行为并非相互独立,而是会受到他人的影响,因此对于农村居民这一生活环境相似、交往密切频繁、知识水平有限的群体而言,其参保行为可能存在明显的从众效应。从众是一种随处可见的社会现象,可被定义为个人由于受到来自群体的真实或想象的压力而导致其行为或观点的改变,在行为上与众人趋于一致(朱智贤,1989)[21]。有关从众现象的两大经典研究为Sherif(1935)[22]所做的“自主运动效应”(autokinetic effect)实验和 Asch(1951)[23]所做的线段比较实验。在前一个实验中,Sherif 要求处于黑暗房间中的被试者判断一个由于没有参照点而导致视觉上移动但本质上静止的光点的移动距离。研究发现:如果先让被试者单独作答,他们所给出的答案差异很大,当再将他们置于不同组内后,他们所给出的答案会收敛于组均值,这两种结果之间存在类似于漏斗形状的关系(funnel-shaped relationship);如果先将被试者置于不同组内,每个组都会给出其特有的答案,当再单独要求每个被试者作答时,每个个体仍会坚持组内所给答案。该实验表明,由于被试者处于模糊情境(ambiguous situations),无法作出明确判断,因而会参照他人行为,导致被试者的选择与群体选择相一致。在后一个实验中,Asch 要求八名被试者从三条不同长度的线段中选出与标准线段等长的一条线段。三个备选项中的正确答案显而易见,不过实验中的真正被试者只有一位,其余七位成员此前曾与实验者会面,并收到指示,要求他们在某些时刻做出一致的、错误的判断。在该实验中,被试者处于明确情境(unambiguous situations),能够明显看出线段的长短,但在实验同谋者的错误引导下,被试者会给出与他人一致的、错误的答案。导致如上两种从众行为的原因并不同:前者可称之为信息性社会影响(informational social influence),指个体接受来自他人的信息作为对现实的正确理解而选择与他人行为保持一致;后者可称之为规范性社会影响(normative social influence),指个体为了避免受到来自群体的惩罚(如被排挤或被嘲笑)或者为了得到来自群体的奖励(如被喜欢或者被接受)而选择与他人保持一致(Deutsch and Gerard,1955)[24]。Aronson (1972)[25]认为,在很多种情况下人们之所以选择遵从他人,是因为他人的行为是其行动的唯一指南。当客观现实尚不清楚时,他人就成了信息的一种主要来源,人们会经常依赖于他人作为决定现实的一种方法。相比于为获得来自群体的奖赏或为免受来自群体的惩罚所引发的从众行为,为了获得有关恰当行动的信息而去观察别人所引发的从众行为更具有广泛性。

具体到本文研究中,农村居民参保行为存在从众效应的根本原因是信息不完全。当农村居民面临新农保这样一种新制度时,由于其文化水平较低,加之政策设计较为复杂,农民对新农保的缴费档次、政府补贴、待遇发放与继承等内容并不了解,导致掌握的相关信息有限,使其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为避免犯错,农民在做参保决策时会将他人所掌握的信息视为其信息来源,选择与他人的行为保持一致。从众效应意味着当其他人做出同样的选择时,来自特定行为的效用会增加(Durlauf and Ioannides,2010)[26]。

假说2: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导致参保居民缴费时偏好选择最低缴费档次。

新农保具有“弱保险性、强福利性”的特点(王雯,2017;郑秉文,2020)[27,28]。弱保险性表现为农村居民可自愿参加新农保,并不具有强制性。强福利性表现为,与此前实行的自我储蓄模式的老农保相比,新农保的显著不同之处在于增加了政府补贴。政府补贴分为“入口补贴”和“出口补贴”,前者指农村居民缴纳养老保险费时,可按照所选缴费档次享受政府补贴,缴费档次越高,补贴也越高,后者指达到领取养老金年龄的农村居民可终身领取由国家财政全额支付的基础养老金。

新农保制度保障水平的高低取决于参保农民到龄后每月领取的养老金数额。新农保养老金待遇由基础养老金和个人账户养老金两部分构成,前者由国家财政全额支付,后者与居民选择的缴费档次密切相关。举例来看,假设某个农村居民2009 年开始缴费,选择最低缴费档次100 元/年,忽略集体补助,④加上政府入口补贴30 元/年,以每年金融机构人民币一年期存款利率计息,⑤当其缴够15 年,即到2023 年末,其个人账户总额约为2 263.87 元,⑥每月可从个人账户领取的养老金约为16.29(=2 263.87/139)元,基础养老金为 88 元/月,⑦因此每月可领取养老金总额约为104.29 元。其中,个人账户部分占比约为15.62%,基础养老金部分占比约为84.38%。由此可见,领保人员的养老金领取额主要来源于基础养老金部分,而缴费档次的选择并不影响基础养老金的领取,参保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即可领取和选择其他缴费档次人员相同的基础养老金。加之目前基础养老金部分逐年上调,因此参保居民并无提升缴费档次的动力。对于有些省份规定的延长缴费年限即可加发基础养老金,这一激励机制最多起到鼓励农村居民尽早参保的作用,无法促进参保人员提升缴费档次。

由此,本文绘制出农村居民新农保参保行为影响机制分析图,见图1。

图1 农村居民新农保参保行为影响机制

四、研究设计与描述性统计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ina Household Finance Survey,CHFS) 数据进行研究。目前,CHFS 共有 2011 年、2013 年、2015 年和2017 年四轮追踪调查数据,数据具有全国代表性,涉及的中国农村家庭信息比较完整,涵盖了人口特征、资产负债、收入支出、社会保障等多个方面。由于2011 年和2013 年的CHFS 问卷只调查了受访者及其配偶的参保情况,而2015 年和2017 年的问卷则调查了家中16 周岁及以上所有家庭成员的参保情况,这恰好覆盖了新农保制度的适用人群,因此,本文未使用2011 年和2013 年的相关数据。CHFS 2017 年的数据涉及到了除新疆、西藏外的29 个省市355 个区县1 428 个村(居)委会40 011 个家庭的共计127 012 个个体,具有较强的代表性。为克服从众效应内生性问题,研究中也用到了2015 年的相关数据。由于本文的研究对象为新农保参保及缴费人员,因此只保留符合新农保参保条件的样本作为研究对象,即年满16 周岁(不含在校生)、未参加城镇职工养老保险的农村居民,经过数据处理,最终得到29 个省市的共计54 194 个样本。

(二)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即农村居民是否参保以及参保者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2017 年CHFS 家庭问卷“第三部分:保险与保障”中,针对家中16 周岁及以上所有家庭成员(在校学生除外),设置了如下问项:“F1001a 目前,您参加的是下列哪种社会养老保险?”“F1008 去年平均每个月养老保险自己缴纳多少钱?”。利用Stata13.0 软件,首先根据F1001a 生成农村居民是否参保的虚拟变量,之后根据F1008 生成新农保参保者每年的缴费额,最后根据年缴费额是否为最低缴费档次生成参保者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虚拟变量。

2.核心解释变量。

(1)从众效应。如前所述,由于信息不完全,农村居民参保行为可能会受从众效应的影响,即农村居民参保可能存在“别人参加,我就参加,别人交多少,我就交多少”的从众心理。要对从众效应进行研究,首先需要明确“从”的对象是什么。Sherif(1961)[29]认为,从众从的是参照对象(referent),参照对象可能是普遍的、通常的或预期的个人周边环境中他人做事的方式。这就涉及到两个问题,一个是“周边环境”,即选择什么群体作为参照组,另一个是“他人做事的方式”,即参照组的一致行动。对于参照组的选择,一般考虑人口统计特征(如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等)相似的群体,或者地域临近(如同一省/市、同一县/区、同一村居)的群体(杭斌、曹建美,2017)[30]。对于参照组的一致行动,一般用参照组的平均值或者众数表示。考虑到平均值易受极端值的影响,而众数则代表了群体中大多数人的选择,因此在有极端值出现的情形中,选择众数要优于平均数。此外,由于个体隶属于参照组,会对参照组产生影响,而参照组也会对个体产生影响,这就导致在研究参照组对个体的影响时会产生内生性问题,解决办法之一就是将参照组的值滞后一期(Manski,1993)[31]。

考虑到农村居民长期生活在一个相对固定的生活环境中,相互之间交往密切频繁,可以大致做到信息互通有无,因此本文根据地域临近原则,选择个体所在省/市为参照组。针对选择方程,本文选取上一年参照组的平均参保率对从众效应进行测度。为避免受极端值的影响,本文选择缴费额的众数对结果方程中的从众效应进行测度。为克服内生性问题,此处选择上一年而非当期参照组的平均参保率及参照组缴费额的众数。具体而言,本文根据2015 年CHFS 家庭问卷中的问项:“F1001a 目前,您参加的是下列哪种社会养老保险?”“F1008 去年平均每个月养老保险自己缴纳多少钱?”生成个人是否参加新农保和参保者的缴费额变量,据此求得参照组的平均参保率(参照组参保总人数/参照组符合参保条件的总人数)和缴费额的众数,以分别测度选择方程和结果方程中的从众效应。

(2)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按照现行新农保制度,参保居民无论选择何种缴费档次,在当地领取到的基础养老金都是相同的。显然,基础养老金领取额越高,制度的福利性就越强,居民越倾向于选择最低缴费档次。根据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本文还计算了省级基础养老金领取额占比,等于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各省领保样本每年领取的养老金平均值。为了保证解释变量的外生性,本文选取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衡量制度的福利性。

3.控制变量。

(1)是否属于缴费困难群体。2009 年9 月,《国务院关于开展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试点的指导意见》中明确指出,对农村重度残疾人等缴费困难群体,地方政府为其代缴部分或全部最低标准的养老保险费。2009 年9 月15 日,原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副部长胡晓义在接受中国政府网专访时明确指出,困难群体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重度残疾人,因为他们是不可逆的、长期的、稳定的困难群体,因此《指导意见》将重度残疾人作为困难群体的代表,对于其他困难群体的确定则需依靠地方政府在试点过程中逐步积累经验进行识别。专访中指明,新农保与农村低保、五保等制度可以并行。事实上,各地在制度实施过程中都将低保、五保等困难群体纳入了代缴群体。人社部发〔2017〕59 号明确指出,应减轻贫困人员参保缴费负担,对于建档立卡未标注脱贫的贫困人口、低保对象、特困人员等困难群体,地方政府为其代缴部分或全部最低标准的养老保险费。

考虑到农村重度残疾人、低保户、五保户、特困户等生活困难群体会被自动纳入新农保,养老保险费也由地方政府代缴,他们的参保行为可能有别于其他群体,因此本文控制了是否属于缴费困难群体这一虚拟变量,是则取值为1,否则为0。由于CHFS数据中没有询问受访样本是否为残疾,故此处的缴费困难群体指受访样本所在家庭为低保户、五保户或特困户的群体。

(2)其他控制变量。鉴于年龄、受教育年限等变量也可能会影响农村居民的参保行为,如年龄越大的群体,参保意愿越强烈,越有可能选择参加新农保,而受教育年限可能会影响农村居民对制度的认知,因此在借鉴以往文献及整理2017 年CHFS 相关数据的基础上,本文控制了农村居民的性别、年龄、受教育年限、健康状况、是否有医疗保险、家庭人均收入、地区虚拟变量等相关变量。其中,健康状况根据CHFS 问项“A2025b 与同龄人相比,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进行整理,将回答非常好和好的样本的健康状况取值为1,其余为0。是否有医疗保险根据CHFS 问项“F2001a 您目前拥有以下哪种社会医疗保险?”“F2001b 除社会医疗保险外,您目前拥有以下哪些医疗保险?”整理所得,拥有医疗保险的样本取值为1,否则为0。

为消除离群值的影响,本文对新农保缴费额、养老金领取额、家庭人均收入等变量均进行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为减轻异方差的影响,本文对其均做取对数处理。

(三)描述性统计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1 所示。可以看出,在54 194 个样本中,有62.63%的居民参加了新农保,而CHFS 2015 年数据显示的新农保参加人数占比为59.19%,说明新农保参保率在逐年提高。对于决定参加新农保的农民,66.90%都选择了最低缴费档次,说明在新农保实施过程中,缴费农民集中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现状普遍存在。上一年参照组缴费额的众数的均值为123.97(=e4.82)元/年,说明大多数参保人的缴费额都很少,在从众效应的影响下,参保居民都集中选择了最低缴费档次。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的平均值为1 107.65(=e7.01)元/年,省级基础养老金领取额占比的均值为0.50,说明对于领取养老金的群体而言,领取的养老金中有半数都是来源于基础养老金,也即来源于养老制度的福利。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续表1)

五、实证分析

(一)研究方法

农村居民的参保行为存在两个不可分割的决策过程,即是否参保以及参保后的缴费档次选择。在国发〔2014〕8 号文件中,全国共设了12 档缴费标准,并允许各省根据自身情况对总缴费档次进行调整,因此各省的总缴费档次会有等于、少于或多于12 档三种情况。结合表1 的描述性统计可知,虽然可供选择的缴费档数较多,但选择非最低缴费档次的样本较少,因此本文选取农民是否参保、参保农民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作为被解释变量。

根据前文分析,对于参保的农村居民,我们可以观测到其选择何种缴费档次,而对于未参保者,其缴费档次数据则无法观测。如果以缴费档次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研究,就需要在受限被解释变量(limited dependent variable)的框架下进行实证分析,加之缴费档次数据取值受限与农村居民是否参保这一变量有关,此时是否参保可称为选择变量,而缴费档次即为典型的样本选择(sample selection)数据。针对这类数据,如果直接进行研究,可能会产生样本选择偏倚。由于参保农民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是二元变量,因此可建立 Heckprobit (Probit Model with Sample Selection)模型进行分析。

假设parti、scalei分别表示可观测到的农民是否参保、参保农民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虚拟变量,分别表示它们各自对应的不可观测的潜变量。Heckprobit 模型假设存在潜变量方程:

其中,εi~N(0,1),μi~N(0,1),corr(ε,μ)=ρ,X1、X2分别为影响的解释变量。可观测变量parti、scalei只有在它们各自的潜变量为正时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 0,且只有当 parti=1 时,scalei才能被观测到,即:

式(3)和(4)分别被称为结果方程和选择方程。当 ρ≠0 时,直接对方程(1)进行 Probit 回归,估计结果会有偏,而Heckprobit 模型可以得到一致、渐进有效的估计,此时应建立Heckprobit 模型进行研究。因此,在利用Stata 软件进行Heckprobit 估计时,需要对ρ 是否取值为0 进行检验。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估计时使用了稳健标准误的选项,回归得到的是Wald检验统计量,否则得到的是LR 检验统计量。为了识别模型,Heckprobit 模型要求 X1≠X2(Christopher,2006)[32]。

(二)估计结果及经济意义解释

利用Stata13.0 软件对Heckprobit 模型进行估计,由于同一家庭中个体的缴费决策并非相互独立,因此估计时使用了家庭层面群稳健标准误,估计结果如表2 所示。

表2 Heckprobit 模型的估计结果及边际效应分析

需要说明的是,原则上年满60 周岁便不需要再缴费,可以开始按月领取养老金,而样本中仍存在60 岁及以上的缴费者,这可能是由于他们此前从未缴费或者在部分年份断缴,只有将此前年份应缴金额一次性补齐才能领取养老金。这种一次性补齐缴费与按年缴费明显不同,因此在实证研究中未考虑60 岁及以上的样本。

从表2 可以看出,方程总体显著性检验的P 值为0.000,表明模型中的所有解释变量是联合显著的。模型中两个方程独立性的Wald 检验的P 值为0.000,因此应拒绝原假设ρ=0,说明结果方程与选择方程并非独立,即参保农民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与农村居民是否参保这两个决策之间存在相关性。这也说明,本文建立Heckprobit 模型研究农村居民参保行为是适宜的,可解决样本选择性偏倚问题。表2 的研究结果可总结为五点。

1.从众效应对农村居民是否参保以及参保农民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都具有显著影响。上一年参照组的平均参保率越高,农民越倾向于参保,上一年参照组缴费额的众数越大,参保人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越小,说明农村居民在做出参保决策时会选择从众,假说1 得以验证。

2.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会对居民缴费档次的选择产生影响。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越高,参保人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就越大。这是因为,农村居民所在省份的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越高,意味着政府补贴越多,政策福利性越强,此时参保人员更多的是将新农保视为一种福利性政策,而非一种养老保障方式,验证了假说2。

3.在选择方程中,是否属于缴费困难群体的系数显著为正,意味着缴费困难群体更倾向于参加新农保,说明新农保政策向缴费困难群体倾斜在实践中落实较好。在结果方程中,是否属于缴费困难群体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缴费困难群体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大于选择非最低缴费档次,这与地方政府为其代缴部分或全部最低标准养老保险费的现实相符。

4.控制变量的影响结果。(1)年龄越大,农村居民越倾向于参保,且参保人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越小。对此,本文给出的解释是:农村居民的年龄越大,老有所养的意愿就越迫切,使得新农保这一惠农政策的吸引力就越强,进而越倾向于参保;参保农民的年龄越大,意味着距离领取养老金年龄越近,鉴于交得越多、领得越多,因此年龄越大的参保人员越倾向于选择高的缴费档次。(2)受教育年限越长,参保的可能性越小,参保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也越小。这可能是因为,农村居民的受教育年限越长,其外出务工的可能性越大,面临的养老方式选择会更多,进而越倾向于不参保。对于参保者而言,其受教育年限越长,对新农保政策的理解越透彻,越倾向于选择高的缴费档次,以便到龄后可以领取更多的养老金。(3)与健康状况差的农村居民相比,健康状况好的农村居民更倾向于不参保,健康状况好的参保人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更小。这可能是因为,居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比较满意,预期未来健康风险较小,故不愿参保。对于选择参保的农村居民而言,健康状况越好,意味着自身预期寿命越长,能够领取养老金的年限越久,因此越倾向于选择高的缴费档次。(4)男性比女性的参保概率更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更大,说明新农保参保行为存在性别差异。(5)是否有医疗保险会显著影响农村居民是否参保,但对参保者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影响并不显著。(6)家庭人均收入对农村居民是否参保的影响不显著,但会显著影响缴费档次的选择。参保者的家庭人均收入越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越小,说明提高参保者的收入水平有助于提高参保者的缴费档次。(7)与东部地区相比,中西部地区农村居民更倾向于参保,其中中部地区参保人员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更大。

5.Heckprobit 模型中参数估计值的含义并不直观,只能据此判断出各解释变量对被解释变量的影响方向。为了解释各个变量对参保居民是否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影响程度,本文计算了结果方程的边际效应。从表2 可以看出,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的边际效应为0.054,说明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的对数每提高1%,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会增大5.4%,意味着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会促使农村居民选择较低的缴费档次,当前基础养老金逐年上调的趋势不利于参保居民缴费档次的提升。上一年参照组缴费额的众数(对数)的边际效应为-0.033,说明上一年参照组缴费额的众数(对数)每增加1%,居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会降低3.3%,因此只有让更多的农村居民了解并认识到新农保制度的优越性,才能最终提高全民缴费档次。

(三)稳健性检验

为了检验模型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采用三种方法进行检验。第一,采用“掐头去尾”的办法,改变样本数据范围。考虑到省级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存在较大差异,本文去掉基础养老金发放标准最高的样本和最低的样本。第二,改变测度从众效应的参照组范围。CHFS 数据中除了包含省份变量prov_CHN 可以识别样本是否属于同一省市,还包含样本是否属于同一城市的识别码city_lab,据此可以计算出上一年各城市的平均参保率和上一年各城市缴费额的众数,分别用来测度选择方程和结果方程的从众效应。第三,改变样本期。为了考察模型的适用性,本文选取CHFS2015 年数据进行研究。三种稳健性检验方法所得到的模型估计结果及结果方程的边际效应分别如表3 和表4 所示。从表3 可以看出,核心解释变量从众效应和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的符号和显著性均未发生改变,说明假说1 和假说2仍然成立。从表4 可以看出,在使用2017 年数据进行回归时,无论是改变样本数据范围还是改变从众效应的测度方法,从众效应和制度强福利性的边际效应变化都不大。然而,在使用2015 年数据进行分析时,二者的边际效应都有所减小,这可能是由于随着制度实施年限的增加,从众效应和制度强福利性对农村居民参保行为的影响愈发凸显。总而言之,三种检验方法均表明本文的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表3 Heckprobit 模型估计结果的稳健性检验

(续表3)

表4 结果方程边际效应分析的稳健性检验

六、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笔者基于两个调研案例,了解到农村居民新农保缴费行为存在最低缴费档次困境现象。农村居民的参保行为存在两个不可分割的过程,即是否参保以及参保缴费档次的选择。新农保缴费档次数据是典型的样本选择数据,为避免实证研究中可能出现的样本选择偏倚,本文基于具有全国代表性的CHFS 微观调查数据,建立Heckprobit 模型研究了农村居民新农保参保行为的影响因素,主要得到了三个结论。第一,从众效应会影响农村居民是否参保以及缴费档次的选择,即农村居民新农保参保行为存在从众现象。第二,新农保制度的强福利性会促使参保农民选择最低缴费档次,说明农村居民更多是将新农保制度视作一种福利性政策,而非主要的养老方式。第三,缴费困难群体可从新农保制度中获益,研究发现,缴费困难群体更倾向于参加新农保,且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大于选择非最低缴费档次的概率,这都得益于新农保政策向缴费困难群体的倾斜。地方政府会为缴费困难群体代缴部分或全部的最低标准养老保险费,说明新农保制度在实践中起到了重要的兜底保障作用。

(二)理论启示

第一,针对从众效应影响农村居民参保行为这一问题,建议从改变政策宣传方式和加大政策宣传力度入手。由于对政策知之甚少,为避免遭受财务损失,农村居民在做出参保决策时会从众,大多都选择最低缴费档次。只有让农村居民充分地认识与了解新农保,才能缓解参保人群的顾虑,减低其对政策的偏见,进而选择较高缴费档次。建议借助自媒体和电视广播等平台,以文艺节目、音频解说、漫画杂谈、视频讲解等方式将新农保政策以通俗易懂的方式传达给农村居民,让居民真正了解这一惠农政策。也可在高校选拔志愿者,或从各行政村择优选拔基层协办员,提高工作人员为居民答疑解惑的能力,以便征缴工作可以顺利进行。

第二,新农保制度应逐步弱化入口补贴,调整出口补贴机制。当前,新农保制度的调整重点应放在基础养老金的设定上,建议逐步弱化入口补贴,将原本用于补入口的财政支出放在补出口上。此外,将出口补贴与缴费档次相挂钩,参保居民所选择的缴费档次越高,可领取的基础养老金就越多,以此激励参保农民选择较高缴费档次,提升新农保的养老保障水平。

注释:

①由于本文的研究对象为农村居民,因此文中仍将其称为新农保。

② 国发〔2009〕32 号规定,缴费档次共有五档,分别为 100 元/年、200 元/年、300 元/年、400 元/年、500 元/年,地方可根据实际情况增设缴费档次。国发〔2014〕8 号将缴费档次增设为十二档,分别为 100 元/年、200 元/年、300 元/年、400 元/年、500 元/年、600 元/年、700 元/年、800 元/年、900 元/年、1 000 元/年、1 500 元/年、2 000 元/年,各地可根据实际情况增设缴费档次。

③数据来源于仙桃市财政局发布的“2018 年度城乡居民社会养老保险费的征收情况公示(农村居民)”:http://czj.xiantao.gov.cn/gsgg/201812/t20181211_340858.shtml。公示数据中共有380 232 位缴费农民,其中7 位缴费额为空,选择最低缴费档次的为364 882 人。

④据了解,大部分的农村缴费居民均无集体补助。

⑤利率数据来源于中国人民银行,并假设未来年份利率不变,均为1.5%。

⑥个人账户总额=个人缴费总额+补贴总额+利息总额,此处利用Excel 软件采用复利进行计息。

⑦人社部规〔2018〕3 号指出,自2018 年1 月1 日起,全国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基础养老金最低标准为每人每月88 元,此处假定该标准在之后几年不变。

猜你喜欢
新农保档次新农
奋进新时代 一起向未来 “农行杯”第六届“三晋新农人”创业创新竞赛活动圆满落幕
未来是新农人的舞台
太行山深处的“新农人”
“三晋新农人”登台竞秀创新创业项目获赞 第五届“三晋新农人”创业创新竞赛成功举办
小学生阅读能力培养对语文教学的影响
阅读能力在小学语文教学中的重要性
阅读能力在小学语文 教学中的重要性
“捆绑制”的文化研判:基于文化适应论观点的分析
云南省新农保制度问题分析
关于我国农村消费影响因素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