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北地区石头民居建筑探析

卢天喜祖桂华

（1.焦作大学土木建筑工程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3；2.焦作大学艺术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3）

豫西北地区是华夏重要的农耕文明发祥地，也是著名的老工业区。在地理位置上，其位于太行南麓，黄河北岸[1]。这里地质环境复杂，北部山区蕴藏着丰富的石灰岩﹑石英岩等矿产资源[2]，这为石头民居建筑的产生和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再者，其北接三晋，东望中原腹地，既是豫晋交通之衡衢，又是百工荟萃之沃土。经千百年的演化和发展，已形成了形制考究﹑技艺纯熟﹑风格独特的民居建筑形式(图1)。

图1 豫西北石头民居

1.石头民居建筑的布局特征

1.1 村落整体布局

豫西北石头民居建筑主要集中在北部太行山区。山区地势落差大，造成民居建筑分布状况复杂多变的特征。村落布局整体呈现“散点状”分布特点，或三五成排，或独居一隅。纵向来看，民居建筑呈阶梯状﹑层级错叠分布。具体表现为：民居多紧临山岭坡地而建，前排往往是后面民居庭院外阔地，并且每排民居前后错落，难以对应，致使村落水平交通空间与垂直交通空间并存，村落径道蜿蜒，传递一种“曲径通幽”的生态美感。

1.2 民居布局结构

就石头民居建筑个体布局来说，归属于传统庭院式结构，可分为对称式和非对称式两种。对称式有:“凸”形四合院﹑三合院﹑“回”形天井院等；非对称式主要为“L”形二合院(图2)。无论哪种院式，都严格遵守民间堪舆中“导气”之说—气不能直冲厅堂[3]，故院外多有影壁墙,或大门偏开,以避厅堂。

图2 石头民居布局形式

一个完整的庭院往往包含正房﹑厢房﹑倒座（四合院）等部分[4]。豫西北石头民居中，正房均坐北朝南，一般有“一明两暗”三开间﹑“三明两暗”五开间两种。从立面布局上看，又有单﹑双层之分（图3）;厢房主要为“一明两暗”三开间单层样式；四合院中的倒座房往往分列门楼两边，多为单层单间小屋，用来储藏杂物﹑蓄养牲畜之用。为方便农务诸事，有些倒座房在临街处亦开门路，但外人一般不可从此门进入内庭。

图3 石头民居立面图

2.石头民居建筑的构造特征

2.1 地基与墙体

豫西北山区主要为岩土层，地质状况良好，为石头民居提供了天然地基。单层民居基础埋深一般为0.5～0.8米左右，两层民居基础埋深略有增加，约在0.8～1米之间。

石墙拔地而起，集勒脚﹑散水﹑防潮层于一体，是天然防水构件。墙体单层高约3米，双层在5.5～6米之间。从断面来看，墙体分阴阳正反两面（图4）。通常外立面齐整有序，多为20公分高﹑30～50公分长的矩形，内部却参差不齐，为毛石原样。这与“洗石头”拣选原石，对其打磨雕琢，制作“洗石头”[5]过程耗时耗力有关，故仅打磨一面（正面）或两面（正﹑侧面）。未打磨的面，多砌筑于室内，以碎石垫压﹑填充，以粘土﹑麦秸为主料的泥浆抹底，以石灰浆料饰面。因墙体砌块大小﹑形状不一致，内常有中空，自重大，抗震差。所以墙体修缮多层层加厚，或以木桩绑缚，以承接垂直和水平荷载。另外，墙体外立面以石灰﹑麦糠﹑米汤混合物填充缝隙，整洁美观的同时，也增强了抗雨水渗透功能。

图4 石头民居内外墙面对比

2.2 屋顶与楼板

豫西北石头民居屋顶整体属于抬梁式结构。调研中发现，部分民居主梁外端由檐柱承接，另一端连接里墙。但多数民居并无檐柱，由前后两面墙体承接主梁。主梁上架设檩条，檩条上方为排列整齐的椽子。再以荆笆进行铺盖，垫以茅草，敷以沙土，最后用石板叠压（图5）。

图5 石头民居屋顶结构

根据屋顶截面轮廓，可分为平屋顶和弧形屋顶。平屋顶是以页岩青石板平铺于墙顶部，青石板错叠累加，一般铺设二到三层，表面斑驳无序，排水效果一般。弧形屋顶因截面呈圆弧轮廓线而得名，其型较为规制，排水和防水效果良好。两侧的墙体需要根据屋顶走向有序加高，上方由规格统一的石板双层叠加。两层石板伸出山墙约20公分，上宽下窄，错叠有序。因石头民居多建于山岭坡地，左右邻舍高低错落。民居地势较低的，便在屋顶上用石板或青砖围合成龛笼，犹如房屋向上伸展﹑“加盖一层”之意，以此破除被周边高墙压制气运之弊（图6）。这也成为豫西北石头民居屋顶独有的构造形式。

图6 石头民居屋顶龛笼

在豫西北两层石头民居中，楼板与屋顶构造大体相同，也为梁架结构。不同的是，两层民居二层低矮，一般用来堆放物品，不是主要人居活动场所。故楼板不需要做强荷载承重层处理，梁﹑檩之上铺设木板即可，主要用以划分空间。

2.3 门窗

根据过梁形状的不同，门可分为直梁洞式和拱梁洞式（图7 ）。直梁洞式由横木或整块条石直接承接墙体上方荷载。拱梁洞式的石构件为半扇形，在数量上有三﹑九﹑十一之别。其中，三块构件多于正房门洞施用，石材幅面大。在豫西北石头民居中，木质过梁一般厚实无饰，石材过梁规整有序，且多进行纹饰雕刻。

图7 石头民居门洞形式

庭院门楼洞口与外墙体一般保持齐平，大门嵌于洞口入深30～50公分处。包含上槛﹑中槛﹑下槛﹑抱框﹑走马板﹑门簪﹑门枕石等部分（图8）。门楼顶部为平顶样式，向院内延伸至倒座房墙体处，由石柱抬梁承接顶部重量。由此便在大门与庭院之间形成玄关,充分体现了传统“藏”的概念[6]。正堂﹑厢房门，一般为双扇平开样式，倒坐房门多单开样式。因石头房屋深邃厚重，故门上槛与中槛之间常设有腰头窗，起到通风采光的作用。

图8 石头民居门楼立面结构

窗和门同属嵌槛式。根据洞口形式，亦可分为方形窗和弧形窗(图9)。方形窗常为上下两槛直嵌墙体，弧形窗上方一般有挡板与洞口契合，洞口较大的，增设横披窗。根据窗格形状，有直棂窗﹑万字窗﹑菱花窗等种类，装饰效果明显。

图9 石头民居窗洞形式

2.4 其他构造及构件

2.4.1 地面

豫西北石头民居的地面处理方法简便。庭院内地面一般夯筑找平，以青石板铺设人行过道，将各功能区间联通，避免雨天泥泞(图10)。室内地面在夯筑的基础上，往往需要回填垫高，使其水平面高于室外地坪，并以青砖或青石板错接铺地，延伸至庭院。

图10 石头民居庭院地面

2.4.2 楼梯和台阶

豫西北石头民居室内无固定楼梯。在两层民居中，一般有可移动的木梯作攀爬之用。因地势特点，石头民居门楼处多有斜坡或台阶伸向巷道。台阶坡度根据地势高低设置，调研发现，陡坡台阶坡度近乎1:1，缓坡台阶坡度多为1:2。台阶踏步多为奇数，两侧有牵边挡墙，地势较缓﹑踏步较少时为整块石材；地势较高﹑踏步较多时以实体墙结构砌筑。

2.4.3 拴马石

拴马石在豫西北石头民居中十分常见。一般有圆形﹑牛鼻形两种，均是在石块上直接雕琢成型，嵌于墙体之内（图11）。圆形拴马凸出墙面部分为圆环状，嵌于墙体部分为石块本来面貌；牛鼻形拴马石外表面与墙体持平，孔洞凹入墙内，又称“牛鼻拴”。在当地，拴马石数量代表着牲畜多少，进而昭示着家庭富裕程度。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拴马石也是一种寄望美好﹑富裕生活的象征。

图11 拴马石

2.4.4 壁龛

豫西北石头民居外墙上都会有一个龛笼(图12)。是在横向两砌块之间留出空间，以上﹑下砌块作为顶﹑底。通常在龛顶石块上凿出弧形轮廓，意与门窗造型相协调统一。壁龛除了民间祈祀之用外，在旧时，里面摆上油灯，便成为最朴素原始的夜间照明装置。

图12 壁龛

3.石头民居建筑的文化艺术特征

3.1 石头民居建筑营造理念及其影响因素

3.1.1 自然环境的制约

自然环境，是豫西北石头民居形态和功能确立的基本条件，也是促使营造理念衍生和完善的直接因素。豫西北山区昼夜温差大，冬季严寒干燥，山风凛冽。当地人们便因地制宜，以厚重的石头墙体﹑屋顶适宜环境。当地山石嶙峋，草木萧疏，且道路崎岖，其他地方木材难以运达。人们便以石为主，以木相辅进行房屋建造。在屋顶样式上亦摒弃木材用料较多的坡屋顶，不断深化改进，形成平﹑弧形屋顶，这是因地制宜﹑因材施用理念最为直接的体现。另外，石头民居依山就势，无论从材质﹑色彩，还是形态上都与周围环境巧妙融为一体，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朴素生态观。

3.1.2 地域性格的反映

豫西北地区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包罗万象。从女娲补天﹑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等上古传说[7]，到竹林七贤﹑韩愈﹑许衡﹑朱载堉等历史名人[8]，不难看出豫西北人们骨血里拥有与生俱来的不畏艰险﹑开拓进取﹑忧国忧民﹑磊落大方﹑沉稳刚健的精神底色。反映在民居建筑上，石头民居是豫西北人们与险恶环境相抗争﹑不屈服命运的性格体现，其在形态上呈现的敦实厚重﹑布局结构的严整有序﹑线条的利落洒脱，正是当地人人格魅力的象征。除此之外，千百年来的耕读文化﹑本土衍生的太极文化以及已逾百年的矿区文化，也都深刻影响着地域性格的转变，现今人们性格里多了几分温和包容，也更加富有时代创新精神，这必将促进民居建筑在形态﹑风格上的变化和发展。

3.1.3 多文化的结合

豫西北虽居于山河一隅，实属文化荟萃之地。各地文化交织，对民居建筑产生了深远影响，具体表现在：一是民居建筑布局上，深受到北方四合院民居的影响。从宏观方面说，豫西北属于晋派庭院式建筑的辐射区[9]。石头民居是在此基础上，结合本地实况融合演变的；二是西方文化的影响。20世纪初，英国福公司对当地进行长达半个世纪的矿产掠夺。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由此，豫西北成为国内较早接触现代建筑工业理念的地区，在区位功能﹑基础设施等方面发生了显著变化；三是不同民居建筑类型之间的借鉴。豫西北石头民居，不是单一产生和发展的。在此过程中，受到本土或者外来民居建筑，比如砖瓦﹑窑洞﹑土坯民居等类别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平面布局上有借鉴，在立面结构上也有仿效，例如石头民居特色的拱形门，存在窑洞民居的影响。

3.2 石头民居建筑的装饰艺术特征

3.2.1 技法特征

豫西北地区雕凿石材所用工具主要有錾﹑锤﹑钎等。钎用以撬凿石头，錾﹑手锤用以精雕。錾有点錾﹑扁錾﹑窄錾等几种，根据不同建筑构件的形态，合理选择纹样。石头民居技法类型主要有阴雕﹑浮雕﹑透雕三种。阴雕为暗纹，主要以凿﹑刻﹑划等基本技法为主，简便单一，加之当地石灰岩色调暗沉，纹样往往视觉辨识度低，故常装点次要枝节(图13)；浮雕工艺较为复杂，纹样相对精致细腻，除了基技法外，还有旋﹑削﹑抠等。纹路有深浅，深浮雕立体感强，多以素色装饰在门枕石﹑壁龛﹑柱基上。浅浮雕立体感虽弱，但工效较高，有利于雕刻幅面大﹑变化多的纹样，故多装饰门头﹑垭口。为了进一步凸显纹样，往往会对其进行着色(图14)；透雕对石材韧性﹑工匠技巧水平要求高，在豫西北地区使用较少，主要用在如拴马石﹑漏花窗这类特殊功能构件上(图15)。可以说，石头民居雕凿技法多样﹑灵活，凿点成线，以线组面，使石材表面呈现丰富的肌理纹路，给人一种外拙内秀﹑意蕴深长的感受。

图13 阴雕—双鱼纹图

图14 浮雕—莲花纹

图15 透雕—铜钱纹漏花窗

3.2.2 构图特征

豫西北石头民居装饰图案，由石头构件规格大小﹑位置决定，与其外形轮廓完美契合。可以理解为以石头表层为画幅进行的图形创作。按照图案构成形式可分为单独纹样﹑适合纹样两种。单独纹样相对完整独立，不受石头构件轮廓的限制（图16）；适合纹样恰恰是基于石头构件外形轮廓进行的巧妙结合，通常除了主体纹样外，还有角隅纹样以及文字﹑点﹑线等元素，饰面更为充实饱满，是豫西北石头民居最主要的构图形式（图17）。单独﹑适合纹样均以对称﹑均衡为主要特征。对称式纹样在构图上给人以严整稳定的感受，却难免有些拘谨。而均衡构图讲究重心的稳定，结构更加自由，也更富装饰性和趣味性。例如，双鱼是阴阳互补式均衡，而如图所示花草纹样是在枝叶走势﹑体态份量上的均衡。除此之外，还有辐射式构图，即以图案中心向外扩展发射的结构方式,由此形成一种饱满且有律动的视觉效果(图18)。

图16 单独纹样——均衡

图17 适合纹样——对称图

图18 辐射式构图

3.2.3 造型特征

豫西北石头民居图案造型分抽象和具象两种。錾痕有深浅，凿点有大小，有序组合，便形成了丰富多样的抽象纹理。具体有：密点式﹑长点式﹑斜纹式﹑密线三角分割式﹑叶脉式等（图19)。这类抽象纹理造型苍劲有力，粗犷豪放中带着一些精巧和细腻，成为豫西北石头民居中最广泛的装饰手法。在具象造型中，花草图案一般具有写实倾向，形体结构明确。花瓣翻转﹑枝蔓缠绕，既进行高度概括，又符合客观规律，装饰性极强；文字图案形体方正﹑浑厚，透漏着庄重和阔达；鸟兽虫鱼图案倾向于气韵传神，注重形体的完整性和细节的概括性，简练朴拙而不失灵动。总的来说，豫西北石头民居图案造型具有很强的地域特征，线条粗犷雄浑﹑结构严谨有序，在石头民居的映衬下，透漏着强烈的生态美和质朴感。

图19 石面抽象肌理图

3.2.4 题材特征

豫西北石头民居题材丰富，包罗万象(图20)。其特征主要可归纳三个方面：一是题材集中反映消灾弭祸﹑祈福纳祥的生活愿景。如“福禄寿喜”“吉星高照”等文字，以及铜钱纹﹑如意纹﹑团花﹑缠枝纹等。这些喜闻乐见的题材寓意丰富，涉及财运亨通﹑和谐美满﹑子孙延绵等诸多寄望[10]；二是题材具有很强的时代性。比如“耕读传家”装饰文字，反映了当地人们传统立身理念，“自力更生”﹑五角星﹑日出纹样等再现了新中国时代的精神风貌；三是题材透漏着浓郁的地域自豪感。例如，在题材中屡见不鲜的太极及其衍生图，且多根据设计者主观认知进行改造，充分反映了当地人们对自身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图20 石头民居门头装饰图案

4.结语

豫西北石头民居是伴随人类社会发展而发展的，与人们生产生活密不可分，是乡村面貌焕新的关键，集中反映风土人情，是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布局到内部结构无不彰显着民间朴素生态观，是“天地人”和谐共生的典范。对于民居建筑的研究，符合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要求，更是地方文化工作者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今后研究工作中，将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探索民居建筑与构建地区特色文化景观的路径，使基础理论研究与区域经济发展目标相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