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文文学课程教学的基本原则

2021-06-28 14:08李玉杰
文教资料 2021年6期
关键词:文学教育互动

李玉杰

摘   要: 海外华文文学是中国语言文学类专业的一门选修课或拓展课,由于学科建设尚不成熟,对于如何才能有效地开展教育教学,各所高校都还在探索之中。虽然没有必要将任何一种方法定为一尊,但在教学实践中应遵循两个基本原则:一是保持与本土文学互动,二是以文本细读为立足点。这既与海外华文文学的创作实际有关,又与这门课程的性质有关。只有这样,才能切实推动海外华文文学学科长足发展,并确立其主体性。

关键词: 华文文学   文学教育   互动   细读

目前,很多高校的中国语言文学类专业都开设海外华文文学课程。但与学科内那些相对传统、成熟的课程(如古代汉语、现代汉语、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理论等)相比,海外华文文学依旧属于新兴的教学对象,一般属于选修课或拓展课,没有通用教材,没有普遍认可的教纲,甚至没有共识性的“知识点”。无论是“教什么”还是“怎么教”,各所高校都有所不同,还处于探索之中。不过总体来讲,应该遵循两个基本原则。

一、与本土文学保持互动

首先是要保持与中国本土文学的互动。

世界华文文学可以分为两大板块:一是中国本土文学(含大陆文学和港澳台文学),二是海外华文文学。对于二者之间的关系,学界存在较大争议。一种意见认为,二者都属于中国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可以视为中国文学的域外分支。理由是:从创作媒介看,海外华文文学使用的是中文。从作品内容看,海外华文文学主要写的是中国故事——或中国本土故事,或中国人“流散”异域的故事。从传播接受看,海外华文文学基本都在中国发表出版,读者也主要是中国读者。因此,应该纳入中国文学之中。另一种意见认为,中国文学必须是中国作家创作的文学,这是最基本的前提和底线,很多海外华人作家都加入了他国国籍,既然不是中国人,其作品就不能算中国文学。所以,海外华文文学“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它与中国文学“是一种并列的关系”[1](112-117)。

这种争论孰是孰非,在一段时间内恐怕仍然难以解决。但在教学实践中,讲授海外华文文学时,必须保持与中国本土文学的互动,即便不将其视为中国文学,也应该成为一个基本原则。之所以这样做,主要基于对海外华文文学“影响力”的考虑,包括“客观影响”和“主观影响”。

就“客观影响”来说,海外华文文学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主要在于对中国本土文学的补充、丰富、反哺和更新。因为无论我们是否乐意,都必须如实承认,海外华文文学在绝大多数在地国文学版图中的地位都微乎其微,在西方国家尤其如此。如英华文学之于英国文学、法华文学之于法国文学、美华文学之于美国文学、加华文学之于加拿大文学,等等,影响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它们之于中国本土文学,情况却完全不一样,有时甚至举足轻重。

举例而言,现代中国文学与现代“中国经验”一直紧密相关。“文革”结束之后,中国最大的“经验”应该就是改革开放了。与之相应,本土作家创作了大量“改革文学”。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新时期中国社会关系和精神风貌的深刻嬗变,可以体察历史新旧交替、艰难转折中的苦痛与欢乐,可以领悟种种悲壮的美和含义深厚的人生哲理[2](735)。但顾名思义,改革开放所指有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只有二者合一,才能构成本时期完整的“中国经验”。然而本土作家由于普遍缺乏与外国人、事打交道的经历,在创作中很少涉及涉外题材。只有为数不多的作品,如王安忆的《我爱比尔》(1996年),叙述了上海女性阿三在1980年代与几位西方男性的故事,是一篇“关心现实的小说,它关心东西方如何接触的问题,这也是改革开放之后,我们遇到的问题”[3](116)。所谓开放,既包括“引进来”,又包括“走出去”——中国人跨出国门主动参与全球化进程,这样的作品在本土更是少之又少,较著名者只有高晓声的《陈奂生出国》(1991年)。陈奂生的出国,其实只是去美国走马观花了一番。就此而言,对于中国的改革开放这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本土文学只是重点叙述了改革这一面,对于开放那一面的呈现却付之阙如。但海外华文文学却填补了本土文学的这一短板,特别是那些“中国人在海外”题材的作品,“既充分展现了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人在异域文化中勇于开拓、拼搏的精神特质,彰显了中华文化特有的魅力和巨大的包容性,又凸现了‘中国经验在融入全球化过程中的诸多优势,以及某些潜在的不足”[4](132-155)。因此,讲授海外华文文学时,如能与本土文学互动,不仅能够拓宽学生的学科视野,更能够引导他们全面认识和理解完整的“中国经验”,这只是一个见微知著的例证。事实上,海外华文文学的发展流变一直都与“中国经验”存在微妙关联,也与中国文学存在微妙关联。如果只是就海外华文文学讲海外华文文学,无形之中会缩减它的价值。

就“主观影响”来说,大多数海外华文作家其实并无影响在地国主流文坛的愿望,甚至根本无意融入其中,他们念兹在兹的“接受场”,还是中国本土。像哈金就说,不管作家身在何方,只要写出“伟大的中国小说”“就是中华民族的主要作家”[5](1)。换言之,虽然加入了美国国籍,但哈金并不太愿意将自己的作品视为美国文学,仍旧以赢得中国文坛的认同和接纳为追求。——需要说明的是,哈金主要用英文写作,至于那些用中文写作的作家,更是如此。像严歌苓,一直不满像她这样的海外作家在中国文坛只能像一个“不能进入主流”的“少数民族”。为改变人们的偏见,她希望持之以恒地写出更多“更有力量的作品”,与本土作家同台竞技,让人心悦诚服地承认:“有中国人的地方,就应该生发正宗的、主流的中国文学。”[6](276)既然移民作家以写出“伟大”“正宗”“主流”的中国文学为己任,就应该充分尊重其意愿,既以本土文学为参照衡量他们的创作,又以他们的创作为参照衡量本土文学。

不过,海外华文文学的构成比较复杂,至少包括欧美华文文学与东南亚华文文学两个最重要的部分,这两部分之间既有同质性,更有异质性,甚至异多于同。总体而言,与欧美华文文学相比,东南亚华文文学与中国本土文学的关联性要小于与在地国文学的关联性。因为欧美华文作家主要是第一代移民作家,都是在成年之后才移民国外的,他们中很少有人能够像林语堂那样娴熟地使用非母语写作。相反,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东南亚华文作家主要是土生土长的华裔作家,由于出生之后即获得了居住国国籍,“他们很自然地认为自己生来就是所在国的国民——故乡不在中国,故乡就是他们的出生地、居住地”[7](6-10)。既然如此,在讲授东南亚华文文学时,还是否应该以中国文学为参照呢?答案仍然是肯定的。因为教育教学必须考虑任课教师的知识结构。根据现有的学科划分,中国语言文学类专业的文学课程,主要有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理论、外国文学、比较文学五门。执教海外华文文学的教师,基本来自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越来越讲究学科细化的今天,要求他们同样精通其他四门文学课程是不现实的,面对海外华文文学,只能以掌握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为知识背景。除非海外华文文学成为与其他五门文学主干课程并列的学科,并拥有专业教师,否则这种现实不会根本改變。

二、以文本细读为立足点

除了与本土文学互动,另一原则是坚持文本细读。

文本细读在当前文学教育中越来越被重视。所谓文本细读,本来是欧美新批评理论流派的一个核心概念,“指的是一种批评方法,研究者选取一部文学作品作为研究对象,逐字逐句地对之加以解读与分析,探究文本包含的表层结构与深层意义”[8](10-13)。但在中国,文本细读不再停留在简单的方法层面,已经上升为一种基本原则:直面文本,紧扣文本。

在海外华文文学教学中,文本细读尤为重要。因为细读从来都与经典紧密关联,只有细读才能发现经典,才能发掘经典的魅力,只有经典才应该细读,才值得细读。“所以,在文本细读过程中,首先是对文学经典的选择”[9](155-160)。但海外华文文学由于是一门新兴学科,至今没有形成公认的经典,因此,如何确立并阐释经典,就成了教学和研究中的一项重要任务。这一点“既关系到对这一新兴文学领域的认识、评价,又直接关系到对其形成的新的文学传统特色、价值的展现”[10](2-6)。面对这一艰巨任务,必须树立一种观念:任何学科的经典都不是与生俱来的,都是人为建构的。置身于这一领域,人人都可以为也应该为确证海外华文文学经典这一尚在进行中的工程增砖添瓦。如此,就会出现“我的经典”“你的经典”“他/她的经典”并存的局面,并不是杂乱无序,而是百家争鸣。只有经过这一阶段“对话”,才能最终形成“我们的经典”。到了那时,这门学科才算真正成熟。如果只是将建构经典的任务留待他人或后人完成,既是缺乏学术自信的表现,又是逃避本应承担的学科责任的做法。

北岛有首短诗叫《乡音》,全诗如下:

我对着镜子说中文/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我放上音乐/冬天没有苍蝇/我悠闲地煮着咖啡/苍蝇不懂得什么是祖国/我加了点儿糖/祖国是一种乡音/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听见了我的恐惧

这首诗在北岛诗作中不算太知名,相关研究也不多。但如果认真细读,就会发现它在海外华文文学中几乎具有“原型”意义。原因是海外华文文学存在一些具有普遍性的诗学命题,如流散/离散、游牧/旅行、记忆/根性、生存性/精神性、地域性/世界性、全球化/本土化、故园记忆/乡愁美学、空间位移/放逐美学、精神皈依/生命美学、时空穿梭/交错美学,等等[11](60-273)。所有这些命题,《乡音》几乎都不同程度地涉及。即以最简单的乡愁美学为例,这首诗就表达得非常精妙。全诗可分为四节。前两句构成第一节:在异国他乡的公园里,诗人对着镜子对自己说母语,孤独、寂寞及思乡之情可想而知。时间又是严冬,更增添了几分萧瑟、荒凉和忧郁。此时公园空无一人,只有独属于诗人的“冬天”,“冬天”在这里当然是一种隐喻,象征了诗人的心境。第三至第七句构成第二节:无奈之下,诗人希望依靠音乐和咖啡排遣情绪、麻醉自己。这时“没有苍蝇”,预示着本来可以舒适、悠闲地听音乐喝咖啡。无奈的是乡情实在过于浓烈,诗人根本没有享受小资式生活的余裕之心,結果连不存在的苍蝇都成了抱怨对象,抱怨它们因没有祖国而无法体会人类的乡愁。至于继续往咖啡里加糖,无疑是要借助外在的、物质上的“甜”来淡化、缓解内心的、精神上的“苦”。最后三句构成第三节:经过多般努力,先前的情绪依旧没能改变。既然无法重回故土,不妨还像全诗开头一样,借乡音抚慰乡思吧,救命稻草毕竟聊胜于无。诗人与留在国内的亲朋通了一个电话,然而却只“听见了我的恐惧”。之所以恐惧,缘于“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虽然这里的“近乡”只是“近乡音”,是以虚幻的方式还乡,而不是现实还乡。总之,故园之情在全诗中“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不思量,自难忘”。像《乡音》这样的作品,经过一代代文学史的淘洗之后,或许不一定能够成为经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代代人必须为海外华文文学的经典化付出切切实实的努力。唯其如此,才能夯实这门课程的根基。如果中国古代文学史没有《诗经》《楚辞》《西厢记》《红楼梦》……外国文学史没有《荷马史诗》《堂吉诃德》《人间喜剧》《百年孤独》……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没有《呐喊》《边城》《骆驼祥子》《金锁记》……那么可以设想这些学科的含金量将会如何大打折扣。

但在海外华文文学教学实践中,文本细读原则贯彻、落实得并不理想,这一点仅从各种教材就可以看出来。近三十年来,学界已先后编撰了《海外华文文学概观》(赖伯疆,1991)、《海外华文文学史初编》(陈贤茂,1993)、《海外华文文学现状》(潘亚暾,1996)、《海外华文文学史》(陈贤茂,1999)、《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教程》(江少川、朱文斌,2007)、《海外华文文学教程》(饶芃子、杨匡汉,2009)、《世界华文文学教程》(彭燕彬,2014)等多部教材,但采用的全是“史论结合”的传统撰述模式。各种文化理论、文学史理论、文学史线索、文学背景、文学接受,等等,占据了绝大多数篇幅。即便论述到作家作品,也多是大而化之的概述,缺乏具体而微的分析。实际上,海外华文文学教材完全可以借鉴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的写法,以文本分析为主。譬如可以根据一个学期的教学量,选取20多部作品精读。只不过选取作品时,要兼顾“文学史价值”和“文学价值”。例如讲严歌苓,可以只讲《第九个寡妇》,讲虹影,可以只讲《饥饿的女儿》,讲张翎,可以只讲《金山》,讲高行健,可以只讲《一个人的圣经》,因为它们是作家的代表作。要讲深讲细讲透:讲出它们在本土文学坐标中、在海外华文文学坐标中、在世界移民文学坐标中各有什么独到性,这就是它们的“文学史价值”。同时,要讲出它们在审美艺术方面进行了哪些探索和创新,这就是它们的“文学价值”。提倡这种教学方法,与海外华文文学的课程性质有关。如前所述,这门课程毕竟属于选修课或拓展课,根本没有必要要求学生掌握面面俱到、包罗万象的知识,只要通过作品细读激发他们对海外华文文学的兴趣,将其“领进门”,就已经实现了教学目标。至于更复杂更高深的问题,完全可以留待下一学习阶段解决。

以1986年在深圳召开的全国台港与海外华文文学学术研讨会为标志,海外华文文学得以正式命名。经过几代学者三十多年的努力,学科建设虽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不得不承认,与中国文学的其他分支学科相比,海外华文文学的地位依旧非常边缘。甚至有调侃说:“一流学者做古代,二流学者做近代,三流学者做当代,末流学者做海外。”“根据国内外学科史所提供的经验,一个学科的成熟必须进入大学,自觉地进行这方面的教育……课堂教育是学科发展的土壤,也是培养人才,使其得以承传的园地”[12](导言3)。因此,海外华文文学为确立学科尊严计,为取得长足进展计,必须将教育教学问题提上日程。

参考文献:

[1]陈国恩.海外华文文学不能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1).

[2]张炯.论“改革文学”及其深化[M]//王蒙,王元化.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文学理论卷(2).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3]王安忆.王安忆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4]洪治纲.中国当代文学视域中的新移民文学[J].中国社会科学,2012(11).

[5]哈金.呼唤“伟大的中国小说”[J].青年文学,2008(11).

[6]严歌苓.波西米亚楼[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

[7]王列耀,池雷鸣.存异与靠拢:东南亚华文文学发展中的一种趋势[J].暨南学报,2008(4).

[8]张惠.从“封闭阅读”到“感悟”参与:“文本细读”在中国的误读[J].中国文学研究,2015(2).

[9]陈鹭.文本细读与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改革:以《我与地坛》为重点[J].东吴学术,2020(3).

[10]饶芃子.百年海外华文文学经典研究之思[J].暨南学报,2014(1).

[11]杨匡汉,庄伟杰.海外华文文学知识谱系的诗学考辩[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12]饶芃子,杨匡汉.海外华文文学教程(第二版)[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4.

基金项目: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改革开放以来美国华语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研究”(项目编号:2020BWX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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