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挂起”27年的疑案

18岁的女营业员遇害，其恋人郭尚仁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这起37年前发生在甘肅省徽县的杀人案，至今仍疑团重重。当年，23岁的郭尚仁被检方指控故意杀人，先后被法院判处死刑、无期徒刑，经甘肃高院两次发回重审后，1994年，陇南检察机关将此案退回徽县公安局继续侦查。27年来，此案既未移送检察机关审查，也未撤案终止侦查。

自“两高”提出冤假错案纠正机制后，仅2020年，全国审结国家赔偿案件1.8万件，再审改判刑事案件1818件。这些数字背后，无不连接着一个个具体的人与家庭。然而时至今日，郭尚仁既没有被最终判决有罪，也没有被宣告无罪。他成了一直挂在这起案件中的人。

小镇凶案疑云：嫌疑人拘留一年半后才知自己“杀了人”

该案被害人姚秀荣是甘肃省徽县泥阳乡供销社门市部的营业员。1984年4月18日深夜，18岁的姚秀荣死于门市部的值班室内。第二天上午，与姚秀荣交往的郭尚仁被公安民警抓获，并被锁定为杀人嫌犯。郭尚仁的家距姚秀荣上班的门市部仅数百米。案发前，两人已相识多年。

“我们那时谈恋爱差不多两年了。”如今，年近花甲的郭尚仁说。当年他在徽县江洛乡粮管所做临时工，与姚秀荣系恋人关系。郭尚仁承认，案发当晚他曾与姚秀荣见面。据他称，当天下班回家后，他在家里吃了晚饭，然后去门市部值班室找姚秀荣。“她跟我说，她可能怀孕了。”郭尚仁说，当时他和姚秀荣商量好，第二天去邻县的成县人民医院检查。他称，当晚临近11点，他离开了门市部，“离开之前，我跟她发生了关系”。

郭尚仁称，第二天上午，他从泥阳乡坐车去了15公里外的成县。按照他的说法，他此前和姚秀荣约好在成县的医院等她。当天他等了3个多小时没等到姚秀荣，便准备坐客车回家，却被公安民警抓了。

1984年4月23日，郭尚仁被刑事拘留。1985年10月，他被正式逮捕。郭尚仁称，他是那时才知道姚秀荣被杀害——民警告诉他，逮捕他的罪名为“故意杀人”。“听到是故意杀人罪，我都吓死了。”据郭尚仁回忆，他当时直接晕了过去，醒来时他已经从看守所院子里被抬到房间里。三四天后，父母才能探望郭尚仁。郭尚仁坐在桌子后面，见瘦了很多的母亲走进来，便对她说：“杀人的事情与我无关，至于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会承担。”母亲叮嘱他要老实交代，这时候，郭尚仁脚动了一下，脚铐发出叮当响声，郭尚仁的母亲看到后抑制不住泪水，几近哭晕，被人带了出去。

1986年11月，当时的甘肃省检察院陇南分院对郭尚仁提起公诉，指控他杀害了姚秀荣。当年的起诉书称，郭尚仁与姚秀荣相识恋爱，遭到女方父母的反对。后来，郭尚仁怀疑姚秀荣移情别恋，遂产生杀人想法。检察机关指控称：1984年4月19日晚，郭尚仁挖洞进入门市部值班室，趁姚秀荣熟睡之际，扼压其颈部。随后，用帆布裤带紧勒姚秀荣的颈部并进行奸污，致其窒息死亡。然后，伪造现场脱逃。起诉书中，郭尚仁被指控构成故意杀人罪，“逮捕后态度恶劣，拒不认罪”。

“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两次发回重审后退回补侦

此案提起公诉后，当年由陇南地区中级法院进行一审。1986年12月26日，此案开庭审理。两天后，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郭尚仁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审判决书对郭尚仁的作案缘由和动机的认定为：被告人郭尚仁向姚秀荣求婚，姚秀荣未明确表示同意，“但被告人却大耍无赖，将姚秀荣据为己有，不许他人与姚秀荣谈恋爱”。

判决书还举出多个例子，说明郭尚仁在情感方面对姚秀荣的不满：1984年2月，姚秀荣与回乡探亲的战士陈某谈恋爱。郭尚仁得知后，用刀片割破了陈某的自行车轮胎;姚秀荣看电影时与一名男青年说话，那名男青年被郭尚仁殴打了一顿;姚秀荣与工人权某谈恋爱，郭尚仁多次威胁。

一审法院认定，1984年4月16日，姚秀荣去成县给去世的外祖母烧纸，4月18日返回泥阳乡。“被告人误认为姚秀荣去成县是踩门订婚的，对姚秀荣更加仇恨，遂萌生杀人恶念。”一审法院认定的郭尚仁作案过程与公诉机关的指控大致相同。

判决书与起诉书中的作案细节，稍有区别的是“奸污”的时间节点：据检方指控称，郭尚仁是“用帆布裤带紧勒姚秀荣的颈部并进行奸污”，从而导致姚秀荣窒息死亡。一审法院则认定，郭尚仁是“致姚秀荣窒息死亡后，将其奸污”。

“这些都不是事实。”郭尚仁坚称自己没有杀害姚秀荣。他说，在与姚秀荣谈恋爱的过程中，虽然他曾用刀片割破追求者陈某的自行车轮胎，也曾经殴打另一名男子，但他与姚秀荣之间并未发生纠纷，“那些男的追她，都是她主动告诉我的。我们没有发生矛盾。”

一审法院认为，郭尚仁杀人手段残暴，且认罪态度不好，对其判处死刑。郭尚仁不服，提出上诉。

1987年3月，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认为郭尚仁故意杀人的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遂撤销原判，发回陇南地区中院重审。

一年半后，陇南地区中院重审后作出判决，认定郭尚仁故意杀人的事实，“被告人虽拒供其罪行，但其辩解理由经查不能成立”。这一次，郭尚仁没有被判死刑，而是被判处无期徒刑。

郭尚仁继续上诉。1989年3月，甘肃高院又作出刑事裁定，仍认为原判认定郭尚仁故意杀人的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再次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此后，陇南地区中院组成合议庭重新审理。1989年8月，该院作出裁定，认为“该案主要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案件退回甘肃省检察院陇南分院补充侦查。

1994年6月23日，陇南检察分院把案卷退回徽县公安局，并附文示：经（原）陇南地区政法委研究决定对郭尚仁取保候审，继续侦查。

事实上，就刑事诉讼法而言，不管是1979年的版本，还是2018年最新修订的版本，都明确规定：补充侦查的案件，应当在1个月以内补充侦查完毕。补充侦查以两次为限。“刑事诉讼法这样规定，就是为了防止案件久拖不决，维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北京大学法学院博士生导师、刑事诉讼法专家陈永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