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鹏(大连大学英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622)
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背景下,研究和传播中华汉语言文化,让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以新的方式走向海外,为世界贡献中国智慧,是一个重要的时代课题。
笔者从英国格拉斯哥大学高级汉语学习者中随机选出30 名年龄在20—70 岁不等的大学生、社会职员和退休人员做问卷调查,发现有11.3%的汉语学习爱好者是通过阅读中国典籍译本来获取中国传统汉语言文化知识,而有78.8%的学生是通过教师推荐和指导来阅读中国典籍译本,并结合文中汉语言讲解来深入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有鉴于此,本文以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孔子学院“汉语+典籍”教学模式为例,探讨提高跨文化传播影响力的有效途径,以期加强传统汉语言文化的海外传播。
笔者通过梳理国内外研究成果发现,传统汉语言文化的海外传播途径主要集中在孔子学院、汉语教育、典籍外译以及各类外宣媒体、出版物等领域。以孔子学院为例,国外相关研究成果较少且主要集中在以下五个方面:中国“软实力”的资源和限制[1]、汉语言文化推广与经贸的关系[2]、孔子学院的建立与兴起[3]、儒家思想和孔子学院的挑战[4]、孔子学院发展的新闻报道研究[5]。相比之下,国内相关研究体量大、领域宽,并呈现百花齐放的态势,集中体现在:“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的汉语国际传播[6];基于孔子学院的我国民族传统中医、体育等主要领域的国际传播路径[7-8];孔子学院及其他语言推广机构的语言文化传播及其影响[9]。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研究者以典籍外译作为传统汉语言文化传播途径进行研究,如典籍外译的历史与现状[10]、汉语典籍对外传播理论研究[11]、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域外传播研究[12]。然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以传统汉语言文化传播为主体,以典籍外译和孔子学院教育教学为两翼的“一体两翼”传播路径的研究相对较少。
在传统汉语言文化传播过程中,典籍外译和孔子学院教育教学两个传播路径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其一,由于典籍外译的出版发行多限于国内,因此很难从整体上掌握外国读者对中国典籍及其译本的阅读经验和评价情况,影响了相关研究和评论的视野,也阻碍了传统汉语言文化当代传播的实现[13];其二,孔子学院以汉语教学为基础,其文化传播往往被固化为书法、太极、古琴等体现表象文化的单一传播活动,虽形式多样,但内容大同小异,当地人民参与度和理解度不高[14];其三,由于中西方文化传统以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孔子学院被认为是中国对西方社会进行“文化渗透”的桥头堡[15]。种种情况助推了研究者寻找新的有效途径进行研究。目前,虽然少数研究者提到将几种传播方式合并,但鲜有将典籍外译与孔子学院教育教学两个传播途径融合在一起的实证研究。从理论上看,该融合研究视角既可以延伸语言文化的含义,又可以创新语言文化传播的形式,有助于提高传统汉语言文化在当代海外传播的有效性,提升语言文化的创造力;从实践上看,本文通过实证研究,用科学的数据和方法验证了这一理论的实效性,进一步证明孔子学院“汉语+典籍”教学模式对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具有一定的创新性。
跨文化交际中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place)概念是由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Claire Kramsch 教授1993年提出的,于1997年引入跨文化交际和外语教学中。它是通过跨文化的探索,找出中间地带,融合成一种新的文化,从而使交际者形成跨文化的复合思维,建立一种互惠互补、共生共赢的跨文化关系[17]。本文主要借助“第三空间”概念,探讨跨文化视阈下孔子学院“汉语+典籍”教学实践和研究。
从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孔子学院高级汉语学习班(包括public class 和one-to-one class)中,选取包括华裔学生在内的30 名年龄在20 岁以上的成年人作为研究对象,开展两学期的“汉语+典籍”教学实证研究。这30 名被试者中文水平大体在汉语水平考试(HSK)四级左右,能使用中文进行日常对话,且有一定汉语言文化基础。实证研究前,所有被试者均签署了《同意参与研究协议书》。教学实践材料以典籍英译译本中较权威、较易懂的版本为主,如《读论语学中文》等;以孔子学院提供的典籍文化读物为辅,如《读诗通识》《读古文通识》等古典文学通识系列。
在正式开启教学实践之前,基于全国人大代表、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院长安然教授提出的“孔子学院跨文化传播影响力评估维度建构图”(图1)[17],设计孔子学院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影响力自测量表,并对被试者进行前测。该自测量表为李克特5 级量表,每个题目包含5 个选项,其中“5”代表非常符合,“1”代表非常不符合。量表共有40 个题项,每个题项测量建构图五大维度中的一项指标。其中,10 项测量跨文化认知能力、10 项测量跨文化适应能力、5 项测试媒介传播能力、5 项测试文化展示能力、10 项测试跨文化冲突管理能力。五大维度的样题如下所示:
1.我明白中国的“尊老爱幼”可追溯到《孟子·梁惠王上》中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跨文化认知能力)
2.我会通过共同的人类基本需求、共享的共同价值和交际符号互动融合来了解中西文化的差异。(跨文化适应能力)
3.我在网络孔子学院等渠道上不断积累中国的历史、文学、艺术和传统语言文化等知识。(媒介传播能力)
4.我能告诉中国朋友西方戏剧同中国戏曲一样,既可来源于典籍也可来源于民众生活,只是唱法和角色(如中国京剧的“生、旦、净、丑”)不同。
5.和来自东方的人进行交际时,我能够逐渐理解他们重视面子和人情、寻求与他人一致,甚至“恬退隐忍”的处事风格。
然后,对被试者进行“汉语+典籍”教学实践,课程历时两学期,每学期8 周,每周2 小时,共计32 小时。教师从传统汉语言文化传播的理念、方式和内容上进行调整。在传播理念上,坚持孔子学院开展汉语教学应促进中外人文交流、增进中外人民友谊的宗旨,尊重中英两国历史、文化、传统及价值观之间的差异,注重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在传播方式上,不能单纯地介绍或讲授中国文化,也不能以自己的叙述风格、方式和习惯来讲述中国故事,而是通过教师对中英两国文化信息的编码、析码和解码,来构建跨文化教学的“第三空间”[18],使两种异质文化同时空呈现和碰撞,在两者的共性中彰显各自特殊性,在两者差异中寻找共同性,从而把教学变成了中英两国文化的交流与对话,激发学生学习汉语、深入了解中国文化的兴趣,提高汉语言文化传播的效力;在传播内容上,根据教学内容,适时地推荐一些中国典籍译本,并围绕典籍中有关文化知识进行话题式的深入讨论,凸显中国文化的精华,激发学员了解甚至阅读中国典籍的兴趣,创设接受语境。例如,在探讨如何理解中国文化中“尊老爱幼”的概念时,可以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中国传统文化精髓,激发学生了解并试图阅读《孟子·梁惠王上》等中国传统典籍。同时,通过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Victorian morality)和价值观进行“尊老爱幼”概念的互动,构建跨文化“第三空间”,实现中英文化的融合。
在“汉语+典籍”教学实践结束后,对被试者再次使用“孔子学院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影响力自测量表”进行后测,并分析前后测数据结果。为了保证教学实践数据的有效性,同时对被试者采取测后半结构性访谈,注重了解导致指标分值提高较小的维度产生的原因,完善实证研究结果。同时,讨论孔子学院“汉语+典籍”教学实践模式对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的有效性和优越性,并有针对性地提出相关建议。
1.量化评估结果
通过对孔子学院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影响力前测和后测结果配对样本t 检验,从三个层级和五个维度来进行数据分析,课程前后五大维度的评分情况具体见表1。表中数据显示,孔子学院学生经过“汉语+典籍”教学模式的尝试,各类指标分值均有显著提高(p<0.05)。其中,基础层级提高幅度最大,分别达到51.69%和48.81%;其次是结果层级,提高幅度达35.6%。这主要是因为将典籍融入汉语教学之中,有助于学生深入了解中国传统语言文化,提高其跨文化认知和适应能力。另外,通过注重跨文化传播过程,努力构建跨文化“第三空间”,形成良性的中西互动,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学生跨文化冲突管理能力。然而,传导层级提高幅度却较小,分别为25.65%和29.35%。一方面反映出“汉语+典籍”的媒介传播还不够充分,另一方面是因为第二学期受疫情影响采取线上教学,其授课方式主要采用引导式方法,跨文化体验式的方法运用较少。由此可见,孔子学院“汉语+典籍”教学模式能够有效提升传统汉语言文化的海外传播影响,但媒介传播效果和教师授课方式也需受到重视。而且,这种传播需要长期持续的过程,这样才能使传播影响力达到最优化。
表1 孔子学院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影响力前测与后测结果配对样本t 检验
2.质性评估结果
通过与8 名被试者进行测后半结构性访谈发现,学生喜欢通过“汉语+典籍”的教学模式来挖掘中国表层文化背后的深层含义。有的学生提到,在《当代中文3》第六单元中出现了“未”这个字时,起初不理解“没有”和“未”的区别,更不理解中国汉字为什么用一个字就可以表达不同词的含义,而通过典籍讲解的介入,才解除了学生心中的疑问。还有的学生提到,通过了解中国道家“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思想,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林语堂笔下的苏东坡被贬黜时,仍不忘享受快乐人生,造福当地百姓的大解脱和大随和。但学生也提出,找不到适合自己阅读的中国典籍中英对照译本,希望老师能够推荐并通过孔子学院提供更多的典籍文化读物。
3.意外的发现
采访中有6 名学生都提到了非常喜欢BBC 最新推出的“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这部纪录片,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有效地了解中国传统汉语言文化的方式。研究中发现,学生之所以更容易接受这部纪录片,是因为片中把杜甫放在历史视野和比较视域中展开讲述。把杜甫的时代对应到英国《贝奥武夫》(Beowulf)的时代,认为中国的诗歌传统比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更古老,将杜甫同但丁、莎士比亚相比肩,这种运用西方的人物和历史事件与杜甫做对比的方式,为读者构建了跨文化交流的“第三空间”,实现了中西互动。由BBC 杜甫纪录片的案例可知,在实体课堂之外,无论是传统的电视媒体,还是类似微博、推特、抖音等新兴媒体,通过构建跨文化“第三空间”方式,还有极大的空间推动传统汉语言文化的海外传播。
基于前述实证研究结果发现,孔子学院“汉语+典籍”教学模式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提升了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的有效性,验证了其理论的可操作性。这对全球16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500 多所孔子学院和1100 多个孔子课堂,因地制宜、因需而异地开展“汉语+典籍”教学,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孔子学院总部每年派出500 多名孔子学院中方院长、3000 多名汉语教师、6000 多名汉语教师志愿者,这些人可以成为典籍外译传播的有效群体之一。同时,教师要关注跨文化传播过程,通过跨文化引导式和体验式相结合的方式,为学生构建跨文化交流的“第三空间”,以跨文化融合心态来看待各类问题,提升传统汉语言文化传播的影响力。由此可见,教师、教材、教学的“三教”体系,可以有效融合典籍外译与孔子学院教育教学两个文化传播途径。而如何加强以孔子学院为依托的传统汉语言文化海外传播,还需逐步完善如下措施:
一是加强理论研究和顶层设计。注重跨文化教学、交际理论的研究与应用,加强专项支持汉语教学和典籍外译的融合发展,鼓励有条件的孔子学院将汉语教学和典籍外译纳入办学整体框架。
二是加强中方汉语教师跨文化能力培养。孔子学院的大多数中方汉语教师大体上能做到双语教学,但是精通中国典籍文化、熟稔驻在国典籍文化,并且能够了解、掌握并较熟练地进行跨文化教学、交际,以及构建跨文化“第三空间”的能力还比较弱[19]。可考虑在汉语国际教育专业课程体系中既设立跨文化教学和交际的基础课程或通识课程,也设置部分中国文化、外国文化或国别文化的专业课程,并在教师外派之前强化派驻国文化和典籍的培训,借以提升汉语教师的跨文化沟通能力和素养。
三是研发“汉语+典籍”精品教材和文化读物。除专业人士之外,中国文化典籍对外国民众的普适度不太高[20],孔子学院汉语教学为外国民众阅读中国文化读物提供了契机,但问题是适合外国民众阅读的典籍并不多。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是,将中国历史文化知识自然巧妙地融入汉语教材之中,丰富文化传播内容。同时,积极培养具备跨文化视野和能力的高素质翻译人才,加快国内高校外语教学体系改革,将中国历史文化课程融入高校专业外语必修课中,培养本土译者;同时,加强与各国汉学家的沟通,提升教材、译本或文化读物的忠实性、可读性以及本土适应性。
四是注重“汉语+典籍”在不同媒介中的推广。孔子学院在海外的建设已经成规模、成体系,效果良好。可以借助孔子学院资源汇聚的平台,充分发挥国外出版机构和主流媒体在出版、评论和推介等各个环节所起的作用,巧妙地利用多媒体和跨媒体的传播途径,借助海外群体进行汉语言文化的本土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