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应用型转型再探

池挺钦

摘  要：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是国家主导的高等教育战略调整，是教育强国战略的重大行动，是中国高等教育的又一次转型。从政策文本分析，高校向应用型转型的教育战略是逐步明晰完善的，经历了四个阶段：萌芽阶段、探索阶段、启动阶段和推进阶段。这一战略从酝酿开始，就与高等职业教育密切相关。职业教育体系的逐步完善，使构建“H”型高等教育结构成为可能。应用型与研究型和技术技能型并列，作为一种独立的高等教育类型，可以充当其它两种类型沟通的“立交桥”，同时有助于促进高校竞争，办出特色。

关键词：应用型;职业教育;普通教育;终身教育;高等教育结构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000X（2021）12-0001-07

Abstract： The transformation of provincial universities to application-oriented is a state-dominant strategic adjustment of higher education， a major action in the strategy of strengthening the country by education， and another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From the analysis of the policy documents， the educational strategy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universities to application-oriented is gradually emerge and perfection， and has gone through four stages： embryonic， exploration， start-up and advancement. This strategy has been closely related to higher vocational education from the beginning of its incubation. The gradual improvement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system makes it possible to establish a "H" type higher education structure. The application type is juxtaposed with the research type and the technical skill type. As an independent type of higher education， it can be acted as an "overpass" for the other two types of communication， and at the same time help to promote competition and exposure own characteristics among universities.

Keywords： applied; vocational education; general education; lifelong education; higher education structure

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既是建设教育强国这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工程”的重要战略举措，也是高等教育自身发展过程中结构性矛盾激化的结果，是必将载入我国高等教育史册的一件大事。近十年来，对地方高校转型的研究，角度各有不同，认识深浅不一。如差异化发展论、错位发展论、特色发展论、转型发展论、二次轉型论、产教融合论等等。关于新建本科院校的定位，则有应用型、地方型、教学型等提法。[1]基于政策文本的视角重新梳理这一政策出台的完整过程，有助于寻找答案。

一、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的历史回顾

高校向应用型转型不仅仅涉及地方普通高校，而且与职业教育体系关系密切，甚至牵涉到整个高等教育结构的调整。因此同时回顾相关的职业教育类文件，将使来龙去脉更加清晰。从国家政策文件的视角，这一过程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一）萌芽阶段（1993-2002年）

本阶段的主要背景和特点是：1992年，中国的改革开放重拾势头，在广度和深度上进一步拓展和深化，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对“应用性人才”培养提出了要求;国家在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的同时，开始酝酿调整高等教育结构。

1993年，《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首次提出“应用性人才”概念——“重点发展应用学科”“大力培养经

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所需的应用性人才”。1998年末，《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提出了“2010年，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将达到适龄青年的15%”的目标，高等教育规模扩张拉开序幕。2001年，《关于做好普通高等学校本科学科专业结构调整工作的若干原则意见》布置进行新一轮学科专业结构调整，“以发展高新技术类学科专业和应用型学科专业为重点”“为地方经济建设输送各类应用性人才”。2002年，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15%，大众化目标提前8年实现。

同时，教育部开始组织引领基层对应用型人才培养进行研讨。2001年，教育部在长春召开“应用型本科人才培养模式研讨会”。2002年，在教育部指导下，“应用型本科人才培养模式研讨会”在南京召开，“全国工程应用型本科教育协作组”成立，研究和探索“工程应用型本科人才”培养的有关问题。[2]

（二）探索阶段（2003-2013年）

本阶段的主要背景和特点是：高等教育规模扩张带来了许多新问题，高等教育工作重心转移;关于应用型人才培养问题，国家政策文件表述较少，更多的是引导基层在实践中探索;地方高校转型非正式言论出现;相关研究逐渐升温。

《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从1998年到2003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从1022所增至1552所，本专科在校生从340.87万人增至1108.56万人，2013年进一步增长至2491所和2468.07万人。教育规模持续扩大，带来了许多新问题。因此2005年《教育部关于进一步加强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的若干意见》指出：“要

实现高等教育工作重心的转移，在规模持续发展的同时，把提高质量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在这种背景下，2003年4月，以《关于启动高等学校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精品课程建设工作的通知》和《关于规范并加强普通高校以新的机制和模式试办独立学院管理的若干意见》为起点，国家出台了一系列关于质量保障的文件。研究表明，1985-1996年，我国高等教育质量保障政策文本每年仅1～2篇，1997-2002年开始增多，2003-2007年开始加速，呈直线式增长，2008-2016年则进入政策密集期。[3]这与本文的阶段划分大体契合。

国家政策层面关于应用型教育的表述较少。本阶段最重要的一个文件是2010年印发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文件指出，“学生适应社会和就业创业能力不强，创新型、实用型、复合型人才紧缺”，因此要“重点扩大应用型、复合型、技能型人才培养规模”“引导高校合理定位，克服同质化倾向”。该文件第一次将几种人才类型并列表述，表明结构调整的思路更加清晰。

高校之间关于应用型教育的交流开始活跃。2004年，独立学院首次峰会在杭州召开，至2019年，独立学院峰会共召开十四次。2007年，由中国高职教育研究会应用型本科教育工作委员会和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联合主办的“应用型本科教育学术研讨会”在上海召开，同年，“全国高等学校教学研究会应用型本科院校专门委员会”成立大会在成都举行。2008年12月，国内第一个省级应用本科高校联盟——“安徽省应用型本科高校联盟”成立，会议通过了《安徽省应用型本科高校联盟章程》，提出“共同创建示范性应用型本科院校”。[4]2013年6月，在全国应用技术大学（学院）联盟和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研究中心成立座谈会上，有教育部官员提到，联盟和中心要按照建设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和推进高等教育分类管理的要求，积极开展高校转型发展研究，对高校转型发展提出政策建议，加快高校转型发展。[5]这是能追溯到的关于高校转型的最早口头表述。2013年底，教育部发展规划司印发了《关于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6]这是关于高校转型的官方首部非正式文本，高校转型方案呼之欲出。

该阶段，学界的研究逐渐升温。以篇名“应用型”或含“应用性”并且摘要含“教育”为条件搜索CNKI期刊论文，1993-2002年共291条结果，2003-2013年共4516条结果，2014-2019年共9533条结果。另外，1993-2002年度数据起伏不定，最高值为2002年的44篇;从2003年的69篇开始加速，以几何级数增长，至2013年达833篇;从2014年开始每年均超过1000篇，至2019年达2063篇。该数据变化与本文几个阶段的划分也大致契合。

（三）启动阶段（2014-2016年）

本阶段的主要特点是：高校向应用型转型工作正式拉开序幕，多个省份出台政策文件，推动地方本科高校向应用技术型或应用型高校转型试点;应用型高校联盟纷纷成立;转型研究成为热点。

据《光明日报》报道，2014年2月2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明确提出了要“引导一批地方本科院校向应用技术型高校转型”。[7]同年3月底，有教育部官员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释放信号——600所地方本科院校转型职业教育。[8]2014年4月，参加产教融合发展战略国际论坛会议的178所高校共同发布了《驻马店共识》，探讨“部分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和“中国特色应用技术大学建设之路”。[9]这是关于高校转型的首部非官方文本。5月，《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正式提出“引导一批普通本科高等学校向应用技术类型高等学校转型，重点举办本科职业教育”。这是关于高校转型的首次官方正式表述。6月，《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规划（2014-2020年）》延续了这一政策，提出要引导一批本科高等学校向“以举办本科职业教育为重点，融职业教育、高等教育和继续教育于一体”的应用技术类型高校转型，“系统构建从中职、专科、本科到专业学位研究生的培养体系”。上述两个文件，引发了对于高校转型后属于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教育系列的热烈讨论。6月26日，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表示，“许多媒体报道‘要推动600所本科学校的转型，这个表述是不准确的。”[10]2015年10月，《关于引导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的指导意见》出台，明确“转型的责任在地方”，要求地方政府制定转型发展实施方案，積极稳妥推进转型工作，确定一批有条件、有意愿的试点高校率先探索应用型（含应用技术大学、学院）发展模式。这一文件比上述两个文件涉及范围更广，影响更大，正式拉开了全国地方高校转型发展的大幕。另外，2016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2016-2020年）》在“推进职业教育产教融合”条目下提及高校转型，可见转型后的定位问题依然没有明确。

实践层面，在《关于引导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的指导意见》出台之前，2014年已有湖北、广西、江西、云南、上海、陕西、河北等省市，2015年有重庆、浙江、甘肃、吉林等省市出台文件，在职业教育框架内部署本省的高校转型工作。

各种应用型联盟相继成立。2014年，重庆市市属高校转型发展联盟、“长三角地区应用型本科高校联盟”成立。2015年，教育部学校规划建设发展中心“应用型课程建设联盟”成立，同年11月，河北省应用技术大学（学院）联盟、吉林省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联盟成立。2016年，四川、浙江、湖北、广西等省也纷纷成立省内应用型本科高校联盟，共商转型发展大计。

（四）推进阶段（2017年-）

本阶段的背景和主要特点是：高校转型工作加速推进;教育中长期规划密集出台;针对转型实践中出现的问题，政策文件进一步完善并予以回应。

高校向应用型转型是我国高等教育的重大调整，既触及转变固有的思想认识，又涉及具体的实践层面。其中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高校定位问题。应用型高校属于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教育？是类型不同还是层次差别？这些问题直接影响了转型的效率和成败。对此，2017年1月《教育部关于“十三五”时期高等学校设置工作的意见》予以了明确回应。文件指出了存在的问题——“一些高等学校定位不清，热衷于层次提升或更名，盲目增设学科专业，办学特色弱化，同质化倾向明显”，并明确提出以三类人才培养目标定位为基础，将我国高等教育分为研究型、应用型和职业技能型三大类型。该文件对结束思想认识的混乱局面及深化各项具体的转型改革，具有重要意义。同年，《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表达了“必须把教育的结构性改革作为主线”的决心，确立了“建成一批直接为区域发展和产业振兴服务的中国特色高水平应用型高校，形成科学合理的高等教育结构”的目标。2019年，《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开篇第一句：“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从提升职业教育地位的角度，消除高校转型的思想顾虑。该文件关于推动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及鼓励普通高校开办应用技术类型专业或课程的思路，与2014年6月26日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官员的表述一致。2020年，《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要求“推进高校分类评价，引导不同类型高校科学定位，办出特色和水平”，其中特别指出要“探索建立应用型本科评价标准，突出培养相应专业能力和实践应用能力”。该文件由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充分表明高校准确定位的重大意义。同时，该阶段还有其他几个重要文件提及相关问题，如《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产教融合的若干意见》《职业教育提质培优行动计划（2020-2023年）》等，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期间，各种应用型联盟继续成立。2017年，山西省应用型高等学校联盟成立。2018年，云南省应用型高校联盟和“浙闽赣皖四省边际应用型大学联盟”成立，福建省则成立了9个应用型本科专业类教学联盟。2019年，“全国应用型高校教师发展联盟”成立，有效地促进了应用型转型的沟通交流。

据教育部发展规划司介绍，截止至2019年2月，已有20多个省（区、市）出台了引导部分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的文件，300所地方本科高校参与改革试点，大多数是学校整体转型，部分高校通过二级学院开展试点。[11]

二、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的政策文本分析

（一）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是教育强国战略的

重大行动

据《2019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我国共有普通高等学校2688所，其中本科院校1265所，高职（专科）院校1423所，各类高等教育在学总规模4002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51.6%，已经进入普及化发展阶段。高等教育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在高等教育系统内部，传统的精英教育模式下的人才培养同质化导致了极大的就业压力，院校升级竞争的“单车道”导致了教学与科研的漂移，威胁着人才培养的质量。在高等教育系统外部，对高等教育办学类型和培养目标多样化的呼声越来越高，希望高校在知识创新上承担更大责任的同时，经济的创新驱动、转型升级又迫切需要大量的高素质应用型人才。高等教育的结构性调整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事实上，除了上述文件，还有其他诸多非教育类文件提到引导或加快部分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型的要求，如《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体制机制改革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若干意见》《国务院关于印发中国制造2025的通知》等。2017年，党的十九大从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战略高度，提出了由包括教育强国在内的12个战略构成的“强国战略体系”，并强调“建设教育强国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工程”。2020年10月29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再次提出“加强创新型、应用型、技能型人才培养”和深化职普融通的要求。在国家层面文件出现中如此密集、频繁，足可见推动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是党中央、国务院重大决策部署，是教育强国战略的一次重大行动。

（二）高校向应用型转型是国家主导的高等教育

战略调整

关于影响高等教育系统行动和变革的力量，美国高等教育学者伯顿·R·克拉克提出了著名的“三角协调模式”。国家权力、学术权威、市场分处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三角形的每个角代表一种模式的极端和另两种模式的最低限度，三角形内部的各个位置代表三种成分不同程度的结合”。[12]对西方诸多高等教育發达国家的研究表明，结构改革方面的许多具体措施，都是由校外强加给高等教育结构的，或者通过法律条令，或者通过制定政策或者通过市场力量。[13]国务院印发的《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指出“服务国家发展和人民群众是对教育改革发展的基本要求”，这也是我国教育事业一贯坚持的指导思想。高校向应用型转型，从根本上说，是源于高等教育发展无法满足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对应用性人才需求的矛盾。但是在我国传统的普通高校与职业院校二元对立的体系下，通过高等教育内部加强学科专业的应用型建设和市场机制，均无法根本上破解这一矛盾。因此面对以“学术权威”为代表的各种纷争和顾虑，“国家权力”通过对高等学校予以分类的政策手段推进这一战略。

（三）高校向应用型转型的教育战略是逐步明晰完善的

有观点认为，高校向应用型转型，走的是“从地方探索到省级试点再到中央决策”这样自下而上的推进路径，体现了诱致性制度变迁的特点。[14]但上述分析表明，这一决策历经顶层酝酿——基层探索——决策推动——政策完善的四个阶段，是“自上而下”的，而且转型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经历了从分歧到统一、逐步完善的过程。理由如下：其一，在第三阶段及之前，高校转型后的定位并未在正式的政策文件中明晰。关于高校向应用型转型的表述，出现在关于“普通教育”和关于“职业教育”的不同文件或同一文件的分类表述中，甚至首次提出地方高校转型的，是在职业教育而不是普通教育相关文件。而且在之前的《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和《关于地方本科高校转型发展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中，是引导部分地方本科高校向“应用技术类型高校”转型发展，[15]而在2015年《关于引导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的指导意见》中，是确定一批试点高校率先探索“应用型（含应用技术大学、学院）发展模式”，表述发生了变化。其二，第四阶段的政策和实践，表明其对前期政策予以了一定的调整。《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规定，原则上“专科高等职业院校不升格为或并入本科高等学校”。到了2019年，《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则提出“开展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试点”。2020年《关于加快推进独立学院转设工作的实施方案》则直接提出“鼓励各地积极创新，可探索统筹省內高职高专教育资源合并转设”的途径。事实上，据教育部网站显示，2019年，有7所职业技术学院升格为本科层次职业院校，有15所职业学院升格为职业大学。同时，高职院校与独立学院转设合并工作也在不断推进之中。

（四）高校向应用型转型是中国高等教育的又一次

转型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大学，百年发展过程中发生了三次重要转型，“即20世纪20年代以美国高等教育模式为参照系进行的转型;新中国成立后对苏联高等教育模式的全盘照搬;改革开放后，以欧美为主，参照世界各国大学发展经验，自主探索和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高等教育模式”。[16]这次以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为标志的整个教育结构的系统调整，是中国高等教育在新形势下的第四次转型。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蓬勃发展的生产和经济发展趋势，对劳动者的知识技能和人力资源的规格模式提出新要求。在高等教育内部，人们开始逐渐认识到大学校园里的单一的学术生活并不是生活的本真面貌，将目光由以往对校园内信仰生活、理性思辨生活的关注，转向校园外火热的生产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联邦政府从《莫里尔法案》开始，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教育事业发展的法案法规，“使得进行与生产生活实际需求有关问题的研究和进行实用知识的传授，在大学里有了合理合法的地位和身份，具有了祟高的价值”。[17]著名的“威斯康星理念”由此诞生。将我国高校向应用型转型与之对比可以发现，无论是时代背景、改革目标还是实施途径，两者都具有明显的相似性。高等教育结构的成功调整，必将对我国教育的现代化乃至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产生深远的影响。高校转型之于中国的意义，无异于“威斯康星理念”之于美国的意义，是高等教育服务社会职能的一次富有中国特色的实践和创造，是中国高等教育的又一次转型。

三、终身教育体系、高等教育结构和应用型高校定位

（一）两种观点：应用型教育还是本科职业教育

自2017年高等教育三大类型确定之后，关于应用型高校的定位，讨论相对少了，但观点的差异却更加鲜明。一种观点则是将本科职业教育纳入应用型教育，从高等教育体系的建构出发，认为分为学术研究型与应用型（包括应用研究型、应用型、应用技能型）两个轨道，将本科职业教育看作是应用型本科的一个特殊亚类型，可以有效避免高等教育体系的混乱，[18]或者从职业教育的历史演进出发，通过与主要发达国家本科阶段职业教育的比较研究，认为“以本科应用型教育统领专业教育和职业教育”。[19]这种观点，在实践中依然将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如果分为学术研究型和应用型两类，那么应用型中的几类如何区分？第二，如果以本科应用型教育统领专业教育和职业教育，专业教育与职业教育如何区分？另一种观点是把应用型高校纳入了职业教育体系，认为成为本科职业教育的主要举办者，是高校转型后办学定位和发展思路的“风向标”，[20]是“新建本科院校特色内涵发展的必然选择”，[21]促使在职业教育体系内部

形成“中等职业教育-高等职业教育-应用型本科教育-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相互衔接的层次体系。[22]如果本科职业教育院校纳入应用型高校管理范畴，将抹杀职业教育的社会价值。[23]这种观点，实质上依然还是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二元论，差别仅在于扩大了本科职业教育的规模，有利于解决职业教育“断头路”的问题，但又将争论的焦点拉回2017年以前。

（二）以史为鉴：双元制不是理想的高等教育结构

英国、德国等西方发达国家的职业教育闻名世界。他们在早期实践中，也探索过普通教育与应用型教育并行的双重制，曾经面临类似我国当前面临的问题。上世纪中期，英国高等教育进入扩充时期，于是从1966年开始，设置了一个由多科技术学院和其他学院组成的公共高等教育部门，独立于已有的自治大学系统之外。这就是英国高等教育双重制的开端。这一制度，曾极大促进高等技术教育的发展。但是后来，“组成双重制的两个高等教育部门之间离理想的平行状态越来越远，职能的趋同却使它们越来越像有着两种身份的同一种院校”。1992年，英国废除高等教育双重制，“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它从一开始就没有解决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和地位问题”。[24]德国的情况也类似，为满足经济飞速发展对应用型人才的需求，德国政府先后做了几次尝试，先是在研究型大学设置应用性专业，后来又尝试举办科研型与应用型相结合的综合类大学，但无一不是走向注重科研、偏重理论研究的老路。最后，德国才决定在两者之间增加新的高校类型——应用科技大学，主要培养高级技术工程师，侧重实践应用能力的培养，而综合大学主要培养学术型创新人才，侧重理论知识的学习，职业院校主要是培养一线操作工人，侧重实际操作能力的培养。[25]以史为鉴，可以少走弯路。从上述政策文本的回顾可以看出，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并行的双元制已经不再是我国教育结构调整的理想。

（三）“H”型的高等教育结构和应用型高校定位

高校向应用型转型，与高等职业教育密切相关，本来只限于横向关系的调整，但在探索前行的过程中，又牵涉到职业教育纵向的调整完善。换个角度看，无论是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教育，都只是终身教育体系的一部分。

职业教育体系的完善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第一，横向构建与普通教育的“立交桥”。这一概念，出自1998年《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之后范围日益扩大，内涵逐渐丰富。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将普职沟通衔接的范围从高等教育领域扩大到各层次。2002年，《国务院关于大力推进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进一步将成人教育纳入，体现了终身教育理念。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又进一步将非学历教育纳入，提出了“构建体系完备的终身教育”。《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则提出从招生入学、弹性学制、继续教育等制度建设着手，将建成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现代教育体系作为主要发展目标。最终，“立交桥”已经从单一的通道演化成现代教育体系的枢纽。第二，打通纵向发展“断头路”。我国现行的人才政策体系是不均衡的“h”型，“具体表现在‘h型高等教育体系和‘h型的人才使用政策体系”。[26]“h”型右上角的缺失，造成了职业教育的所谓“断头路”。为解决这个问题，专業学位研究生教育也随着职业教育发展开始布局。我国的专业学位教育从1991年开始，在2009年《教育部关于做好全日制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培养工作的若干意见》出台后开始加速，“逐渐将硕士研究生教育从以培养学术型人才为主向以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转变”。2014年，《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规划（2014-2020年）》提出了系统构建从中职一直到专业学位研究生的纵向培养体系目标。同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则提出“研究建立符合职业教育特点的学位制度”，解决建立职业教育体系的一个关键问题。2017年，《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提出，要扩大专业学位硕士、博士研究生的培养规模。2020年，《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发展方案（2020-2025）》则在增设学位类别、扩大硕、博士招生规模、扩大学位授权布局等方面，对我国专业学位的发展进行了系统规划，为职业教育的发展打开了上升的通道。

职业教育层次体系的逐步完善，使教育结构体系从“h”型向“H”型转变成为可能。“H”型高等教育结构体系理念源自欧洲，核心就是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双线发展，衔接完整通畅。“H”左右两边的两竖分别代表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的纵向层次，中间一横则代表应用型本科教育，[27]交点则为普通本科教育和职业本科教育。将应用型作为一种独立的高等教育类型，作为研究型和技术技能型高校之间的“立交桥”，既可以避免英国、德国曾走过的弯路，也可以避免退回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二元争论。而且，高等学校分类管理的价值首先在于引导不同类型的高校在多样化的高等教育体系中各安其位，办出特色，其次在于构建一个有序竞争的法则，引导同类型的高等学校进行合理竞争，通过合理竞争促进办学质量和水平提升，促进各种类型高校不断地向更高目标努力。[28]在这个意义上说，在传统的普通高校和职业院校之间，增加一类应用型高校，有助于促进高校竞争，办出特色。

当然，在实践操作层面，地方高校向应用型转型依然面临诸多问题：顶层设计尚不完善，理念价值远未成熟，支撑要素推进艰难，评价标准整体缺位等等。[29]从根本上说，高校的分类发展，需要分类指导、分类评价。应用型高校评价指标体系，是地方高校转型的指挥棒。课程是人才培养的核心，适合应用型人才培养的应用型课程，是地方高校转型的发动机。最后，教育从来都不只是教育系统的事，而是整个社会的责任，配套的政策、措施及其他系统的支持，是地方高校转型的加油站。三管齐下，地方高校转型才能更快更好地朝预定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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