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树东
[摘 要]侯良学的生态诗歌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定的思想艺术风格,他有浓郁的生态末日情结,犀利地批判着现代文明的反生态本质,颇为关注动物的悲剧命运,偏好身体书写和生态书写的结合,以生态审丑式的诗歌刺激现代人麻木的生态神经,并勤勤恳恳地实践着生态伦理,追寻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胜境。因此,侯良学的生态诗歌在当代生态诗歌史中占据着较为重要的地位。当然,侯良学的生态诗歌也存在一定的局限,例如他有许多生态诗歌理念化痕迹太重,诗意酝酿不足。
[关键词]侯良学;生态诗歌;末日情结;身体书写;生态批评
在当代生态诗歌发展史中,侯良学是一个很独特的诗人。早在1992年,他就开始关注生态环境问题,并专注于生态诗歌创作。他几乎有意地屏蔽掉其他视角,心无旁骛地专注于生态视角,似乎要把所有精力聚集于生态诗歌。他是一个中学英语老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四处漫游,也缺乏足够的金钱进行野外生态考察,因此他主要是通过新闻、网络等方式来搜集生态信息,在日常生活中体味人和大自然的关联。经过近三十年的创作积累,他已经出版了两部生态诗集《让太阳成为太阳——侯良学生态诗稿》《自然疗法》和一部生态诗剧《圆桌舞台》,此外还有大量生态诗歌发表于博客、微信等网络平台。
侯良学曾说:“生态诗人最重要的素质是生态责任感和使命感。……诗人是人类的良心,对人类的生存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在生态危机的时代我倡导生态诗的写作:一个诗人便是自然的神经,自然的伤痛就是诗人的伤痛,如果你是一个麻木的人,如果你是一个‘人类中心主义者,你就不可能写出伟大的诗歌。人类对自然犯下了滔天之罪,诗人就是那个赎罪的人。”①侯良学就是这样一个具有生态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生态诗人,他也是以诗歌的方式为对大自然犯下滔天大罪的现代人赎罪的生态诗人。细读侯良學两部生态诗集中的代表性生态诗歌,我们可以发现他的生态诗歌已经形成较为鲜明的思想艺术风格,例如他的生态诗歌具有鲜明的末日情结,对现代文明的反生态力量的批判较为峻急犀利,喜欢关注遭受扼杀的动物权利,偏好从身体视角来展开生态书写。从整体上看,他的生态诗歌深受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美学的影响,形成了夸张、怪诞的生态审丑式美学特征。当然,他的生态诗歌也在寻觅人和大自然的内在关联,对人的诗意栖居理想亦有追求。
一、末日情结和生态批判
侯良学曾说:“我是一个世纪末情绪很浓的人,我甚至可以把这种情绪叫做末日情结,那时我真的相信法国预言家诺斯特拉达姆斯(有人翻译成诺查丹玛斯)所预言的1999年人类大毁灭,所以我创作了第三部长诗《摩天塔》。”①要谈侯良学的末日情结,还要从山西的生态问题谈起。侯良学是山西闻喜人,生活和工作都在山西。近几十年来山西以出产煤炭闻名,大量的煤矿、焦化厂造成了可怕的环境污染。山西作家哲夫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创作了《天猎》《地猎》《黑雪》《毒吻》等生态小说,对山西的生态环境问题作了令人震惊的文学描述。侯良学也曾阅读过哲夫的这些小说,并深受启发。当然,更切身的感受还是来自生活。他出生的村庄曾开办焦化厂,后来发展成钢铁集团,高高的烟囱浓烟滚滚,经常包围了他的家乡,令他患有哮喘的母亲咳嗽不止。生态污染就在诗人身边,威胁着他亲人的生命。而随着生态视野的进一步扩展,他发现全球性生态危机早已迫在眉睫,因此很自然地形成了一种生态末日情结。侯良学的生态末日情结极为鲜明,例如他的诗歌《坐在另一个星球上遥望地球》和《站在地球上鸟瞰宇宙飞船》,想象独特、气势恢宏,都把地球视为一个脆弱的生态系统,由于人口过多、人类肆意妄为,地球生态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当然,对于当前的地球生态而言,全球气温升高是最为致命的,有可能引发生态系统的总崩溃,对此问题的持续关注,无疑也是侯良学生态末日情结的表现之一。他的诗歌《要死大家死》写道:“知道吗?北极冰层/将在2012年的夏天结束以前/全部融化!!/(那又怎么样?)/冰层融化将导致/海冰溶解!!/(那又怎么样?)/海冰溶解将导致/海平面升高 陆地面积缩小/(那又怎么样?)/90%的太阳热能将进入海洋/海洋变暖 将释放出/潜藏在海底的有毒气体/(开玩笑吧你 嘿嘿)/人们将会因吸入毒气而身亡/……/(算了吧!那有什么?/要死大家死/又不是你一个死)。”②诗人以具有生态末日情结的预言者身份出现,告诉普罗大众全球气温升高导致北极冰层融化的潜在威胁,希望引起人们的关注,切实地为保护地球生态作出一点贡献;但是普罗大众却根本不理解生态诗人的这种担忧,连续几个“那又怎么样”彰显出了他们的轻率、颟顸和盲目乐观。最后“要死大家死/又不是你一个死”的哗笑之言,最能反映大众对全球生态问题的基本态度:只要是大家一起受难就可以接受。关注生态问题,几乎注定是孤独的。全球气温升高,海平面上升,首当其冲的就是像图瓦卢、马尔代夫这样的低海拔岛国,它们很快都将淹没于无尽的海水中。侯良学也写了一首诗歌《图瓦卢》深表愤怒:“在图瓦卢/从水龙头里流出/海水的汹涌/防波堤愈筑愈高/浪花的手指头/还在/还在不断地/不断地撕扯/不断地抠/抠/抠/当漂泊的信天翁/肚子装满打火机/叫声喷着血和火/翅膀降落图瓦卢时/图瓦卢/早已/人/去/楼/空。”③当海平面上升时,防波堤筑得再高,也无法阻挡海浪的席卷,图瓦卢终究会因此消失于浩瀚海洋中。诗歌写的是图瓦卢,影射的却是整个地球;当全球性生态危机持续下去,“人去楼空”的生态末日悲剧就无法避免。
从生态末日想象中撤退回来,侯良学更在意的还是以诗歌形式揭露现代文明的反生态本质。与原始文明和前现代的游牧文明、农业文明相比,现代工业文明才发展了200多年,就已经造成了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因此其反生态本质昭然若揭。侯良学有一首诗歌《Rip Van Winkle》,借用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的著名短篇小说《瑞普·凡·温克尔》之名。该小说讲述的是美国独立战争前一个名叫瑞普·凡·温克尔的村民到山中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家乡时已是20年后了,到处是沧桑巨变。而侯良学的诗歌却写道:“一觉醒来/那片会唱歌的森林不见了/那片布满传说的森林没有了/到处都是被截肢后的树墩/宛如一块一块放大的伤疤/你撅起屁股蜷缩成一只小虫/数那些长了亿万年的年轮/怎么数也数不完//一觉醒来/那条流着音乐的河不见了/就像你的一条粗大的血管没有了/河底遍布张开的嘴巴/犹如一条死去的巨大的鱼/被风倒吹起尖利的鳞/你好像一脚一脚踏进沟壑/每走一步都找不见了自己的脚//一觉醒来/那潭湖的碧绿不见了/湖水油黑黑成深渊/当你盯着湖面观看,却看见/水面下正有无数条鱼瞪大眼睛看你/它们的嘴吹出五颜六色的水泡/每个水泡轻轻飘起,突然爆裂/里面跳出一只一只嘶鸣的青蛙……”①诗人以荒诞的笔触写出了现代文明造成的生态危机,森林被伐、河流消失、湖泊污染、空气污染,再加上模式化、标准化的现代城市日益扩张,像老虎这样的野生动物濒临灭绝。反复渲染的“一觉醒来”,强调了现代文明造成的生态危机的迅速性。
的确,现代文明总是以满足人的物质欲望为第一要义,而人又不可能凭空创造任何物质产品,只能从大自然那里掠夺。现代人的物质财富越多,大自然就必然越来越贫困,生态危机就不可避免。候学良在《机械蛇》一诗中就写道:“家园在欲望的大火里焚燃。”②更为可怕的是,现代人不但彻底掠夺地球的自然资源,而且只要将来能够克服技术上的难题,他们就会想着去掠夺外星球的自然资源,就像诗歌《坐在火车上思想》所写的:“我们的火车是我们大智慧的结晶/我们的火车叫做子弹头/我们的子弹头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我们要逢山开山逢水开水逢林开林逢天开天逢……反正逢什么开什么/我们的子弹头要穿过宇宙寻找另一颗地球并把它变成我们的殖民地/让那里所有的物种都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们要枪杀她们的男人霸占他们的女人/当女人变老了变丑了不会生育了也全部杀死/我们要运回他们的水、空气、土壤、森林、草原、煤、石油、天然气……/凡是对我们有用的我们都要全部运回来。”③这种战天斗地、征服一切、消费一切的价值观,正是现代文明造成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
现代人总是自诩追求自由、民主、平等,把科学技术赋予自己的力量视为理性的力量、解放的力量、自由的力量,理所当然地把前现代人视为落后者和弱者。但若从生态伦理角度来看,现代人恰恰是反生态者,是消费过度的人,是对大自然破坏力极大的人。因此,侯良学在诗歌《对一个现代人实施手术》中对现代人的这种反生态本质进行了嘲讽式的呈现:“他得了/他得病了/家人和亲属们运他到医院/家属签字之后/手术开始实施//手术刀打开他的脚/取出三辆自行车、五辆摩托车、一辆小轿车/他的小腿里还有50多列的火车在轰鸣/他的大腿里流出6万公斤的汽油//手术刀打开他的肚子/取出煤炭7万公斤、石料50万公斤/取出塑料0.51万公斤、钢铁1.974万公斤/取出铜700公斤、锡350公斤、锌300公斤、铝1500公斤/取出谷物2.6万公斤、肉0.8468万公斤、鸡蛋1.75万个/取出鞋子115双、衬衫250件、灯泡750个、易拉罐2.68万个/取出垃圾11万公斤/另外还取出鸡精、蛇精、鳖精、鹿精、蚂蚁精/燕窝、鱼翅、牛鞭、狗肾、人参、灵芝,虫草、枸杞/等等/等等//手术刀打开他的大脑/取出金钱、欲望、贪婪、傲慢、征服、控制、霸权/……/当医生要把克制、简朴、和谐……/放进他的大脑/他拒绝/他死了。”①侯良学以怪诞的笔触写出了现代人一生要消耗多少自然资源。这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现代人,但是他的衣食住行就需要消耗如此惊人的自然资源。当今地球总人口以70亿计,那么所有人会消耗多少自然资源,如此消耗下去,整个地球迟早被榨干用罄,到处遍布的只能是垃圾。这就是现代生活方式导致的生态恐怖。现代人拒绝克制、简朴与和谐,最终将自取灭亡。这是侯良学对现代人的生态诊断,具有十足的讽刺意味。
侯良学对消费主义甚嚣尘上的社会氛围深恶痛绝,他认识到正是这种深入现代人骨髓的消费主义文化最终驱使着现代文明庞大的商品生产体系,并对大自然形成泰山压顶式的破坏。因此,他在诗歌《假如你有很多的钱》中就嘲讽那些有钱就随地吐痰的男人、有钱就辞职不干想着买回天下所有好衣服的女人。他看到金钱推动的消费主义文化已经深深地腐蚀了现代人的正常生命,正是他们直接造成了自然生态的溃败。当现代人尽情消费各种商品,享受现代生活的富裕和便利时,少有人会关注他们制造出来的巨量垃圾。而垃圾泛滥,正是现代生活的致命恶果。也许普通诗人有100种理由对垃圾视而不见,掩鼻而过,以其有违美学原则而让其淹没于诗歌的黑洞中,但是生态诗人,却绝不能如此,他需要再次把违背美学原则的垃圾拉进普罗大众的视野中,从生态视角审视这种现代生活的冗余物。侯良学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每个垃圾袋里/都装着一个污染的灵魂”②。的确,到处泛滥的垃圾,就是现代人灵魂被污染的外在呈现。在《扔垃圾》一诗中,侯良学就以嘲讽的口吻劝说现代人干脆把垃圾发送到月亮上去,把它变成一颗垃圾组成的星球。美国学者艾伦·杜宁(Alan Durning)曾说:“从历史的观点看,过度的消费主义是异常的价值体系。消费的生活方式是对人类文化经过几百年发展起来的保守定位的彻底背离。不论是因为我们选择抗拒它,还是因为它毁灭了我们的生态依托,消费主义终将是一种短暂的价值体系。”③的確,当我们像侯良学一样意识到消费主义造成的恶果,也就会真切地认识到超越消费主义是迫不及待的。
城市化是现代文明的一个潮流,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于都市,使用混凝土隔绝人和大自然之间的密切关系。侯良学对现代文明这种人和大自然相隔绝的倾向深恶痛绝,他在《混凝土》一诗中认为,混凝土就是现代文明的典型象征,它就像眼屎,使得大自然不能调节自己的温度,也使得泥土被镇压,不能孕育生命。因此诗人渴望逃离混凝土的牢笼,但是混凝土不断膨胀、扩张,让人也无处可逃。当诗人看到混凝土的裂缝中出现一株快乐的野草时,他大哭,哭野草的孤苦伶仃,也哭现代人的生命之根惨遭扼杀。现代人和大自然相隔日久,往往就会彻底遗忘大自然,并出现奇特的自然冷漠症。侯良学《冷漠》一诗就对现代人的这种自然冷漠症也讥讽有加:“整整一个冬天/没有看见一只鸟/没有听见一声鸟鸣/没有下过一场雪/没有人感觉到不正常//整整一年/没有看见一只蝴蝶/没有闻过一朵鲜花/没有触过一片树叶/没有人感觉异常//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一头牛/没有骑过一匹马/没有听见一次青蛙/没有人感觉到不正常//整整一辈子/没有见过一只狮子/没有听到一次虎啸/没有摸过一次大象/没有人感觉到异常。”④的确,当现代人栖身于都市中,经年累月远离自然万物并习以为常时,那恰恰是现代人的生命被彻底异化的悲剧。不过,像侯良学这样的生态诗人不会和现代人一样患上自然冷漠症,他们声嘶力竭地提醒着现代人的生命来路,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生命之根在于大自然。
二、动物悲歌和身体书写
现实世界中,动物的悲剧无处不在,只是囿于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世人往往习焉不察,不闻不问。侯良学却心怀慈悲,对动物的命运极为关注,往往能够看到人们忽视的悲剧。例如在诗歌《风干的动物尸体》中,他专门写了中东加沙地带,因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冲突加剧,加沙人四处逃离,但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各种动物却没有被释放,也没有水和食物,结果大部分都被饿死,被风干。“一只动物到底能被渴过多少日/倒在地上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倒在地上/体内的水分被蒸发/干透了 变成一件件标本/风干的狮子 风干的鳄鱼/风干的狒狒 风干的老虎/风干的野猪 风干的刺猬/风干的天鹅 风干的鸵鸟。”①侯良学写此诗时,想来是相当悲愤的:一个人在冲突中死了,人们马上会大呼小叫,发布新闻、抗议、报复;但是那么多被关在动物园里饿死、渴死、风干的动物,却没有什么人去关心,更不会有机构去追责。这就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盲视!
也许世人会说像加沙动物园那样的事件毕竟是小概率事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不是可以发现更多的动物悲剧吗?例如侯良学在《变形记》中写道:“亲爱的,我要与你变作两只鸟/在高旷蔚蓝的天空自由翱翔/空气突然变重/沉入我们肺里/我们流鼻涕掉眼泪//亲爱的,我要与你变作两条鱼/在广阔无边的蓝海里畅游/海水突然变黑/黑油油的水面上/我们翻白肚露肚皮//亲爱的,我要与你变作两只蝴蝶/在黄黄的油菜花丛尽情舞蹈/突然下起农药雨/我们鼻子一闻就死去/我们死后……变成了人。”②诗人本想和爱人变为动物,遁迹于大自然,去追寻自由和爱情,就像民间传说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化身彩蝶一样。但现实的反讽是,大自然早已被污染,没有干净的天空,没有干净的河水,农药泛滥,那么动物只有死亡一途了。面对这样的悲剧结局,人的想象力都无法展开,更不要说自由和爱情了。
当然,动物悲剧更多来自于人类剥皮掏心、敲骨吸髓的消费习惯。例如欧美高端消费者对藏羊绒有需求,偷猎者就会登上青藏高原无人区去残忍地猎杀藏羚羊。侯良学在《奔跑的藏羚羊》中写道:“辽阔的高原的雪地上/奔跑着美丽的藏羚羊/她们的速度是风/为什么如此惊恐?//在她们如风的奔跑里/雪原融化成草地/草地风化成戈壁/隐隐听见风中的哭泣//大月亮的晚上 我抬头仰望/无数个藏羚羊的头颅似雨而降/我受伤的眼睛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摆放藏羚羊头颅的坟场//朝阳滴血 惨叫如锈铁/血光里雷霆滚滚/看!天空中奔跑着数不清的藏羚羊/数不清的无头的藏羚羊。”③这首生态诗歌的确令人震撼!藏羚羊本来在青藏高原无人区过着与世无争、悠游自在的生活,但是盗猎者蜂拥而入,致使藏羚羊在自己的家园陷入了无端的惊恐,死亡像暴雨突降。尤其是最后那个无头的藏羚羊奔跑的场面,令人震惊!它们被盗猎者砍掉了头颅,依然在奔跑,控诉着人类的残忍无道。与《奔跑的藏羚羊》一样,侯良学的《虐杀海狗》一诗也是控诉人类残杀野生动物的恶行。诗人几乎想抓住那些消费海狗鞭、海狗皮的男男女女的鼻子,把他们拉到堆积如山的海狗尸体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消费行为是多么残忍。《剥皮——献给屠宰者和穿兽皮的人们》一诗也愤怒地鞭挞了人们残忍地剥取各种动物皮的行为,诗人让那些死去的动物都复活过来,双眼瞪着剥皮者,并斥问“你会不会被剥皮”。动物当然没有能力对人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如果有的话,人类也许才会幡然醒悟,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对待动物到底有多么残忍。
中国人尤其喜欢食用各种动物,而且往往是虐食。侯良学对虐食中的生态问题也有所关注。例如他的诗歌《猴脑》就写了少数中国人吃的猴脑宴:“他们叫我猴子/我就真的变成一只猴子//他们说要吃猴脑/我于是立刻开始逃跑//他们用一颗花生诱惑我/一根铁链便锁住我的脖//他们围成一圈/打开我的头盖骨//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抚摸女人/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高谈阔论//他们说吃脑补脑/我的大脑被掏空。”①诗人为了强化世人对这种虐食的反感,有意让读者深入一只猴子的世界去体会猴脑宴的残忍,想想那样的场景就令人头皮发麻。人要堕落到何种地步,才能如此虐待其他生灵而没有丝毫的反思和忏悔呢!
除了书写这些动物的悲剧之外,侯良学还有不少诗篇是通过诗意的想象描绘各种的野生动物,例如《岩羊》《清晨,河马出水》《双角犀鸟》《小羊羔之死》《雄袋鼠》《梦见乔鱼》《罗非鱼》等。在这些诗篇中,侯良学尽可能突破自我的限制,进入其他自然生命的世界去体验生命的神奇、宇宙的浩大和生态的循环。
侯良学不仅极度关注动物的命运,他的生态诗歌还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即密集的身体意象。在当代生态诗人中,似乎还没有其他诗人像侯良学这样如此酷爱身体意象,他总是从身体角度来理解大自然的命运,把对大自然的神秘感受落实到具体的身体感受之中。侯良学曾说他相信盘古神话:“盘古开天辟地,他死后身体变成了我们的生存环境,我们破坏自然就是毁坏我们自己。”②神话思维中蕴含着生态真理,大自然是盘古的化身,那就意味着大自然是一個生态整体,是有机的、灵性的,人类便不能肆意破坏自然。更重要的是,这个神话阐明了大自然和身体之间的有机联系。现代文明造成生态危机,其根源就在于对待大自然的暴力态度,而这种暴力态度也同样出现在对待身体的态度中。例如过于绚丽的光彩对眼睛的伤害,无处不在的噪声对耳朵的伤害,空气污染对鼻子和肺的伤害,过快的生存节奏对身体的自然秩序的颠覆,等等。而且,环境污染、生态危机最直接的承受者就是我们的身体,大面积爆发的癌症就是现代文明造成的身体噩梦。美国诗人温德尔·贝里(Wendell Berry)也曾写道:“我们活着时,我们的身体是地球的运动颗粒,必然与土壤和其他生物的身体联系在一起,毫不奇怪,我们对待我们身体的方式与对待地球的方式就存在深刻相似性……蔑视身体不可避免地也表现在蔑视其他身体,像奴隶的、劳动者的、妇女的、动物的、植物的身体,直到地球本身。”③的确,现代文明对待大自然的态度和对待身体的态度是一脉相承的,要反思生态问题,必然要涉及对身体的书写。
侯良学常常倾向于把对大自然的感受转换为对身体的切实感受。例如他的诗歌《一棵女树》写被砍伐的树,但是在诗人眼中,树有性别。写砍树,诗人不是说砍下树枝、树干,而是转换成残破的身体意象,例如被剁下的脚、被锯掉的腿、被截断的手臂和身子等。如此一来,在世人眼中很平常的砍树一事,就变成了法西斯式的残忍虐杀,从而达成对砍树者的控诉。当然,更多的情况是侯良学有意把身体意象和自然意象交织起来,写出大自然和身体这个小自然之间的神秘联系。例如《化石》一诗写道:“我的右腿麻了/一只雄野鸡大叫一声//我的左腿麻了/一只金丝雀死后的歌唱//血液在腿里燃烧/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救火/躯体炸响一只只鞭炮//眼睛里火山喷射岩浆/火山灰在数千米的高空/变幻蘑菇云的颜色//我的头颅沉淀成一块石头。”①身体麻木、血液燃烧、眼睛酸痛、头颅沉重等身体病象,和大自然中各种自然生命的死亡、绝叫、火山爆发等灾难事件两两相对,显示出了身体和大自然之间的神秘联系。生态危机和身体病痛往往是一体两面,因此现代人绝对没有任何放任生态危机肆意泛滥的理由。在《沙尘暴是可怕的美丽风景》一诗中,侯良学写道:“我闻到窗外的天空一派橘红/鼻洞里立刻布满尘虫/千军万马爬进我的体腔/我一连打了20个喷嚏/也没有把它们赶出我的肉体。”②作为自然灾害的沙尘暴,直接和我们的鼻孔联系着,污染着我们的肉体。这就是生态危机的直接后果。
当然,侯良学生态诗歌中的身体意象也呈现出物我融合、天人合一式的博大境界。例如《春天在我的体内植了一棵垂柳》一诗写道:“春天到来的时候/在我的体内植了一棵柳树/我渐渐泛青越变越绿//春风吹来的时候/我的身体长出一万枝柳条/每一根柳条都生出一万只小鸟。”③在此,诗人的身体成为包卷一切的天地,由此彰显出的是物我一体式的生态同情。诗歌《那天上飞的鸟》写道:“那天上飞的鸟 是不是飞在我的眼睛/那海里游的鱼 是不是游在我的脑海/那路边风吹的野花 是不是长在我的胳膊/那结在树上的果 是不是我的蓬勃的心跳/跳动的青蛙 是不是我病床上的两条腿/奔跑的猎豹 是不是我画在我裸身的线条/雨雪霏霏 是不是我幻觉的场景/电闪雷鸣 是不是我早已遗忘的激情/洪水猛兽是童话?是神话?还是传说?/那站在草丛里 黑猩猩 正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④这里的诗人好像盘古一样化身为世间万物,万物赋予人以生机,人赋予万物以灵性。德国学者莫尔特曼(Jurgen Moltmann)曾说:“如果人类社会要在自然环境中找到家园,那么,人的灵魂也相应地应当在人的肉体存在中找到家园。除非人自身的生理本性从主体的控制下解放出来,否则,环境意义上的自然就不能摆脱强加于它的征服和剥削所带来的疏离。反过来也如此,把自然界作为家来居住和通过灵魂和精神唤醒人自己的肉体存在是一致的。”⑤的确,侯良学的生态诗歌具有相当丰富的身体意象,展示的就是现代人应该重新返回身体,返回自然,那样才能寻找到存在的家园和生存的完整意义。
三、生态审丑和生态追求
生态审丑也是侯良学生态诗歌的一个显著特征。众所周知,生态诗歌的终极理想是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以及天人合一式的诗意栖居之境界。在没有人过多介入、破坏之处,大自然总是美的,因此许多生态诗人非常喜欢描绘优美壮观的大自然,青睐天人合一的诗意境界,例如华海的“笔架山”组诗、“静福山系列”组诗,以及哑石的“青城诗章”等著名的生态诗歌,都偏重于描绘大自然的美。生态诗歌由此可以再次引发现代人的自然审美冲动,但是鉴于当前生态恶化、生态破坏的悲剧无处不在,生态诗歌还应有一种生态审丑式的创作指向,即偏重于描绘大自然惨遭破坏的现状,以奇崛的意象展示生态破坏的恶果,逼迫现代人直视自己破坏生态的罪恶行径。侯良学大量的诗歌就是生态审丑式的。龙其林因此把侯良学称为生态诗歌领域的摩罗诗人:“一位生态诗歌的叛徒,让沉溺于生态中国美好前景中的人们发现了冰冷的现实。侯良学的创作,是当下这个时代的叛逆者,他打破了人们习以为常的融入自然的写作惯性,是生态诗歌中最激烈、最昂扬、最震撼的声音。”①的确,侯良学的生态审丑式的诗歌创作,挑战了流俗的审美惯性,把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态恶化、生态破坏的后果以一种陌生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刺激大众麻木的神经,引发人们的反思。
侯良学的生态诗歌在题材方面存在着偏好,那就是揭露现代人反生态的生活方式,关注动植物的悲剧命运,呈现生态破坏下的生活景象。这样的题材偏好也和侯良学深受西方现代派文学影响有关。他曾说过,无论是艾略特的《荒原》还是卡夫卡的《地洞》《诉讼》《变形记》等小说,都对他影响深远,让他对现代人的异化生存产生深深的恐惧。由此,他把现代派文学的批判性遷移到生态诗歌中,形成他关注生态危机、生态灾难的题材偏好。例如他的诗歌《不要把我的尸骨埋在这地方》写道:“不要把我的尸骨埋在这地方/这地方没有花没有草没有树/这地方没有昆虫没有鸟没有绵羊没有狼/这地方太吵闹睡觉总被路上的车灯突然惊醒/吓我一大跳/骨头们全都患上了心血管疾病//不要把我的尸骨埋在这地方/这地方200年前扔你烧过的煤/这地方100年前扔你饮过的空酒瓶/这地方50年前扔你燃烧的破轮胎/去年你扔的全是五花八门的塑料袋/对了 昨天你扔了35根烟屁股庆祝你生日/谁知道呢 谁知道你明天要扔什么。”②从习惯性的诗歌审美来说,侯良学在此所展示的意象、场景全无诗意,令人抓狂。但是从生态审丑角度出发,该诗饶有诗意,令人震惊,促人反省。诗人死后都不愿埋骨之地,是大自然彻底退出、垃圾遍布的丑陋之地,这种地方惨遭人的践踏、虐待,没有点滴之美,也没有任何地方感和地方特色。正是这种赤裸裸的丑陋令我们震惊,使我们意识到自己到底在何种程度上破坏了自然、伤害了生态,开始意识到我们的反生态罪行。
生态审丑的取胜之道在于构思奇特、意象奇崛,能够以反常规方式击中人们麻木的神经,促人猛然反省。前文分析过的《对一个现代人实施手术》《混凝土》《风干的动物尸体》等诗歌都是生态审丑的典范之作。我们可以再看看这首《空气中的漂浮物》:“空气中漂浮着不明飞行物/掷下无数枚鲨鱼翅膀的炸弹/在那些贪吃的胃囊里腐败/就像那些被砍掉胳膊的鲨鱼/在海里痛苦地慢慢地死去/而且引发海啸/海浪和飓风卷起5万辆轿车/豪华别墅也在漩涡里打转/空气中漂浮着万物的尸体和恐惧/被剥去狼皮的狼的嚎叫/被砍去四脚和牙齿大象撕心裂肺的嚎叫/被割掉生殖器的老虎和麋鹿的嚎叫/被敲去头盖骨的猴子的嚷叫……/还有多少被人类吃掉的已经灭种/或即将灭种的野生动物/在空气中漂浮着……”③这首诗歌关注野生动物的灭绝问题。侯良学别出心裁地让那些遭受残害的野生动物变成空气中的漂浮物同时出现在诗歌的想象空间,这就构成巨大的视觉震惊,促使我们不由得反思人类的饕餮之罪。
侯良学的生态诗歌不仅止于生态审丑,诗人也渴望亲近美好的自然,试图去发现人和自然之间的内在关联,建立人和自然亲密的主体间性。例如《秋风》一诗写道:“我们听着秋风/听见风声里狼的嗥叫/对应着我们的内部结构。”④风里的狼嚎对应着我们的内部结构,外在的自然对应着我们内在的心灵,因此狼嚎似乎也在抒发我们的情感,人和自然之间毕竟还有着隐秘的联系。《大地的子宫》一诗写得更好:“打开你的窗/让我们是风吹进你/打开你的窗/让我们是光照进你/打开你的窗/让我们是鸟飞进你//让鸟口衔一粒种子/让种子发芽长成一棵大树/让大树长满叶子/每片叶子都是我们的眼睛/每片叶子都是我们的心跳//我们心跳你的心跳/我们呼吸你的呼吸。”①大地的子宫是生命的起源地,人类和所有自然生命一样需要植根其中才能生根发芽,生机盎然。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心跳和大地的心跳相呼应,我们的呼吸也和大地的呼吸相呼应,人和自然之间并不是毫不相关的,而是声息相通,互相感应的。侯良学的《胡杨树》一诗写得更富有启发性:“突然就一棵胡杨树/闪现在我的脑海/它本该在数千里之外/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外面//为什么它竟想到我/它以什么方式旅行/没有坐飞机/没有乘火车/没有挤公共汽车/难道是步行而来吗//它是什么时候出发的/在路上走了多少日子/出发时夜空是不是群星闪耀/塔克拉玛干沙漠有没有让它给我/捎来什么礼物//这株胡杨树/靠什么定位、辨别方向/最后找到我/栖息在我哗哗流水的脑海里。”②诗人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棵胡杨树,我们一般会认为是他想象出了胡杨树,但其实这是胡杨树远离塔克拉玛干沙漠来诗人脑海里寻找水源的。这是多么神奇的想象!而神奇的想象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诗人相信自然生命和人之间具有神秘的感应。
英国生态学者拉夫洛克(James Lovelock)曾说:“如果我们再也听不到鸟儿穿过现代交通的喧嚣的叫声、或者呼吸不到甜美的新鲜空气,那么我们怎么可能去尊重这充满活力的世界呢?”③的确,若没有鸢飞鱼跃的自然生命,没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人类就不可能尊重充满活力的世界,也不可能尊重自己的生命。因此侯良学呼吁现代人节制欲望,放弃对大自然的过度索取,让“森林返回森林/老虎返回老虎/草原返回草原/狼返回狼//土地返回土地水返回水/空气返回空气/地球返回地球”,④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夫物芸芸,各归其根”。为了这种生态理想,侯良学有意识地从小处着手,踏实地实践生态伦理。例如他拒绝一次性筷子,主动追求素食,还经常带着女儿去郊外捡垃圾袋,收养流浪狗。据说收养的小狗还治愈了他的抑郁症。他意识到现代生活的病态,渴望到大自然去寻找疗救:“因为我终于认识到大自然才是最伟大的医师,不仅可以治愈我们的心理疾病,也可以治愈我们的一些生理疾病,更重要的可以治愈当下全人类工业文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现代疾病,走向使我们过上更健康更美好生活的生态文明。”⑤侯良学渴望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述的简朴生活,他曾在《山中野居》一诗中写到,希望在山中种植一片竹子,在竹林中搭建一弯小屋,和竹鼠、白鹤一起生活,和狼一起嚎月。《幸福》一诗也写道:“把窗户打开/让夜色弥漫房间/让月光洒满床/把自己躺在月光里/这算不算幸福//在冬日的阳光地里/摆一张躺椅/躺椅上摆一本书/自己躲藏在书里/这算不算幸福//站在最高的楼顶上/使劲晃动自己的长发/把脸变成一块天空/让云漂在脸上/这算不算幸福//来到一片原始森林/在五彩斑斓的树叶间/发现一匹印度虎/让老虎把我当作它自己/这算不算幸福。”⑥侯良学理解的幸福,就是简朴生活,物质需求淡漠,精神生活丰富,能够亲近自然。这样的简朴生活才是有意义的生活,也是符合生态伦理的生活。他甚至想象“死后”的情形:“大地容纳了我/且在我的心巢播下一粒种子/我的身体死后长成一株树/在冬天的雪地上开一树梅花。”①死亡已不足畏惧。在大自然中,一个生命的死亡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生死循环,生生不息,这就是对个体死亡的终极超越。
侯良学为了更好地亲近自然,经常四处漫游。漫游途中,他时时倾空自己,领悟自然的馈赠。例如《白云山》一诗写道:“坐在白云山顶/白云向你涌来/你的体内/慢慢被注满//坐在白云山顶/白云离你远去/你的体内/越来越空//你在这片云海/找不见自己/的身影。”②白云来,能够注满人的体内;白云去,人的体内变空。人就这样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感受到超越自我的生态快乐。《冥想》一诗写道:“山涧一块巨石/被流水打磨数十亿年/光滑如镜/坐在上面/可以感觉到储存的阳光/从里面/渗出/闭着眼睛/听见水的流淌/流淌如风/水流过水草/风中传来/一只不知名的小鸟/闭着眼睛/感觉自己慢慢膨胀/膨胀成气球/向山顶飘去。”③当诗人进入自然,彻底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顽固和骄狂,融入自然生命循环之中,他感受到了存在的扩张,生命力的弥漫。《我要走了》一诗更是表达了他的生态理想:“我要走了 到那片光里去/那里一棵大树覆盖天空/亿万朵树叶灿灿闪光/脚下的水草 柔嫩 清凉/碧绿的水沿着我的血管/往上跑 我看见自己变成/一匹绿马 两只蜻蜒/两只蝴蝶 两只翠鸟/一匹白马自天而降/它开口说话:欢迎你回家。”④诗人渴望回归自然,把回到自然视为回家,而真正的诗意栖居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实现。
四、结语
综上所论,侯良学的生态诗歌已经形成较为稳定的思想艺术风格。他有浓郁的生态末日情结,犀利地批判着现代文明的反生态本质,颇为关注动物的悲剧命运,偏好身体书写和生态书写的结合,以生态审丑式的诗歌刺激现代人麻木的生态神经,并勤勤恳恳地实践着生态伦理,追寻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想胜境。因此,侯良学的生态诗歌在当代生态诗歌史中占据着较为重要的地位。王诺曾把侯良学视为“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优秀探索者”,⑤对他的生态诗歌从生态视角展开丰富的思想文化批判、處所意识的艺术呈现和主体间性的书写都颇为称许。龙其林则认为,“这位在生态诗歌领域率性而为的诗人,将他在欧美文学中汲取的末世主义思想、颓废的审丑意识和在现实中发现的触目惊心的生态灾难结合起来,创作出了以生态审丑为审美特征、运用夸张变形手法、强烈批判现实的生态诗歌新路径,对习惯于亲近自然山水、寄情于花草的诗歌传统进行了有意的背叛”。⑥笔者认为,这些学者对侯良学生态诗歌的价值估价是准确的,值得重视。当然,侯良学的生态诗歌也存在一定的局限:一是他有许多生态诗歌理念化痕迹太重,诗意酝酿不足;二是他有些生态诗歌偏好语言实验,远离诗歌的审美要求,例如《品尝一只鸡》等诗作;三是他的诗歌创作数量太多,太随意,诗意的凝聚不够。不过,笔者相信,侯良学在今后的生态诗歌创作道路上会慢慢克服局限,给我们带来更多好诗。
责任编辑:王俊暐
责任校对:徐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