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窖藏的火焰
把一口地窖交给时间,约等于
以舌尖上的记忆激活一部黑白电影
片段中那团明火,未曾消逝
从天窗射进的光线,这无数根针
扎破地窖的昏暗,一屋子粗陶的叫喊
瞬间蔓延,像无数醉汉,释放醉意
从血液里放出大音希声
尘封的蛛网,渗出糟香,再突破我
从人群中溢出的“这一个”
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向未知发放请柬
每一面蛛网,都试图把我合并
窖藏的深,让史诗得以口口相传
口碑也是,在火焰中闪光
黄昏,光線的宴席上,一坛火焰打开
炽热顺从人的意志,致力激情的传导
启封这门学问,是工艺,更是道行
对酿造,我始终持有虔敬万物的本意
在遗产般的寂静里
去湘家荡,入老旧日常
12.5公里路程,2.5米宽绿道
独有的遗产般的寂静
庸常的午后,石楠乖巧可人
流水接纳阳光万里的虚空
一步一景,湘湖路、亚太路、灵湖路
如闪电破空,通向深蓝
在小风中穿行,凡心交还自然
茶花用酡红缓解寒意
腊梅万朵,含香夹道
平滑的镜面,慢车彬彬有礼
鸟雀们羽毛里的天,叫声里的远
呼应随行的河流
向僻静处要小憩的安逸
水穷处——天低、水蓝、万物生
鱼乐清水,我岸上读书
着陆一片宽阔,完成一次走动
写生
将一袋笋干启封,净水浸泡两小时
此间,去菜场买肉前
先邮局取稿费
再绕道看娘,给她零花钱
整个下午,风不大,天气晴转阴雨
将一颗心带进厨房
让它平和,让它爱琐事
厨房空无,有协议般的宁静
笋干败于水,硬服软
点火,加老抽,盐少许,水要多
大火猛烈,文火隐忍
我爱五花肉与笋干发生关系的样子
它们变形,变色,变味
一口锅里过日子
它们舒服得彻底忘记自己
我忘掉过去
暗香始于炊烟的升起……
南方生活,或显学之一种
绿水有着显学的底子
——自然之道的遵循,让它大美
让它从春燕的呢喃里获得
南方生活的静雅与绵远
青山明理,让道于水
孤鹭默认落霞,春气彰显海魄
高迥内陆大写历史的转折,柳暗花明
远山为案,绿水润笔,波光飞虹
先民的智慧,闪烁于斯
点燃一江浩荡
良渚扁舟,载柳色,载千里荷香
载我顺访马家浜
吴越号角嘹亮,旌旗在禾风中飞扬
寄余生于江海,偏爱涛头的呐喊
以潮为墨的自然,涂抹山水,衍化人文
江潮洗过心胸,再洗灵魂
不可预知的事物
风来时,蝴蝶已飞走
有些事,不可预知
树上的鸟,一直在
昨天和今天,已被它温习多遍
我在三米开外的书房
用沉默面对这个忘我的事物
风大,树摇,它的叫声
唤醒我埋在一本书里的名字
它若愿意把窝安进来
我的镇静与宽阔,够不够
文星桥上的月亮
——给水白
一块文物在天上,像古董一样古老
我们同时看见
深蓝的天空取出的勋章
蒙着一层细纱
离开故土,我的影子把我滋养
把乡愁弄得明晃晃
月光洗濯眼角蒙尘
沙子在年关的河床,挨冻,倒嗓
当的一声,铜镜在水面荡漾
石桥跨越的朝代终将不可辨认
就此作别吧,码头上空,有星辰
你的路上,有月亮
书写者
夜里,送涛声的魂灵,在溪边
收集流水的叹息
轰鸣被渲染成一种孤独
对迷惘的阐释,山溪仿佛得道的高僧
沸腾的飞沫,呈现彩虹的迷幻
像夜里窗外灯影
裹挟忧伤的泪滴,落入我
等待投递的情绪
一场晚雪,满山野找人
喑哑的回响
春天的谢幕不可逆转
针尖般锋利的日脚,拐进我的现实
键盘声在晨光中散落
尘埃的轨迹在闪现,但难以捉摸
仿佛我轻薄的灵魂
电脑屏幕上的字,如待哺的雏鸟
张着嘴。我刚写了什么?余音回响
我已记忆空白,屏显,飘着雪花
窗外的呼啸渐渐止息
树上的巢,渐渐有了动静
熟悉的鸟声,像丢失的文字
令我心中激越。明净的窗口,归属剪纸
被时间剪去虚无的部分
剪不去的树枝,在阳光下
举着高大鸟巢,像巨大的拳头高举
鸟鸣对一棵树的拯救高过蓝天
喜鹊叫了,在窗口十米开外的乌桕树上
喳喳喳,喳,或:嘎嘎嘎,嘎嘎
多数四拍,偶尔五拍
它一口气演全了神秘至简的古老汉语
没有比这棵乌桕更美丽的树了
顶端属于北方,光秃秃的,雪豆样的籽儿
仿佛迷离的星辰,在寒风中闪烁
树冠底部残留的绿叶,证明它
有一世南方生活的命。在腊月存钱一样
存下一片活着的自足
我穿着单裤,从树下走过,反复辨认
桕树皲裂的树干,在冠部分叉
像我双腿,了结立地的颤栗,开始向天空
探进脊梁的挺直——乌桕已为我验证
今日,在它之上,天空蓝得没了脾气
我知道,轮回在窗边的事物,艰难时节
专送喜悦,乌桕啊,你可知
我爱着的尘世,有鸟鸣擦亮的蓝天
高处的祷词
红云金顶,并非梵净山的绝顶
武陵云深处,有人在闭目养神
空中之城,接近灵魂的制高点
每攀缘一寸,就能听见热血的虔诚
请擦净尘屑满脚的印痕
如果祈祷,就简单一点,不要发出声音
群山之上,神忌叨扰
日出授意,苍生万物,始于野
所有落霞的轮回,落在凤凰山的背面
倚蘑菇石,读万卷书,千山自在
危岩迫近,拱卫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