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志辉 李佳琦
摘要:百余年来,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问题意识、叙事主体、理论递进、话语叠加等,无不彰显着中国社会主义革命道路、建设道路的特性。首先,由于时空的差异,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既有一致性,也有差异性;其次,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具有多样性和丰富性;再次,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具有历史多样性、主题递进性、话语叠加性和文本多样性等基本特点;最后,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具有鲜明的问题意识与实践指向。
关键词: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主体;问题意识
作者简介:樊志辉,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234);李佳琦,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3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研究”(2015MZD014);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关系资料整理与研究”(19ZDA015)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1.03.002
中国现当代思想的理论逻辑与中国现当代的社会实践逻辑密切相关。伴随着中国现当代巨大的社会变迁,思想理论叙事也在经历着不断的演进与更迭。其中,最为重要的思想叙事无疑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程。一百多年以来,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叙事不仅以学术理论的形态表达出来,更以国家理论或主流意识形态的方式引领着中国社会前进的步伐,是人类历史上蔚为壮观的思想历程。检讨和反省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有助于我们清醒地把握自己在时代坐标中的位置与走向。
一、经典马克思主义叙事与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的时空差异
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要在具体的时空结构中才能获得理解。既要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普遍性,又要展现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特殊性即“中国性”。也就是说,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只有在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对比中,才可以真正得到理解与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运用与发展,中国马克思主义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之间具有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东西,这就是基于唯物史观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对共产主义的追求。但在具体的理论叙事上,中国马克思主义又与经典马克思主义表现出相当大的时空差异。
马克思主义之于中国社会与马克思主义之于西方社会,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我曾在《马克思哲学研究的诠释视域及其误区》一文中将之概括为:产生于西方的经典马克思主义首先是承继与颠覆自由主义的另类现代性方案,其次是西方社会世俗化进程中的社会批判理论。而在中国获得应用与发展的中国马克思主义首先是中国贫困(弱势)阶级的翻身理念,其次是中国的现代性民族国家建构的国家理念,更为重要的还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意识形态的核心与基石。1就文本形式与叙事方式而言,经典马克思主义(主要指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叙事也有自己的阶段性:早期的以哲学形态表现出人道主义叙事,成熟期以政治经济学形态表现出来的科学主义的叙事,直接面对现实问题的实践叙事,以及晚年的人类学叙事。总体而言,马克思、恩格斯所留下的文本,基本上体现了他们作为无产阶级的导师和职业学者的双重性,即学术性(科学性)与革命性(党性)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是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继承。但这个继承,是以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为中介的。也就是说,中国马克思主义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以苏联的社会主义革命实践及其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诠释为中介的。马克思主义对中国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外来的社会思潮或哲学社会理论,由于苏联十月革命的示范效应,中国革命知识人是将马克思主义视作新的国家思想来推广和应用的。
晚清科举的废除、洋务运动及维新变法的失败,标志着基于传统思想重建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的努力的失败。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开启了现代中国依据西方思想、文化与制度来重建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的努力。中国现代知识人在不同的西方思想之间反复斟酌,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中国马克思主义就是中国革命知识人对马克思主义的中国运用和中国言说。中国马克思主义与经典马克思主义具有共同的理论内核与价值关怀(唯物史观与共产主义),但在实践的逻辑和情感心理的逻辑上则体现出巨大的差异性。所谓实践的逻辑,也就是在中国的现实处境和历史文化语境下,如何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和社会想象来动员民众重建中国的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的行动逻辑。这一逻辑,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马克思、恩格斯没有提供,苏联的革命领袖和导师列宁、斯大林的建议与意见也没有得到普遍性的认同,只能依靠中国自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政治家们在实践中的探索和理论上的总结。而情感心理的逻辑,则是指中国马克思主义对列强和买办所唤起的,不仅仅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同时也唤起了农民阶级的阶级意识,以及全国人民对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的痛恨,并借此完成了中国社会的现代性动员,进而培育起重构中国现代社会的社会力量。
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逻辑,在其理论根本处是马克思主义,在实践逻辑和话语修辞上是“中国的”。理论根本处的马克思主义,即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奠基的唯物史观,以及奠基于唯物史观基础上的科学社会主义。在“实践逻辑”上是“中国的”,意味着践行和落实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价值理念的实践方式来自于中国传统的实践智慧。而“话语修辞上是中国的”,则意味着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获得了中國的话语表达,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开始讲“中国话”了,并且被纳入到中国的思想谱系中来。而马克思主义在实践逻辑和话语修辞上变成“中国的”,即是“中国化”。之所以会实现中国化,固然是由于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不懈努力,更由于马克思主义自身的理论力量使其具有“化中国”的能力。
二、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及问题导向
要深切理解和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叙事逻辑,不仅要关注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文本,更要真切地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的类型及其精神气质。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及其精神气质的差异,直接影响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文本的问题意识、言说语式以及叙事逻辑。
“主义叙事”不同于“主义传播”,显然是由知识人来书写与建构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是由中国马克思主义知识人来书写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知识人通过阅读经典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文本,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基本要义,并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要义与方法,面对现代性中国问题,给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方案。中国马克思主义知识人,依据其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中的社会身位,大致可以分为中国无产阶级的职业革命家和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职业学者。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领袖基本上都是人文知识分子出身,有些还是当时享有盛名的大知识分子(如陈独秀、李大钊等),具有良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其中部分知识精英在欧洲国家乃至苏联专门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由于中国马克思主义知识人社会分工的差异,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叙事主体可以分为政党领袖和马克思主义学者。相应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也分为中国无产阶级的职业革命家的马克思主义叙事和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的马克思主义叙事。
中国马克思主义的不同叙事主体对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建构,所面临的问题是有一定的差异的。大致而言,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和党内高层理论家对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主要是聚焦于中国的革命实践和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所面临和提出的问题。评价此类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标准,不是经院的学术标准,而是社会历史层面的实践标准。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人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是否是一个成功有效的理论叙事,主要是看它是否成为中国共产党人的行动指南,是否真正解决了中国革命和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所面临的问题。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实践发展的历史阶段性,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作为中国共产党以及新中国意识形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阶段性。这一点已经经典地表述在中国共产党的党章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总论之中。中国共产党几代领导集体的思想建构起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谱系。
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在职业学者那里,主要是在以下四个向度上展开:
1. 对作为政党意识形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进行学理上的论证、补充、丰富。作为政党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与作为学术思想的马克思主义有着长期的互动。一方面,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领袖善于从学术理论界获取丰富的理论资源和思想资源,这不仅体现在学术界为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领袖提供了日益丰富的马克思主义的文献整理和文献诠释,更体现在为党的领导干部提供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习平台。另一方面,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界也十分善于从中国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所面对与面临的问题中捕捉新的学术生长点,将政治家在实践中敏锐发现的问题,转化成专门的学术问题加以深入研究。中国社会主义的文教制度通过国家课题(委托课题与招标课题)、智库、理论务虚会等方式,将学术界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以国家意志的方式加以总结,并纳入到国家意识形态的理论建构中。
2. 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界以学术研究的方式,从事对马克思主义经典的翻译、整理与研究,使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具有了十分充分的学术累积。经典马克思主义文献的汉译与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推广与外译,都在相当程度上丰富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学术资源,从而保障中国马克思主义不仅在实践中有着不断的探索和丰富的经验累积,也在思想资源上成为世界马克思主义的重镇之一。这个学术积累的过程,逐步实现了对经典马克思主义进行汉语表达的历史任务,使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语汇编织入中国(汉语)思想的织体之中,极大地丰富了汉语思想的精神语汇,真正在文化与语言层面上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
3. 在中国的现实处境与文化语境下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理论辩护。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还担负着在学术上为马克思主义辩护的理论任务。这一方面体现为要论证在现代中国的现实处境下,马克思主义可以为我们提供解决中国问题的现实方案,并且是中国近现代各种现代性方案中最佳的、最切实可行的方案。另一方面体现为要在中国的历史文化语境下论证马克思主义作为中国当代思想的正当性。其具体表现不仅要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审视和检讨中国传统思想,重新编制中国传统的思想谱系,揭示中国思想传统中隐匿的思想价值,重新塑造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中国谱系,还体现为马克思主义对中国思想文化传统的批判、消化与吸收,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思想传统(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衔接,进而确立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指导思想的文化正当性。1
4. 对域外马克思主义思想传统做介绍、理解与批判性的吸收。经典马克思主义不仅在中国,也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因此,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不仅依赖于对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学习与吸收,对列宁主义与苏联经验的学习与借鉴,还要对域外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及其社会主义实践做介绍、理解与批判性的借鉴。所谓域外马克思主义,不仅包括社会主义国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社会主义实践,还包括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探索与社会批判运动。对不同地域与传统下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考察,有助于中国马克思主义清醒地把握自己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中所处的时空坐标。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觉、理论自省、理论自信都和此类的学术研究密切相关。
5. 对反马克思主义的“主义论述”或“学术思潮”进行学术批判。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另一种重要面向就是在中国的学术语境下对一切反马克思主义的“主义论述”或“学术思潮”给予批判。此类学术批判,是马克思主义职业学者的使命与责任。反马克思主义的“主义论述”或“学术思潮”,如果不加以学术的检测与防御而任其泛滥,将会导致对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国家意識形态的正当性与合法性的侵蚀。因此,社会主义文教制度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一方面要确保对人类学术思想的珍视与开放,另一方面又要通过对错误思想的研究增强对它们的思想免疫力。学术批判不同于政治批判,政治批判是面向普罗大众的思想免疫,而学术批判则是基于学理分析之上的学术领域的思想免疫。
三、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特点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历史,日益形成了具有自己特点的叙事风格。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在新时代的发展,构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体系,就必须审视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总体特点。审视百年来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基本特点:
1. 历史阶段性。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伴随着中国革命与中国社会主义实践发展的阶段性,呈现出自己的阶段性。以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论述而言,大致可分为如下几个阶段:马克思主义传播时期的叙事、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叙事、走向成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毛泽东思想)、中国社会主义探索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叙事(毛泽东后期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形成与完善时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术形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大致与此同步,有时还交织在一起难以做有效的区分。中国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述的阶段性,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学术论述提供了一个大的社会政治空间和问题导向的阶段性。而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论述,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论述提供了学术资源与合法性、正当性论证。
2. 主题递进性。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的不同阶段,都体现了不尽相同的问题意识和思想主题。思想主题的递进不是思想主题的更迭。社会生活和实践的变化导致新的思想主题(或新的理论叙事)的产生。例如,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思想主题是离散的、不甚明确的,仅仅是作为现代性思潮的一种供中国知识人的选择。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叙事是与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联系在一起的,是以十月革命为历史背景的,其主题主要是将马克思主义作为以阶级斗争为手段实现重构国家秩序的政党意识形态。此一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叙事在理論与实践上基本上都是重复经典马克思主义乃至苏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实践。走向成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在思想主题上开始切入中国问题,阶级斗争的思想主题日益丰富化、具体化,形成一整套的主义论述,诸如阶级分析理论、统一战线理论、武装斗争理论、党建理论、新民主主义理论等。新中国成立后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毛泽东等人对中国社会主义的探索)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继续推进阶级斗争理论,并在此基础上丰富与添加了新的思想主题,诸如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理论、意识形态领导权的理论、社会基本矛盾与主要矛盾的理论,以及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探索与形成阶段,思想主题又进一步升华与丰富,形成了关于真理标准、生产力标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三个代表”理论为核心的党建、以全面协调可持续为原则的科学发展观、以对社会基本矛盾的重新认知为基础的“四个自信”与民族复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论述。每一新的阶段思想主题的出场都是对新的时代问题的回应。不同思想主题的递进,并不意味着对原有思想主题的否定,而意味着不同思想主题在思想叙事架构中的“中心”与“边缘”的位移。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叙事中对“左”与“右”倾向的批判就在于不断调整思想论述,以保证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论述呈现出动态的演进。
3. 话语叠加性。话语的叠加性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又一特点。所谓话语的叠加性,意味着在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生产过程中,新的思想主题与理论叙事是对原有思想主题与理论叙事的递进,而非简单的否定或更新,是以一种新的方式将原有的理论叙事经过调整后融入新的理论叙事中,形成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中话语叠加的现象。这种话语叠加现象,表明了中国马克思主义话语在生产过程中巧妙地化解了不同历史阶段思想主题与话语模式之间的紧张,而在保有它们之间的思想张力的同时,将它们保留在统一的思想共同体之中。这种话语叠加,确保了在思想主题和话语模式不断发展与递进的情形下,保持思想连续性与一致性。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话语叠加,不仅体现了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理论家和职业学者思想的连续性,更体现了他们对前人的思想探索和实践努力的尊重,敢于直面复杂的现实问题与理论问题,勇于提出富有挑战性的思想理论,体现了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政治家与职业学者)的现实担当与历史责任。而能够实现思想话语的叠加,则表现出中国马克思主义者不忘初心的精神情怀,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走向成熟的表现。
4. 文体多样性。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即叙事文体的多样性。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文本形式是多样的(有学术文体、政论文体、书信、笔记等),但总体上继承了欧洲的学术传统和西方的现代学术传统,其基本的书写形式是哲学思辨与实证社会科学的研究。由于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实践的特殊性,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也展现了自己书写文体上的多样性。首先,由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生根、发展本身是一个现代性的事件,因此中国马克思主义叙事的文本书写在总体上也采用了现代性的文本形式(白话文)。但也有一些特例,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袖都有一些文言作品和古体诗词。其次,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许多文本,并非采取严格的学术文体,而是以文件、书信、政治决议乃至社论的形式来加以表达。一般而言,作为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政治意识形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叙事,主要是以领导人的讲话、文章、文件、社论、通信等形式来表达。而人文学者的马克思主义叙事则多采取学术论文及著作的文体。文体的多样性,既和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叙事主体的多元性有关,又和中国传统思想文本的多样性相关。儒家思想的元典——“五经”,就是以多元文体的形式表达的。因此审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不仅要审视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内容,还要分析其文体。因为恰恰是在多样化的文体中,我们可以发现中国马克思主义时代化、中国化、大众化的过程与踪迹,看到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如何走出书斋面向群众,从“批判的武器”变成“武器的批判”,从而真正介入中国的现实生活,深入到中国文化的肌体之中。
四、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问题意识与实践指向
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尽管也有自己的学术向度,但其精神实质却是基于中国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所面临的问题所产生的思想性言说。这种思想叙事以其内在的问题意识引领着中国社会实践。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的递进与叠加,昭示着中国社会实践的历史嬗变。回顾百年来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建构,我们可以发现其内在问题意识与社会实践的转换逻辑。其具体表现如下:
1. 国际意识、国族意识、天下意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是起于对超越民族国家的共产主义理想的追求。共产主义是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理念的扬弃,是“自由人的联合体”,是“国际的”。《国际歌》充分表达了共产党人的价值理念和阶级意识。中国的社会主义道路的选择,不仅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一部分,更是重建民族国家的道路选择。也就是说,中国对社会主义的选择,对马克思主义的接受是有自己的文化逻辑和实践指向的,是中国的现代性选择。百年来中国虽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终极的社会理想,但努力的着眼点却是民族国家的独立与复兴。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真实地表达了百年来中国人民的内在心理诉求。马克思主义能够成为我们国家的指导思想,都在于它和我们的现世追求是密切相关、总体一致的。“大同”的社会想象一直保存在中国人的文化记忆之中,并和中国共产党人的共产主义理想融为一体。从毛泽东“三个世界”理论的提出,到小平同志“和平与发展”的世界主题,再到胡锦涛同志的“和谐世界”,直至习近平同志的“民族复兴”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论述,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融汇了传统智慧与文化意识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如何在纷繁复杂的现代世界找准自己的位置,不断地参与到世界秩序的建构之中。
2. 阶级意识、人民意识、公民意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历史理论表明,共产主义运动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为奠基,以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斗爭为内在驱动。中国马克思主义继承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的理论叙事,又根据中国现代社会的基本结构和阶级构成而形成以人民为中心的理论叙事。“人民叙事”既是对马克思主义“阶级叙事”的继承,又是对华夏传统的“民本”叙事的融摄。“人民叙事”继承了“阶级”叙事中的“劳动逻辑”(劳动创造历史,被资本异化的劳动必须扬弃资本成为历史的主体),又包含扩大中国共产党阶级基础的现实考量,是融阶级意识与爱国统一战线意识为一体的理论创造。同时,“人民叙事”扬弃了传统“民本叙事”中的君主专制的内核,而重新安置了人民民主的阶级理念。人民民主和以民为本的合一,是奠基于“劳动逻辑”基础上的“群众史观”在国家治理上的政治安排与制度安排。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则将之安置在不同理论与实践的层面,并使之相互协调。此种理论叙事,并非书斋中抽象的理论构造,而是在不断地探索中逐步形成的。
3. 政治意识、经济意识、文化意识。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包涵了政治意识、经济意识、文化意识等三个不同的理论向度。中国马克思主义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对这些问题都给予极大的关心,但侧重点略有不同。如果说毛泽东同志奠定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政治论述、探索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经济论述与文化论述(但基本上是在政治层面上),小平同志则发展和丰富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经济论述,而习近平总书记则发展和完善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论述。这并非是说中国马克思主义的主要贡献者有所偏重,而是说时代提供给不同阶段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中心任务各有不同。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救中国与中国丰富马克思主义,是在同一个历史进程中完成的。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中国马克思主义不断地确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自信不是对抽象的教条的自信,而是对中国共产党人不断丰富的实践和日益完善的理论叙事的自信。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自信,是在理论上不断地坚守与开放、实践上不断地探索与修正中确立起来的。从毛泽东同志新民主主义政治纲领、经济纲领、文化纲领的提出,到对社会主义的全面探索,再到小平同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总体框架,直至习近平总书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提出,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意识、经济意识、文化意识日益成熟与完善,日益实现了理论高度和实践广度、历史性与前瞻性的辩证统一。
4. 反抗意识、实践意识、话语意识。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中一直贯穿和交织着“反抗意识”“实践意识”与“话语意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叙事的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从总体上实现了这三者的高度统一。如果说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乃至毛泽东同志主要关注马克思主义的充满革命精神的“反抗意识”的话,小平同志所开启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更注重开放务实的实干精神、“实践意识”。如果说毛泽东的实践精神体现在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中的话,小平同志的实践精神则主要体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中。中国共产党的几代领导集体都十分注重实践精神,胡锦涛同志反复强调的“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都是实践精神的具体体现。中国的哲学界对“实践问题”的探讨也表明学术界在学术思想领域内对“实践”的关注。如果说“实践意识”体现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品格的话,那么“话语意识”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对意识形态领导权的高度关注。中国马克思主义对“话语意识”的重视,是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展开的。晚清乃至民国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意识”诞生于儒家意识形态解体的历史背景下。在“主神缺席”与“诸神之争”的状态下,作为众多“主义话语”之一的马克思主义脱颖而出,成为改造中国社会现实的力量。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意识”,乃是要强调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新中国的国家思想的合理性、合法性与唯一性。中国共产党几代领导人都表现出对中国马克思主义“话语意识”的强化与重视。其具体措施体现在:通过国家政治法律制度来强化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国家思想的话语权威;通过对媒体以及各种舆论工具的引导,保障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不被各种非(反)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侵蚀;通过社会主义文教制度确保中国马克思主义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合理性、合法性、正当性。
总而言之,全面反思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叙事,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发展一项必要的学术准备工作。本文的探讨,仅仅是对这一问题的初步勾画,更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只能俟诸来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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