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锡勤先生的著作有通史、断代史研究,也有思潮、概念研究,《梁启超思想平议》则是他唯一的人物研究。作为张锡勤先生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著作,《梁启超思想平议》印证了他对梁启超研究的终身不辍。事实上,张锡勤先生的梁启超研究并不限于此书,而是具有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维度。透视张锡勤先生研究梁启超的三个不同维度,既有助于直观感受他对梁启超的重视,又有助于深刻领悟他的学术特色。
关键词:张锡勤;梁启超研究;三个维度
作者简介:魏义霞,黑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哈尔滨 150080)
基金项目:2020黑龙江大学学位与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研究校级重点项目“中国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课程建设教学与科研结合模式探索”(JGXM_YJS_2020008)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1.03.008
在张锡勤先生的研究中,有通史研究,如《中国伦理思想通史》《中国伦理道德变迁史》等;有断代史研究,如《中国近代哲学简史》《中国近代思想史》《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稿》等;有思潮研究,如《陆王心学初探》《中国近代的文化革命》《戊戌思潮论稿》等;有专题或曰学派研究,如《儒学在中国近代的命运》等;也有概念范畴研究,如《中国传统道德举要》等;当然也有人物研究,那就是《梁启超思想平议》。《梁启超思想平议》是张锡勤先生唯一一部以人物作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著作,淋漓尽致地流露出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兴趣。事实上,他对梁启超的研究不仅终身不辍,而且从不同维度展开。大致说来,近代思想、戊戌思潮与聚焦人物构成了张锡勤先生梁启超研究的三个不同维度。透视张锡勤先生研究梁启超的三个不同维度,既可以直观感受他对梁启超的重视,又可以深刻领悟他的学术特色。
一、近代思想视域下的宏观透视
张锡勤先生极富学者的道义担当,他的学术研究拥有热切的现实关怀。这既使张锡勤先生将他对中国思想史的研究以近代为研究方向和主要领域,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在众多的近代思想家中对梁启超的侧重。于是,将梁启超置于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视域之下,构成了张锡勤先生梁启超研究的宏观视角和维度。
说到中国思想史、文化史,与当下最为接近、与现实关系最为密切的则非近代思想史莫属,当下学术界关注乃至争议的许多话题就是从近代肇始的。进而言之,在近代思想史中,影响最大、涉猎最广的则首推梁启超。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如果说以史为鉴的立言宗旨使张锡勤先生对中国近代思想史情有独钟的话,那么,热切的现实关怀则影响着他对梁启超的持续关注和研究。
梁启超著作等身,涉猎广泛,被誉为20世纪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思想家。尚须提及的是,梁启超地位的提高是在20世纪的90年代之后。在此之前,梁启超一直被学术界诟病,甚至在很多中国哲学史教材中没有梁启超的位置。在这种背景下,张锡勤先生却将梁启超纳入研究视野。《中国近代哲学简史》《中国伦理思想通史》《中国近代思想史》《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稿》《中国伦理道德变迁史》,凡是牵涉到近代时段的著作,梁启超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其中,并且与康有为、严复占有同等的分量。
即使在当下,梁启超的地位和作用也没有得到充分肯定。一个明显的证据是,梁启超尚不能与章炳麟、孙中山代表的近代哲学家平起平坐,甚至不能与同为维新派的康有为、严复等人相提并论。例如,一些中国哲学史教材的章节安排是:章炳麟、孙中山等人各自独立一章(节),与梁启超属于同一阵营的康有为、严复独立一章(节),谭嗣同和梁启超两人一章(节),与龚自珍、魏源在近代哲学史上的地位和所占篇幅相当。这种情况的出现颇为复杂,既有客观方面的原因,也有主观方面的原因。就客观方面的原因而言,梁启超留下的文字量大得惊人,曾经被誉为史上著述最大的思想家。1更为重要的是,梁启超的全集迟迟没有出版,他本人亲自编辑的《饮冰室合集》只占他的著述的三分之二。《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字数1066万字,不仅资料不全,而且错误率极高。直到2018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才出版了1500万字的《梁启超全集》。无论是全集迟迟不能出版造成的资料不全还是文字量大造成的难以通读,都在客观上影响了梁启超研究的进程。相对于客观原因,主观原因是主要方面,当然也更为复杂。择其要者,大端有二:第一,梁启超自我评价说,“启超‘学问欲极炽”2。事实上,他的关注热点时时转移,学术观点屡屡变更,故而被诟病为“流质易变”。在这种背景下,许多人不耻于将他写进中国哲学史。第二,梁启超的哲学与中国近代哲学一样带有中西杂糅、新旧交替的肤浅、庞杂,尚没有形成完备的思想体系。在这种背景下,许多人认为梁启超没有资格被写进中国哲学史。上述原因既有梁启超本人的原因,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原因不一,结果却是一样的,都直接决定了对梁启超的定位和研究。在这种背景下,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定位和研究可谓独树一帜,从中可以更直观也最真切地感受张锡勤先生的“梁启超情结”。早在1980年出版的《中国近代哲学简史》中,梁启超便作为独立的一节,与康有为、严复分庭抗礼。这样的章节布局和权重分配在当时的学术氛围下不仅需要过人的学术勇气,而且需要超前的学术洞见。在之后的著作中,张锡勤先生保持了这一传统,并且加大了梁启超研究的分量。例如,张锡勤先生在近代思想史“三部曲”中都给予梁启超应有的地位。即使在《中国近代哲学简史》中,梁启超也是以与康有为、严复以及章炳麟、孫中山同等的地位出现的。在之后的两部近代思想史著作中,梁启超的分量更是超过了康有为、严复等人。在1988年出版的《中国近代思想史》中,康有为、严复的内容各“七”,梁启超的内容则“八”;在2004年出版的《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稿》中,康有为、严复的内容各“八”,梁启超的内容则增加到了“九”。事实上,张锡勤先生不唯在近代思想史上给予梁启超应有的重视,即使在通史中同样突出梁启超的地位。这一点通过《中国伦理思想通史》和《中国伦理道德变迁史》直接呈现出来。前者是张锡勤先生与孙实明先生、饶良伦先生共同主编的,后者是张锡勤先生与柴文华先生共同主编的。这两部著作的近代部分都是张锡勤先生撰写的,完全可以与他本人的专著一样代表他的观点。无论在《中国伦理思想通史》还是在《中国伦理道德变迁史》中,梁启超的分量依然与康有为、严复等人不分轩轾。这些流露出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情有独钟,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的远见卓识。
二、戊戌思潮视域下的中观审视
在对中国近代思想的研究中,张锡勤先生侧重戊戌思潮,对戊戌思潮的关注始终凸显梁启超。由此,戊戌思想视域下的梁启超成为张锡勤先生梁启超研究的又一维度和视角。
《戊戌思潮论稿》是张锡勤先生戊戌思潮研究的代表作,从中可见他在戊戌思想家中对梁启超的格外重视和推崇。梁启超是戊戌维新的主要成员,与康有为、严复和谭嗣同一样是最著名的戊戌思想家。正因为如此,张锡勤先生对戊戌思潮的研究将梁启超纳入其中是自然而然的,也是必须的。换言之,对于戊戌思潮的研究,如果没有梁启超,则是不正常的。问题的关键是,张锡勤先生突出梁启超对于戊戌思潮不可替代的领导作用和影响,在某些问题或方面甚至让梁启超超过了严复以至于康有为。在《戊戌思潮论稿》中,张锡勤先生对戊戌维新时期的重要问题进行了探讨,梁启超在其中的分量最重。
说到戊戌思潮,以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和严复为主,还包括唐才常、麦孟华和宋恕等人。通读《戊戌思潮论稿》不难发现,其中的很多主题以梁启超的思想为主。这表明,在研究戊戌思潮的过程中,张锡勤先生没有突出康有为以及严复的地位,而是凸显梁启超的地位。例如,《戊戌思潮论稿》共十章,其中的第四章、第六章基本上以梁啟超的思想为中心,其他八章梁启超不仅参与其中,而且分量较重。这样一来,他对戊戌思潮的研究以梁启超为中心和主角。甚至可以说,基于对戊戌思潮的研究,张锡勤先生推出了梁启超研究,这方面的代表作便是《梁启超思想平议》。从这个意义上说,《戊戌思潮论稿》和《梁启超思想平议》都是张锡勤先生有关戊戌思潮的代表作:《戊戌思潮论稿》是宏观透视,《梁启超思想平议》则是个案研究。换一个角度可以说,对于张锡勤先生的戊戌思潮研究而论,《戊戌思想论稿》是宏观论纲,《梁启超思想平议》则是具体论证。翻阅《梁启超思想平议》,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政治思想”。第一章是“不断求索、曲折多变的一生”,勾勒了梁启超从出生到1929年辞世的主要经历。接下来从第二章到最后一章即第五章是思想。其中,第二章是政治思想,第三章是哲学思想,第四章、第五章分别是伦理思想、文化主张。由此可见,有别于本体论哲学、认识论哲学、历史哲学、道德哲学、政治哲学的排列,《梁启超思想平议》将“政治思想”排在最前。也就是说,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研究不是从哲学思想或道德思想引申出政治思想,而是从“政治思想”切入其他思想。
《梁启超思想平议》将“政治思想”置于首位颇有深意,淋漓尽致地反映了张锡勤先生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学术特色,也将戊戌思潮视域下的梁启超思想的政治性推向了极致。这具体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中国近代的思想家、哲学家都是叱咤风云的政治家,被张锡勤先生纳入视野尤其是始终关注和研究者更是如此。例如,《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稿》煌煌77.7万字,在人物上除了大家巨擘之外,还包括不常见的张之洞、李鸿章、唐才常、麦孟华、宋恕、何启、胡礼垣、邹容、宋教仁、朱执信以及洋务派、顽固派、立宪派、改良派、革命派、无政府主义等各种思潮和派别,却始终没有夏曾佑和王国维等人。这与两人的政治身份有关,前者身份太多无法厘定,后者游离于政治之外。第二,作为政治家,近代哲学家的思想迥异于上学而下达的贯注,而是服务于自己所属阶级的阶级立场和政治斗争。政治思想既与哲学思想、史学思想和伦理思想一样是近代思想的组成部分,又与后者迥然相异。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后者是围绕着前者展开的,正如前者围绕着中国近代特殊的历史背景、文化语境、政治斗争和现实需要展开一样。政治思想作为背景理应放在首位。第二,《梁启超思想平议》将梁启超的政治思想置于第二章有与作为第一章的生平相互观照之意。第二章的“政治思想”以梁启超的身份切入,第一章的生平则从中国近代的历史背景和文化语境讲起。近代的历史背景、文化语境、政治斗争和现实需要决定了近代思想(包括哲学思想)的共性,那就是服务于救亡图存与思想启蒙的时代呼唤。如果说这是近代思想的共性的话,那么,这也是梁启超思想与生俱来的时代烙印和近代特征。第二章的政治思想则在近代背景下凸显了梁启超作为特定阶级代言人的特定立场和视角,因而在近代思想史中带有戊戌思潮的阶段特征。个人经历和学术意趣为梁启超的思想打上了鲜明的诉求,尽显个性风采。与“政治思想”的地位相一致,张锡勤先生在梁启超的思想中突出政治思想方面的内容。《梁启超思想平议》第二章的内容共六节,多于“哲学思想”的二节,伦理思想与“国民性改造”的二节。其中,包括“史学”“文学”在内的“文化革新的理论与实践”不过才四节。值得一提的是,张锡勤先生将“20世纪初的民族主义与‘新民说”都归入他的“政治思想”中,其中包括梁启超对“民主主义时代、过渡时代”的概括,还包括他的国民观、权利义务观、自由观等内容。张锡勤先生如此安排是从历史的角度出发的,因为近代思想家不是作为哲学家谈政治,而是作为政治家涉猎哲学。从发生学或时间先后来讲,政治主张在前,哲学思想在后。梁启超更是如此,他的政治思想在戊戌维新之时即已开始,哲学思想的形成则在19—20世纪之交,以《自由书》为标志。
进而言之,张锡勤先生之所以在戊戌思潮中格外偏重梁启超,是由于对戊戌思潮和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的考察。因此,他的梁启超研究与对中国近代思想史、戊戌思潮的研究一脉相承。甚至可以说,与对戊戌思潮的关注相一致,张锡勤的梁启超研究也关注政治思想。戊戌思潮尽管并不限于政治思想,但它是以政治派别或政治运动的形式登上中国近代的历史舞台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关注戊戌思潮的过程中突出梁启超,既使张锡勤先生重视梁启超的政治思想研究,又显示了他将包括梁启超思想在内的思想主张置于中国近代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进行具体考察、具体分析的学术特色。
三、聚焦梁启超的个案解读
如果说关注政治思想使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有戚戚的话,那么,这种认同感则促使他在中国近代思想史、戊戌思潮的研究中侧重梁启超研究。深入分析可以看到,张锡勤先生之所以关注梁启超,具有多重原因。这一点可以从他本人的下面这段话中窥见一斑:
在中国近代史上,梁启超是一位留下了深深印记的重要历史人物。他虽享寿不高,但活跃于历史舞台的时日却相对较长,从戊戌到辛亥,再到五四,直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四·一二”政变之后。在多次重大的历史事件中,他或是领袖人物,或是起了重大作用的主要参与者,正面和负面的影响都不少。由于他“学问欲”极强、极广,又极为勤奋,因而在诸多学术领域均有重要建树。今天,我们不论是研究中国近代的政治史,还是思想史、文化史都不可能撇开梁启超。因此,对梁启超的生平及其思想、学术作进一步的研究,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1
张锡勤先生的这段话从四个方面道出了他研究梁启超的理论初衷,也可以视为张锡勤先生关注梁启超的四大原因:第一,按照张锡勤先生的说法,梁启超一直活跃在中国近代社会的历史舞台,领导、参与了中国近代的所有重大历史事件。因此,梁启超的思想是中国近代思想史的缩影,具有代表甚至典型意义。问题的关键是,梁启超生于1873年,死于1929年,生卒年都与王国维接近。王国维生于1877年,死于1927年。饶有趣味的是,与对梁启超的津津乐道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张锡勤先生并没有将王国维纳入研究视野。就他提到的从戊戌维新到辛亥革命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来看,康有为、严复以及孙中山和章炳麟也经历了。不仅如此,孙中山是辛亥革命的领导者,章炳麟早年还是康有为的追随者,并且在上海的《时务报》进行維新宣传。尽管如此,张锡勤先生并没有像对待梁启超那样对他们进行人物个案研究。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梁启超与康有为合称康梁,康有为是戊戌维新的领袖。张锡勤先生也没有对康有为进行专门的个案研究,甚至在研究戊戌思潮时也没有给予他过多关注——至少在《戊戌思潮论稿》中,康有为的分量没有超过梁启超。这种局面的形成具有多方面的原因。如果说提倡“道德革命”的梁启超侧重伦理道德思想与张锡勤先生学术研究的侧重高度契合的话,那么,康有为的“求乐免苦”以及其他主张显然不适合张锡勤先生的观点。分析至此可以得出结论,梁启超的经历、思想浓缩了整部中国近代思想史,这对于张锡勤先生关注梁启超思想是必要的,然而,仅有这一点尚且不够,尚不能决定张锡勤先生只对他一个人进行个案研究。这就是说,除了这一点之外,张锡勤先生关注、研究梁启超还有更多原因。这些通过下面的第二、第三和第四点进一步呈现出来。第二,张锡勤先生指出,梁启超不仅关注、参与中国近代重大的历史事件,而且是戊戌思潮的领袖、重要成员和主要参与者。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梁启超的影响巨大,具有典型意义。在这方面,张锡勤先生将中国近代思想史形象地比喻为寻路史,并在这个前提下将梁启超视为引路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锡勤先生断言:“一部中国近代思想史,形象一点说可以称得上是几代先辈寻找中国前途出路的‘寻路记,而梁启超则是中国近代重要的‘寻路人、‘规划师之一。”1众所周知,梁启超1890年拜康有为为师,并于1895年在康有为的授意下联合在京举人开展“公车上书”,在1898年的“百日维新”期间与康有为一起发动、领导了戊戌变法。尽管如此,按照一般看法,康有为是戊戌维新的主帅,梁启超对于戊戌维新的作用无法与康有为相比。张锡勤先生之所以在研究戊戌思潮时将梁启超与康有为相提并论,以至于对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以及戊戌思潮的研究聚焦梁启超,是基于对戊戌维新历程的具体考察和全面把握。在他看来,康有为对于戊戌思潮的领导、主导作用集中体现在“百日维新”之前。在“百日维新”逃亡海外之后,情形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身在南美等地的康有为对于中国的政局鞭长莫及,梁启超成为变法维新的实际领导者。既然如此,张锡勤先生在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史、戊戌思潮时将梁启超与康有为同等看待也就不言而喻了。更为重要的是,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是戊戌思潮的设计者和理论家,对于为何、如何变法维新提出了系统论证。这一点使梁启超成为戊戌思潮的理论家和宣传家,也是康有为无法比拟的。既然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侧重。第三,张锡勤先生强调,梁启超的作用和影响比其他戊戌思想家更为长远。具体地说,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康有为、严复乃至章炳麟等近代思想家都淡出历史舞台,梁启超依然活跃在思想界,甚至参与到各种学术争论之中。此时的梁启超在政治上逐渐落伍,而他的观点正是代表了戊戌思潮在不同时代的存在以及改良派与革命派、新文化运动者的区别。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的思想是戊戌思潮的完整版,因而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第四,张锡勤先生承认梁启超的思想易变,“不中不西即中即西”2,极具中国近代哲学的特质。有鉴于此,张锡勤先生将梁启超的思想称为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史的“标本”。从这个意义上说,梁启超的思想无论对于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还是戊戌思潮都极具代表性。既然如此,张锡勤先生的梁启超研究用时之巨、用功之勤也就顺理成章了。
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梁启超留下的问题最多,涉猎的领域最广,却没有形成完备的思想体系。梁启超的思想具有自身的特点,也可以说是最难研究、评价的人物。第一,梁启超留下的文字量大,卷帙浩繁,难以一时卒读、贯通。第二,梁启超的思想变化大,前后判若两人。面对这种情况,张锡勤先生再次展示了大家的智慧,在把握大量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抛开细枝末节而直指问题的本质。例如,作为戊戌运动的领袖和参与者,梁启超是叱咤风云的政治家,他的政治主张屡次改弦更张。这既与中国近代社会政治风云的波诡云谲息息相关,又与他本人的学术意趣密不可分。就政治主张而言,梁启超先后提出过变法维新、君主立宪、民主共和和开明专制等多种主张。张锡勤先生从整体上将他的主张定位改良主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锡勤先生断言:
对于中国的改造与振兴,梁启超所选择并坚持的是渐进的改良主义道路。在中国近代社会变革和近代化的历程中,改良主义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主张、政治势力,其影响一直持续到20世纪40年代的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在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成为一股具有全国影响的政治主张和政治势力是在戊戌维新时期,梁启超是其重要成员。1899年,逃亡中的康有为离开日本远赴美洲之后,由于鞭长莫及,遥控逐渐失灵,梁启超遂渐成这股政治势力实际上的领袖。在戊戌维新时期,梁启超即开始系统宣传改良主义,而在20世纪初与革命派的数年论战中,他对中国何以不能革命而只能走改良主义道路又作了更为全面系统的阐述,态度更为坚决。五四之后,中国历史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这时梁启超不仅没有放弃改良主义,而且在新的形势下又对它作了调整、修饰。可以这样说,在中国近代,梁启超的改良主义思想体系最为完整,称得上是“标本”。深入了解梁启超几个历史时期的改良主义主张、方案,对于更具体、深入地认识中国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及其不可行性无疑是有益的。1
由此可见,张锡勤以改良主义审视梁启超的思想,解读、诠释他的政治主张。有了这条逻辑主线,梁启超的不同主张都成为改良主义在中国近代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表现。这样一来,一切都變得顺理成章了:一方面,梁启超的思想成为改良主义的“标本”;另一方面,张锡勤先生对改良主义的研究自然以作为“标本”的梁启超的思想为中心和重点。
结 语
综上所述,近代思想史视域下的宏观透视、戊戌思潮视域下的中观把握与聚焦梁启超的个案研究构成了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研究的三个不同维度。正是在这宏观、中观和微观相互作用的三个维度的透视中,张锡勤先生还原了真实而立体的梁启超。如果说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关注、侧重显示了他的学术意趣的话,那么,他对梁启超的定位、评价则显示了他的学术智慧。如上所述,由于天赋异禀加之后天勤奋,梁启超的著述在近代哲学家中最多,涉猎的领域最广,并且往往浅尝辄耻,显得肤浅、庞杂,又前后矛盾。这不仅给梁启超思想研究带来了难度,也给对梁启超的定位带来了挑战。张锡勤先生勤奋异常,历史学出身。这使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研究建立在大量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之上,既注重细节,又高屋建瓴,故而能够透过现象抓住本质。这一点通过他的《梁启超思想平议》充分体现出来。在书中,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定位是宣传、推动作用,因而定位为青年导师。于是,他写道:
在中国近代思想史、文化史上,梁启超的重大历史贡献在于他所作的启蒙宣传和他所倡导、发动的文化革新。梁启超是中国近代贡献、影响最大的资产阶级启蒙宣传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梁启超所介绍的诸多西方近代学说、观念,所宣传的一套新学,曾深深影响了中国一代青年知识分子,使他成为“舆论界之骄子”和青年导师。梁启超又是中国近代文化革新的倡导者、发动者。他不仅为中国的文化革新规定了方向、目标,提出了一套稳健的革新方针,而且在诸多文化领域发动了推陈出新的“革命”,并得到广泛响应。在这场文化革新中,梁启超以新的立场、观点、方法对中国传统文化作了符合时代需要的清理、批判,并着手从事新文化的建设。梁启超是中国近代新的学术文化体系的建立者、开拓者之一。他不仅对中国近代的社会转型作了重要贡献,也对中国近代的文化转型作了更突出的贡献。2
与此相关,张锡勤先生并没有将梁启超定位为拥有特定哲学理念的哲学家,甚至并没有因为关注他的政治主张而将之定位为拥有政治思想体系的“政治家”。总而言之,梁启超尽管对政治、哲学、伦理、史学等诸多领域皆有建树,然而,张锡勤先生不是将梁启超定位为哲学家而是定位为政治家。在政治方面,梁启超的观点时有变化,不仅主张君主立宪、开明专制,而且提出过民主共和等主张。尽管如此,张锡勤先生没有因为梁启超提倡过民主共和乃至提倡暗杀等暴力手段而将他定位为革命派,而是通观全局、综合考量,最终将梁启超的政治思想定位为改良主义。这是对梁启超的身份、立场、观点的综合审视,也是将梁启超置于中国近代社会中进行具体考量得出的结论。
注重资料使张锡勤先生的梁启超研究言之有据,也为他对梁启超做出全面、客观评价提供了前提。正如张锡勤先生在《梁启超思想平议》的“引言”中所说:“梁启超曾自称其一生‘日在彷徨求索之中,他的思想充满矛盾,具有多重性,而且屡屡变化。因此,对他的评价从他生前直至今天都存在争议。对于一位重要历史人物来说,在评价上存在争议、分歧是很自然的。我想,每一位梁启超的研究者都想对他的历史地位、贡献和失误作出比较全面、客观、公正的正确评价。而要达此目的,其一,必须对他留下的卷帙浩繁、多达千余万言的论著作全面了解,细加梳理;其二,则应对梁启超活跃于历史舞台的几个时间段的历史全局有全面正确的把握。这样,才能将梁启超的思想置于当时的历史环境下,作出全面正确的评价。本书将尽力朝这个方面努力。”1鉴于这种情况,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一分为二,辩证地审视、评价他的思想和影响。就影响而言,张锡勤先生肯定梁启超的影响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就思想而言,张锡勤先生在肯定梁启超的引领、创新作用的同时,也揭示了他的理论误区。对历史人物的研究贵在依据史实做出判断和评价,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研究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这一点,从而真正做到了既能够入乎其内,又能够出乎其外。
[责任编辑 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