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动1949年“两航起义”的航校地下党员吕明

高萍萍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许多不愿把子弹投向人民的国民党空军有识人士，纷纷举旗起义，弃暗投明，从敌对的阵营投入人民政权的怀抱。经过抗战洗礼的旧中国两大民用航空公司“中国航空公司”“中央航空公司”，也于1949年11月9日起义回归。此举振奋人心，它使得生气勃勃、活力四射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建设新中国的初期增添了自信和力量，被周恩来盛赞“抵得上二百万大军”。为使这次起义成功，中央军委曾派出两位起义特使，他们起了关键作用，其中一位便是原国民党航校毕业的中共地下党员吕明。

18岁入党，受组织委派学习飞行技术

吕明出生于浙江省永康县的一个望族家庭，原名涛，乳名云荪，少时曾进浙江国术馆习武，可以算是一个“军二代”。他的父亲吕仁甫，是清末举人，民国初年进入武备学堂，后参加革命，曾任广州黄埔军校教官、北伐军团长和旅长等职，大革命失败后，定居杭州，在紫阳山创办仁甫桃园。其叔吕公望，早年参加光复会，投身推翻满清的民主革命，辛亥革命时期是浙江省革命军的一个统帅，曾于浙江省第四次临时参议会提出江浙沪三地起义军联手出兵光复南京，并亲自参加光复之役，率军智取乌龙山、幕府山炮台，攻下紫金山，进入南京，使得南京在江浙沪联军的奋战下实现光复。后出任浙江省都督、浙江省省长，还曾参加讨袁、护国运动，又在广东就任国民革命政府军委会委员，参加北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浙江省人大代表和第一届政协委员等职。1954年因病在家逝世时，时任国家副主席的宋庆龄女士还感念他与孙中山之间的密切关系，特地赠送300元人民币作为治丧费用，以示对他的哀悼和对其家人的慰问。

“两航起义”部分人员合影

正是因为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长辈们顺应历史潮流的进步活动使吕明深受影响。他从小就崇尚正义、嫉恶如仇，立下爱国救民、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宏大志向。

20世纪30年代，时局动荡。因抗战爆发，吕明全家从杭州返回永康。他先后就读于县立初中和省立联合高中，读书期间，参加了进步师生组织的读书会，艾思奇的《大众哲学》、邹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等进步书刊，给他许多精神营养。他积极参加学生会的各项活动，无论是出墙报、演话剧，还是街头演讲、教唱革命歌曲，他都是活跃分子。由于他在当时永康地下党领导的抗敌宣传队里进行各项抗日宣传，他和另外6名进步学生被开除了学籍。那时他才十六七岁。离开学校后，他即在中共地下党的掩护下，跟着几名党员奔波于山乡村落之间，寻找当年的农会会员和革命烈士遗属，积极组织革命力量。1939年初，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时年18岁。

这一年，国民党顽固派在抗战期间发动了第一次反共高潮，之后革命进入了艰苦时期。为了资助地下党的活动，吕明变卖了家中的桃园，并将所得到的大笔款项全部捐赠给了党组织。与此同时，他在上海还接受了新的任务，同自己的姐姐化装成商旅，越过重重关山，闯过无数险阻，到达新四军皖南根据地。此后，姐弟二人多次往来于浙皖、沪皖之间，奉命担任上海沦陷区与新四军皖南根据地之间的秘密交通。

皖南事变以后，在党组织的指示下，吕明考入上海震旦大学读书，接着，又离开上海，于1942年，奉命前往广东曲江，考入国民党空军学校，并于次年被国民政府派赴美国受训，先在印度拉合尔，后在美国兰道夫中级空军学校和伊尔德高级空军学校学习飞行。当时，美国政府正组织对华空军援助，其中包括为国民政府培训空军人员。根据党的指示，吕明进入国民党军事航空部门，不仅扩大了获得情报的来源，也培养了党的飞行人才。这是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对于空军“借巢育英”“潜伏精英”政策的又一体现。从此，吕明便踏上了飞行员之路。

留美回国，建立航校第一个地下党支部

在国外受训时，吕明不为优厚的物质生活条件所动，始终牢记自己的入党初心和使命。他一面广交朋友，注意结交那些有爱国心、有正义感的飞行员；一面勤奋地学习飞行技术，并取得好成绩。

由于飞行成绩优秀，受训时间跨度较长，吕明未及毕业回国参加对日空战，抗日战争就胜利了，中国人民迎来了举国欢庆的时刻。1945年秋，吕明兴奋之余带着些许遗憾踏上了回国之路。国内内战乌云笼罩。这时，他首先考虑设法尽快摆脱参与内战部队的羁绊，与因去美几年而失去联系的组织重新接上头。他先被派至武汉国民党空军第一大队，任轰炸机队员。不久因国民党空军笕桥航校要从印度拉合尔搬回杭州，他顺势抓住这个机会，经过老同学的联系和安排，调至笕桥航校任教官。

在美国受训时的吕明

“调令”刚下，吕明便借口“探亲”，从武汉前往南京，来到参与国共谈判的中共代表团驻地“梅园新村”寻找“亲人”。代表团的同志热情接待了他，考虑到他即将前往杭州，为查证组织关系和今后工作领导的方便，又介绍他去中共代表团上海办事处，即当时马斯南路的“周公馆”。中共上海办事处组织部工作人员江浩然听了他的申述后，把情况报告给了上级。办事处又根据与吕明同行的同学、中共党员汪子嵩的介绍，并结合当时的特定条件，“勇敢地打破组织上的公式主义”，很快解决了恢复吕明党组织关系的问题。此后，吕明便在吴克坚、江浩然等同志领导下，在航校开展地下工作。

被吕明发展为共产党员的赵大海

抗日战争胜利后，邢海帆也于1946年10月调入笕桥航校任飞行教官、航校教育处副官。在这里，他遇到了吕明，吕明对他进行了启发、教育和帮助。与像吕明这样的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秘密接触之后，邢海帆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于是在1947年9月26日的下午，在杭州市的一个秘密接头地点，邢海帆不顾个人利益和家庭安危，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得知得到上级批准时，这个在空中与日本法西斯浴血拼杀从不掉一滴眼泪的硬汉子，也没能控制住激动的感情，高兴地流下了泪水。在鲜红的党旗下，他庄严地举起右手宣誓，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为中国革命奋斗到底。同时，被批准的还有航校另外一名同志，即是后来带领飞行第二梯队参加开国大典、飞过天安门广场、接受全国人民检阅的教官赵大海。当时，组织决定由吕明、邢海帆、赵大海3人在笕桥航校组成临时中共党支部，这也是航校第一个地下党支部，吕明担任支部书记。

航校党支部成立后，吕明又通过各种渠道，在国民党空军中继续做宣传工作，秘密发展地下党员，继续为党领导下的解放战争作贡献。包括刘启明和谢派芬等在内的同志也积极入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1年1月28日，已成为人民空军中坚力量的赵大海，与战友们为援助朝鲜，首次对美国空军进行作战。7月19日，他率队迎敌，不幸被6架美军B-29包围，在激战中中弹壮烈牺牲。赵大海是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志愿军空军团长，被称为“空中十勇士”之一。

上海解放，担任“两航”起义特使

1948年春，上级党组织得到情报：笕桥航校准备迁到台湾，校方迁台前要对一些人员进行政治清理，并可能对这些人下毒手。根据党组织的指示，吕明于这年年底撤离航校。离开航校后，吕明又再次来到上海，任职上海警察局，在警察局里与特务进行隐蔽斗争。1949年5月25日，距离上海解放还有2天，上海警察局内，形势十分紧张，吕明凭着沉着、勇敢和机智，当机立断，将关押在警察局内的一批“政治犯”给先释放了。他单枪匹马冲进上海警察局，并代表军管会，命令上海警察局投降，由此得到一个“虎胆英雄”的绰号。

与此同时，1949年 5月 27日，上海解放，陈毅、粟裕分别担任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副主任。上海市军管会空军部部长则由1949年3月出任中央军委华东航空接管委员会主任的蒋天然兼任，蒋天然到任后，开始着手处理“两航”事宜。原中共上海地下党的市委情报委员会书记吴克坚和地下党负责人张承宗把民航、航空工业和空军系统地下工作的秘密班子向他移交，吕明与华斌、王玉珂等就这样出现在蒋天然的视野中。

“两航”是指旧中国仅有的两大民用航空公司：中国航空公司（简称“中航”）和中央航空公司（简称“央航”，1943年由欧亚航空公司改组而来）。这两家航空公司最早分别成立于1930年8月和1932年2月，原总公司均设在上海。后经抗战洗礼，在解放战争时期仍九死一生健在，但不可避免地要帮助国民党进行运输。“两航”高层与员工实际上并不愿意参加内战，更不愿随即将败退的蒋介石迁台。为保护公司生存，1949年春，他们都把公司核心迁往香港。

为取得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切断国民党军队企图在大陆西南地区负隅顽抗的空中交通线，中共中央高层早就谋划要争取“两航”起义，周恩来让华东局寻找认识中航总经理刘敬宜的人，结果发现了吕明和查夷平。原来，刘敬宜正是吕明赴美学习时的国民党空军在美国训练飞行员的总领队，确切地说是国民政府驻美空军代表团团长，负责器材补给和人才培训，吕明称他为老师。查夷平则原是央航的副总经理，是总经理陈卓林的助手，和刘敬宜也有过来往。于是，吕明又接受了周恩来委派从香港策动“两航”起义的重大任务。

争取“两航”起义的计划是蒋天然拟定的，但当时上海军管会内对于怎么妥善处理起义回归后的“两航”财产与人员的意见并不一致。为避免分歧，早日达成任务，陈毅、粟裕等将“两航”起义的方案、意见上报中央军委，这一计划正与解放战争期间担任副主席兼代总参谋长的周恩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上海方面很快得到了由周恩来签发的中央军委的复电：争取“两航”工作计划，同意粟蒋吴的决定。周恩来又代表中央军委，进一步做出指示：由李克农负责中央，罗青长负责日常具体工作，动用中央情报部的香港系统和上海系统，全力策动“两航起义”。中央军委决定以蒋天然为争取“两航”工作首席代表，吴克坚为第二代表，派人去香港进行策反工作，陈毅、粟裕领导的上海军管会与李克农领导的军委情报部协作完成任务。

那么，派谁去香港进行策反工作好呢？

粟裕反复考虑和亲自面谈后，最终将共产党员、情报干部吕明和爱国民主人士查夷平电报中央军委。这时，吕明28岁，查夷平54岁，这一老一少经中央军委批准后，又接到来电，周恩来指明要亲自接见他们俩，对他们面授机宜。

1949年8月中旬的一天，吕明和查夷平在蒋天然的陪同下来到北平，在中南海西花厅受到周恩来的亲切接见。同时在场的还有李克农、罗青长等。周恩来告诉他们，到达香港后，有事可通过张唯一、朱汉明联系，香港有张铁生、乔冠华，还有工会都有关系。那时，张铁生是中共香港工委书记，乔冠华则是早于张铁生的香港工委负责人。周恩来对他们说，你们是代表党中央和我本人欢迎中航刘总经理和央航陈总经理回来参加祖国建设的，责任重大。

周恩来还对他们说：“两航”哪一天回来，哪一天就是新中国民航的纪念日。

吕明听完，没有丝毫犹豫，而是满怀信心地回答说：“保证完成任务，请周副主席放心。”查夷平也表示请周公释念，一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其实，那时吕明还不叫吕明，他叫吕涛，正因为周恩来拍着吕涛的肩膀说：“你是光明的使者，就改名吕明吧！”从此，吕涛改名“吕明”。

“两航”起义，不辱使命促成北飞壮举

停放在香港启德机场的“两航起义”的飞机

不久，受周恩来委托策动起义的吕明便和查夷平一道由天津乘船秘密来到香港。此前，中共上海地下党已通过各种渠道与“两航”内的党员取得了联系。1949年6月，乔冠华通过中共香港地下党组织与中航内部的党员见了面，乔冠华还与刘敬宜进行了一次秘晤。吕明到达香港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即沟通了组织上的各方面关系，并与具体策划起义的几位地下党员取得了联络。

吕明迅即联系了中共香港工委书记张铁生、副书记黄作梅和吴荻舟及中央社会部驻香港负责人张唯一，向他们传达了党中央对策动“两航”起义的指示，并说明了自己的任务，要求香港地下党密切配合。同时决定，策动工作由他主要负责，香港情报系统不再直接插手，而是退出作为配合。通过中央社会部驻香港情报人员朱汉明，吕明又与中航香港办事处主任何凤元等接上了头。从8月24日到港至9月初，一周的时间内，吕明便组织起一个领导起义的6人核心工作小组，成员除他、查夷平、朱汉明、何凤元外，还有中航的陆元斌、陈耀寰2人。

组织架构到位，接下来便是广泛发动群众和做好起义前的充分准备。按照周副主席指示，“两航”起义是要搞全盘起义，而不是搞个别的几架飞机起义，因此需要策反整个民航机构及器材，如飞机、工厂、设备等。起义工作核心小组对成员任务做出详细而明确的分工：吕明负责争取“两航”总经理和飞行人员的工作；查夷平负责争取央航总经理陈卓林和央航上层的工作；何凤元负责争取中航总经理刘敬宜、中航总公司和中航驻香港办事处人员的工作；陆元斌负责争取飞行人员和中航机航组人员的工作；陈耀寰负责争取央航中层和“两航”基层及港九民航工会的工作；朱汉明负责和党的情报部门的联络。整个起义策动工作，由吕明全面负责。

鉴于此前蒋介石下令“两航”迁往台湾，为延缓和阻止“两航”迁台，港九民航工会被于9月11日组织成立，目标即带领大家一致行动，飞机北归。由于国内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月14日，人民解放军解放广州，策动“两航”起义的工作也进展得很快，“两航”的总经理刘敬宜和陈卓林都被说服。刘敬宜决定参加起义之后，起义的各项准备工作即有条不紊地秘密进行。陆元斌、何凤元、陈耀寰等人加紧在中航飞行员、技术人员中开展工作。央航方面则分别开了机航、客运人员的碰头会议，互相认识，布置任务。央航总经理陈卓林还采取行动，将散处各地的央航飞机集中到香港。

从10月下旬开始，起义的各项准备工作逐渐完成，吕明宣布：起义进入倒计时。10月25日，“两航”起义成立了行动指挥部，吕明和查夷平搬进半岛酒店。“两航”分别召开会议，讨论起义行动和善后事宜，及联系器材的装运，人员的安排等。11月8日，由于接到报告说起义计划有失密的征兆，故此，“两航”指挥部临时决定提前起义。吕明接到通知，第二天只能安排10架飞机起飞。刘敬宜则通知中航方面，多装些飞机的备用器材，安排一些业务拔尖的技术管理人员先行。这样，一到北京马上就能将这批飞机投入航运。

1949年11月9日早上6点钟，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的12架飞机即3架C46、7架C47、1架 DC－3、1架“空中行宫号”豪华客机XT-610均由香港启德机场飞出。按照预报航线，这些飞机的目的地分别是台北、海南岛、重庆和柳州、昆明等地。然而3个多小时后，一道电波传出震惊世界的消息：12架飞机起义了！

除空中行宫号搭载起义特使吕明、查夷平，中航总经理刘敬宜和央航总经理陈卓林及他们的8位随行人员降落北京外，其余11架全部降落天津。北飞时，为防止国民党空军拦截，飞机特意在9000英尺左右的云层上飞行，并得到汉口广播电台等的领航。“两航”飞行人员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安全回到人民的怀抱。

“两航”起义爱国壮举，得到中共中央及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的充分肯定，它不仅切断了当时国民党对西南战区的空中交通运输线，也影响了香港及九龙的人心，带动其他单位相继通电起义，因而具有很大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同时，直接为创建中华人民共和国民航事业奠定了技术和物质基础，“两航”起义的2000多名员工，后来为共和国民航事业的创建和发展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1949年的这次由周恩来等谋划、吕明等负责策动的起义，不仅改变了历史，也填写了空白。他们在此过程中付出的汗水、作出的贡献被人们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