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经历多少萧瑟荒芜

2021-05-31 02:45钱红莉
散文 2021年4期
关键词:萧红王维

钱红莉

明月来相照:与王维书

摩诘兄:

午休,好不容易睡过去,勉强十分钟,又惊醒。梦里,我竟给你写信……许多话要说,像一万只小鸡雏争挤一个出口,手速跟不上思维,又怕词不达意,一急,醒了。

窗外雷雨大作,渐止,在露台站好一会儿,主要是看云。天上布满灰云,浓淡深浅不一,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云,都是浅墨,飘逸而亮堂,四野八荒都是。这时适合带一把伞,出去疾走,可是我没有行动,依然站在露台呆望。身旁的白兰开着,幽幽地,含而不露———没有哪种花,像白兰这么贞静,香气淡淡浅浅,走不远,是迂回的香,花瓣的白里杂糅了鹅黄,并非一览无余的缟白,是幽深曲折的深情。

近日都是雨水泥泞。栀子花已近尾声,被雨水浸过,香气渐淡,枝头那份白,令人流连。每个黄昏都去看。将开未开的花蕾,顺时针旋转着的,如芭蕾,每一片花瓣边缘露一点月牙青,远看,青白相间,青如碧泉,流动着的,白如细玉,白是白得一无所有。黄昏,纵然困得睁不开眼,也挣扎着出去,看看栀子花,再顶着星光回来。

实则,置身城市,何有繁星漫天? 不过是我的想象。云层很厚,偶尔露出一两颗星子,越发遥远了。人禁锢于城市,离四季远,离自然远,离星空更远。

但,人是可以依靠想象生活的。

一早开电脑, 腹稿早已完成, 坐下来时,总是不顺,全部删了。也没什么好丧气的。我等,慢慢等。

一个执念太深的人, 仅仅依靠写作这唯一途径,是相当危险的。或许学习绘画,也是释放精神压力的另一条途径? 画一只粗朴的茶杯、一颗朴素的枇杷、一朵平凡的白云、一把吃饭的勺子……

心念乱极,人无法静下。离你那种幽独的精神,何其远矣。

话说上午百事未成,沮丧是难免的。开始读你的诗排遣。几百首, 不知读过多少遍,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你始终是一个谜。童年丧父, 青年丧妻,没有子嗣,孑身一生。这一生也短,仅六十一年。临终,与胞弟都未能见上一面。

早年读你, 是一个清虚的王维站在我面前,纵然要做官打卡,但于精神上,是剃度的,彻底绝了儿女情长,有《欹湖》为证: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

你这首诗意味深刻,我自以为懂了。再一想,该有多难,凡尘俗子何以做到?“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原来,一个人无所执着后,超脱得何等轻逸。我无以抵达这样的心境,所以才觉艰难。至今犹记读这首诗时的震动,千山万水地,我以为明白,就是将生命分为两半了———前半生, 是俗世牵绊的半生;后半生,则是一马平川的“山青卷白云”了,不是有《辋川集》为证吗? 这个集子里的诗篇,几乎绝了人烟,唯有自然,你逐一化身为绿松石一般的溪水、一座遥遥青山、一片悠悠白云, 或者秋夜里一枚松果、一聲虫吟。似乎你不曾年轻过(尽管写过意气风发的《洛阳女儿行》《少年行》),一出世,便是生命之秋,遍布萧瑟。

可是,昨天,就在昨天,再次重读你的诗,感觉到了异样,仿佛又捕捉到另一个王维,除了清虚的一面,依然有难脱世俗的另一面。 我有了狂喜———原来,王维,还是一个有温度的人、平凡的人。

你写了多首赠诗予裴迪, 一首比一首真挚。愈读愈心痛,简直是捧着一颗心递上去了。一具顽石,也要变得柔软。我心痛,是因为我读出了这样滚烫句子背后藏着的一颗心,孤独的心。

是的,我想跟你说说孤独。

不相见,

不相见来久。

日日泉水头,

常忆同携手。

携手本同心,

复叹忽分襟。

相忆今如此,

相思深不深。

一个裴迪, 他根本不是你精神层面上的对手,你又何以看他如此之重?怕不过是因为“知音日所稀”。

正是自这些赠予裴迪的诗中, 我读出了你的悲意。

一个幽独的人,处处充满悲意。尤其这首诗,简直满纸悲哀。怎么讲? 以往,《辋川集》时期的你,是一个冷冷的人,绝了儿女情长,无从烟火牵绊,是将小我置身于宇宙大化中的一缕烟云,只有花落、静夜、春山、渡口、溪头、幽篁、明月、清泉……是触手可及的空无,也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逍遥无限。但在这首诗里,我真切触摸到你的气息,作为一个人的气息,渐渐地有了温度、热度,自我克制,而又拦不住地深情流露,这还是一个平凡而热烈的王维啊。不论多么才高,一旦落实到“人”之境,短处、局限显而易见了,但也变得可爱起来。你的短处,便还是一样脱不了的情深。妻子可以不再续娶,但不能没有知音。

这就是生而为人的孤独吧。

一直纳闷, 作为盛唐诗坛上两颗最亮的星辰,你与李白,何以不曾交会过? 武功盖世之人,是否都是背手而去,只将背影留给对方?在辋川时,杜甫参加你妻舅的宴席之后,曾登门拜访,你照样避而不见。

作为一个矛盾而纠结之人,亦隐亦显。自小受母亲影响,一心向佛,虽说临了都是个居士,但你做得如出家人一样彻底。但,只有一样,你克服不了,那就是宿命一般的孤独。

裴迪的存在,或许就是一团火,可以随时将你点燃。

人年轻时,大多感佩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自适自闲。当下,再读同样一首诗,却是满纸余哀……这一句之前,还有“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就是一个人终于没能将自己全部化掉,似底片的墨色,正是生命中的这一笔,镌刻得太重了。

难道我用一个上午的时间, 便懂了你吗? 不是。是隔了经年的寒来暑往,是历经无数次的失望辗转, 慢慢叠加而来的,所以,我们才说,一边读书,一边自证。

一个人是无法穷尽一个人的, 何况你采取的姿势,一贯都是背转身去。一个只肯将背影示人的人,谁能琢磨得透?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借《渭川田家》,你在向陶渊明致敬,但不曾有后来者苏东坡那么热烈, 始终淡淡浅浅。所谓“怅然”,便是一个梦没有做到头便醒了吧? 该不该抱愧呢? 你一直无法言说。你写了许多诗,给僧人。谈佛论道,你最在行。清虚,这两个字大有玄机,它们本身是有支撑点的,这一点,便是活着,更好地活着,活出意义。你以诗、书、画,实现了活着的要义。唯独那些画作,未能流传下来,可惜了的。有一幅辗转于台湾, 一说是仿作。但我信,是真的。满纸雪意,正是你气质的外露。

我在一个普通的上午, 读出了清虚王维之外的另一个平凡王维, 算不算又接近你一点点?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以往一直不太喜欢《过香积寺》,那不过是心有妄念, 不肯直面生命里衰败冷落寂寞虚空,如今该来的、陆续来的,如若置身一场暴雨洪水,生命的堤坝悉数垮塌,实在无处可逃无处可躲,何不掉头赶上?也是海子所言,“命中注定的一切/此刻,我们心满意足地接受”;也是骆一禾慨叹的,“人生啊人生/落叶追逐着落叶/雨点敲打着雨点……”

什么是“安禅制毒龙”? 毒龙,便是妄念,你选择用参禅来制。我们呢,各有执念,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心结。实则,你一直往后退。后退正是另一种蓄力,日渐跳脱出来,看到的,比之凡人的,更高更远……

说到底,还是自我成全。

不过是,我一样要感念,如今许多人,他们所过的, 均是春山不空晚秋不晚的日子,但我愿意相信,山是空的,所有的秋天都晚了……这便是执念。

人有执念,才会孤独。孤独了,会读书,书成了我们精神上的裴迪。每个人心里都居着一个裴迪。

前天,读一部关于你的小说《春山》,成都小说家何大草老师所写。是近年读到的最好的小说。令我击节的是,小说这样的文体,可与诗贯通,处处留白,满纸雪意。小说最刺痛我的地方,是裴迪离开辋川去长安,久久未归,你写三封信分别给吕逸人等,拐弯抹角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实则,是想让他们替你将裴迪找回……

原来,孤独可以这样呈现。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读《叹白发》,心格外沉,仿佛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了无意义。黄昏时,照样喜欢去荒坡。一次,偶遇一只八哥,它孜孜以求于草地寻找着什么。我好奇蹲在一旁静观,它不疾不徐,足足十余分钟,忽然,它将坚硬的喙插入草地,夹出一条蚯蚓。八哥难道有嗅觉吗?它是怎么发现泥土下的蚯蚓的?我一概不知,但一只鸟的耐心,极大地鼓舞了我。万物流转不息,一只八哥為了果腹,可以在草地静寻十余分钟之久。它叼起蚯蚓,扶摇直上———它飞翔的姿态, 犹如一场飓风,亦如巨鲸入海……望着这一切,天地变得辽阔。

一次,别人问:你拿什么来证明你的书写?我的灵魂弱弱地在心里说,可以用时间证明。

可是,时间是无形的东西,我既挽留不了春夜的花落, 也无法越过险象重重的渡口, 而明月一直照着, 那就学你的幽独之心,一样致静。

真是说不清,究竟是你的诗,还是山风月色,让我成长多些。但我始终明白,一个人倘若做到心远,万物皆静。

日本僧人将你的一句诗制成章, 我将它复制了来。每天清晨开机,都看见这五个字———明月来相照。

如是, 宇宙星空皆在眼前……转眼白露,我常常枯坐于南窗前,听任秋虫唧唧,合欢还在开着四五朵红花……

总是幻想自己走在一条小路上, 露水打湿裤管, 前方是更深的山, 离你越发近些。

生命蓬勃而萧瑟。人在秋天,特别明白自己……

一生要历经多少萧瑟荒芜

【一】

喉管被切开不能说话的萧红, 临终以笔代言: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 留得半部《红楼》给人写了。一生尽遭白眼,身先死,不甘! 不甘!

曾经非常迷惑,才三十一岁,她什么不可以惦记,却要不舍那一粒粒汉字?而今大抵明白些,这是她的心高气傲。

同时代女性中,萧红看得起过谁?一心往延安奔的丁玲? 待人接客礼数周到的胡风夫人?不,不,都入不了她的眼。这样的一个天才,一边趴在小床头奋笔疾书,一边被萧军嘲笑。这个男人一边饮着小酒,一边抖着腿,跟对面的人调侃自己妻子:她写的,那也叫文章……萧红全听在耳朵里, 浑然不在乎。一心扑在文字里,何必在意外人冷嘲热讽?

鲁迅先生去世, 远在日本的她浑然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回忆”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枕边人许广平用后半生去回忆,直至写成一部厚书。

萧红回来,四两拨千斤,淡淡浅浅,错错落落,孤篇压全唐,还原了一个活灵灵的鲁迅。她天性单纯,灵魂没有杂质,写出那么明亮的东西,应该的。文如其人,一点不假。不像某类文人,为文铺排,机关算尽,滴水不漏, 从古典文献里淘, 自各路诸侯间嗅,上下五千年,上天入地,技术手段熟极而流……但读起来,假。层出不穷的文字背后,没有一颗心,真挚的心,趋真的心。

萧红是拿一双手捧着一颗心给你了,纵然她过得不甚如意,一次次被人嘲笑,也无损于她的光芒。

上苍是公平的,一个人在地上失去的,一定会在天上找回来。文字, 就是萧红的“天上”。

她终于不朽了。

【二】

同样不朽的张爱玲, 孤身一人放逐于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工作不好找。也不知鼓了多大勇气,踌躇万分,在信里向夏志清开口,帮自己留心一个工作,还卑微地提要求,薪金少没什么,钱够用就行。不过是想拥有大量时间写东西……正好庄信正离职,她去填了这个缺。顶头上司恰好是爱热闹的陈世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她,思前想后,送一本宋版评弹。这样的绝版书,家传的, 她收纳于箱子里, 跟着自己漂洋过海。

秀才人情纸半张,很雅,是不是?

多年以后,枯骨成灰,竟被夏志清夫人王洞吐槽,自己丈夫那些年帮了她多少忙,什么表示没有, 却世故地送陈世骧一部绝版好书。

一个平庸妇人,记恨她许多年。夏志清曾被问到为什么愿意一次次帮她。夏志清比妻子有格局:不过是看在她才华的分儿上。

因为惜才,什么也不图。

都是上海来的, 与同乡又有什么生分的呢? 对外人陈世骧才要礼数周全啊。

一次,她患感冒,同事买几服中药悄悄放在门口。病好,她挑一瓶香奈儿,压一张纸条于同事办公桌,是为答谢。

有情有义,宁肯不欠别人一厘一毫,怎么就不晓得还礼给夏志清? 因为还不尽。

汪曾祺下放张家口, 描了多年土豆画谱,终于平反,摘了右派帽子。想回北京,总是回不成,没有一家单位接纳他。沈从文急得什么似的,在信里反复求人,帮这个学生张罗一份工作,找来找去,找不好……这些曲折,汪曾祺全然不知,慢慢地,终于找到一家接收单位。后来,他想必知道老师默默帮过自己,也未当面言谢吧。

谢不了的,一本绝版评弹,也谢不了。还是不谢了吧。

原来,这个人世不曾寒凉,还有人为你操心,却不曾告诉过你。

N年前也曾求人。不能空手吧, 送什么,都俗,送书吧。向做出版的朋友求援,为一套好书。好重啊,长路遥迢背过去,可惜,人不在。非常窘迫地与秘书商量, 下午还来,可不可以将这个包袱放你这儿,实在太重了。那人说:你还是拿走稳妥,我这里人来人往,弄丢了不好。末了神秘一笑,添一句:你看,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书。

似被人糊了一脸血, 怎么擦, 都擦不净。

这耻辱一辈子不能忘。每每忆及,如芒刺在喉,吞不进,又咳不出,生生刺痛。人家想必耻笑,送什么不好,偏送书,缺心眼儿缺至如此程度,一个人算是毁了。

多年前,诗人梁小斌为找一份工作,拎两瓶酒去。是夜里,他走到主事人楼梯口,又折回来。实在不好意思。可有人理解他的心境? 可有人感同身受? 一位诗人拎两瓶酒,最后没敲别人的门,回来了。

有人天生如鱼饮水,人情世故,样样精刮。这样的本领,如长鲸入海、鹰击长空。俗世宇宙,浩瀚博大精深,他如群星环月,一个眼神、一声鼻息, 悉数领略……我们这种,在电梯碰见领导声都不吭的人,总落笑柄,血液里不曾流淌揣摩“上意”之基因,还不想学习,一路错,一生错下来。

一个人的渺小, 在于他不曾有多余心力。整天琢磨于文字上如何精进,如何攻城拔寨,如何以一当十,如何长空万里……那么,一个人的气力,是有定数的,他用完了,便完了,顾着这头,便顾不了那头。

但你千万不可以嘲笑, 一个在菜市失魂落魄的人,他过得不好。

【三】

一日, 忽然看见单位楼下银杏林如烟如霞……这些植物就义般将自己点燃,热烈燃烧。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忽然悲从中来。我难过, 为的是, 许多要写的文章无力完成,一日日穿梭来去,简直把命搭上……

今年未曾写出计划中的东西。三部书稿开了头,一部也未收尾。每日,总是急啊急啊,买菜时付了钱,菜忘拿,又急急去取;一会儿,帽子不在手上了,一个菜摊一个菜摊寻过去,都说没见……眼神游离,失神飘忽……结果什么也没干好。

张中行回忆南星先生, 连去医院看个病都坐不住,一会儿站起来,问医生:到我了吗? 医生说还早。过一会儿,他又站起来问,总被呵斥。

我能理解他。他心里有事啊,这些琐事羁绊他,时间不够用了,能不急吗?

我每天也总还这样。“到我了吗?”被鬼魂追着,急得什么样子,不曾从容将日月慢慢过下去。

去年暮春自贺州返庐,车过赤壁,车过汨罗……窗外骤雨拍窗,立意着要给屈原、苏东坡写长信。末了,将《苏东坡传》看完,厘清他一生的脉络荣辱浮沉执念, 忽然不写了。写出,超得过林语堂吗?

算了,整一年,在心间盘旋———伟大的屈原,他的《离骚》啊《九歌》啊……多么好。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给出去了,满腔悲愤,以香草、杜若自比,洁身自好,一样样,沉痛无比,可是没人理他。放着好日子,他不过, 以一双知识分子的眼, 深刻洞悉未来,忧心忡忡,建言献策,一个个的不理他,嘲笑他, 最后自己被放逐……依然痴心不死,继续写……

有什么用呢。好了,亡国了吧。

中国文明史上, 两位最沉痛的诗人———屈原、杜甫。他们的伟大,不在诗篇,而在闪亮人格。

我一直在脑海盘旋,谋篇布局,怎样接近屈原,怎样深刻抵达他一颗心的纵深,理解他,体恤他,犹如独自掘一口井,没有现代化钻土机, 只有一把铁锹, 生了锈的铁锹,以及一双手,天天炒菜刷锅的手,一日挖一点,一日挖一点,还总是失魂落魄,常被俗世恥笑,连下班搭乘电梯,眼神也是游离的,见了熟人仿佛不认识,点点头也不会了。可是,一坐至电脑前便不再孤独,像一场禅修。

婚姻可以解决孤独吗?不可以。孩子能够解决孤独吗? 不能够。坐在电脑前,便不再孤独。这才是值得追求的。

一个追求不再孤独的人, 如坠落深渊的鬼魂,活在现实里。

呕心沥血,就是要写一篇屈原呀,精准抵达一个伟大的人格,还总是下不了笔,如若孵小鸡,温度尚欠,怎能兀自啄壳,来到世间?

可还有人像我,将文学供奉起来,敬神一样,在心里盘旋,落不下去了?

夏日盛大,车马喧喧……秋至,自然界中一切,忽然静下来,山河寥落,大雁南飞。所有的草,都枯了;所有的心事,终成空,眼界里别无一物。你站在风口,回忆这一生,快如白驹过隙,转眼,一年将尽———你爱的人,爱了吗?你去深山访寺,可曾去过?你去东山吃枇杷,可也吃了?

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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