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顺
我小时候多半时间是在太姥爷和太姥姥家度过的,太姥爷爱喝点小酒,但一般中午不喝,应该是怕耽误事,所以下午的时候就会去离家不远的小卖部打点酒。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咬着左手大拇指,右手去抱太姥爷大腿,一脸期待地仰头看他。太姥爷就笑着把我塞进他的大棉袍子里,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内蒙古,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大棉袍长得快拖地了。我现在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塞进去的了,好像连脚都踩在太姥爷的鞋上,反正我整个人都被裹在太姥爷的衣服里,隔绝了冷空气和太姥姥的视线,甚至看不太见前面的路,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脚下的地。
往往我和太姥爷刚出家门,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后面太姥姥扯着嗓子喊:“壳沙(类似于‘喂之类的语气词),你可别给她买零食啊,艳儿(我妈)不让她吃零食。”我太姥爷就假装听不见,反正他真的有点耳背。然后太姥姥就提高音量,扯着更大的嗓门在门口喊:“壳沙!壳沙!艳儿可不让她吃零食啊!她知道了又得生气了啊!”
一般这时候我们就已经穿过院子到大门口了,我看见脚下的白雪停止后移,然后太姥爷站定,伸手开大门的拆子,头都不回地高声应和两句:“嗯!嗯!不给她买!”然后,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出门左转。隔着大棉袍,太姥爷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棉花一样朦朦胧胧地传进我的耳朵,他说:“小月儿,你可踩好了哈,别掉出来。”我声音软软地答应着:“嗯。”
我很多次企图仔细地回想,我是以什么姿势进的大衣里呢,是不是抱着太姥爷的大腿,然后踩在他的大棉鞋上?……实在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也不冷。出大门左转,直走后路口再左转,或许是右转?反正是在一条胡同里,然后我们就抵达了此次“越狱”的目的地——小卖部。太姥爷解开扣子,把我放出来。然后跺跺脚,抖掉来时路上鞋子上沾的雪。店家熟悉地调侃:“又把你家小娃娃给带出来啦!”太姥爷宠溺地说:“嗯呢,一听上你这来,可黏我了。鬼精!”店家哈哈大笑。
我趴在那個玻璃柜台上,眼巴巴看着虾条和果冻不吱声。太姥爷摸着我的小脑袋瓜:“想吃哪个你和太姥爷说。”我口是心非地说:“我妈不让我吃零食。”视线牢牢地盯着零食不撒开。
“哈哈……”太姥爷和小卖部的爷爷都笑了。笑完,太姥爷安抚我:“不让你妈知道,咱不说。”我委屈巴巴:“太姥姥会跟妈妈说的。”视线却还盯着果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太姥爷给我出主意:“那咱吃完了回去,你要哪个让爷爷给你拿。”在外屋打酒的小卖部爷爷也给我鼓劲儿:“对,你自己进去拿。”
小小的计谋得逞之后,我心满意足地坐在小椅子上吃我的零食,眼睛还滴溜溜看着橱柜,打量着下次来再尝尝啥,太姥爷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和小卖部的爷爷唠家常。
等我吃完了,太姥爷就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塞回大衣里,系好扣子,我就又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了。回去的路上,太姥爷还会叮嘱我:“别和你太姥姥说咱吃零食的事哦。”在大衣里的我紧紧抱着太姥爷的大腿坚定地回应着:“嗯!”
回到家为了避免被太姥姥拷问,太姥爷一解开大衣我就一溜烟逃跑了。太姥姥就在那边帮太姥爷脱大衣、挂大衣,边唠叨着,问是不是又给娃买零食了之类的,太姥爷就边装听不见边否认。
那时候究竟吃了什么零食?零食好不好吃?我带没带零食回家?这些事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寒冷的冬天太姥爷棉大衣下的温暖和走起路来的颠簸,这在小时候的我看来不亚于一场冒险旅行,但只要抱紧太姥爷的腿,整个世界都是最安全、最温暖的!这份宠溺是令我无论什么时候再想起来都感觉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