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劳拉·格里芬
莱尼·诺克斯从梦中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竖耳细听。有动静……没有。
她闭上眼睛,往暖和的被窝里钻了钻,不理会刚才的动静。没准又是邻居家的猫跑到院子里了。
突然,她又睁开眼睛,这次使她警觉的不是声音,而是光,准确地说,是灯灭了。她朝卧室窗口望去,那道熟悉的白光没有从窗帘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投射进来。
黑暗中,她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门廊的照明灯是新的,昨天房东刚刚换过,难道他没弄好?这本该由莱尼本人来换,只是她那点可怜的工资勉强够买方便面和红牛饮料,根本分不出来买LED灯泡了。
话又说回来,有几个软件开发员需要自己来换灯泡?根本没有,这属于硬件问题。
莱尼环顾四周,房间里漆黑一片。她不怕黑,向来没怕过。她怕蟑螂,怕街区聚会,但黑暗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事儿。
但是今晚,今晚的黑暗实在蹊跷。
她竖起耳朵使劲听,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动静。但是,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现在,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身上的微微寒意,还有残留在房间里的宫保鸡丁气味,那是她的晚饭。但她清楚,今晚不对劲。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笼罩在她心头的恐惧越发强烈。
嘎吱——
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她不会听错,屋内有人。
莱尼心头一颤,她租住的是破旧的平房,一点都不吸引人,而且卧室在最里面,堪比死胡同尽头。她瞥了一眼窗户,为了防小偷,她还特意在窗闩上加了一把锁,这在当时毫无疑问是个好主意,但现在,她被困在了里面。想到这里,她赶紧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糟糕……
糟糕,糟糕,太糟糕了,手机在厨房里充电呢。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莱尼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没有手机,没有武器,又无路可逃,最可怕的是,有人闯进了屋内。
她想,要不要藏进衣柜?还是趁那人进门时设法从他身边溜走?这可能行不通,可现在……
嘎吱——
慌乱中,她闪身躲到门后,后背紧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出,心怦怦直跳。
此时,那人正蹑手蹑脚地从门厅走过来。莱尼缩在门后,瑟瑟发抖,紧张得心口发紧,后颈冒汗。
这人到底是谁?他想干吗?莱尼家里既没有现金,也没有珠宝首饰,只有桌上的电脑还值几千美元。她没准能趁他偷东西时溜出去。
对,就这样。可莱尼转念一想,她那辆破旧的两厢汽车就停在外面的车道上,这显然是在告诉别人,住在这儿的人不但没钱,而且现在在家。所以,这个入侵者不是为钱而来,而是为她。
莱尼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轻轻握起了拳头,心想,要是早点参加跆拳道培训班该多好。不过,现在这想法真够可笑的。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她身高才5英尺3英寸,体重不足110磅,又赤手空拳,和普通男人对抗都没有胜算,要是他手里有武器,那就更别提了。
莱尼嗓子发干,甚至能感觉到门外微弱的空气流动。卧室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她屏住呼吸。眼前漆黑一片,但渐渐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身材很高。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慢慢向床边靠近。她难以置信,全身像被麻痹一般僵在原地。她默默观察着入侵者,瞅准时机……瞅准时机……瞅准时机……
突然,她猛地夺门而逃。
莱尼双脚踩在木地板上,拼命地奔向前门。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人闪电般地追上来。她的头发被一把抓住,身体被狠狠地摔到了墙上。她尖叫一声,随即变成了惨叫。
紧接着,她重重地摔倒在地。脸颊触地的那一刻,她眼冒金星。她挣扎着爬起来,却撞到了茶几,杯盘撒落一地。
那人上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在地,紧接着整个人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动弹不得,肩胛骨如刀割般疼痛。
莱尼伸手去抓那人的脸和眼睛,可他戴着滑雪面罩。黑暗中,莱尼只看见他脸上的三个圆洞和一排阴森森的白牙。她拼命尖叫,但喉咙立即就被对方的胳膊肘压住了。她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她拼命挣扎,用尽力气想要翻身起来。
但是,他太强壮了,莱尼根本动弹不得。他异常镇定,一边用膝盖压住莱尼的两只手,一边伸手从外套兜里掏东西。这时,莱尼多想寻得一件武器,一把刀,一支槍,什么都行。她不停地使劲挣扎,想把他从身上推下去,但她已经被这个在黑暗中不停移动的身影吓得惊慌失措。就在她呻吟着疯狂挣扎之际,她听到了撕胶带的声音。她马上知道,这种让她沉默的方式比拿刀抵着她更可怕。
恐惧让莱尼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她拼命扭动,终于从那人的膝盖下抽出一只手,想找到任何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她不停地在地板上摸索,突然摸到了一个光滑纤细的东西,她不确定这玩意儿是什么,可能是支钢笔,也可能是根筷子。然后,她握住它,用尽全力往那人脸上扎去,那人哀号着向后倒去。就在他用手捂脸之际,莱尼猛地翻身而起,把那人推倒。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里德·诺瓦克一看见远处的排球场,就立即明白,这案子又要让他挠头了。
排球场上,球网拉得紧绷绷的,白沙细如砂糖。在8月烈日的照射下,旁边的游泳池像蓝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见鬼,我要是有这样一个游泳池,肯定不会让它荒废。”
里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搭档杰伊·华莱士。杰伊把车窗降下来,胳膊搭在车门上。
“否则,这游泳池有什么用?”
里德没说话,心想,它的用处可能是被贝拉特拉置业公司用来拍一张美照挂在网上,以示对距市区仅有五分钟车程的单人间和双人间收取高价房租是合情合理的。
里德把车停在白色法医警车旁边,下了车,环顾四周。停车场里有几辆急救车,即便如此,仍有些冷清。租住贝拉特拉公寓的,都是喜欢运动的年轻人。这个时间,他们不是上班就是上课去了,要么就是趁暑假回家陪父母了,所以,这些豪华公寓都空荡荡的。
里德站了一会儿,想弄清周围的环境。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让人有些受不了,聒噪的蝉鸣甚至盖过了奥斯汀湖大道上的交通噪声。他朝公寓楼瞥了一眼,一个女警正在那儿警戒。
“那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员莉娜·古铁雷斯。”里德说,看向杰伊,“你认识她吗?”
“我想她是新来的。”
两人穿过停车场,走到古铁雷斯身旁,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穿着皱巴巴的制服,看见里德腰间的警徽,神情有些紧张。
“探长,我在保护现场。”
“很好。讲讲,有什么发现?”
古铁雷斯赶紧清了清嗓子,“租户叫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25岁,今天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同事来找她,发现门没锁,就进门去看,结果……”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期待他们来补充后面的内容。
里德从她身边走过,仔细检查了房门。门开着,门锁上没有明显的划痕,门框也没有被撬的痕迹。
杰伊穿着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他一进屋,就赶紧穿上纸鞋套。里德也穿上纸鞋套。奥斯汀是一座休闲城市,但他们总是穿得很正式——西装裤子配纽扣衬衫,因为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很多,里德可不想穿着参加啤酒派对的休闲服去敲死者的房门。
里德在阴暗的门厅站了一会儿,好让眼睛适应屋内的光线。他的左首是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一套白色组合沙发和褪色木茶几,米色地毯上铺着一块白色粗绒小毛毯。整洁的房间与走廊地板上的黄色塑料证据标签形成了鲜明对比。墙上挂的一幅画歪了,两名法医助理正蹲着检查尸体。
死者光着双脚,肤色苍白,趾甲上涂有红色指甲油。
里德走进客厅,跨过一堆标有编号但看不清楚的塑料证据标签。一个早早白了头发的高个子男人抬头瞥了他一眼,表情异常严峻。
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还很年轻。
里德蹲下来仔细查看。她侧身躺着,头下是一摊凝固的血液,红褐色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胳膊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背在身后,嘴巴被胶带封着。
“天哪!”里德身后的杰伊惊叫了一声。
她裸露的双腿叉开,粉红色的T恤被掀到了腋窝下,胸部满是抓痕。
“你们有什么发现?”里德问道。
“死亡时间大约是12到18个小时前,”法医助理答道,“准确时间还要等法医进一步检验。”
里德再次端详死者的面孔。脸上没有明显的擦伤,脖子上也没有勒痕,左侧头盖骨被重击塌陷,头发上的血迹已经变干。
“凶器是什么?”里德又问。
“截至目前还没发现,你可能得去问摄影师,她在厨房。”
里德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封住死者嘴巴的胶带。她的一绺头发粘在了胶带里面,这让他很生气。
里德来到厨房,站在一扇开着的玻璃门旁边。玻璃门通向篱笆小院,外面的水泥地上放着两个空塑料碗。
“还没找到凶器,”犯罪现场摄影师耸了耸肩,“一旦找到,我会立即通知你。”
里德瞥了她一眼,想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厨房的花岗岩操作台上放着一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被害者的工作证,上面有照片和名字,名字上方印着“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几个字。照片上,阿普丽尔面带微笑,水汪汪的蓝眼睛,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
摄影师拍完工作证,把镜头对准了玻璃门。
“找到死者手机了吗?”里德一边环顾一边问道。水槽是空的,操作台上还有没洗的盘子。
“还没有。”摄影师抬起头看着里德。这时,杰伊走进厨房,默默地递给里德一副乳胶手套。摄影师补充道:“我还没去卧室,你们先别动里面的东西。”
里德戴上手套,拉开冰箱门。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里面那些陌生的东西:菠菜、甜菜和豆芽,还有一些绿色卷叶菜,可能是羽衣甘蓝。冷藏室里除了一些快餐食品,还有三盒卡士酸奶、六瓶维生素和一袋亚麻籽。
在水槽下面的橱柜里,里德发现了猫粮和塑料垃圾桶,桶是空的。没有塑料垃圾袋,但包装盒还在。里德觉得有必要去检查一下贝拉特拉小区的垃圾箱。接着,他又查看了几个抽屉,里面只有各式各样的餐具。
“那台榨汁机价值800美元。”杰伊下巴一扬,示意水槽边的那台银色机器。
“就那東西?”里德有点不相信。
“至少800美元,甚至1000美元。我姐姐去年圣诞节买了台一模一样的。”
就在这时,古铁雷斯站在门厅,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里德回头看到她,忙问:“找到死者手机了吗?或者钱包?”
“都没找到,探长,我找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里德和杰伊交换了一下眼神,回到走廊上。此时,法医组的工作人员正把纸袋粘在死者的双手上面。
里德迈进卧室,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慢转动,搅动着屋里的空气。跟在豪华宾馆一样,卧室的大床上有两个白色枕头。现在,枕头堆在一边,被子也掀开了,这说明阿普丽尔已经上床睡觉,但后来又起来了。
杰伊问:“死者是不是听到动静了?”
“有可能。”
床头灯没开,屋里唯一的光线是从百叶窗缝隙照进来的阳光。里德走进卫生间,洗漱台上零零散散放着化妆品,水池边上有一块镶钻金表。里德打开了药柜。
“安眠药、喷鼻剂、助消化药、奥施康定。”里德一一辨认着里面的药物,有点儿难以置信,“不是吧,奥施康定?看来案情有些复杂了。”他看了一眼药瓶标签上医生的签名。
“安眠药有医生的签名吗?”杰伊问。
“安眠药是非处方药。”
说完,里德看了一眼卫生间上方的窗户插销,又回到了卧室。他趴在地上扫了眼床底,看见一双白色凉鞋和一个折叠购物袋。床头柜上有《娱乐周刊》《人物》《连线》等几本杂志。他又拉开床头柜抽屉看了看。
“啊?!”里德惊叫一声。
杰伊赶紧瞥了一眼,“振动器吗?”
“巧克力。”四块歌帝梵巧克力,这可是含有72%可可粉的巧克力,其中一块包装已经拆开,还被咬掉了一口。
虽然里德对死者的东西或多或少有些麻木,但巧克力让他完全陷入了悲伤和回忆,他赶紧关上抽屉。
这时,古铁雷斯走进卧室,说道:“我们找到了死者的汽车,你们应该去看看。”
里德和杰伊跟着她向屋外走去。当他们再次从忙于现场勘查的警察身边挤过时,那些人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对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他们走出房间,脱掉鞋套,杰伊问道。
“我现在需要了解有关死者手机、朋友、男友或者工作单位的追求者之类的情况。不管什么,有关她的一切信息,我都需要知道。”里德瞥了一眼古铁雷斯,“目击证人叫什么名字?是死者的同事吗?”
“明迪·斯蒂芬斯,她现在正在公寓租赁部接受巡警的问询。她打电话报警时已经吓蒙了,瘫坐在地板上。”
“我会找她谈谈。”杰伊赶紧说。
杰伊擅长跟女证人打交道。他上大学时当过橄榄球防守截锋,体格健壮魁梧,外号“铁墙”,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做力量训练,但他最起码能让女人有安全感。
里德就不同了,又高又瘦,怀疑的眼神总让人感觉不舒服,至少他前妻是这么说的。结婚后,妻子常常指责他,说他总是像审讯嫌疑人那样对待她,即使她是对的。他总觉得,一出警局大门,别人就会对他撒谎,不管是否需要。他今年39岁,已经当了17年警察,尽管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但他很享受这份工作。
“怎么把车停在这里?”当古铁雷斯领着他们穿过露天停车场来到一辆浅蓝色宝马前时,杰伊环顾四周说。里德也有同样的疑问。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应该把车停在住所门前才对。
警察已在宝马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此时,犯罪现场调查组的一位工作人员正蹲在驾驶室一侧勘查。里德一眼认出,那人正是韦罗妮卡·格林。大家都知道,她脾气不好,但里德并不介意,因为她总是在工作上全力以赴。他曾经看见她从一个烧焦的信封中抢救出一张打印件。
里德走到车旁。韦罗妮卡瞥了他一眼,说道:“千万别碰什么东西。”
里德回应道:“看看有没有留下指纹什么的,尤其是副驾驶座那边。”
她扬起眉毛,表示同意并接受他的建议。
“死者手机有线索了吗?”里德问。
韦罗妮卡俯身钻进车里,用镊子在地板上夹起一样东西,放进证据袋。“没有,但我发现了一个充电器,像是苹果手机的充电器,有了它,至少可以帮助你们追查机主是谁。哦,对了,后备箱里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说着,她伸手从汽车杯架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张收据,日期是昨天的,看起来像是咖啡店的收据。”
不知是谁在收据底端胡乱写下了一个本地的电话号码。里德赶紧掏出手机把它拍下来,到目前为止,这可能是最有价值的线索。当然,也有可能毫无价值。
里德望了一眼停车场,法医组的工作人员正把轮床从车上搬下来。现在,停车场上已经挤满了人,路过的居民都在驻足观望。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会掏出手机拍照,现场照片很快就会在脸书和推特上满天飞。
“我需要立刻通知死者家属,”里德告诉杰伊,“事情很快就会变得很糟。我敢打赌,他们就住在附近。”
“是通知她所有的亲朋好友,还是只通知附近的?”杰伊问道。
“都通知。”
“为什么?”杰伊又问。
“我有种预感,”里德瞥了一眼受害人的车,“宝马车和榨汁机应该是某个人送给她的礼物。”
“如果是她因为工作出色而获得的奖品呢?”杰伊提出了疑问。
“可她太年轻了。”
杰伊耸耸肩,“马克·扎克伯格成为亿万富翁时,也就这么大年纪。”
里德瞪眼看着杰伊。
“不管怎么樣,我要跟进这些证据。”杰伊说,“接下来怎么办?”
里德看着轮床被推进房间。接到报案20分钟内,他们就应该制订出计划。这是正常工作流程,里德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应对媒体这种事上面。
这时,他突然想起阿普丽尔工作证上的照片。他能想象得到,她站在照相机前,神情略带紧张,笑容不那么自然。那可能是她第一天上班,刚刚开始尝试新事物,会有一种强烈的希望和期待。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嘴巴被胶带封住了的画面。这种状态会一直保持着,直到她被送上尸体解剖台。
“里德?”
“不是破门而入。钱包不见了,手机也不见了。但首饰、止痛药,还有她的博士音响都还在。”里德念叨着。
杰伊点点头,他知道里德此时在想什么。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凶手是死者的熟人。
“该死!”杰伊看了一眼停车场,骂道。
里德一回头,看到一辆白色SUV正从入口开进来,后面紧跟着一辆新闻采访车。恰好赶上尸体被推出来,这可好,记者马上就会通过卫星来个现场直播。
“混蛋!”杰伊小声骂道,“真他娘的准时!”
莱尼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双脚蹬地,连人带椅子后退,等着电脑系统运行。终于开始运行了。今晚,电脑反应有些迟钝。
“莱尼。”
莱尼穿着匡威高帮帆布鞋,头向后仰,双脚跷起搁在桌沿上。她检查完了全部文件。
“莱尼。”
很好。再好不过了,简直完美。
“嘿,莱——尼?”
一行数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接着,一行,又一行。
“好了。”她双脚落地,满脸不耐烦,“听到了,你这个混蛋!”
“莱尼。”
她抬起头,邻桌的塔里克正看着她。
“怎么了?”莱尼把椅子往前挪挪,在电脑上建了个备份。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塔里克问她。
“去哪儿?”莱尼反问。
“锡达门酒吧啊,莱尼。”
“去锡达门酒吧干什么?”莱尼问。
沉默。
莱尼抬头看塔里克。他有些生气,甚至有些受伤。莱尼停了下来。
塔里克是特尔斐中心最聪明的程序员之一,又高又瘦,特别喜欢穿印有标语的T恤。今天,他T恤上的标语是:“我在这儿,是因为你们弄坏了东西。”此话不假,中心的电脑出了问题都由他来解决。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他问。
“不记得。”
“锡达门酒吧,10点钟,你、我,还有乔治。亚历克丝来接我们去玩飞镖。”
“不好意思,我要出去。”莱尼一边打字,一边解释,“有人在等着要文件。”
“可你说过你会去的。”
莱尼非常怀疑她说过。
也许说过,不过,有时候,为了工作时不受干扰,她会随口答应人家。
“莱尼,我们三缺一。”
她看着清单,心跳开始加速,因为这比她预想的要多,甚至远超她的想象。她拿起手机,给联系人发了一条短信:任务完成。
“莱尼,走吧。”塔里克仍在坚持。
“嘿,伙计,放尊重点好吗?”本·劳森幽灵般的声音从隔壁办公桌上传过来,“你没看见她正在忙?”
“嘿,我没跟你说话。”塔里克的声音听来有些愤怒。这时,莱尼抬起头,看见他正怒视着本。“不管莱尼现在所做的工作是不是为了今天晚上的文件,我敢跟你保证,要文件的人今晚不是喝醉了,就是跟女朋友寻欢作乐去了,不会等着要文件。”
“你到底想干什么?”本伸长脖子从办公桌隔断挡板上看过来,挡板上放着一排南部公园的摇头公仔。他瞥了一眼莱尼的电脑屏幕,张大了嘴巴,“天哪,你居然破解了。”
“是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本有些不敢相信。
“有志者事竟成。”萊尼用德语说道。和本一样,莱尼也获得了德语专业和计算机科学专业双学位。
“我以为他们的防火墙很强大。”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从支付平台开始追查,找到了突破口。”这办法屡试不爽。“他们公司接受信用卡付款,于是我就通过支付平台向他们发送木马病毒,在那里设置一个后门,再从那儿开始侵入。”她说起来很轻松,但实际上花了三天时间。木马病毒本身就是坏人制作的,不法分子往往对沉溺在网络上的人有着过分偏执的青睐。
“他们的杀毒软件怎么样?”本站起身,走过来,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还不错,不过我做了巧妙伪装,所以……”
莱尼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她拿起手机:你在逗我吗??
莱尼回复:我正在加密,查找IP地址,估计需要10分钟。
莱尼快速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想找出错误,但文件很整洁。三天的工作,几乎是连轴转。这份文件很快就要送到华盛顿特区的特工马娅·默里手中,再过几分钟,马娅会签署一份逮捕证。之后,不出48小时,特工小组便会扑向那群利用电脑病毒植入的方式入侵美国电子公司生产的摄像头、保姆监控器或者其他上网设备的黑客们。这些黑客在盗取用户账号和密码之后,建了一个叫作“儿童色情在线”的地下网站,并且通过网站把孩子们在卧室里的私密生活画面传播给全世界的变态狂们。
莱尼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几遍文件,直到满意才点击发送。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环顾四周。和往常一样,她感觉自己似乎穿越了时空。她伸长脖子观看周围一个个小隔间。除了本和德米特里,其他人都走了。这两人坐在德米特里的电脑前,可能正热火朝天地玩着一款名叫《卡坦岛》的桌上游戏。
莱尼伸展胳膊,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伸懒腰。她站起身,把包挎在肩上,迈过最近三周堆积在地板上的物件:比萨盒、碰碰球和睡袋。特尔斐中心网络犯罪调查部接了一个大客户,最近三周,莱尼的同事们与黑客展开了一场马拉松式的全天候作战。他们群策群力,帮助政府机构查找各个部门的网络系统安全漏洞。虽然莱尼没被分配到这项任务中,但她很喜欢这种挑战。
手机响了,是短信,莱尼从连帽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哇!你太牛了!”短信是马娅发来的,后面还附了一个女人的惊讶表情。
莱尼不由得笑了。刚才她还又累又乏,现在已经满血复活,精神倍增。或许她可以顺便在锡达门酒吧前停一下,去抽一下塔里克的屁股。她还可以待在家里过一个安静的夜晚,再或者,叫个外卖,看看电视。她甚至可以去看电影,然后提醒自己,没有在外奔波的生活是多么轻松惬意。
她走向德米特里的工位,想看看他们游戏玩得怎样了。当不忙于入侵高度安全的网络系统时,她的同事们就会和得克萨斯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同行们展开激烈竞争。
本骂骂咧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米特里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小点声。
莱尼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两人根本不是在玩什么《卡坦岛》桌游,而是在看脸书网。
“谁死了?”她打趣道。
本转过头来。看到本脸上的表情,莱尼马上后悔刚才说了冒失话。
里德不仅讨厌免提电话,还同样讨厌前台。
“我要找格雷格·斯隆先生谈话。”里德说着,亮出自己的警官证。
前台瞪眼看着他,神情慌乱。他长有一双褐色眼睛,满脸雀斑,系着一条黑色领带,看起来20岁出头。
“对不起,他正在开会。”
“我要你把他叫出来,”里德把肘支在接待台上,“事关重大。”
“嗯……”前台欲言又止。里德猜到他已经听说了谋杀案,并且知道自己来这儿的意图。“先生,这恐怕真的不行,斯隆先生在加利福尼亚。”
里德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又说出几个人的名字。
“他们也都不在。这几个人现在都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说不准。”
里德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明天坐飞机从圣何塞回奥斯汀,4点50分落地。很抱歉。”
话音刚落,电话铃响了,前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里德别出声,“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你有什么需要?”
里德转身走到大厅的落地窗前,拨通了杰伊的电话。他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监控摄像头。
“尸检结果怎么样?”电话刚一接通,杰伊就问道。
“别提了。”
“怎么了?”
里德又瞥了一眼监控摄像头,“回头再说。被害人通话记录查到了吗?”
“刚查到,”杰伊赶紧回答,“星期二她一共打了八个电话,其中有两个是打给朋友明迪的,这点不出我们所料,其余六个都是打给一个叫伊恩·费尔普斯的人。”
“这人是干什么的?”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碰巧在电信公司发现,他的号码和死者的很相似,所以,他们两个应该是同事。”
“这个我来查。通话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里德凝视着窗外。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位于湖北面的商业区,在一幢改建楼里。现在正值中午,外面阳光灿烂,街道上车水马龙。
“通话记录显示,打给费尔普斯的六个电话都在下午5点15分到晚上8点40分之间。”
“你确定?”
“除了最后一次通话时间是三分钟,其余每次都在一分钟左右。”
里德挂了电话,转身看向前台,后者刚刚打完电话,话筒还在嘴边。
里德走过去,“我想见伊恩·费尔普斯。”
在前台张嘴之前,里德以为他会说“他也去了加利福尼亚”,可他却欢快地答道:“你错过他了,他刚出去。去吃午饭了。”
“去哪儿吃午饭了?”
“楼下弗朗西斯卡餐厅。如果没有,可能在街对面的寿司店。”
里德下楼来到外面,蒸腾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站在人行道上,给杰伊发短信,让他去调查费尔普斯。
弗朗西斯卡餐厅位于街角处。从远处可以看到,炙热的阳光下竖立着一顶顶深红色的遮阳伞,街边停满了车。里德记得,就在这个街角,他跟蹤过吸毒犯,旁边的瑜伽馆曾是一家流浪汉经常光顾的餐馆。
快到餐厅时,里德发现,在阴凉处的一张桌子旁,有个人正在用苹果手机打电话,挂在腰间的工作证表明他今天上班。里德侧身经过一辆婴儿车,走到桌子旁。那人抬起了头。
“你是伊恩·费尔普斯?”里德边说边掏出警官证,“我是奥斯汀警局的诺瓦克探长。”
费尔普斯犹豫片刻,挂了电话。
“有空吗?”里德拉过一把椅子在费尔普斯对面坐下。费尔普斯先环顾四周,然后看着里德。
“你认识阿普丽尔吗?”里德问。
费尔普斯微微点点头。
“看到我你倒并不吃惊。”
“没错。”费尔普斯又看了一下周围,然后身体微微前倾。他穿着黑色裤子和浅紫色衬衫,看起来像是定制的。“那天晚上,阿普丽尔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想你们会找我问话的。”
“哪天晚上?”
“星期二,”他扬起眉毛,“她被害的那天晚上,对吧?”
里德上下打量着费尔普斯。他的小胡子看起来像是精心打理过,身上的古龙香水大老远就可以闻到,尽管现在是午饭时间,气温已经超过90华氏度。
大多数人在被警察问及谋杀案细节时,都不会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他们往往会因为紧张而心烦意乱,结结巴巴,特别是当他们清楚自己和受害人在被杀当晚通了六次电话的情况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里德问。
“媒体已经报道了。”
里德看了他一会儿,决定换个话题,“我知道你周二晚上和阿普丽尔通了几次电话。你们都说了什么?”
“哦,首先我得声明,电话是她打给我的。”费尔普斯把刚刚吃完的三明治的盘子推到一边,“而且,我并不认为那是交谈,因为我当时无法和她说话。我告诉她我没时间,我得走了。”
“六次?”
“什么?”
“她一共给你打了六次电话,你都说自己没有时间?”
“是的,我说过,我没时间闲聊。最近整整一周我都在做一个新项目,忙得团团转。”
里德瞥了一眼他面前的盘子。
“说真的,”费尔普斯像是在为自己辩护,“我无法和她闲聊,而且我告诉她,我回头会给她回电话,前提是我得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
“你和阿普丽尔下班后经常聊天吗?”
费尔普斯犹豫了一下,“也不全是。”
“她给你打电话是要说什么?”
“她没说。”
里德靠在椅子上,看了他一会儿,谈话再次陷入僵局。里德意识到,这家伙似乎对谈论一个女人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到很不自在。“你和阿普丽尔是什么关系?”里德继续问。
“朋友。”
里德眉毛一扬,“仅仅是朋友?”
“是的。我已经订婚了。阿普丽尔和我只是一般朋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之前只是一起做过几份账单而已。”
“账单?”
“我们都做销售。你知道软件销售吗?”
根据这家公司官网上的宣传,他们在提供移动信息传递解决方案上处于领先地位,而《奥斯汀商报》则报道说,他们的效益并不怎么好。
“叮——”里德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他在观察费尔普斯的肢体语言,没有马上查看。阿普丽尔的父母告诉过警方,女儿没有男朋友。她的同事也证实了这一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知道阿普丽尔和其他人有什么纠纷吗?”里德又问。
“不知道。”
“工作上有人骚扰她吗?”
“不知道。不过,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你应该去问明迪·斯蒂芬斯或者更了解她的人。”他挪了挪椅子,显得很不自在,“听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身子前倾,靠近里德,压低了声音,“你在浪费时间。我星期二在这里待到很晚,直到凌晨2点才离开。不信,你可以看监控。”他点头朝大街上示意。里德知道,他在暗示公司入口上方有监控摄像头。
里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名片。直觉告诉他,他还会和费尔普斯谈话,所以,他现在需要跟对方保持友好关系。里德匆匆在名片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然后递给费尔普斯,“谢谢你!今天打扰了。如果你想起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请给我打电话。”
费尔普斯麻利地站起来,“好,当然。”
里德看着费尔普斯走远,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站在顾客中间朝家的方向望了望。他环顾餐厅四周,觉得自己显然不适合这里。这里卖的是5美元一杯的咖啡,而且大多数顾客都在28岁左右。
这时,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里德看了一眼短信。
“请点开。”信息后面是一个链接地址。里德不认识这个号码,但看区号是本地的,他在点开链接之前犹豫了片刻。
点开链接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一头深褐色头发,脸上的微笑性感迷人。里德皱眉打量着照片。他回拨了发信人的号码,但是没有应答。照片下面的一段话,让里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端详着照片,试图将照片上笑眯眯的性感红唇和今天上午尸检时毫无血色的嘴唇联系在一起。他不敢相信,但照片上的女人绝对是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
排球场上空荡荡的,但贝拉特拉公寓外面的停车场已经满了,里德只好拿出警用紧急门卡打开大门,把车停在阿普丽尔的公寓楼下。
受害者的宝马车已被拖到了罪证实验室。它会一直停在那儿,要等到查验完毕之后才能归还给受害者家属。走到阿普丽尔的家门口,里德环顾四周。他拉开警戒线走了进去,穿上鞋套,在现场日志上签上名字。犯罪现场调查组的警员们已经在这儿忙了一晚上,但是预审检察官想把这里封存起来直到案件有了眉目。只一天时间,那家伙就已经开始大刀阔斧,迫不及待地想结案起诉了。
里德在门厅站了一会儿,让周围的气流稳定下来。一股混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最刺鼻的是韦罗妮卡为了提取门把手上的指纹而使用的强力胶的气味。往公寓里面走,熟悉的气味使他的大脑兴奋起来。
里德很早就开始了犯罪现场勘查取证工作,并且这是他经常做的事情。第一次勘查往往会错过很多线索,但经过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勘查之后,有些线索就会显现出来。因为死亡现场往往既复杂又混乱,尤其室外犯罪现场。但这次犯罪现场是在室内,不再有人居住。各种环境因素组合起来,使里德觉得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大施拳脚。
他来到厨房,朝露台望去。露台上很安静,连只猫都没有。他戴上手套,再次来到橱柜前,拉开抽屉,特别留意着地上的纸片。然后,他走向卧室,并给杰伊打了个电话。
“抱歉,做了份笔录。”杰伊在电话里说,“我刚出来。”
“我正在死者的公寓里寻找相关密码。关于死者的笔记本电脑,我们有什么进展?”里德问。
“技術人员告诉我,有密码就好办了,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破解掉。”
“我知道了就告诉你。”里德说,“对了,你是不是给我发过阿普丽尔在交友网站上的简介?”
杰伊顿了一下,“你是说她在交友网站上注册了账号?”
唉,问了等于没问。里德走进卧室,径直走向梳妆台,打开上面通常放小东西的小抽屉。
“什么?你是说类似于Match.com那样的婚恋、交友网站?”杰伊问。
“这个网站叫‘米克斯。看起来像是个小网店,总部就在奥斯汀。”
“有点意思。”
“我知道了。这也许不是巧合。”
“你是说有人通过电子邮件给你发了阿普丽尔的简介?”杰伊满腹狐疑。
“发的是手机短信。我没见过那个号码,但是最后追踪到阿圭勒局长那儿了,只是他并没有发过这东西。”
杰伊哼了一声,“老兄,有人在耍你。”
里德走进衣帽间,打开灯。里面除了基本的正装以外,还有阿普丽尔平时穿的薄衬衫、吊带背心和短裙,另有一些会让里德的前妻羡慕不已的定制皮鞋。这不是里德所预料的电脑极客,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成见会把你带进沟里。
“有嫌疑人的线索吗?”杰伊问。
“我正在查。”里德打开一个鞋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双缀满水钻的高跟鞋,“不管怎么样,你那边一有发现就给我打电话。”
里德走出衣帽间,盯着床铺。床单已送往实验室,但里德仍能想象到阿普丽尔躺靠在枕头上的样子,也许睡觉前她还在用笔记本电脑或平板电脑上网。他走过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在几块巧克力下面,他发现了一个他昨天没有注意到的粉红色信封,里面有几张写有文字和邮箱地址的纸条。
“总算是找到了。”里德一边嘟囔,一边翻看纸条。他从口袋里掏出证据袋,将信封放了进去并写上标记。紧接着,他给杰伊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已经找到了密码,并提醒杰伊,赶快再去审讯费尔普斯。他又快速搜查了一遍,走了出去。
一阵热浪迎面袭来,就像正对着吹风机一样。停车场上挤满了下班或下课回家的房客。三个身穿短裤的女人穿过排球场旁边的院子,从铁门走出去,正巧为一个想要进来的男人开了门。里德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公寓的。
一个穿健身服的年轻女子阔步走在人行道上,胳膊下面夹着瑜伽垫。里德一下子认出她是昨天的一个调查对象。
“打扰一下,女士。”
年轻女子停住了脚步。
“我的搭档昨天跟你聊过。”里德一边说一边出示证件。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里德身后阿普丽尔的公寓。“介意问你几个后续问题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我真的不……”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他带她来到一棵橡树的树荫下,“我发现到你是几分钟前进来的,你总是5点半左右到家吗?”
她抬头看着里德,“我……是的,我想。多数情况下是。”
杰伊之前已经问过她这些问题。她告诉杰伊,她整整一周都没有见过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甚至没看见她的宝马车。
“我想知道,星期二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的车来过这里?”里德问,“比如搬家公司的货车?”
“搬家公司的货车?”
“或者是快递公司的货车?任何一辆停在你们公寓楼前空地上的车。”
“没有搬家公司的车,”她看着公寓楼,“但星期二来过一辆卡车。我猜是送家具的。我看见几个人从车上往下搬沙发。”
里德掏出记事本,继续问道:“具体时间?”
“不知道。6点?6点10分?”她用手背撩了撩眼前的刘海,“那天路上堵车,所以我到家有点晚。我没看见车身上的字,只记得他们把沙发搬到相隔两个门栋的单元,就是角落那个。”
“谢谢!”里德想要追踪调查,看看送貨员是不是目击到了什么,或者他们注意到了阿普丽尔。女邻居焦急地看着他,他把记事本收了起来。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瞟了一眼现场拉起的警戒线,“他是闯进来的……还是……”
“恕我不能告诉你,”里德答道,感觉自己像头蠢驴,“不过,你最好还是做好日常防范,比如锁好门窗,即使是白天。”
她点点头。
里德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请立即给我们打电话。”
她又点点头。里德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因为看得出,她可能已经打算寻找新的住处了。
“谢谢你,警官!”她尴尬地笑笑,准备离开。
“还有件事,你在附近见过阿普丽尔的猫吗?”
“猫?”
“是的,她养了一只流浪猫。”
她用手遮脸,挡住阳光,眯着眼睛看了下大楼,“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猫。但确实有一只流浪的花猫在这里出现过。也许她喂的就是那只猫?”
说完,女人把名片放进钱包,转身向她的车走去。这时,里德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掏手机,一边环顾四周。又是一条“米克斯”链接,但这次显示的发信人号码都是零。
到底是谁呢?里德满腹狐疑。
不要在伊恩身上白费力气。
里德低头看着这行字。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文本气泡图标,又是一个链接框。
里德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发信人是怎么知道伊恩·费尔普斯的?肯定有人在耍他。里德不由得握起了拳头。
短信突然消失了。
莱尼特意选择沿着公寓旁的道路行驶,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安宁。然而,今晚却没有了往日回家时的那种轻松感,取而代之的是压力和烦躁,身体上的疲劳就更不用说了。但她需要振作起来,因为还有一些代码需要解密。
她本来快到家了,可一股冲动使她继续朝前开去。一路上,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促使她不停地看后视镜。终于,她在红绿灯路口右转,围绕街区转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她抓起斜挎包下了车,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把包斜挎在肩上。
今天晚上,“城市庭园酒吧”很热闹,但还赶不上周六。人们享受着半价啤酒,欣赏着现场音乐。她登上台阶,一步跨入门廊。门廊里,人们懒洋洋地靠在扶手椅上,头顶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动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莱尼走到柜台前,向梳着金色发辫、戴着唇环的咖啡师点了一杯咖啡。
“你看见‘尖叫了吗?”莱尼边问边把一张钞票扔进小费罐里。
“今晚没看见。”
“告诉他,我在找他。好吗?”
“没问题。”
她加入柜台旁等候的人群。看到玻璃台面下的小甜点,她的肚子不禁叫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家的冰箱,由于一直忙于工作,冰箱里好久没添加食品了。莱尼想,总有一天,她会过上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但现在,她更喜欢让自己忙碌些。
“你的咖啡。”咖啡师把纸杯递给她。
她端起咖啡,刚要转身,却一下子撞进一个壮硕男人的怀里。那人炯炯有神的蓝眼睛正凝视着她,她猛地一惊。
“德莱尼·诺克斯。”那人叫了一声她的全名。
莱尼站在那里,握着发烫的纸杯,呆若木鸡。里德·诺瓦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空吗?”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她昨天跟踪他,不可能被发现。可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难道他还知道她的住处?想到这里,她立即泄了气。
紧接着,她感到恼火。
里德逼近莱尼,铁塔似的站在她面前,试图用高大的身材优势震慑住她,“要么在这儿聊,要么去警察局。你决定。”
莱尼瞪大眼睛,仰视着他,盘算着该如何回应。无论何时,她都尽可能躲开警察。在她看来,他们代表着权威、刚正、法律与秩序。她想说自己迷路了,可……她很好奇,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到这儿的。
莱尼离开柜台,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说道:“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里德嘴角上扬,莱尼感到一阵紧张。里德将桌子对面的金属座椅拉开,侧身坐下,给自己的长腿留出足够的空间。
莱尼这才注意到,里德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甚至有些发灰,浓密的头发呈椒盐色,皮肤黝黑,看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户外。无论是不是警察,他都很有魅力。
“你想知道什么?”莱尼问。
里德往后一靠,上下打量着她,“想弄清楚一些答案。”
意外遇见里德,莱尼十分震惊。直到此时,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心仍在怦怦直跳。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遭遇让她感到厌烦。
她看了看表,“还剩四分钟。”
里德笑了,“你今晚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吗?”
“是的。”
里德盯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侵入了我的手机。”
莱尼没有回应。
“你盗用警察局长未登记的手机号码,给我发送与凶杀案调查有关的信息。”
里德看着她,等待她回答。难道他认为莱尼会跟他解释?她不会跟他解释自己的那套技术,那是她的饭碗,她可不想把饭碗丢掉。
“我说得没错吧?”里德扬起了眉毛。
“不可能有人不登记手机号码的。”
里德向后一靠,仔细打量着莱尼。
这目光让莱尼感覺越发紧张。
“你是怎么知道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的?”里德接着问。
莱尼突然感到喉咙发干,忙呷了一口咖啡,问道:“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干的?”
“我昨天看到你的福特福克斯汽车停在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附近。”
莱尼没说话。他一定是查看了监控视频,掌握了她的行踪。
“我还在阿普丽尔家附近发现了你的车,”他接着说,“你似乎对这起谋杀案很感兴趣。”
“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
里德默默地盯着她,莱尼强作镇定。他追问:“她是你同事?同学?还是你们有共同的朋友?”
“这跟案件似乎没什么关系。”
里德身子前倾,双肘抵在桌子上,神情严肃。“我是名侦探,负责这起谋杀案。对我来说,一切都是相关的。”
莱尼感到脊背发冷,她想克服这种不适,但她做不到。
“今晚,我有的是时间。”里德用冷漠而又坚定的眼神看着莱尼。她感觉自己就像坐在审讯室里,那种有着单向透明玻璃镜、椅子固定在地板上的房间。
她瞥了一眼出口。她想离开。她不应该卷入这件事,但是警察一直在浪费时间。她又不能坐视不管,证据转瞬即逝,尤其是数据类证据。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德莱尼,你怎么会认识阿普丽尔?”
莱尼感觉喉咙堵得慌,于是使劲咽了咽。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她是我朋友。”
让里德吃惊的不是她的回答,而是她回答时声音里蕴含的情感。
他看着她,试图从中解读出什么。莱尼的肢体语言很谨慎,她可不想表现得像在自家后院被找到那样放松。这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因为她不仅入侵了他的手机,甚至还不否认。
莱尼坐在那儿,一双黑眸大胆地盯着里德。她的沙宣短发是自然的黑色,但有一绺染成了粉红色,鬓发则修剪成尖尖的三角形,向下巴斜伸。她穿着黑色匡威帆布鞋,黑色牛仔裤,薄薄的黑色背心紧贴着小而坚挺的乳房。里德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脸上,可上帝宽恕,他是个凡人。
“你和阿普丽尔是朋友,”他说,“所以你知道她上交友网站?”
“多少知道一点。”莱尼回答。
“什么意思?”
莱尼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是的,我知道她上米克斯网站。”
这是否意味着莱尼也上米克斯网站?无论如何,里德都无法想象,这个女人会在交友网站上发布个人信息,成为男人们的猎艳对象。
“她跟你说过她和哪个网友见过面吗?”里德问道。
“没有。”
“她从没提到她在网上约过什么人吗?”
“没有。”
“你确定?”
“确定。”
“你们俩平时在哪儿见面?”
莱尼盯着里德看了一会儿,也许,她现在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今天不达目的他是不可能放她走的。
“我俩上班时会见面。”莱尼回答。
“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可员工花名册上并没有莱尼的名字,里德已经查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莱尼回答得很含糊。
这个很久到底是多久?六个月?一年?
德莱尼·诺克斯24岁,比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年龄小一点,这使她觉得以这种方式搪塞他更有趣。
或许,她这是在演戏。昨天的跟踪游戏之后,她担心会被指控犯罪。
莱尼看着他,双手捧着那杯会让她彻夜不眠的20盎司大杯浓咖啡。里德想知道,她过一会儿要干什么,还要去见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她双唇饱满,充满诱惑,让人产生幻想。里德收回目光,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告诉他,莱尼已经发现他走神了。
“这么说,你知道阿普丽尔在上米克斯网站。那么,你是否认为这和她的遇害有关?”他问。
“这个网站有安全漏洞,稍微懂点电脑知识的人就能窃取到用户信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试过。”莱尼回答。
“你在那家网站工作过?”
“没有。”尽管否认,但她说话的语气又让里德觉得她在撒谎。但是,见鬼,他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的事情,她又何必撒谎呢?
里德很好奇,不仅因为她不正面回答问题,还因为她不屑一顾的态度。
她看了一眼手表,站起来,“时间到了。”
毫无疑问,这女人是个工作狂。里德知道,他还会再见到她。他也站起来,内心兴奋不已。
“别跟着我。”莱尼说,端起咖啡。
“别做梦了。”
莱尼穿过前门,把包扔在椅子上,安全报警系统发出“哔哔”声。她赶紧输入密码把警报关了,猫咪巴金斯满脸责备,默默地看着她。
莱尼径直走向冰箱,里面有一盒过期的酸奶和一盒咖喱虾,她拿出来闻闻又放了回去。
“没有能吃的东西,巴金斯。”
她又打开食品储藏柜,里面同样没什么可吃的。此时,巴金斯正迈着八字步跟在莱尼脚边,莱尼盯着空荡荡的架子,转身走开。她饿,但即使再饿也不足以让她拿起手机打电话,很多时候她都会这样。“我敢肯定,你现在就像隐士一样,谁都不理。”妈妈发来语音邮件,“看到信息给我回电话。”
妈妈说得没错。此刻,莱尼不想见任何单身男人,甚至是送比萨的外卖员。她把猫粮倒进碗里,转身走到椅子上的斜挎包前,从里面翻出一块吃了一半的多滋乐糖。
她踢掉鞋子,身子陷进沙发里,呆呆地看着笔记本电脑,嘴里嚼着糖。最后,她打开电脑,浏览着收件箱里的邮件。有几封邮件是关于阿普丽尔的,都是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的前同事发来的。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此后发生了很多变化。过去这两年,她已经不再联系那些以前认识的“正常”人,他们离开代码就无法活下去。
但她也有收获,比如,她现在安全意识高得惊人。并且,那个曾经令她兴奋不已的危险性嗜好,已经成为她的专职工作。她为生活而充当黑客,她热爱充当黑客的每一分钟。
但她充当黑客不是为了猎奇,更不是为了谋利,虽然那是许多人的目的。而且,据她的经验,他们会因此变得异常差劲。虽然并不是所有人,但很多人都这样。
她想起了里德·诺瓦克,想起了他那冷静的蓝眼睛和接连抛出的一个个问题。他是好人还是坏蛋?很难说,她曾经有过错误的判断。
她原本以为,他会根据她所发送的信息追查下去,而不是纠结于信息的来源。可是,很显然,这位侦探思维缜密。她还记得他凝视她时那迷人的目光,想到这里,一种有关他的温暖的刺痛感涌上心头。
在莱尼的世界里,男人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打扮得光彩照人,主要从事软件销售;另一类是程序员,他们在工作中聪明诙谐,在社交场合却笨手笨脚。
里德·诺瓦克与众不同。也许是他那宽阔的肩膀和自信的举止,或是他那粗犷英俊的脸庞和眼角的皱纹,都表明他历经沧桑,阅历丰富。也许他的强势让她感到不舒服,他可能在工作中让很多人都觉得不舒服,不过,莱尼喜欢他这样。
她想起了他那低沉随和的声音,这与他冷冰冰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他无所畏惧,这让莱尼很高兴。阿普丽尔的案子需要他这样的人,坚持不懈,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巴金斯跳到沙发上,紧挨着她趴下来。莱尼先浏览了一些网页,然后登录了米克斯网站。她复制了阿普丽尔调查问卷的答案,伪造了自己的个人信息,想看看会得到什么样的回馈。到此为止,这些资料给人的印象还不太深刻。大多数男人都是白痴,他们会说些友好的话,或者要求见面。一旦遭到拒绝,他们很快就会回复侮辱性的话语。她看了几条信息,都骂她是个婊子。她又用不同的名字登录,导出阿普丽尔的相关信息。
莱尼盯着阿普丽尔的照片,整整三天了,它还没被删掉。系统管理员没删,她的家人也没删,莱尼再次感到心寒和反胃。
莱尼懂得女孩子在家中遭到暴徒闯入时产生的惊恐。三年过去了,她仍无法摆脱那种感觉,它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心底。那件事永久性地将她的一生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遭受攻击之前,莱尼已经意识到个人安全的重要性,只是没有提高警惕。说实话,危险很抽象,就像你知道应该去警惕某种东西,比如癌症和空气污染,但事实上,你没办法做到时刻提醒自己。
现在,她内心的恐惧真真切切。她已经适应了警惕黑夜的噪声,习惯性地挂掉陌生人的电话,也习惯了警惕大街上陌生人对她的注视。她习惯性地锁车和设置防盗警报器,不再在傍晚或清晨跑步。她现在的生活完全不同。是的,她安全多了,绝对安全。但同时,她也感到了压抑和约束,就像她刚刚学会飞翔,翅膀就被剪短了。
她凝视着阿普丽尔的照片,再次想起了她在最后那一刻的感受。她是被吓得瘫倒在地还是奋力反抗?她是否体验到了每一秒的痛苦?还是因为恐惧而忘记了疼痛?
现在,看着阿普丽尔的照片,莱尼胸中生出一团怒火。它本不该还挂在网上,可它居然还在。整整三天了,男人们还在消费她,还在向她献殷勤,还在对她妄加评判,心存臆想。
即便是死了,她也没有逃出那些人的魔爪。
“尸检结果怎样?”里德一走进会议室杰伊就问道。
里德把大杯咖啡放到桌上,后悔没在路上就喝掉,然后递给杰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法医花了很长时间去找他想发现的东西。”
“精液吗?”韦罗妮卡直言不讳地问。
“不是。”
“等一下,从头开始。”警督霍尔取出老花镜。
事实上,警督出席星期六上午的会议只是想显示局里对该案的重视。
“死因?”霍尔瞥了里德一眼。
“钝性创伤。”
“凶器?”
“还没有找到。”
“凶手带走了,”韦罗妮卡补充道,“根据血迹可以断定。”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现场照片,从桌面上推向霍尔,“能看出来这些血滴是彗星状吗?彗星状血滴尾巴指向门口,这与罪犯离开现场时血滴的方向是一致的。”说罢,她推给里德几张照片,又把几张推给杰伊。
里德仔细研究照片。微小的血滴旁标有证据标志,所有细节都因为放大了而显得非常清晰。
霍尔从照片上抬起头,问道:“我们对凶器了解多少?”
“根据死者颅骨受伤情况,初步判断是锤子。”里德回答。
“锤子?”霍尔皱起眉头。
“法医认为那不是一把普通的锤子,而是一种特殊工具。致命一击在左边头顶。”里德说罢,翻到图表那一页。他看着照片,潜意识里感觉不对劲,可就是没法准确地说出来。
“死者身上有瘀伤吗?”杰伊问。
“腿和躯干上有瘀伤,”里德说,“另外,一只胳膊骨折。从外表看,死者生前遭到重创,她拼命反抗,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魔爪。”
这时,门开了,里德转过身,看见乔丹·洛韦走进房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在里德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她穿着便装,警徽挂在胸前。乔丹是负责凶杀案的偵探,但最近一直在当卧底。
“我错过什么了?”她嘟囔道。里德把尸检报告推到她面前。
“好,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警督问道,“我想我们已经在现场周围搜索过凶器了?”
“我们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杰伊回答,“但是你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把凶器扔进了马路对面的唐恩湖。”
里德认为凶手不会扔掉凶器,但他现在并不想说出来,“凶手的唾液、咬痕、头发和皮肤细胞也都没有找到,但是现场有明显的强奸迹象。”
“这么说,凶手戴安全套了?”杰伊问。
“润滑剂检验结果呈阳性。正在进一步确定润滑剂的品牌。”
“我对凶手使用安全套不感到意外,”韦罗妮卡说,“这家伙真有洁癖。”
“为什么这么说?”杰伊问道。
“现场既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也没找到一丝毛发。只有一个残缺的鞋印,而且看起来很奇怪。”
“怎么会这样?”里德问。
“鞋印很模糊。”韦罗妮卡递给里德一张照片。照片上,被害者家里的瓷砖地板上有一个模糊的椭圆形印记。
“你确定这是鞋印吗?”里德问道。
“确定。实际上,鞋底有一丝血迹,受害者的血,它沾在一根白色纤维上,是由高密度聚乙烯合成纸做成的东西。”
“你是说他穿了鞋套?”里德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似乎是这样。”
杰伊吹了一声口哨,“嘿,我说得没错,凶手是有预谋的。”
里德往椅背上一靠,心中愈加不安了。
“你确定那不是我们工作人员留下的鞋印?”警督问。
韦罗妮卡立即反驳:“绝对不是。鞋印是摄影师到达现场后捕捉到的第一件东西。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是古铁雷斯,而且,她进去的时候忘了穿鞋套,所以,那肯定不是她的。”
里德翻看着文件,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没有精液,没有毛发,没有指纹。尽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但被害者的指甲缝里没有留下任何皮肤组织。里德起初认为凶手很幸运,但现在想,他可能有所防备,专门穿了长袖衣服,而且,他很有可能戴了头套,甚至穿了连裤袜,以防止留下任何证据。见鬼,没准他还剃了光头。
“我在公寓后门发现了一些毛发,”韦罗妮卡继续说,“但那是猫身上留下的,从颜色上看,应该是一只花猫。”
“根本就没发现猫。”杰伊说,尽可能放松心情。
“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乔丹问。
“还不清楚,”里德回答,“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但她姐姐说,她对安全问题非常谨慎,所以,晚上她不可能不锁门。”
“你是说她放凶手进屋的?”霍尔问。
“还不能这么说。”韦罗妮卡回答。
里德看着她,“门上有什么发现吗?”
“还没有,正在找。”
霍尔扭头看向里德,突然转变了话题,“我听说受害者在交友网站上有账户,确有此事吗?”
“她在一个叫米克斯的网站上注册了账户,”里德回答,“巧合的是,该网站总部就在奥斯汀。至于嫌疑人,我们正在从这个网站上筛查,但是人太多了,如同大海捞针。”
“有多少人?”霍尔追问。
“确切地说,是36012个,”杰伊回答,“近800人住在本地。从聊天记录看,她可能只和其中两个人见过面。那是去年10月份的事了,而且案发当晚这两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里德看着杰伊。杰伊亲自审讯了这两个人,而且他看人的直觉很准。这两个人不在场的证据已经核实,但里德还是不想放过。
德莱尼·诺克斯认为米克斯网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里德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重要,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姑娘可能脾气不好,却很聪明。还有,她了解被害者,会有自己的独特视角,而这是他不具备的。他想起昨天晚上她直视他的样子。她表现得似乎很谨慎,但可能还有别的,似乎对他还有某种期望。
“她也可能在线下联系过其他人,”里德说,“所以,我们仍在检查她的通话和电子邮件记录。”
“交友网站的调查似乎要花费大量时间,”霍尔说,“除非能发现一个具体的嫌疑人,否则我们要尽可能快地放弃这一线索。我们绝不希望这方面的调查也被媒体获悉。”
里德没吱声。他也讨厌媒体,但更鄙视这种政治行为。这个案子已经够糟的了,一个年轻姑娘在家中被杀,警方四天之内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嫌疑人。
霍尔看着杰伊,“被害者同事那里有没有发现线索?”
“我们正在调查。”
“我们还在查一个电话号码,”里德说,“我们在死者车上发现了一张收据,上面写着这个电话号码。”
“收据上的日期正是谋杀案发生当天,”韦罗妮卡补充道,然后扭头看着里德,“有什么发现?”
“电话是斯普林斯路一家健身房的。”
“健身房?”霍尔问。
“主要经营瑜伽、普拉提、禅修等,还配有一个保健食品餐厅。”正说着,里德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他接着说,“我今天晚些时候去那里。”
“谁去参加葬礼?”霍尔问。
大家都一言不发。
“葬礼今天中午在圣心教堂举行。”他补充道。
“我去。”里德答道。
乔丹看着他,“别,你去健身房吧,我去教堂。”
“我和乔丹一起去。”杰伊自告奋勇,这让里德大为吃惊。杰伊讨厌参加葬礼,里德也是,但这是他们工作内容的一部分。这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来观察被害者周围的人们,有时还有机会了解这个家庭任何不寻常的一面。
“很好,诺瓦克负责调查健身房,你们俩去参加葬礼,”霍尔说,“但行事要低调,避免引人注目,媒体可是无孔不入。”说完,他看了一眼手表,把椅子往后一推。这时,里德正低头看短信:五分钟后在街对面的星巴克见。
号码又是盗用警察局長的。里德小声咒骂。
“诺瓦克?”
“长官?”里德抬头看向霍尔。
“今天稍后向我汇报调查情况,我希望有所进展。”霍尔环视了一下房间,“葬礼一结束,媒体就会打爆我的电话。”
里德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德莱尼·诺克斯。咖啡店外面,只有她既不喝咖啡也不看手机。他走近她的时候,她正好转过身,面对着他。
她今天穿着黑色紧身T恤,褪色破洞牛仔裤,厚实的黑色骑士靴,那绺粉红色的头发今天编成小辫,塞在耳朵后面。
里德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她一双黑眸注视着他,叫道:“侦探。”
“德莱尼。”
“叫我莱尼。”她朝远处看了看,“我们去那边吧,不需要很长时间。”
他跟她走到长条石凳环绕的圆形喷泉旁。里德环顾四周,观察着人们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看他们是否有可疑行为,但在这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上午,每个人似乎都很愉快。
他在树荫下的长凳上坐下。莱尼两手插在牛仔裤后兜里,站在那儿。
“你没有告诉我,你在特尔斐中心工作。”里德说。
“有什么两样吗?”
“有。”
莱尼看了他一会儿,也在长凳上坐下,但与里德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你一直在调查我。”莱尼说。
“是的。”
“就是说,你也在查我的领导?”
“正在查。”
她扭脸望着喷泉,里德趁机端详她的脸庞。昨天的敌意已经消失,但紧张的表情依然还在。她似乎在整理思绪,里德趁机上下打量,被她那光滑裸露的胳膊迷住了。肤如凝脂,里德心想,也许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接着,他的目光移到了那件紧身T恤包裹的胸部。
该死的24岁。里德提醒自己,移开了目光。
“不要介意哟,可是——”他看了一眼手表。
“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昨晚你问我米克斯网站,问我怎么知道阿普丽尔在网站上被人盯上了。”莱尼把脚塞在长凳下面,瞥了一眼喷泉,里德能看出来,她对这次谈话感到不自在。
他期待着。
“那是凶手发现她的地方,”莱尼看着他,“我无法证明,但我确信凶手就是在那该死的网站上发现她的。”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对吧?”
“黑客。”
“白帽黑客,专做好事,与黑帽黑客正相反。”
“好吧。”
“米克斯网站是我们的客户。他们雇用我们来检查他们的系统,进行入侵测试,即良性入侵检测,”莱尼解释道,“寻找安全漏洞和后门侵入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找到系统容易受到攻击的地方。我被选中加入红队,红队的任务就是攻击系统。”
里德坐在长凳上静静地听着。她眼中的怒火吸引了他,她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里德问道。
“大约10个月前。他们担心系统的运行安全。”
里德笑了。
“怎么了?”莱尼有些不解。
“你说的听起来像在进行核试验,”里德说,“我们现在谈的是交友网站。”
“你知道网络相亲行业的行情吗?”莱尼问。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
“一年超过20个亿,并且这个行业还在不断增值。”
里德装出懊悔不已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它涉及数百万人的个人信息。”
“姓名,信用卡?”
“还有个人资料,”莱尼说,“家庭住址、长相描述、性偏好等。一些匹配度调查问卷甚至能搜集到女性非常隱私的信息,这简直能让那些想入非非的男人欲罢不能。”
“好吧,那么……我想知道,你是否在他们的系统安全中发现了漏洞。”
她皱起了眉头,“简直就是个笑话。系统是完全开放的,他们根本不需要特尔斐中心,连黑客菜鸟都能侵入系统。实际上,就是他们侵入了。米克斯网站刚开放几个月,就有人开始绕过注册程序使用网站了。”
“为了逃避注册费?”
“对。可能就是为这目的,但同时也避开了个人信息审核。米克斯网站系统被设置为通过检查用户是否有犯罪背景来决定能否通过注册,并检查他们的档案是否与性犯罪者的档案一致。很多交友网站都不在意这些,所以,正是这个功能使米克斯网站与其他网站不同。他们增加这个功能来吸引女性用户,希望获得更多的市场份额。但安全漏洞是个重大缺陷,恐怕系统管理员也是一年前才发现这个问题。”
“恐怕?”
“我认为,他们之前就怀疑系统有问题,但是没有资源或动力来真正修复系统中的漏洞。一旦问题扩大并开始蔓延,就成了公共关系责任。对用户的争夺是激烈的,米克斯网站向社会做出了人员筛选和犯罪背景调查的承诺,并承诺对个人信息进行保密。但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安全措施来支撑,一切都是扯淡。”
“我想你应该指出了这些问题。”
“没错,我立即就指出来了。”她撩开眼前的一绺头发,看着里德,“哦,事实是,我首先警告了阿普丽尔,我在他们的数据库中看到了她的名字。后来,我在正式报告中指出了所有问题。”
“他们怎么办?”
“他们请求我们彻查安全程序,我们也查了。然后,我给他们一个补丁来修补我发现的具体漏洞。其中有一个问题,系统后门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提供通用访问许可,能得到用户的所有信息,包括姓名、信用卡信息、住址等。”
里德眉头一皱,“还有住址?”
“他们存有用户家里的电话号码,黑客五秒钟就能找到她们。”
“你认为杀害阿普丽尔的凶手就是通过后门的秘密通道找到她的?”里德瞪大了眼睛。
“或者别的秘密通道。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我认为凶手找到了她,跟踪她,而她没有丝毫察觉。”她看着他,黑眸中透着忧虑,“后来,他去了她家,杀了她。”
此刻,莱尼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知道他真的在听。
里德用警察特有的眼神注视着她,让人局促不安。他或许总在嫌疑人身上使用这种手段。
“你好像在怀疑我。”莱尼说。
“我生性多疑。”
“你不相信我。”
“我可没那么说。”
“听着,我是调查网络犯罪的,这方面我是专家。女性一直都是网络犯罪的目标,我比任何人都相信这点。”莱尼说道。
“我相信你说得没错,但这并不能证明阿普丽尔就是死于网络犯罪。”
她翻了个白眼,说道:“好吧,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吗?警方在犯罪现场勘查上花了多长时间?弄清楚凶手是怎么进屋的吗?”
里德没有回答。
“花了多长时间?”她紧追不放。
“不知道。”
“估个大概。”
“可能很长时间。”
“对,应该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凶手从哪儿进去对整个案子来说很重要。”莱尼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以引起他的注意。里德迅速低头看。
“把阿普丽尔的电脑当作另一个切入点,”莱尼说,“也许是最重要的切入点。我告诉你,你应该去查一下。”
看着莱尼驾车离去,里德转身返回警察局大楼。她身上总是矛盾重重。她住的是高档公寓,却开一辆破旧的两厢汽车。她对自己的隐私守口如瓶,却不介意侵犯他的隐私。她说话语气强硬,但眼神里却透着脆弱。这让里德感到困惑。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里德走进大厅,正好碰见杰伊。他马上意识到,杰伊又要抛出一大堆问题了。
“嘿,耽误你几分钟。”杰伊在他面前站住,“我不想在霍尔面前提及此事,但我对尸检报告有一些看法。”
“什么看法?”
杰伊瞥了一眼电梯,又转向里德,“还记得两年前失踪的那个年轻女教师吗?”
“记得,克拉克县那个。”
“奥利维娅·霍利斯。你知道,她是受到重器击打致死,对吗?凶手至今也没找到。”
“作案方式不一样。”里德说,“她失踪了,尸体三个月后在树林里被发现。”
“是四个月后,我查了当时的新闻报道。不管怎么样,死亡原因提醒了我,”杰伊说,“还有她的年龄。我说过,凶手至今没有归案。所以,你懂的,这只是个想法。”
里德一边思考,一边看着杰伊,“我认识克拉克县的警长,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问问也没什么坏处。”杰伊望向窗外,“刚才跟你在街对面说话的那个女孩是谁?”
这才是重点。
“德莱尼·诺克斯。”里德说。
“特尔斐中心的?”
“对,我跟你说过,她是个黑客。”
“很性感,”杰伊又瞥了一眼窗外,“你和她约会了?”
“她才24岁。”
杰伊扬起眉毛。
“我会把从克拉克县警长那里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你,”里德边说边走开,“别耽误参加葬礼。”
此刻,沙滩排球场上挤满了人,杰伊把车开进停车场。车里,韦罗妮卡对球场上那些光着膀子、皮肤晒得黝黑的男人大加赞美。
“我会尽快处理完。”韦罗妮卡说着打开车门。
“最多10分钟,”杰伊说,“我不能在葬礼上迟到。”
“知道,知道。”
她抓起工具箱,快步走上人行道,毫不理会那些打排球的人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警察不停地过来搜查,人们很难忘记隔壁发生的凶杀案。
“你还记得是哪把钥匙吗?”她把工具箱放在门旁边,拿出鞋套。
杰伊用配好的钥匙打开门,然后穿好鞋套,跟着韦罗妮卡走了进去。
房间里又黑又潮,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强力胶的气味。
“该死,你到处用强力胶提取指纹?”杰伊做个鬼脸,在现场勘查日志上写下他俩的名字。
“只在室内门把手上用了,”她说,“橱柜拉手上用的是指纹粉。”
她花了很长时间,但依旧没发现除死者及其家人朋友之外陌生人的指纹。
“我们到底在找什么?”杰伊问道。
“不确定,我找到以后你就明白了。”她侧身横跨,小心翼翼地避开走廊地上的血迹,走向卧室,“我一直在想,我一定漏掉了什么东西。”
她从窗户开始检查,反复测试了月牙锁的开合情况。接着,她来到浴室,也没有发现任何撬窗的痕迹。之前,她怀疑过凶手会撬窗。但即使凶手设法撬开窗户,也会有很大风险,因为卧室窗外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
杰伊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你被凶手如何进屋这个问题困住了。”
“是的。”
杰伊挪到一边,以便她能侧身挤过去。他身材魁梧,高大强壮。在她的加分项里,这可能是他最大的优势,可惜,她给自己定了一条原则:不嫁警察。
“我想,我们可以断定,是她放凶手进来的。”杰伊说。
“不,那是你的结论,”她走向厨房,蹲在玻璃推拉门旁边,“我还是不相信。”
韦罗妮卡讨厌这种推拉门。真是愚蠢,就这么排在那里,只用了一把隐形锁。但是,不管凶手如何轻而易举弹出推拉门上的插销,她却找不到丝毫证据。她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检查门框上是否有划痕,结果什么也没发现。她走到外面,四周查看,又仔细查看栅栏,看上面是否有破布料或血迹,哪怕是一缕线头也好,都有可能说明凶手翻过栅栏。
“我亲眼看见,你第一次就检查过这些了。”杰伊耐心地说。
她白了他一眼,“嗯,他不是翻墙进来的。”
“没错。”
“那他到底是怎么進来的?”
“哎呀,不知道。也许是她放他进来的?”
她吹了口气,把他推进厨房,“你往猫碗里放点吃的,好吗?”
杰伊叹了口气:“猫在哪?”
“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它饿了。”
杰伊瞪她一眼,弯腰从水槽下拿出一些食物。从技术上讲,他们不应该挪动犯罪现场的任何东西。但是这个已经处理过了,韦罗妮卡觉得无妨。
她转身回到前门。
这是凶手进来的地方。她有这种感觉,但她无法接受受害者放他进来的说法。从屋里的摆设看,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那晚遭受袭击前就已经上了床。这时如果有熟人来拜访,她只能起身去开门。但在韦罗妮卡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小。要么就是凶手悄悄溜了进去,阿普丽尔在床上听到了动静,起来查看,在走廊上遭遇了凶手。
韦罗妮卡认为第二种情况是正确的。她甚至能想象出来,这符合犯罪现场的其他因素,除了这个该死的门锁。
她又一次打开前门,蹲下来仔细查看。木门上没有任何划痕和凿痕。
杰伊走过来时,她隐约闻到了他身上的须后水味道,想起了自己不嫁警察的原则。不能说她优秀得无可挑剔,毕竟已经30多岁了,不像20多岁时有很多选择。她努力保持身材,尽管依然风姿绰约,可眼睛周围已经有了些许皱纹。而今,要想秀发仍然飘逸,她需要更多努力。
她知道,这只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还有更多要追求的东西。10年来,她在破旧不堪的房子里采集指纹,从地板上收集血液样本,从儿童床单上提取精液。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工作,所以,她全心全意对待每一天,可现在,她知道,工作比时间让她老得更快。
她抬头瞥了杰伊一眼,“我知道你该走了。”她边说边拿出放大镜,查看了锁面,却没发现任何撬锁的痕迹。
杰伊跨过门槛,脱掉鞋套,“已经过了五分钟,韦罗妮卡。我不能在葬礼上迟到。”
“知道,知道。”
她从工具箱里拿出手电筒,往锁孔里照射,然后看了杰伊一眼,发现他正盯着鞋套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伸出手,“上面的灰尘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杰伊把鞋套递给她,“看起来闪闪发光?”
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该死,我明白啦!”她打开工具箱,拿出胶带。
“明白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用胶带把鞋套上的金属屑粘起来。地上还有更多,就在门槛下面。她把地上的金属屑也收集起来,全部装进了证据袋。然后,她把注意力转向门锁。这是一种典型的弹子锁,也许比标准公寓的锁要高级一些。她又撕下一段胶带,封住锁孔,兴奋得手指微微颤抖。
“干什么用?”杰伊问道。
“先把它送到实验室去,我不想丢掉任何东西。”
“你别跟我说你要将整把锁都拿走。”
“我要整扇门。”她对他粲然一笑,“幸亏有你在,我需要帮手。”
克拉克县警察局的地下室里有一股大麻的气味。走近证据室时,里德嗅到了气味的来源。
“你们不把毒品烧掉吗?”里德问领他进来的警员。
“一年要烧两次。”警员从大钥匙串上找出一把钥匙,“最近的这起毒品案即将开庭了。”
里德去查健身房,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于是,他驱车前往克拉克县,去了解奥利维娅·霍利斯的案子。警长出差了,但他指派了一个叫亨利·克吕勒尔的警员协助里德。亨利身材矮小,秃顶,警用腰带挂在啤酒肚上。他似乎不介意丢下手头的工作,带里德四处看看。
此刻,他们已经快步走进了证据室,实际上,这是个长、宽各40英尺,高约10英尺的铁笼子。上面还有个盖子,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爬进去窃取证据。
证据失窃是各部门都不愿谈论的普遍问题。就在去年,得克萨斯州东部某个地方的警方储藏室丢了许多毒品,窃贼盗走了16公斤可卡因。他们刺破砖形塑料包装,倒出里面的毒品,然后填上发酵粉。直到案件开庭审理,调包一事才被发现。
“那里面装的是我们3月份缴获的35公斤毒品。”克吕勒尔朝远处桌子上堆了2英尺高的大麻砖点头示意,“我们进行边防检查时,从一辆大货车上查获的。”
“藏在货物里?”里德问。
“不是,藏在备胎里。9月份开始审判,所以,在此之前,我们把它锁了起来。”克吕勒尔摆头示意里德跟他走,“往回走,在拐角处。”
里德跟着他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一排金属架旁,上面摆满了金属保险箱。每个箱子上都标有案件号码,有些案件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
他们拐过弯,这里金属架更多。太大的物证放不进箱子,就摆在了里德右边的煤灰砖墙旁边。有猎枪、台球杆、旧自行车,上面都贴有证据标签。角落里有一个重型枪支保险箱,看样子有人曾试图用斧头劈开它。
“我们正在把案宗转换成数据,”克吕勒尔说,“只是这个过程很漫长。”他在一个箱子前停下来,弯腰看标签,“找到了,奥利维娅·霍利斯。”
“两个箱子?”
“四个。”
里德推开箱子盖,发现里面装满了文件夹。第二个箱子里面也是文件夹,只是更多。“看起来得花些时间。”
“别弄乱了。”克吕勒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有名警员专门负责,他对文件夹特别挑剔。”
“我明白。”
“你看完一个,就把它放回原处。”
“好的。”
克吕勒尔站了一会儿,看着里德。他似乎不愿意离开。
“感谢帮助!”里德说,“见到警长,替我谢谢他。”
“前面有个工作台,你可以到那儿看。”克吕勒尔机械地点头示意,终于离开了。
里德又看了一遍标签,把四个箱子搬到工作台上。他坐在椅子上,挽起了袖子。
第一个纸箱装的是私人物品。他发现里面有一部手机和一套汽车钥匙,还有一个棕色皮夹子,皮夹子很大,能装下一部手机。有些物品上面仍有指纹粉,而且都被放进了真空包装袋。里德摇摇头。这些东西应该放在纸质证据袋里,这样,上面的所有生物材料才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分解。不过,克拉克县可能还没有启动最新的证据保存程序。里德翻看着透明塑料袋,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奧利维娅的驾驶证和身份证放在一个透明的三明治袋子里,上面有黑色记号笔潦草写下的案件号。里德看见了驾驶证上的照片,奥利维娅皮肤白皙,浅褐色眼睛,脸上的笑容让里德想起了阿普丽尔。
里德继续翻看,终于找到了案宗,一个黑色三环活页夹,里面有关键性文件。里德坐在椅子上,开始阅读。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大麻味。
25岁的奥利维娅·简·霍利斯是克拉克斯维尔小学的教师。6月的第二周,一个朋友顺路去拜访她,发现她家后门敞开,地板上血迹斑斑,就赶紧报了警。
奥利维娅的车停在她家房子后面的车库里,钱包、钥匙和手机都在厨房操作台上。
警方迅速展开全面侦查。但因当地警力不足,只有三名专职警员,县警察局出动警力协助。他们或徒步或骑马搜索了整个小镇及周围地区,甚至动用了警犬。奥利维娅的家人动员数百人帮忙寻找并散发寻人启事。他们召开新闻发布会,吸引全县媒体进行报道,甚至还开通了寻人热线,但都毫无结果,几个月的搜寻也一无所获。最后,到了10月份,一对年轻夫妇在克拉克县北部徒步远足时,发现了峡谷中的骨头。
里德翻了翻活页夹,找到了尸检报告。由于尸体已经腐烂,县警察局的验尸官把这一切都交给了一位法医人类学家。里德看了一眼报告上的签名:特尔斐中心罪证实验室凯尔茜·奎因博士。这是一家位于人体解剖研究中心的私营法医实验室,以“尸体农场”著称。里德听说过奎因博士,但从未见过她本人。
他浏览了几页,看了一些图表。死亡方式:他杀。死亡原因:钝性创伤。死者颅骨两处骨折。大致凶器是锤子,圆面,直径1.5英寸。
里德停下来。凶器是锤子。这是他和杰伊交谈后一直藏在脑海里的细节。他一定听说过,要么是从警察那里,或者是从犯罪现场调查人员那里。这样的细节不可能在新闻报道中出现,里德肯定是从其他途径得知的。
奥利维娅和阿普丽尔都是被锤子击打,都是25岁,都是在家中遇害。
我认为凶手找到了她,跟踪她,而她没有丝毫察觉。
里德的脑海中浮现出莱尼的话,还有她那哀求的眼神。她深信自己的判断可以幫助他调查。她只是不肯轻易放弃,里德懂那种感觉,因为他去过那里。
里德从箱子里又拿出一个活页夹,里面塞满了审讯笔录。他翻看了几页,浏览了姓名和日期。县警察审讯了死者的几个朋友,大都是男性。里德数了一下,一共八个人,有的被审讯了好几次。他们分散居住在克拉克斯维尔、圣马科斯和奥斯汀等地。里德仔细浏览,但没有发现和米克斯网站或其他交友网站有关的记录,也根本没看到与电脑有关的笔录。跟案件直接相关的是一堆通话记录,那是奥利维娅失踪前60天的手机通话记录。有人在通话记录旁边的空白处做了标记,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妈、姐姐、前男友、室友。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杰伊。
“葬礼怎么样?”里德问。
“你希望怎么样?”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电话那头一声长叹,“没有。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包括她的不少同事。有伊恩·费尔普斯、格雷格·斯隆,还有叫明迪什么的。”
“斯蒂芬斯。”
“对。另外,你的那位朋友也在,德莱尼·诺克斯。”
里德停下手头的活。
“我试图接近她,但仪式一结束她就走了。”杰伊说,“健身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没听过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看来她也许只是打电话咨询一下课程之类的事。”
“你现在在哪?”
“克拉克县。”
里德又拿起尸检报告,翻到法医人类学家绘制的图表。这是填补空白的一张图,仅仅代替了人体,正如里德在阿普丽尔的卷宗中看到的那样,从图表中只能看出骨骼不同程度的受损痕迹。
“还有呢?”杰伊急切地问,“你有什么发现?”
“还在查。我还有事呢,回去再跟你说。”
“见鬼,你有发现了,对不对?”
里德仔细查看这张图表,看到奎因博士在空白处写下的标注:左头顶凹陷性骨折。
“里德?”
“现在还不确定。也许是吧。”
特尔斐中心位于克拉克斯维尔和奥斯汀之间的大学城边上,就在里德回家的路上。
他看了眼手表。今天星期六,快6点了,这说明大多数警察不会再去罪证实验室送周末发生的案件证据。里德认为自己有50%的机会找到她。
“你接下来去哪儿?”杰伊问道。
“去特尔斐中心转转。”
夕阳西下,莱尼关上电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亚历克丝·德弗罗飘然走进实验室。她端着一杯咖啡,看样子要开始工作了。
“夜班?”莱尼问。
“我和塔里克在为国土安全部做一个项目。他来了吗?”
莱尼站起来,抓起斜挎包,“没看见。”
“我们今晚要进行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和网络交流平台防御对抗演练。”
他们经常在晚上或周末进行模拟攻击和防御对抗演练,以减少对正常工作的干扰。
亚历克丝把咖啡放在键盘旁边,“顺便说一下,楼下有个警察在打听你。”
莱尼愣了一下,“什么?现在?”
“我进来时,他正在前台。”
“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我没跟他搭腔。”
“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
亚历克丝拉出椅子,看了莱尼一眼,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她嫁给了警察,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一英里之外就能认出。
这时,莱尼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亚历克丝朝电话点点头,“看到了吗?”
莱尼接起电话,“诺克斯。”
“嘿,我是里德。”
莱尼没吭声。
“里德·诺瓦克。”
“你来干什么?”
“找人。”
“找谁?”
“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她了。”
莱尼把包挎在肩上,等待里德讲完。她觉察到亚历克丝正在注视着自己。
“我看见你的车了,”他说,“我要和你谈谈。有时间吗?”
一股暖流涌上莱尼心头,不仅是因为他的邀请,还因为他那低沉的声音。
“我会给你买杯咖啡。”他补充道。
莱尼瞟了眼亚历克丝,对方正好奇地盯着她。
“莱尼?”
“你知道锡达门酒吧吗?”
“不知道。”
“在主干道和滨河路的拐角处,”莱尼说,“我在那儿等你。”
她撂下电话,亚历克丝笑眯眯地看着她,调皮地问:“燃情约会?”
“但愿如此。”
锡达门酒吧是大学生们常去聚会的地方,即便是那些花一整天时间在河上划船的游客,也会在这里喝喝啤酒,歇歇脚。尤其是星期六,这地方人潮涌动,喧闹无比,不过,这也正是莱尼选这儿和里德見面的缘由。
她把车开进碎石路面停车场,在一排皮卡车后面找到一个停车位。她把外套扔到后排座位上,看了看四周。放眼望去,河边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
她看到里德正在门口等待。他依旧是侦探打扮,但衣袖高挽,头发蓬乱,好像用手揉搓了好多次。莱尼走了过去,他那双蓝眼睛看着她,莱尼顿时感到温暖。她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出什么事了吗?”莱尼问。
“没有。”
里德拉开厚重的木门,莱尼走了进去。里面满是皮肤晒得黝黑的男人以及穿着牛仔短裤和吊带衫的女人。
完美。
也许是葬礼让她心烦意乱,也许是里德昨晚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也许只是她的脾气不好,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决定今晚和他好好谈谈。
她转过身,只见他正扫视着人群。他看向她,“想喝什么?”
“夏纳博克啤酒。”
里德正准备动身,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还是我去吧,这样快点。你喝什么?”
“夏纳博克啤酒就不错。”
莱尼挤过人群,来到吧台前。她倾身向前,想引起调酒师的注意。几分钟之后,她拿着酒回到里德身边。
“那儿有空位。”莱尼说,朝远处几只空凳子走去。空凳子旁边有一块宣传纸板,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比基尼美女,手里托着一盘盛满龙舌兰酒的酒杯。这时,里德抓住她的胳膊肘,带她转向旁边角落的一张桌子。被里德的手碰到的一瞬间,莱尼浑身颤抖了一下。
莱尼坐下来,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熟人。
“看来你经常来这儿。”里德边说边坐下。
“有时候下班以后会来转转。这地方,人人都能来。”她呷了一口啤酒,看着他。他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目的达到。
莱尼擅长观察人,她能看出来,里德嫌她太年轻。太年轻就不能成为真正的调查者,因为他们的喜怒哀乐全写在了脸上。
她把啤酒放在他旁边,“想谈什么?”
里德没回答。他在桌上转动着酒瓶,扭头看了看三个掷飞镖的金发女郎。她们看起来还没到喝酒的年龄。
他又转向莱尼,“你们星期六都加班吗?”
“有时候。我们的很多测试都选择在晚上或者周末,以免客户的系统在网络使用高峰期崩溃。”她把头转向一边,“你呢?周末加班多吗?”
“有时候。”
他凝视着她,而她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喜欢在特尔斐中心工作吗?”里德问。
“很喜欢。薪水也很高。”
“我想是这样,特别是对某些人来说。大学毕业这两年生活怎么样?”
“我毕业三年了。”
里德扬起眉毛,“你是被迫无奈?”
“我只是想早点读完。”
“为什么?”
莱尼在想,要让他知道多少是好呢。她一般不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家人。“我12岁时,爸爸拿着我上大学的钱跑了。”她说,“他和他的小情人需要一笔储备金。”
“当真?”
“是的。”
“那真是……”里德摇摇头,“那一定很糟糕。”
“不知道,”她耸了耸肩,“也不算特别糟糕,可以强迫我去努力。我是说,不努力的人没资格上大学,对吧?”
“他背叛了你和你妈妈。你们一定受了伤害。”
没错。现在仍然是这样。妈妈的一生都被毁了,不,是她们两个人的一生。莱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谈这个。
“难怪你是个工作狂。”里德说。
“你怎么知道?”
“现在都星期六晚上了,你才开始过周末。”
“你不是也一样。”
里德笑了,喝了口啤酒,“说得没错。”
“这是你离婚的原因吗?”
里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你怎么会认为我离婚了?”
“因为,”莱尼说,很高兴转移了话题,“你很坦率。长得也帅……”
“长得帅?”
“你好像结过婚。但我想,你的工作时间不利于家庭幸福,对吗?”
里德警惕地看着她,她感觉自己猜对了。“多少会受点影响。”他回答。莱尼看出来他很想改变话题。他又喝了口啤酒,看着她,“那么,你在特尔斐中心工作,是不是经常发生有趣的事情?”
“很多。我原来是软件开发员。现在的工作好多了,首先,很有意义。”
“你是说软件开发没意义?”
“嗯。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他们提供信息传递的解决方案,但那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有意义的工作。”
里德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在特尔斐中心工作有什么意义?”
“太多了。”
“比如……”
“比如……我们是全国最好的网络犯罪研究机构之一。我们追踪窃贼、皮条客和恋童癖者等。”
他必须了解特尔斐中心的一切,他们甚至和奥斯汀警局合作过几次。“你是个理想主义者。”
她苦笑了一下,“是的。”
“这很好啊。”
她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理想主义者这个标签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理想主义者,这似乎意味着她很天真,但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天真。
“你在特尔斐中心有位同事叫德米特里·布尔科夫吧?”里德问。
“他怎么了?”
“他四年前在得克萨斯大学上学时被捕过。”
莱尼没说话。
“你记得吗?”
“不记得。”莱尼撒了谎。
“他入侵了学校的网络,在黑市上出售学生信息。”
莱尼没说话。
“糟糕的是,指控没生效。”他镇定地看着她,“他可能有10年的黑客和网上盗窃经验。”
“德米特里很聰明,他总是不留下痕迹。”
“是,我不知道他这样冒着失去自由的风险到底是有多聪明,更不用说他拿不到毕业证了,只为了几块钱。”他冷冷地盯着她。她怀疑他是不是想拿这个再次威胁她,也许是拿指控威胁她。
莱尼在桌上转动着酒瓶,为自己辩解,“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钱才干这事。”
“干啥事?”
“非法入侵网络。”
“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无聊,寻乐子。”她耸耸肩,“因为他们能做到。没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挑战在于找到怎么做。”
“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总比穿着职业装、在办公室养养花草的生活有趣。”
他又摆出一副职业的姿态凝视着她,目光严肃深邃,“讲讲米克斯网站吧。”
“没什么可说的。”
“我不信。”
“你是侦探,为什么不去调查,反而问我呢?”
他身子前倾,胳膊肘抵在桌子上。莱尼努力保持镇定,坐着一动不动。“德莱尼,你以黑客的身份搅进了我的案子。抛给我一条线索,然后就玩消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莱尼没有回答。
“你不能这样。”
“但我只能这样。”莱尼说,“我的工作性质如此,我签了保密协议,特尔斐中心与每一位客户都签了保密协议。”
“去他妈的保密协议!一个女人死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
悔恨再次涌上莱尼心头。阿普丽尔死了。莱尼应该继续追查。她曾经警告阿普丽尔网站有安全漏洞,但后来,她基本上没再考虑这件事,甚至把它忘了。
她原本应该做得更多。如果她继续发出警告,阿普丽尔可能会采取保护措施,可能现在还活着。
里德的目光坚定而执着。他设了个圈套,莱尼直接钻进去了。现在,她因为担心工作而感到气恼,随即又怨恨起自己来。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一群网络公司主管的?难道是在她成为一个卑躬屈膝的雇员之后?
“好吧,”她扭脸看向啤酒,“你想知道什么?”
情况发生了变化,里德知道自己占了上风。她会和他谈的,就现在。但是,谁知道能谈多久呢?这姑娘一直都在逃避。
他期待着她抬起头来。
“你说过,去年秋天,你代表红队参加了米克斯网站测试。”里德引导莱尼。
“怎么啦?”
“你认为他们为什么选中了特尔斐中心?”
“因为他们想加强系统安全性。”
“是,但为什么?”
她的眼睛闪了一下。在犹豫?“他们说,他们正在遭受损失。一些用户已经找到避开付款程序登录网站的办法。”
里德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特尔斐中心是世界知名网络公司,收费很高,似乎有更便宜的方法解决信用卡诈骗。”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她用拇指搓着啤酒瓶上的标签,“我一直认为……”
“认为什么?”
“有传言说他们要上市。也不是传言,我从他们公司一位高管那里听说的,他们希望今年上市。我想他们聘用特尔斐中心,就是想在上市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你明白,这是安全问题,在接受公众监督之前,应该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里德往椅子上一靠,揣摩着这件事。看起来合情合理,他以前没有考虑过。但这不是他期望的理由。
“你有米克斯网站的新线索,对吗?”莱尼问。
他没回答。
“有吗?”她追问。
“正在调查,我不能透露任何细节。”
莱尼目瞪口呆,“你开什么玩笑?你刚逼我泄露了客户的机密信息,你就……”
“我这是在搜集事实。”
莱尼杏眼圆睁。里德冒犯她了,但他也是不得已。调查取证本来就不是双向平等交换,她需要正视这一事实。
她摇了摇头,看向别处。
“事情就是这样,莱尼。”
“我明白。”
“这跟个人无关。”
她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招。这是一场谈话博弈。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讯问者,手段娴熟,天平的一端早已倾斜。她已经很谨慎了,但还是没意识到自己中招了。就在她喝完一瓶啤酒的工夫,里德已经了解到,她有恋父情结,在人际交往中缺乏安全感。他敢打赌,她对母亲极其忠诚,在待人接物方面属于慢热型,特别是在跟男人打交道的时候。
此时,莱尼坐在那里,沮丧地看着他。他能感受到,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她又摇摇头,看向别处。她每次向里德敞开心扉,他都惹她生气。
“莱尼?”
“什么?”
“讯问是我的工作。步步进逼才能得到答案。”
莱尼又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缓和一些。“没什么,你做得对。”她低头看了一眼酒瓶,把标签撕了下来,“我很高兴她有你。”
“谁有我?”
“阿普丽尔。你看起来……”她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汇,“值得信赖。”
里德没有回答。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但是,她看他的方式,让里德感觉到,她想得到回应。
莱尼一口气喝完啤酒,放下瓶子。“我该回家了。”她说完站了起来。
里德也站起来。他把小费放在桌子上,跟着她穿过人群。酒吧里很拥挤,音乐声更响了。
外面,天色已晚,空气温暖湿润。人行道上,霓虹灯闪烁,他们俩默默地走着。里德突然想起,她说她的工作很有意义,这让他精神一振。可能是当警察太久了,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跟他说过这些。如果考虑工作,他们也只会独自思考,不会和别人交流。
也许,他已经厌倦了。
不,他肯定厌倦了。与他在工作中的所见所闻相比,这种厌倦跟他失败的婚姻关系更大。在这一点上,莱尼已经做过精神分析。
看到莱尼的白色汽车,里德有点懊悔。他喜欢和她聊天,喜欢和她在一起。他不记得最后一次和女人在一起是在什么时候。与莱尼一起喝啤酒是他这一周生活的亮点,见鬼,应该是这一个月。
莱尼环顾四周,“你的车停哪了?”
“后面。”
她注视着他。里德看不懂她的表情。“谢谢你请我喝酒。”莱尼说。
“是你买的酒。”
他也读不懂她的语气。他们站在酒吧霓虹灯招牌下面,透过一堵薄墙,仍能听到酒吧里喧嚣的音乐。
她靠近他,一股暖流朝他袭来。她深邃的黑眸望着他,他知道自己惹麻烦了。不应该把这个姑娘牵扯进来。无论她有多么重要的信息,都抵不过她年轻冲动的样子,他想要她。此刻,莱尼一定从里德脸上看出了什么,因为她的眼里燃起了激情的火苗。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接着,她双手捧住他的脸,紧紧地贴到自己的脸上,并且咬住了他的下嘴唇。里德有些胆怯,但并没有躲开。她的舌头碰到了里德的舌头,软软的,甜甜的。里德把她拉过来,紧紧抱住,双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莱尼的手指滑过他的脖子,他感到她的指甲陷进了他的皮肤,但他毫无反应,继续吻着她,回应着她,把她抱得更紧。
天哪,她太热情了。她的嘴唇,她的身体。他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内心里激情澎湃。犹豫了一会儿,他推开她。
“你这是干什么?”他仍然紧紧抓着她的衬衫,声音沙哑。
她笑了笑,“没什么。”
里德凝视着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该死的,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放开她,她后退了一步,仍然面带微笑。
“晚安,大侦探。”
莱尼停好车,环顾四周,一切都很安静,街道上一如往常。但坐在她家门口台阶上的那个男人显然是个例外。
她抓起斜挎包下了车,沿着人行道向家走去,目光始终落在门廊灯光下的本身上。他头发蓬乱,西装皱巴巴的,胳膊肘抵在膝盖上,脚边放着一瓶啤酒。
“跟我玩消失,”本含糊不清地说,“你成功摆脱了我。”
“我要進去。”
他站起来,“我们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我讨厌那些事情。”
“所有人都讨厌,所以大家都喝醉了。”
她从他身边走过,打开门,进了屋,关掉防盗警报器,巴金斯用特有的方式欢迎她。
“你今天去干什么了?”本问,走进客厅。
莱尼顺手把包和钥匙放在厨房操作台上,“工作上的事。”
她花了一下午时间帮助圣安东尼奥市的侦探追查一名52岁男人的电子邮件账户,这个男人冒充高中生引诱少女给他发艳照。这原本是个普通案件,但这家伙很狡猾,匿名掩盖了行踪。
本压根儿就没听。他站在窗前,看着屋后露台上的佛像。莱尼往猫碗里倒了些猫粮,往另一只猫碗里倒了些水。
本转过身来,“有吃的吗?”
“没有。”
“喝的呢?”
莱尼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啤酒。当她脱下外套时,她想起了里德。她吻他时,能感觉到他下巴的胡子有点扎人,而且,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野草味儿,这让她感到惊讶。
他是个接吻高手,这一点莱尼并不惊讶。
本瘫坐在沙发上,头向后靠去。莱尼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啤酒。
“你可真邋遢。”她对本说。
“谢谢。”
莱尼在他旁边坐下。他双腿交叉,脚搭在茶几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跟警察说了米克斯网站的事。”莱尼说。
他睁开眼睛,盯着她,“你说什么了?”
“红队的事。”
他皱起眉头,“你认为有关系吗?”
“你不觉得?”
他没有回答,莱尼喝了一口啤酒。有点苦,她并不真想喝,就随手把它放在茶几上本那双发亮的皮鞋旁边。她以前从没见过他这身打扮,黑色西装,黑色领带,看上去像个传教士。
他闭上眼睛,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认为有关系。”
过了一会儿,本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坐起,身子前倾,胳膊肘抵在膝盖上。
“我和明迪聊过。”他说,“你也知道,警察没有发现凶手破门而入的任何痕迹。”他扭头转向她,莱尼看到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似乎阿普丽尔认识凶手,放他进去的。”
“这种想法真让人烦。”
“很难相信,对吧?”本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我是说,她总有看错人的时候。比如说,她就跟我约会过,不是吗?”他转过身,耷拉着脑袋,双肩下垂。
“嘿。”
他没有反应。
“嘿!”
他转过身来,眼里满是痛苦,“你知道她见过谁吗?”
“不知道,”莱尼看着他的脸,想弄清楚他是不是在酒后胡言乱语,“我已经半年没和她说话了。你呢?”
他点了点头,“我一个月前和她聊过。”
莱尼期待着。他似乎要一吐为快。
“一天晚上,她给我打电话,听起来情绪不好。她想让我去找她,我觉得她是被甩了,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你去了吗?”
他叹了口气,“我去了,和她睡了。事后就离开了。”
“很好。”
他双手抱头,“我就是个混蛋。”
莱尼没说话。
他转身看着她,脸上的愧疚之情让莱尼的心一阵剧痛。
莱尼搂住他。他伏在莱尼身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我是个混蛋,莱尼。”
“天哪,你掉进酒缸里了。”莱尼一把推开他。
本挪挪身体,离莱尼远点。她又推了他一下,他干脆把头抵在膝盖上,缩成一团。他痛苦不已,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莱尼一阵紧张,因为她真的不想让他哭。
“你在哪儿喝的酒?”莱尼问。
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奥图勒酒吧。”
“都谁去了?”
“德米特里、明迪、伊恩。你也应该去的。”他嘟囔着。
“‘尖叫在那儿吗?”
“不在。怎么了?”
“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主要是同公司的人,关系都不错。”
她等他说下去,可这时,本似乎已经不在状态了。他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突然显得轻松了。
巴金斯走过来蹭了蹭她的脚踝。莱尼看着凌乱的家,叹了口气。星巴克空杯子散落在操作台上,餐桌上有一封尚未拆开的邮件,参加葬礼时穿的黑色高跟鞋还扔在地毯中央。
她今晚不想收拾这些,她需要一个男人陪伴,但不是眼前这个。
她低头看着本。褐色头发,由于经常在户外玩极限飞盘,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皱纹。她用手指轻抚着他的脸。她不喜欢拥抱,但他已经喝高了,哪里记得住。事实上,他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了。她拨开他前额上的头发,头发有点儿蓬松,但她总是很喜欢这样子。
他转过头,亲了一下莱尼的大腿。莱尼不理他,他又亲了一下。莱尼开始推他,他一把抓住莱尼的手。
“不要,”他用悲伤的眼睛看着她,莱尼心里有些难过,“莱尼?求你了。别赶我出去。”
重重的敲门声把莱尼从梦中惊醒。她坐起来,四处张望。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照射进来,在蜷缩在床脚的巴金斯身上留下金灿灿的条纹。
又一阵更加猛烈的敲门声传来。
莱尼下了床,环视四周。她抓起地板上的运动短裤穿上,然后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哎呀,真是的。”她嘴里嘟囔着。
她关上警报,拉开门。里德像刚洗完澡,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对于星期天上午来说,他打扮得似乎太正式了。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莱尼叹了口气,“我没听到。”
“我得和你谈谈。”
她开门让他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在客厅伸懒腰的巴金斯,又瞥了一眼沙发。莱尼眼角的余光看见本有些激動。
里德看着她说:“案子出了点状况。”
“怎么了?”
“你出来,我告诉你。”当他看到本手里提着裤子,身上只穿着运动短裤穿过客厅的时候,他下巴的肌肉有些抽搐。
莱尼走到门廊上,关上门。她看了一眼手腕,但她并没戴上手表。
“现在10点半。”里德对她说。
她拨开额头上的头发,尽量保持镇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早上,我接到克拉克县一名警员的电话,看来你的推断可能是对的。”
“什么推断?”
“交友网站。”
她凝视着他,大脑迅速运转。
“有个凶杀案还没破,遇害者25岁,女性。”他停了一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也登录过米克斯网站。”
莱尼仔细领会着他说的每句话,“他们……告诉你,她……”
“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她手机上有这个网站的APP。我们在给她的手机充电时发现的。”
“她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两年前,死因相同,都是钝性创伤。”他紧盯着她,想看看她的反应。
莱尼呆若木鸡,茫然不知所措。这根本不是因为她在熟睡中突然被叫醒。
还有一个案子,作案手法一模一样。但到现在为止,只得出一个推论,一个模糊怪异的推论。这推论像幽灵一般,缠住了莱尼,让她无法摆脱。她清清嗓子,“她叫什么名字?”
里德没回答。
“我会查清楚的。你已经透露出县名了。”
“奥利维娅·霍利斯。”
莱尼靠在门上,“天哪,我记得。当时到处都是有关此案的新闻。”
她想起了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镜头前遇害者悲伤欲绝的父母。她记得那些寻人启事和搜救队,还有绑在树上的黄丝带。
“米克斯网站知道这件事吗?”莱尼问,“他们找我们合作时,可什么都没说。”
“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知道,这也是我来这儿找你的原因。可能他们不知道这事发生在他们的用户身上,或者,这也可能是他们希望特尔斐中心彻底检查他们系统安全的真正原因。信用卡一事可能另有隐情。”
“也许,但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删掉了她的资料,删除了所有关于她的信息。”
里德看着莱尼,眼神充满期待。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她也知道,他为什么让她与那些一无所知的警察保持距离。
“我需要她的硬件,”她说,“电脑,手机,平板电脑,你那儿有什么全都给我。”
“我正在努力,毕竟我们之间存在管辖权问题。毕竟是两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电脑还在不在。但我知道手机存放在证据室,可……”
门“嘎吱”一声开了,本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走了出来,身上仍有一股酒味。他先看了一眼里德,又看了一眼莱尼。
“莱尼,我要走了。”
“本,这是奥斯汀的侦探里德·诺瓦克。里德,这是本·劳森。”
两人冷冷地点头致意,本顺手关上门。为了不显得尴尬,本在莱尼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毫无疑问,他感谢莱尼留他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要不要搭车?”莱尼问。
本微笑着说:“不用,我能行。”
莱尼看着他走到人行道上,然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转身看着里德,“刚才说到手机?”
“手机在证据室。我正在查其他证据。”
“阿普丽尔的手机呢?”
“还没找到,我们找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但是没发现有人通过交友网站给她发消息。我们知道她在网站上注册了账户,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只是通过网站和别人交流,我们还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阿普丽尔的笔记本电脑在哪儿?”
“在警局电脑技术人员那儿。”
“我想看看。”
里德眉头紧锁,“为什么?”
“因为我有预感。”
莱尼从没进过警察局。在她的印象中,这里应该是一片忙乱、嘈杂的景象。但当她走出电梯,环视一个个小隔间之后发现,里德的工作环境很安静。
“这里没人吗?”
“这会儿应该没人。”里德瞥了一眼莱尼,“你觉得怎样?”
“死气沉沉。”
“这里是敞开式办公区。接待大厅会热闹些。”
里德带她穿过一张张堆满文件的桌子。桌子上,相框、文件、咖啡杯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几把椅子背上搭着羊毛开衫。要不是墙上钉着嫌疑人照片,这儿更像会计师事务所。
莱尼感觉跟他在一起有些怪怪的。她昨晚吻了里德,让他觉得她对他感兴趣,他也毫不迟疑地回应了。但自从在她家看到了本,他又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分明感觉到,他不情愿跟她扯上关系,但这更让她坚定了决心。
他领她走进休息室。“咖啡?”他抓起杯子问。
“不用,”她環视了一下房间,看到柜台上的盒子时,又仔细看了一眼,“真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里德往咖啡壶里倒上水。
“你们居然还带甜甜圈?”
“可能昨天有人过生日。”
她站起来,走到公告板前,上面贴着联邦调查局通缉的十大逃犯。
“有认识的吗?”
“没有。”
“那就好,过来吧。”
里德走进小隔间,翻找着铁丝筐里的文件。莱尼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很是好奇。桌子上堆满了文件和卷宗,但她把注意力集中在里德的几件私人物品上——一个签名棒球和一对镶框照片。一张照片上,一群人站在谷仓前面。人群边上,一个肩膀宽阔的高个子男人,看起来很像里德,正在用油桶做成的烧烤架烤东西,身上的围裙胸前印着“工头”一词。
“你的家人?”她瞥了一眼,里德正在查看电子邮件。
“嗯。”
“阵容很庞大嘛。”
“我们信奉天主教,倾向于繁衍后代。”
莱尼数了一下,一共19个人,年龄从5岁到75岁不等。他们在一起看上去很放松,这很能说明问题。很多家庭做不到这样。
另一张照片上,里德站在一只小船上,搂着一个男人的脖子,那人面带微笑,手里捧着一条石斑鱼。
“你兄弟?”
“我侄子。他在犹他州。”里德看了莱尼一眼,“你们俩年龄相仿,应该能聊得来。”
莱尼没搭腔,注意力转向桌子一角的一沓案发现场照片上。最上面一张是用警戒线围起来的一块地,莱尼拿起来,仔细看了上面的日期戳。她意识到,这是一张复原奥利维娅·霍利斯骨骼位置的照片。
里德飞快地敲着键盘回复邮件。
“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莱尼问道。
“你说什么?”里德停下来看着她。
“这两个案子之间。阿普丽尔和奥利维娅。我是说,作案手法似乎不同,除了米克斯网站,还有其他关联吗?”
“死者年龄。死亡方式。”他边说边继续打字,“灯泡,死亡原因。”
“灯泡?”莱尼拿起另一张照片。
“凶手事先把灯泡拧掉,掩护自己进屋。”
莱尼呆住了,“他……”她欲言又止,“你是说外面的灯泡,还是……”
“对,门廊灯。”里德关掉邮件,抬头看着她,“两起案件中,死者家中门廊的灯泡都被拧开了。所以,我们认为凶手事先拧开了灯泡,然后再返回,在黑暗掩护下入室作案。”
莱尼盯着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怎么了?”里德问。
“没事。”
他带莱尼出了小隔间,像绕迷宫一样左拐右折地走着。莱尼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出汗。她跟在里德身后,思绪一片混乱。
“这是一种惯用手段吗?”她在里德身后问。
“什么?”
“拧开灯泡。”
“时不时会碰到这种情况。有时凶手会留下指纹,这对警方很有用。”里德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案子,很不幸,没有指纹。但阿普丽尔的案子,我们很走运,因为邻居在案发前一天就发现灯泡不亮了,后来她叫了维修人员。这说明凶手至少提前一天就已经去过那儿踩点了。警方很高兴掌握了这一点,起码证明是谋杀。”
“但如果是受害者自己忘记打开门廊灯呢?”
“室外门廊灯有定时器,到了晚上会自动亮,除非灯泡烧坏或者被人拧开了。”里德在一扇门前站住,“我们到了。”
莱尼跟他走进一个大房间。这里是警察局的电脑实验室,没有窗户,亮着荧光灯,工作站上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
“保罗·道尔是我们的电脑分析师,”里德介绍道,“保罗,这是德莱尼·诺克斯。”
保罗站起来,莱尼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竭力保持镇定。她现在不能想灯泡的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来做。
“很高兴认识你,德莱尼。”
“叫我莱尼。”
电脑分析师身材微胖,头顶微秃,身穿短袖衬衫,腋下汗渍斑斑,这让莱尼想起了她高中时的化学老师。
“里德跟我说,你想看一下笔记本电脑。”
“是,跟阿普丽尔案件有关的笔记本电脑,”里德环视四周,“我收到了你的消息。弄完了?”
保罗走到一张桌子前,上面摆着一排透明塑料证据袋,每个袋子里装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的小塑料袋里装着电源线。
“我看一下。”保罗看了一眼记录板,走过去拿起一台薄薄的银色笔记本电脑,“找到了。”他把电脑递给里德。
里德看着莱尼,“你想在这儿看,还是……”
“都可以,”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空桌子和椅子,“这儿就行。”
她拉过一把椅子,从证据袋里取出电脑,看到上面有暗淡的污渍。
“这无关紧要。”里德说。
莱尼打开笔记本电脑,深吸一口气。“密码?”她看了一眼保罗。
“你永远都想不到。”
“12345。”
保罗微微一笑,“很接近,字母加数字。”
“April12345。”
“对。”
“你开玩笑吧。”里德说。
“这种事很常见,”保罗对里德说,“信息安全的第一准则是要有一个像样的密码,第二准则是不同的网络平台密码不同。”
莱尼迅速进入系统。阿普丽尔的电脑桌面是一张她在落日下的海滩拍的照片,那时的她,脚趾上涂着彩虹般的七彩指甲油。
“我们已经查了她所有的电子邮件和网页浏览记录,”保罗说,“她最后一次登录米克斯网站是去年11月。”
“具体是几号?”里德问。
“应该是12号。”
莱尼心如刀绞,那正是她警告阿普丽尔米克斯网站有安全漏洞的前一天。由此可见,阿普丽尔还是听从了她的警告。
听进去那么一点。
莱尼建议她把个人信息删掉,显然她忽视了。
她仔细查看桌面文件,正准备打开一个文件夹时,突然感到背后的两个男人慢慢靠近,她讨厌他们的呼吸一阵一阵冲在她肩膀上的那种感觉。
“介意我打开看吗?”她扭头看着两人。
“里德在吗?”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问话。
他们循声看去。门口站着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金黄色头发,身材苗条,丰乳肥臀。
“我要你过来看一样东西。”女人冲里德说。
里德看了一眼莱尼,“你一个人在这儿行吗?”
“没问题。”
“我很快回来。”
莱尼回头看电脑屏幕,尽量不理会站在身边的保罗。她不喜欢别人看她工作。
保罗是个电脑分析师,在莱尼看来,这是个万能头衔,从法医的数据分析到软件故障检修,无所不包。但具体干什么,主要取决于警察局的预算。莱尼心里清楚,这种部门有足够的资金去雇一个专门调查员,但现在她不想做这种假设。
“特尔斐中心,”他说,莱尼闻到一股浓浓的咖啡味,“我敢打赌,那一定是个不错的公司。”
莱尼抬头看着他。他无疑是个电脑高手,莱尼想象着他戴着宽边太阳镜骑自行车的样子。奥斯汀有很多技术人员都是怪咖,都自称是自行车爱好者。
“你在那儿工作多长时间了?”他问。
“有一段时间了。”莱尼含糊地回答。
莱尼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商业文件和个人档案,很正常。她打开阿普丽尔的电子邮箱,快速浏览了一遍,尽管她没期望会发现什么,因为她要找的那个人还不至于粗心到会在电子邮件中留下痕迹。
“你们薪水很高吧?”
莱尼抬头瞥了他一眼。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听说那儿薪水很高,比数据处理中心的薪水高,而数据处理中心比奥斯汀警局的薪水高,所以……”看到莱尼表情冷漠,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
萊尼专心致志盯着电脑屏幕,保罗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发觉保罗走开,她就点开了阿普丽尔的电子邮件。
韦罗妮卡把受害者家的前门固定在证据实验室的锯木架上,这东西又大又占地方,就跟爱畜动物园里的大象似的。这会儿,里德正盯着它看。
“看看她发现了什么。”杰伊说着,让里德去看房间那边的显微镜。
里德走过去,眼睛贴在显微镜上。他不喜欢这玩意儿,因为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这是什么?”
“黄铜屑,”韦罗妮卡说,“放大了10倍的黄铜屑,是受害者家的前门锁孔里留下的。”
“你觉得有人撬了她家的门锁?”
“应该是这样。”
“我们已经排除了凶手撬锁的可能。”
“但这不是简单的螺丝刀撬锁,”韦罗妮卡边说边走到工作台上的电脑前,开始敲击键盘,“这关系到某种技巧,我花了几个小时才分析出来证据,并把几件事连在一起。”
里德和杰伊交换了一下眼神。杰伊之前说过他昨晚在实验室,但里德觉得这是个人的私事,与工作无关。韦罗妮卡很漂亮,又是单身,而且,几个月来,杰伊对她总是念念不忘。
“你有什么发现?”里德问她。
“你懂弹子锁的工作原理吗?”韦罗妮卡反问。
“懂一点。”
“最根本的是,锁里面有不同长度的销,防止不用钥匙就能打开。”她打开电脑上的一张图表,“当钥匙插进去时,顶销和底销之间的间隙与插头的边缘对齐,这就意味着插头可以旋转,当你转动插头的时候,锁就开了。在这个案子里,我发现的证据表明,有人用了万能开锁枪。”
里德抬头看见霍尔走进了房间。
“这是从案发现场运回来的?”看见锯木架上的门,警督问道。
看到霍尔出现在这里,韦罗妮卡很惊讶。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是的。”
“你说万能开锁枪?”
“是的,一种电动开锁枪。它通过快速振动,分离上下销,这样不用钥匙,插头也可以旋转。这玩意儿通常开锁很快,充电后就可以無线使用了。金属锁上只会留下微小的划痕,但会因为刮擦留下黄铜屑,这些就是我们在锁芯和前门附近发现的。”
霍尔环顾四周,查看房间里的设备,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也许就是第一次。众所周知,警督从不亲自动手,他喜欢待在楼上。
“这种工具多少钱一个?”杰伊问韦罗妮卡。
“100美元到500美元不等,取决于买主想要的程度。有的噪声特别大,像牙钻,好一点的噪声就比较小,还不会留下痕迹。”
“这个呢?”里德问。
“应该属于中等价位,留下了黄铜屑,但不是很多。声音可能很小,但不是无声的。”
杰伊看着里德,“这似乎有风险。”
“你是指受害者能听到?”
“对。我是说,受害者可能听到了动静,起来查看时在走廊里遭遇了凶手。”
“你忽略了一点。”韦罗妮卡说。根据她脸上的表情,里德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他可能事先就把锁打开了。”里德补充道。
“没错,”她点头示意那扇门,“这种工具不会把锁毁坏,即使我们仔细看,也差点没发现,所以说,受害者也许没有发现锁已经被打开。”
杰伊皱起眉头,“你是说,那天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凶手已经在她家里了?”
“他可以藏起来,”韦罗妮卡继续说,“他可以藏几个小时,一直等到她上床睡觉。果真如此的话,可以说,这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噩梦。”
杰伊看了看里德,“对这个凶手了解越多,我越恨他。”
“我们得去找那些家具搬运工聊聊,”里德说,“没准他们看到了什么。”
“家具搬运工?”霍尔感到不解。
“在谋杀案发生当天,有人往阿普丽尔所在的公寓楼送过家具。”
霍尔点点头,“她男朋友呢?伊恩·费尔普斯,他什么情况?”
“他有不在场的证据,我们已经把他从嫌疑人名单中排除了,现在正在找其他线索。”
“先到这里吧……”里德看了看手表,他已经离开莱尼20分钟了,“我去那边看看对笔记本电脑查看的情况如何。”
里德让杰伊招呼霍尔,自己回去看莱尼了。乘电梯上楼时,他突然感到腹部一阵不适。
韦罗妮卡刚才“守株待兔”的说法困扰着他。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很糟糕,随着每一个新证据的出现,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他们现在寻找的不是普通的坏小子,而是一个经验老到、智商很高并且蓄谋已久的惯犯。
里德穿过办公大厅,发现保罗独自在电脑实验室。
“她去哪儿了?”里德问。
“谁?莱尼吗?她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呃,我想想……”保罗看看手表,“大约五分钟前?她说单位有事,很重要。她让我转告你,她会给你打电话。”
黄昏时分,沿着蜿蜒的道路,里德和杰伊驾车向特尔斐中心驶去。
“该死!”看见大楼,杰伊骂道。
“你来过?”
“没有。”杰伊伸出头,从路边的橡树间观察特尔斐中心大楼,“真豪华啊!”
“私人捐建的。某个石油大亨的继承人在女儿被强奸杀害以后,捐了数百万美元建了这栋大楼,专门负责DNA研究。”
一只秃鹫掠过马路,落在一丛刺柏上。“我原以为它是个停尸场呢。”杰伊转向里德。
“也可以这样说。他们研究人体解剖,不过真正赚钱的是DNA验证。他们把所有DNA验证赚的钱都无偿捐献了,主要用以追查强奸案和悬案的证据。”
里德把车开到停车场。虽然是星期天晚上,但停车场的车比他们想象的要多。里德发现,莱尼那辆破旧的白色福克斯就停在前排车位上。
所以,可以断定,和里德一样,莱尼也加班工作了一整天。毋庸置疑,他俩都是工作狂。昨晚她说得没错,里德之所以离婚,是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就是婚姻杀手。
至少妻子埃丽卡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工作拆散了他们的姻缘。但里德不这么认为,没错,他长期加班的确影响了夫妻关系,但她不忠也是离婚原因之一。
回想起来,当夫妻关系恶化的时候,妻子指责他,说他巴不得她有外遇,特别是每到夜里和周末,他就找借口出去。
没错。希望变成了现实,他发现妻子在欺骗自己,真是奇耻大辱。很长时间,这种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他花了很长时间接受现实,一切都毁了,无法修复,只能离婚。他曾经感到羞耻,因为他放弃了婚姻,因为他没能让妻子幸福,因为当证据就摆在眼皮底下时,他都没有发现妻子在和别人鬼混。总之,他心灰意冷,变得更加愤世嫉俗。
但让他抓狂的是,他仍然关心她,放不下她。即使他明白,妻子说的全是废话,全是谎言,全是责备,他仍然想让她幸福。
登上入口处的台阶,里德又看了一眼莱尼的车。他想知道,为什么整个下午她都不接电话。他还想知道,她为什么匆匆忙忙离开了警察局。
在周末值班保安那儿登记完之后,他和杰伊在大厅见到了凯尔茜·奎因博士。她上穿实验室工作装,下穿牛仔裤,褐色长发盘在头顶,用铅笔当作发簪固定。今天上午,和她通电话时,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但并没有因为在星期天被打扰而生气。也许她已经习惯了。
“这边请,”她边说边领他们朝走廊走去,“来过骨伤鉴定部吗?”
“没有,夫人。”杰伊回答。
“我来过一次。”里德看着杰伊说,杰伊竟然紧张得叫奎因博士“夫人”。
“我得提醒你们,里面很冷。”奎因博士边说边刷卡开门,“这样可以尽可能避免气味的扩散。对了,我要先看一下材料。”
“X光照片吗?”杰伊问,“我以为尸体被发现后就埋葬了呢。”
“是埋了,”她又刷了一下门禁卡,带他们走进一间办公室,几张桌子塞满了房间。她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文件夹,“在遗体还给家人之前,我决定做一个头盖骨石膏模型。”
她浏览着文件,里德试图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股甲醛味飘进房间。里德瞥了眼杰伊,他正透过玻璃门观看隔壁的实验室,脸色有点难看。
博士看看杰伊,问道:“你没事吧,侦探?”
“没事,夫人。”
她转向里德,“鉴于这个案件很不寻常,我认为除了拍X光片之外,最好保留一些现成的东西,以备案子以后重审时再用。无论如何,我们希望尽可能避免再把尸体挖出来。对死者家人来说,那很难接受。”
里德还不了解这位博士,但喜欢她像个侦查员一样做了长远打算。
“你说的不寻常是什么意思?”他问。
“你会明白的。”说完,她领里德和杰伊走进实验室,穿过一排上面空无一物的不锈钢桌子,来到高高的石板操作台前。操作台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纸箱,里面装着人的头盖骨。
或者至少是一件很好的头盖骨模型。
博士伸手打开可调光顶灯。
“这是死者头盖骨的模型,”她拿起它,“你们看,这个头盖骨缺少下颚。”她在灯光下转动着头盖骨,“被害者左边头顶靠近冠状缝处的地方受到了两次重击,两次都有骨裂。这是骨裂位置。”她指着较浅的裂缝,“我们通过显微镜进行了仔细观察,伤口形状独特,正好与凶器重击对应。”
“你们的报告显示,凶器是一把锤子,锤面直径1.5英寸。你是说这不寻常?”里德问。
“没错。常用园艺锤锤面很小,但很重,使用起来很笨拙。在激烈的打斗中,我们通常会看到,普通锤子重击造成的伤口很深,而这个伤口又宽又浅,边缘整齐,甚至很精致。”
“你怎么确定有激烈的打斗呢?”里德追问。
“根据被害者身上其他伤痕推断出来的。她的肱骨发生了螺旋状骨折,当有人从后面抓住她,并用胳膊抱住她时,会出现这种情况。”
里德很熟悉这种情况,特别是在虐童案中很常见。
“她手腕也骨折了,很可能是她和袭击者发生了扭打。”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这把精致的锤子?”杰伊感到困惑。
“这是把专业类用锤。我们刚拿到这个案子时,凶器痕迹检验员检查了死者本人的头骨,不是这个复制品。他认为,这种伤口是汽车修理用的车身锤造成的。”
里德眯起眼睛,“汽车商店卖的那种?”
“正是。这种锤子的形状、结构和重量都非常特别,经常用来砸平汽车车身弯折的钢板。我们的专家认为,这是我们应该重点关注的。”
“奇怪的是,你在报告里没提这一点。”
“嗯,这不是我发现的,所以,我不能写进报告。”她说,“但是,克拉克县的那位警员知道我同事的这种观点,至于他为什么不把这点写进档案,我说不准。”
里德端详着凯尔茜的脸庞,他知道,她说得准。如果那位警员在文件中记录了受害者是被车身锤所伤,那么,如果最后发现嫌疑人用的是其他类型的锤子,他就麻烦了。
里德看着杰伊,发现他也意识到了博士的弦外之音。
“我在电话里提到过,”里德说,“我们正在调查第二起类似案件,法医告诉我们,凶器是某种特殊的锤子。你们的凶器痕迹检验员能不能做个匹配?”
凯尔茜歪歪头,“‘匹配一词我们不常用。对方辩护律师会忽略这些,他会告诉你,这起案件中凶手使用的凶器和杀害奥利维娅·霍利斯的凶器是否一致。”
里德心跳加快,这条线索很可靠,有物证,他喜欢这样的线索。最近,目击者的证词越来越没有分量,犯罪现场调查组的物证才是最有用的。尤其在这种凶杀案中,陪审团期望看到法医的证据,没有证据,往往很难定罪。
“我还告诉你另一件事,”凯尔茜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如果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我当然想听。”
“我和我的团队在克拉克县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勘查犯罪现场。”她冲头盖骨点点头,“我们用了多波段光源、警犬、金属探测仪等所有我们手里能用上的设备,来复原死者和凶手搏斗时留下来的物证。除了死者以外,我们什么也没发现,连一小块衣服碎片都没有,我觉得这绝非偶然。”
“你认为凶手把死者赤裸裸地扔在那儿,暴尸荒野,是为了让大自然掩盖他的行踪?”里德问。
“我认为是这样。至于凶手为什么要掩盖这些,我把问题留给你们自己来思考。也许凶手在搏斗中受伤,有血迹留在死者身上,或者他强奸了她,安全套破了,再或者发生了其他出乎预料的事情,他需要毁掉一切生物证据。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是个心思缜密、头脑冷静、非常善于隐藏证据的家伙。我得出的这些结论你们两个可能早已推断出来了。”
里德没说话,等她往下说。
“奥利维娅·霍利斯不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她说,“而且我非常怀疑,她也不是最后一个。”
听到敲门声,莱尼知道是谁来了。她光着脚,蹑手蹑脚来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她趁着短短的几秒钟偷偷多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见面之后,她就想這样做。她喜欢他高大的身躯和健壮的体格,喜欢他自信的举止,甚至喜欢他鼓鼓囊囊的夹克衫,因为这提醒她,他全副武装。
他盯着猫眼,莱尼感到不好意思,打开了门。
“嘿。”莱尼招呼道。等里德进屋,她关掉了防盗警报器。他观察着她的举动,一句话也没说。
莱尼带他走进厨房,慌张地看着里面几乎空无一物的冰箱。
“喝点什么吗?”
“不,”他两手叉腰靠在操作台上,“一直联系不上你。”
“哦,我有事情要查。”
“然后呢?”
“我有信息给你。”她靠在水槽边上,看着他。莱尼喜欢在厨房招待他。他的出现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不过她不会告诉他这点。
没有比现在更安全的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真正的安全感,也许那种感觉不会再有了。“我证实了那个链接。”她说。
“米克斯网站?”
“网站上肯定有奥利维娅的个人信息,她失踪之后就被人删除了。确切地说,她失踪三周后,系统管理员删除了她的个人信息。”
他眉头紧锁,“如果它被删除了,那么……”
“我是红队的成员,还记得吗?我了解他们的设置,那只是个软删除,也就是说,公开的文件已经被删除了,但是系统中仍然留有证据,只要知道去哪里查。”
里德默默注视着她。她应该一发现情况就打电话联系他,但那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还不止这些,”她说,“阿普丽尔的笔记本电脑里有重要证据。”
“保罗跟我说,你好像发现了什么,但你没告诉他。”
“阿普丽尔的网络摄像头被人动了手脚。”
里德竖起了眉毛,“动了手脚?”
“准确地说,是被劫持了。这是一种远程访问,不需要她本人许可。有人一直在监视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敢肯定凶手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她,但据我所知,10月份,也就是她注册米克斯网站一周后,恶意软件就已经安装在她的电脑上了。”
里德瞪大眼睛看著她,“你是说凶手一直在监视她?”
“没错,好几个月了。他通过交友网站发现了她。我敢打赌,他也曾暗中监视过奥利维娅,但我需要检查她的硬件设备,比如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或者手机,就看你能给我什么了。”
莱尼近距离观察着里德。他表面镇静,其实心里很紧张。她靠近一点,想看看他的反应,但他没动。看着他下巴上的胡子茬,她知道他又熬夜了,比她休息的时间还少。他今天早上起得很早,而她昨晚和本喝得酩酊大醉后一直在睡觉。
“情况就是这样。”莱尼说,“我们现在已经弄清楚,死者和交友网站之间有某种必然联系,而且能够证明,凶手通过网站找到了她们。对于这个案子,至少可以说,凶手使用恶意软件窥视被害者。”
里德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莱尼离他很近,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他看着她的眼睛,莱尼想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了她的隐私。
她不会告诉他自己也曾遭到袭击,因为直到今天,也没发现它和凶杀案有什么关联。
时不时会碰到这种情况。
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莱尼不知道罪犯提前多长时间到达犯罪现场,然后拧开灯泡,她一直在寻找这方面的线索,但没找到。
她也在寻找其他线索,但她没办法拿到阿普丽尔和奥利维娅的卷宗,而且侦探们绝不会向新闻媒体透露任何案情细节。
莱尼凝视着里德,心里涌起告诉他实情的冲动,但她不能确定自己三年前遭到的袭击是否与此案有关。她能确定的是,如果里德发现她个人和这起案件有关联,一定会马上阻止她插手。可是,一旦她不再插手这个案子,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只有她掌握了在网络空间追踪不明嫌疑人的技术。这不是她的自负,而是铁的事实。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靠近他,发现他下巴紧绷着,“你一直不说话。怎么了?”
他深邃的蓝眼睛注视着她,莱尼心跳加速。
“莱尼,你有事瞒我。”
里德观察着她的反应,知道自己是对的,她有事瞒他。他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她有事瞒着他。
她的眼睛里总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里德一直捉摸不透。每次和她打交道时,他都有这种感觉。凭借多年来审讯犯罪嫌疑人和证人积累的经验,他可以锁定任何疑点。
“对吧?”他问道。
“对什么,你在说什么?”
里德尽量抑制住沮丧的心情。他不能强迫她主动坦白。他不能让她做任何糟糕的事,包括别去想他。她离他这么近,他闻得到她秀发和肌肤的芳香。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柔软的身体和紧致的乳房。他想吻她,他知道她能看出他的想法,因为她眼里充满了激情。
她慢慢靠近,一双黑眸凝视着他。她的手指轻轻滑过,停在他的胸口,他心跳加速。
突然,里德抓住她的手腕,“莱尼……”
“你对我有意见吗?”
他移开她的手,“对你?不。你的年龄?对,有意见。”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比你大15岁。”
“所以?”
她踮起脚尖,亲了他。这一次,里德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一直期待着这一刻,所以,他没有拒绝。虽然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回吻了她。他双手搂住她的腰,轻咬她的双唇,如饥似渴。
莱尼热情性感,使他欲罢不能,即使大脑中冷静理智的一面提醒他,这会让他办案分心。而她现在并不想要他,真的,她只是想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再提问题,不再逼她。里德双手抚摸着她的臀部,让她靠在操作台上,继续吻她,但同时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沮丧,因为他知道,这是一种策略。她抚摸着他的头发,里德欲火中烧,更加用力地吻她。她到底怎么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莱尼停下来。她气喘吁吁,睁大眼睛看着里德。在莱尼的脸上,他看到了真诚,不是假情虚意。这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他的手机又响了。他走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被电话打断,让他既庆幸又失望。
他清清嗓子,接通了电话,“诺瓦克。”
“你在哪?”
是杰伊。听语气,里德知道情况不妙。
里德皮卡上的导航系统很久没有更新了,但车顶红蓝相间的警灯不停闪烁着,表明了他们要去哪里。里德看了一眼莱尼,她正盯着前方,一只手紧紧抓住车门把手。
“以前去过凶杀案现场吗?”里德问。
“没有。”
绕过几辆随意停放的急救车,里德找到一块空地,把车停下来,旁边就是杰伊的黑色雪佛兰SUV。杰伊当时正在朗德罗克市观看棒球比赛,一接到电话,就驱车赶过来了。
“你不能进入犯罪现场,”里德对莱尼说,“就在车里等我吧。”
她呆板地点了点头。此时,一个法医助理手提工具箱穿过拥挤的停车场。
“别紧张。”
“我担心我认识她。”她看了里德一眼,这眼神让他心头一紧。
“你来过这里?”
莱尼摇了摇头。
“根据死者邻居的描述,很可能跟毒品有关。”里德说,但她似乎并不相信。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好待在这儿。”
他下了车,环顾四周,走进警戒区。乔丹·洛韦正站在门口和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交谈,里德经过时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人女性,25岁左右,证件上表明有工作。”乔丹对里德说。
“你接的案子?”
“不,我碰巧在这里。蒙托亚接的。”
里德看了一眼大楼。大楼有些老旧,房子修缮不及时,不仅油漆剥落,连二楼的排水管也已经快要掉下来了。大门里面,站着一群穿制服的警察。
“天哪,这些人在这干吗?”
乔丹朝里边看了一眼,“第一批出警人员都是新手。”
里德摇摇头。出动这么多警察会吸引媒体的注意,毫无疑问,他们很快就会跟来。
“杰伊在哪儿?”里德問。
“在卧室。”
乔丹退到一边,里德走进客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一张褪色的蓝色沙发旁边,放着一张塑料小圆桌。房间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是从天花板上的顶灯射出来的。里德看了一眼厨房,犯罪现场调查组的工作人员正在采集冰箱门上的指纹。
走廊里站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杰伊从他们身边挤过,边走边说:“蒙托亚让大家都先出去,这样轮床才能推进来。”
“蒙托亚在卧室吗?”里德见杰伊出来,赶紧问他。
杰伊点点头,“死者在床上,衣服被撕破,整个身子被胶带捆着。”
“钝性创伤?”
“对,我问过蒙托亚,他接的案子,但如果我们认为此案和之前的案子有关联的话,他会甩给我们。”
“肯定有关联。”
“我也这么想。你看到后门了吗?”
“没有。”里德扫视了一下幽暗的走廊。
“所有人都先出去,”蒙托亚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除了负责搬运尸体和拿证据袋的,其他人都到警戒线外面。”
里德看了一眼杰伊,“我们的人在哪?”
“法医已经来了一会儿,他们正准备开工,韦罗妮卡在后门台阶上检查房门。”
“发现电脑了吗?或者平板电脑和手机?”
“没有手机,至少我们还没发现。”杰伊看了一眼里德身后,眉头紧锁,“该死的,谁把市政机构的人叫来了?”
里德转过身,看见了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他的前妻埃丽卡正站在门口和乔丹争论。她身材高挑,一头浓密的黑发披在肩上。和往常一样,她和人争论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里德低声咒骂。
“你刚才问到笔记本电脑,”杰伊说,“卧室的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知道了。”里德说,“让摄影师拍好照,然后把电脑带走。我把莱尼带来了。”
“莱尼?”
“特尔斐中心的德莱尼·诺克斯。”
里德走到门口,看见乔丹用胳膊挡住了门。里德的前妻比她高出一头,但她丝毫不畏惧。
埃丽卡把目光转向里德,“嘿,里德!终于看到这里有人负责了。”
乔丹看了他一眼,“我在跟她解释现在要封锁犯罪现场。”一群健壮的警察经过,她放下了手臂。
埃丽卡后退一步,注视着他们。周日晚上,她穿着西装和高跟鞋,看来是准备好随时应对突发事件,比如向记者通报概况。
“我们现在还没有得出定论,”里德对埃丽卡说,“我保证你会第一个知道。”
她甜甜一笑,“能耽误你一会儿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里德慢慢从乔丹身边走过,和埃丽卡来到楼前的草坪上。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埃丽卡低声问。
“这不是我负责的案子。”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专业好奇心。”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看见他身后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离开了公寓,“告诉我,和另一个案子有没有关联?”
“埃丽卡,我刚到这里10分钟,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有嫌疑对象了吧?”
“我们正在努力。等了解了更多情况,需要告诉你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的。”
“市长很关心,我想你清楚这一点。”
“知道。”
“很好。那么,你也清楚,三周后,4万多名学生将来到这个城市上学,他们的父母可不希望这儿有个在逃凶手。”
“嘿,里德。”
他一转身,看到杰伊示意他进去。
“待在这儿,别乱跑。”他吩咐埃丽卡。回到死者的公寓,里德看到莱尼正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吧台前,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溜进来的,但她似乎有一种出入各种场合的本领。她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双手戴着乳胶手套,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电脑开机有密码,”杰伊说,“我不知道她会如何破解。”
里德站在莱尼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过去,蓝色屏幕上一排排代码在滚动。“我们需要知道死者的姓名吗?”他问。
“当然。”杰伊说,“听邻居说,这套公寓夏天就要转租了,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找到是谁租用了这套房子。现在,我们正在停车场核查被害人车辆。”
“警官。”埃丽卡冲里德喊道。她站在门口一个值勤的大块头警员身旁。
警员把她挡在外面,这让里德感到欣慰。看来长得人高马大还是很有用的。
里德走过去,埃丽卡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短信。
“你必须对我说点什么。”埃丽卡对里德说,“你知道,否则,我无法向鲍勃交差。”
“让他给我们局长打电话。”
“局长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了莱尼一眼,然后走到吧台前,正好看到电脑屏幕上的个性化桌面背景。背景照片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搂着一只金毛猎犬的脖子。
“你怎么这么快就搞定了?”杰伊感到惊讶。
“很简单,关键路径解码。”
“关键路径解码?”
“C-D-E-3-2-W-S-X。”莱尼挪开,让里德和杰伊可以看到键盘,“看到了吗?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密码。”
杰伊看了里德一眼,眼神里满是惊叹。里德也点头表示称赞,碰碰莱尼的肩膀,“干得漂亮!”
“你说过你们需要知道被害者姓名?”她点开电子邮件程序,浏览着已发邮件。“她应该叫……伊莎贝拉·马歇尔,小名贝拉。我给你们看她的电子邮件。”
“把能找到的都给我们。”里德说,而杰伊已经拿出了记事本。
“从邮件地址看是个教育机构,”莱尼与里德四目相对,“她好像是个学生。”
里德靠近一看,看到了邮件标题,有一部分是关于法律的,也许她是法学院的学生。该死!
莱尼又将电脑屏幕变成了蓝色,里德感觉代码滚动的速度有点儿令人头晕目眩。
“你这是……”
“摄像头,”莱尼说,“好像……又有异常。”
杰伊靠近问道:“什么异常?”
“那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里德说道。
“跟我在阿普丽尔的电脑中发现的一模一样。这台电脑是从哪儿找到的?”她抬头看着杰伊。
“卧室里。”杰伊看了里德一眼,里德脸色阴沉,“你是说,她也在那个交友网站注册了账户?”
“很快就能查清楚。”莱尼说。
“嘿,手机找到了。”
里德闻声朝厨房看去,犯罪现场调查组的一名工作人员正蹲在冰箱旁边。他看了里德一眼,“我们需要摄影师过来一下。”
“在冰箱里?”杰伊走过去看了看,“把手机放在这个地方,简直莫名其妙。”
“不见得。”莱尼说。
里德看着她。她抬头看他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
里德回头看了一眼埃丽卡,她正站在门口向里面張望。里德知道,如果不告诉她点什么,她是不会离开的,于是朝她走去。
“我们找到了住在这儿的那个女孩的临时身份证,”里德说,“但我不确定她就是受害者,法医应该可以在24小时之内告诉我们答案。”
“那人是谁?”埃丽卡指指莱尼。
“网络专家。”
“我不认识她。”
“她在特尔斐中心工作。”
埃丽卡端详着里德的脸,然后又转向莱尼。
“她很可爱,”埃丽卡说,“看起来很年轻。你看上她了?”
“她才24岁。”
她扬起眉毛,“风华正茂。”
里德后退一步,给犯罪现场调查组的工作人员让路。
“真的,我为你感到高兴。”埃丽卡拿出手机,看了眼短信,“她能让你工作分心,我可是绝对做不到。”
莱尼离开犯罪现场时,已过了夜里11点。里德继续留在那里,他的一个女同事让莱尼搭车回家。这位女同事彬彬有礼,但性格活泼,令莱尼感激的是,她没有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载她回家的是辆没有标志的警车。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凝视着窗外,脑海里的犯罪现场画面挥之不去。之前,在法医运走尸体时,她仍站在吧台前查看死者的笔记本电脑。
伊莎贝拉,朋友们都叫她贝拉。尸体袋被运走的场景抽空了莱尼肺里的空气,她呼吸困难,甚至动弹不得。
里德当时发现她表情不对,就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为时已晚,那个场景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死者的身份还没有被确认,但莱尼认为她就是伊莎贝拉·马歇尔,24岁,得克萨斯大学法律系大二学生。她在上暑期班,根据通话和电子邮件记录,很显然,和家人在达拉斯度完周末后,她就回到了奥斯汀复习,准备考试。
目前,没人说得清她是怎么死的,但莱尼能猜出来。那肯定不是枪杀。犯罪现场调查组的工作人员一直在讨论鲜血飞溅和废弃物丢掉的方式。莱尼看到杰伊和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把公寓的后门卸下来,装上了警车。
很显然,门锁被撬了。
莱尼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她看了一眼开车的女人,她叫乔丹·洛韦,也是一名侦探。她身材苗条,褐色秀发,身穿牛仔裤和亚麻夹克。莱尼发现她屁股后面鼓鼓的。
“你带的是什么枪?”
乔丹看了她一眼,“格洛克22。”
“你一直枪不离身吗?”
“对。”
“快到我家了。”
乔丹没打转向灯就直接横穿了三条车道。深更半夜,路上车辆很少。
“你带着它不感觉沉吗?”莱尼问。
“不太沉。说实话,什么时候我不带枪啊?不带它,我就感觉怪怪的。已经习惯了它的重量。”乔丹瞟了她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而已。”
“你是担心什么吗?”
莱尼看着窗外,“大家不都这样吗?”
乔丹没有反驳,莱尼则后悔提出了这个问题。
“格洛克23小巧精致,”乔丹又扭头看了她一眼,“你身材娇小,对你来说,可能更适合。”
“前面红绿灯左拐。”
“你如果没有案底,办一个隐秘携枪许可证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这样。”乔丹微微一笑,“不过你能给我们帮忙,我想你应该没有案底。”
莱尼没有回答这个有所暗示的问题。
“市里有些经销商信誉很好,里德能帮你联系上他们。”
莱尼没说话。里德能帮她,她不怀疑,并且在很多方面都能帮她。
但是,如果莱尼找他帮这个忙,这会使他在某种程度上占上风。这让莱尼感到不舒服,甚至非常不安。她一辈子从未欠过哪个男人的情分,她不想从里德·诺瓦克这儿开始。
乔丹在路口红灯前停下车,看了她一眼,“你们俩怎么了?”
“没怎么啊。”
乔丹又微微一笑,“里德听到这话会很失望的,他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从他看你的样子,还有他前妻看你的样子就能看出来。”
“他前妻?”
“埃丽卡·考恩,市长办公室的公关专家。你不知道?”
“不知道。”
莱尼察觉到今天有个女人老盯着她看,但她以为,那女人不高兴是因为被拦在犯罪现场外面。莱尼想象不出埃丽卡和里德在一起的样子。她看起来……太做作了,穿着定制的套装,指甲弄得很夸张。里德是怎么和她分手的?
但是,很显然,是真的。男人最终会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呢?光就身材而言,埃丽卡可以去做内衣模特了。
“我还从另外一个方面看出来他喜欢你,”乔丹看着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住的地方离我家太远了。我根本不介意,但要是往常,里德会让穿制服的警察送你回家。他让我送你,是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你。”
在接下来的一段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最后,乔丹把车停在路边,莱尼推开了车门。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又瞥了一眼乔丹腰间的手枪,“也谢谢你建议我买格洛克手枪。”
“不客气。你知道,凶杀案现场总是令人感到不安,让人产生购买武器的冲动。”
莱尼看着乔丹驾车离去。她感到更加不安了。
她现在又饿又累,身心俱疲。她应该吃点东西,然后一头钻进网络世界,在那里她可以尽情地迷失自我,直到清醒为止。尸体袋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都不寒而栗。
她环顾整个街区,试图让思绪平静下来。今晚没有月亮,外面漆黑而又宁静。邻居们的汽车依次停放在路边。一阵温煦的微风拂面而来,她转身看到了拐角处依然亮着灯的便利店。
她快步走过去,又想起了里德。
他说过,这些案件作案手法相似,但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她记得那次意外事件的每一个细节,但也仅此而已。在有关阿普丽尔和奥利维娅案件的新闻报道中,犯罪本身的信息很少。至于阿普丽尔的案件,大部分新闻报道都把焦点集中在以下这个事实上:她很年轻,在当地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奥利维娅的案子骇人听闻,但原因完全不同——小镇教师神秘失踪,没有任何线索,大批的密集搜救都没找到,最后是徒步旅行者发现了死者的骸骨。
想到这里,莱尼再次感到不寒而栗。她加快步伐,急匆匆走向便利店。跨进店门,莱尼习惯性地向店员点点头。店员跟莱尼很熟悉,当奖池大的时候,他总会提醒莱尼买一张彩票。
莱尼绕过生鲜食品区,加热灯下的鸡肉三明治已经不新鲜,她选了一块冷冻比萨和一瓶山莓味饮料。
“今晚买彩票吗?”店员问她。
“不了,谢谢。”
“600万美元呢。”
“我的起点是1000万。”
她走出便利店,大口喝着饮料,买完东西感觉好多了。现在,她要吃晚饭了,也可能是早饭,她要在电脑上工作,直到神经安定下来。
她绝对不会整夜盯着手机,期待里德打来电话。他很可能有一堆工作要做,不会给她打电话。她也不会盯着门口,期待他完成工作后过来找她。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新短信。
又一阵微风吹过。飞蛾在路灯下盘旋,眼前的街道空旷而寂静,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瞥了一眼背后。
什么也没有。
她扫视人行道两边,没有人影,也没有狗叫,但是——
沙沙沙……
她飞快转身。
声音很近。太近了。但四下里没有人影。
家就在前面,她一边快步走,一边远远扫视着院子,生怕有什么不正常。
咔嗒。
她心跳加速,赶紧掏出手机。
她没有防狼喷雾剂,也没有钱包。除了一块胡椒味比萨和一部手机,她身上什么也没有。还有,她练了两年跆拳道,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现在,她真希望自己屁股上挂着一把格洛克手枪。她跑下人行道,快到房子跟前時,对自己的妄想感到可笑。
“别瞎想了。”她嘟囔着,然后小跑起来。踏上院子里的步行道时,她感到一阵宽慰。
突然,一只胳膊像蛇一样从背后缠住了她。
莱尼手里的饮料瓶“啪”的一声落地摔碎了,她尖叫一声,猛地向后踹去。
“该死!”
是个男性的声音。莱尼向前跨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转身一个侧踢,踢在那人身上。结果,她绊住了他的腿,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屁股摔在地上。情急之下,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拳朝袭击者挥去。此时,那人正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嘴里咒骂着。
“‘尖叫,是你吗?”
“见鬼,莱尼!”
莱尼冲过去,饮料瓶的玻璃碴踩在脚下嘎吱作响。她突然感到脚踝火辣辣的,流血了。
“尖叫”也流血了。他站起来,血从手上滴下来。他身穿T恤衫,工装裤,脚上是一双战靴。
“该死,你要杀人呀?”他怒视着莱尼。
“你在这儿干什么?”莱尼紧紧捂住胸口,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上下打量着他,真想一脚踢过去。
莱尼这时才注意到,他小腿上血流得很厉害。
“那是什么鬼东西?”看着地上四处散落的玻璃碴,他问。
“饮料瓶打碎了。你深更半夜躲在这里干吗?”
“找你啊。”
“你这是在抢劫我!”
“我在跟你开玩笑呢。”他脱下T恤衫,把手包了起来。
她走过去,满怀愧疚,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她看到血顺着他的小腿往下流。
“来,快进来。”她捡起刚才飞落到门口栅栏上的比萨,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开门,输入防盗警报器的密码。一进门,她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厨房操作台上。
莱尼打开灯后,“尖叫”径直走到水槽边,开始冲洗那只受伤的手。
“该死,莱尼。”他拔掉手掌上的玻璃碎片,扔到操作台上。
“嘿,这不是我的错,你这家伙把我吓坏了。”
“我开个玩笑。天哪,幸好你没带枪。”
莱尼感觉嗓子一堵,不禁使劲咽了一下。如果有枪,她真可能向他开了火。
见到血水,莱尼靠近去看,闻到他身上有股烟草味,又仔细看了他一眼。
“尖叫”比莱尼上次见到的时候胖了一点,但仍然很瘦,只是胳膊上更显肌肉了。他肩膀上的文身是爱德华·蒙克的名画《尖叫》,自从上次见他之后,莱尼就被这幅画迷住了。现在,这幅画周围又文上了一张带刺的铁丝网。
莱尼弄湿毛巾,蹲下身来检查他的伤势。血流如注,看起来很吓人。用毛巾擦掉血迹之后,她发现伤口其实很小。
“哎哟!”他叫了一声,生气地看着莱尼。
“那好,你自己来。”
他后退一步,抬起腿,脚搭在操作台上。莱尼睁眼看他又从小腿上拔出一块碎玻璃。
她查看自己的伤口,拔出一块小玻璃碎片。
“你找我干什么?”“尖叫”看着她,“你到处给我留言。”
莱尼叹了一口气,“想喝啤酒吗?”
“见鬼,好吧。正好可以止疼。”他微微一笑。莱尼如释重负,这玩笑说明他不需要去急诊室。
她打开烤箱,塞进比萨,然后抓起一瓶啤酒,用擦血毛巾拧开瓶盖。“尖叫”放下腿,靠在水槽边上。莱尼突然想起,那正是里德拥吻她的地方。她不敢相信,那场景就发生在几个小时前。
这两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同。里德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想到被他抚摸的感觉,莱尼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至于“尖叫”,看起来有些奇怪。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削,四肢修长却有些笨拙。乍一看,大多数人会以为他是个光头党,但这和他的文身很不协调。他身上的文身有文学人物、古埃及符号,还有汉字。
“你怎么不喝?”他喝了一口啤酒,看着莱尼。
“我不渴。”
她又看了看他的伤口,感觉很愧疚。莱尼害怕求人帮忙,也不擅长聊天,但她至少要试一下。她把那条擦血毛巾扔到水槽里。
“你最近怎么样?”莱尼问。
“很好。你呢?”
“也很好。”这就是她讨厌闲聊的原因,她双臂抱在胸前,“生意怎么样?”
“没什么可抱怨的。”他自鸣得意的语气似乎在告诉莱尼,他在轻松赚大钱。
可他食不果腹、无家可归的样子简直就像个苦行僧。虽然实际上,他当过好几次百万富翁了。
“尖叫”依靠兜售“系统漏洞”为生,这也正是本·劳森讨厌他的原因,毫无职业操守。
“尖叫”曾经是特尔斐中心最好的网络入侵专家。在实验室工作的那段时间,他声名在外。
但后来,他就变成了无赖。他先是帮助许多公司测试和修复安全漏洞,接着把这些安全漏洞拿到黑市上,当作零时差攻击兜售。零時差攻击或零日漏洞,是一种软件漏洞,因零日网络战而驰名,在黑市非常值钱。因为一旦某个公司的软件漏洞被泄露,就可能受到攻击,直到这些漏洞得到修复。个人、公司,甚至美国政府,每年都会花钱购买软件漏洞,以实现不经授权就进入世界各地的电脑系统。另一方面,之所以在黑市上有利可图,是那些公司要花钱购买自己的软件漏洞,用以防止竞争对手的破坏。
刚开始,“尖叫”做生意一切顺利。后来,他开始购买别人发现和制造的软件漏洞,然后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他在兜售系统漏洞的时候,不在乎客户有什么意图,根本不关心买主是否拿它来侵入别人的电脑,是否为了盗取信息或从事间谍活动。他只关心钱。如果说网络是战区,软件漏洞是武器,那么“尖叫”就是军火商。
“我需要你的帮助,”莱尼说,“我知道你在社交媒体领域涉足过。”
他皱皱眉,但没有承认。
“我想知道,你最近是不是卖了一些专门用来攻击交友网站的软件漏洞?”
“什么网站?”
“米克斯。”
“听说过。”
“你听说什么了?”
他耸耸肩,“本地网站,规模不大。他们正通过每年举办的奥斯汀城市极限秀和西南偏南音乐节吸引年轻人来到这个城市,努力扩大客户群。商机无限。有人认为,如果那些贪婪的资本家不抽走资金,他们很快就要上市了。”
所以,“尖叫”了解他们的全部,也许比莱尼知道的更多,这正是她找他帮忙的原因。“尖叫”密切关注发展动态,作为一个跟信息打交道的人,他知道传闻很有价值,不管它是真是假。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你在调查什么?信用卡诈骗案?”
“我不能说。”
他翻翻白眼。
“这案子很敏感。”她补充道。
“好吧。你准备花多少钱?”
“我没准备花钱。”
“是,对。”
“我真没钱。我在做兼职,没有报酬。”
他挤出一丝微笑,“你会做得很好,莱尼。”
莱尼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但是,如果需要他的帮助,他就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我在帮一个朋友。”她说,“他是个侦探,他所在的部门是清水衙门,没钱。”
他又喝了口啤酒,凝视着她。莱尼能看出来,他对这件事的兴趣一下子没了。
“你的这个侦探朋友在调查什么?”
“一起谋杀案。”
他脑袋向后一仰,“该死,我早就应该知道。”他看着她,摇了摇头,“永远的骑士。莱尼,你应该去当警察。”
她被激怒了,“那你帮不帮我?”
“不帮。”他猛地把啤酒瓶掷在操作台上,莱尼感到一阵绝望。
“但你必须帮我。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
“你会找到办法的。”
“但这个不行。”
他冷冷地盯着莱尼,莱尼明白,他说得对。他不必这么做,他不欠她任何东西。如果他的良心不受道德准则约束,那么,他就不会感到内疚。莱尼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帮他。她对他了解不多,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尖叫”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她的生活中忽进忽出,几乎没有任何原因或解释。他喜怒无常,神秘莫测,而这正是他喜欢并努力塑造的一种形象。
所以问题是,他会无偿帮助莱尼吗?她肯定不会和他上床。
此刻,他盯着莱尼的眼睛,她觉得他能读懂自己的心思。
莱尼转身去看比萨烤得怎样了,以此来拖延时间。她需要一个新策略。
“听着,如果这件事不重要的话,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我感觉这件事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是的。所以说,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帮帮我吧,欧比旺·克诺比。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他模仿电影《星球大战》中莉亚公主的尖细声音叫道。
“我是认真的。”
“那就别废话了,”“尖叫”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软件漏洞。其他人无法得到它。”
“你的意思是无偿?”
“是的,我需要想办法进入联邦调查局的系统。”
“尖叫”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莱尼。
“具体来说,就是我需要登录他们的暴力犯罪拘捕程序系统,”莱尼说,“那是个数据库……”
“我知道,里面存有暴力犯罪信息。”
她看得出来,“尖叫”很好奇,这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尖叫”讨厌联邦调查局,所以,出于好玩,他或许会帮助她侵入他们的系统。
“我想知道,里面有没有类似的案子,”她说,“受害者……”
“有多少受害者?”
“不知道。作案手法相同的至少有三个,也许更多。这个混蛋跑到受害者家里,拧开门廊的灯泡,最终强奸并杀害她们。”
“尖叫”仔细倾听,但莱尼看不懂他的反应。
她的手机响了,她急忙去接。是本打来的,她出门到院子里接电话,随手关上身后的门,给“尖叫”一点考虑的时间。她觉得她勾起了他的兴趣。
“什么事?”她问本。
“你看新闻了吗?”
“没有。怎么了?”
“又一起谋杀案。”
“我知道。”
沉默。
“这么说,你在调查这案子?”本话音里充满了困惑,她不怪他。她目前的身份有点尴尬。奥斯汀警局还没有雇用实验室,里德也没有正式雇用她。但她有一种预感,他会雇用她。不管他喜不喜欢,他都需要她的帮助。
“算是吧,”莱尼说,“我们现在试图找到案件与案件之间的必然联系。”
“有什么障碍吗?”
“我还没有看到所有的证据。”她说。
“好吧,有什么新线索吗?我们永遠看不到全部证据。”
“我现在不能说这个了,本。我得挂了。”
“明天早上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
莱尼回到屋里,厨房已经没人了,“‘尖叫?”
她又看了一眼卫生间和卧室,确认没人。
他走了。她刚转身离开一分钟,他就走了。莱尼回到厨房,左右看看。放在操作台上的比萨少了一小块,旁边有一张纸巾,上面有潦草的一行字:接受任务,但这会让你付出代价。
星期一早上,有关贝拉·马歇尔谋杀案的新闻报道已经铺天盖地。中午,里德去局长办公室汇报了案情。傍晚,他又来到特尔斐中心。这次,他要见一位全国顶尖的网络分析专家。
上次在莱尼家客厅沙发上过夜的本·劳森接待了他,陪他乘电梯来到特尔斐中心网络犯罪调查部。里德这次是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来的,所以并没有把自己对本的不满写在脸上。
“你之前见过马克吗?”本问。
里德向上翻了下眼珠,“没有。”
“我们几年前从联邦调查局把他挖过来的。他可是这个领域最厉害的专家。”
门“叮”的一声开了,本·劳森领着里德沿两边镶着窗户的走廊向前走。左边,风景如画,翠绿的山丘在阳光的沐浴下起起伏伏。右边,一间灯光昏暗的电脑实验室里面,是一排排指示灯闪烁的工作站。里德一眼就认出了莱尼,她坐在电脑前,几个男人站在她身后,盯着电脑屏幕。
里德扫视了一遍实验室,工装短裤和人字拖似乎是他们的标准着装。实验室面积很大,一派繁忙景象,但让里德困惑的是,有多少工作能在这么多的飞镖靶和篮球筐旁边完成。
“看蓝妹妹工作总是很有趣。”本说。
里德看了本一眼,“你说什么?”
“蓝妹妹,”本微笑道,“她的外号。她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
本肩膀靠在窗户上,笑道:“我猜她从来没告诉过你她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里德又向里看了莱尼一眼。她像是男人海洋中的一座女人岛,这里的大部分男人看起来都只有里德的一半年齡大。
“说起来还得追溯到她上大学时对一个儿童色情网站攻击的事。”本看着里德,决心给他讲讲这段故事,“不知道莱尼是怎么知道这个网站的,但当地有个高中老师经常浏览此网站。”他向里面瞥了一眼,“莱尼听说以后,决定调查。于是,她侵入网站系统,查了个遍。原来,这个网站的主要业务在菲尼克斯,而且不是那种在车库里偷偷上传照片的混蛋干的。它规模很大,是全国最大的色情网站之一,至少当时是这样。莱尼决定对这个网站发动拒绝服务攻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就是对运营系统发动攻击,使电脑和网络无法提供服务。”
“没错。简单地说,就是让网站崩溃。当时,她发动了Smurf攻击,就是从虚拟的目标IP地址发送指令到网站的广播网络。这就使子网中的全部系统对此指令做出回应,导致系统瘫痪。”
里德不是很明白,但了解了大致情况,“她一个人就把他们拿下了?”
“天哪,就是她。简直太神奇了。她还给菲尼克斯警局发了一封匿名信,提醒警方那些混蛋都在做什么,并提供了各种详细材料。唯一的麻烦是,当时联邦调查局已经查到了这个网站,正在进行诱捕行动,但莱尼快人一步。所以,你知道,他们很不高兴,不知道是该逮捕她还是雇用她。”
里德又向里面看了莱尼一眼,“她后来就开始在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工作了?”
“没错,”本点点头,“大学毕业之后,她在那儿工作了将近一年。联邦调查局的调查员们也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赶上她。”
“整整一年?”
“没错,几个月之后所有人才弄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他透过窗户朝里面看,里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此时,站在莱尼身后的几个男人已经走开。她靠在椅背上,双脚搭在桌面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还是以前的打扮,破洞牛仔裤,黑色吊带衫。今天,她头上的一绺头发染成了紫色。里德不明白,看到坐在电脑前的莱尼,他为什么会心跳加速。
“她善于隐藏行踪,这就是联邦调查局想雇用她的原因。”本笑道,“但我们抢先一步和她签约了。”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钱呗,”他说,“不过,跟你说实话,那可能不是真正的原因,莱尼并不在乎钱。但特尔斐中心还有其他优势,工作有弹性,着装自由,而且,公司对员工个人的黑客行为视而不见,所以……”
“黑客行为?”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本说,“你知道,就像去年发生在那个中学生身上的事件一样。因为是同性恋,备受欺凌和折磨,他上吊自杀了。”
“休斯敦的那个男孩吗?”
“对。有个教堂很疯狂,准备以‘上帝痛恨同性恋的名义阻碍人们参加他的葬礼。莱尼和一些同行发动了拒绝服务攻击,这跟普通的拒绝服务攻击差不多,不过,它更强大,因为这种攻击用的是僵尸网络,即用一组装了僵尸程序的电脑同时向教堂的网站发送指令。他们摧毁了教堂的系统,然后用教堂的网站公布每个修士的名字和邮箱,这样,他们就会被垃圾邮件淹没。这是一次很有爱心的甜蜜行动,我们称之为莱尼行动。”
这时,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从一间办公室步入?走廊。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而不是魔兽争霸T恤衫,与这层楼的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应该就是马克·沃尔夫,前联邦调查局特工,现在是莱尼的上司。
里德向他做了自我介绍,本默默地站在一旁。
“你也来开会吗?”马克问本。
“我有别的事。”本回答。
“我们现在开始吗?”莱尼出现在门口,腋下夹着文件夹,没和里德做眼神交流。
马克带领大家走进会议室。里德等莱尼坐好,在她对面坐下,这样,他就不会因为离她太近而分神。
里德看着马克·沃尔夫,“感谢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大家开会。”
“阿圭勒说情况紧急。”他靠在椅背上,“实际上,他听起来有些慌张。”
里德从来没有听过有谁用“慌张”一词来形容警察局长。但是,媒体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的报道。正如埃丽卡所说,该州最大的大学很快就要开学了,奥斯汀的两个受害者都住在学校附近,其中一个还是学生,身为警察局长,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公众恐慌。
“我看过报告了,”马克打开文件,“对此,我有初步看法,但你不一定会喜欢。”
“说说看。”
“我初步判断,你可能也想过,嫌疑人是白人男性,年龄在25到50岁之间,住在奥斯汀或者附近地区,可能从事技术或电脑相关工作。”
马克的陈述并没有使大家感到惊讶。性犯罪者倾向于在自己种族内作案,而技术上的联系则显而易见。
“这个年龄范围有点大,”里德说,“我以为会更年轻一些。”
“起初,我也这样以为,尤其考虑到受害女性都很年轻。但通过案情分析……”他摇摇头,“我们就会得出新的结论。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情绪控制能力,这表明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个年龄较大的家伙。他用专用工具撬锁,几乎不留痕迹,这说明他可能已经提前踩过点。”马克边说边用铅笔轻轻敲着桌子,“另一个重点是网络摄像头,在阿普丽尔一案中,调查报告说,他可能早在去年10月就远程控制了被害人的网络摄像头。”
“的确如此。”莱尼确认道。
“凶手花了很长时间来观察情况,等待时机,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这正是令他兴奋的地方,不是吗?虽然我不是心理学家,但在我看来,他喜欢构建幻想的过程。”里德说。
“没错,”马克说,“他被这种根深蒂固的幻想所驱使,意欲控制女人并让她们感到痛苦。他很可能被父母虐待过,这并不奇怪,我还认为,他很可能在某个时候接受过抑郁症治疗。”
“这就大大缩小了调查范围。”
“听着,我知道这不是很具体。”马克说,“大多数网络掠食者都有这样的背景,他们很难适应正常的社会环境,所以,互联网就成了他们的天堂。但是,让我们来讨论讨论,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家伙与众不同。”他身子前倾,双肘撑在桌面上,直视着里德的眼睛,“研究发现,在特定的时间段,网上在线的儿童性掠食者多达80万,再加上成人性掠食者,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些人在网上偷窥他人,浏览儿童色情网站,骚扰他人,已经糟糕透顶。但我并不是说,这些不是真正的犯罪,它就是犯罪,给别人造成了伤害和痛苦。可这个混蛋却变本加厉。”
“他到现实生活中去伤害无辜,实施犯罪了。”
“没错。”马克点点头,“所以,你们必须想想,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干?”
“自认为能够逍遥法外的人。”莱尼说。
“没错。他自认为能够逃脱法律制裁。这个人常年以匿名身份混迹在网络的黑暗一面,也就是暗网里。”
“他喜欢匿名。”里德强调。
“并且习以为常。”马克说,“很多人在网上展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自我。他们在线上的言行完全没了线下的禁忌,感觉不用承担任何不良后果。”
里德注视着马克,琢磨着他说的每句话。他又瞥了一眼莱尼,只见她异常平静。
“与其他网上掠食者不同,这个混蛋提前做了很多准备,”马克继续说道,“他先是从网上监视和跟踪受害者,后又开始在现实生活中跟踪和监视,最终闯入家中,实施暴力,并且不留痕迹。所有这一切告诉我们,他善于在网络和现实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中操纵一切,隐藏自己,并且切换自如。”
“你注意到有关鞋印的检验报告了吗?”里德问,“我们实验室检测了鞋印上的纤维,他好像穿着鞋套。”
“他心思缜密,熟悉警方的办案程序,或许他看过有关犯罪现场调查的节目秀。你们不应该排除这种可能性。”马克扫了眼面前的文件,“另外,我还发现,他对目标非常敏感。他寻找自己喜欢的对象,并很快攻陷她们的网络。”
“你是说,网络是他闯入受害者生活的入口?”里德瞥了莱尼一眼。
“没错,”马克回答,“她把自己暴露在什么地方让人攻击?具有互联网功能的设备无处不在,这为掠食者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机会。从健身记录器到智能冰箱,都可能成为他们进入你生活的入口。我们让自己被跟踪,被监控,我们无法控制这些信息后来如何被利用。莱尼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能告诉你一切。她是我们顶级的网络入侵专家。”
“他利用了网络摄像头。”莱尼终于插上话,“目前,许多设备都有内置摄像头。很多人偷懒,没有改变这些设备出厂时设置的默认密码,不知不觉中被人远程控制。”
“关键词是‘远程,”马克说,“计划、幻想、跟踪,都可以远程实施,这让匿名的嫌疑人更加肆无忌惮。”
“這只是他游戏的一部分,”莱尼补充道,“他在耍你。”
“耍我?”马克一脸惊愕。
“耍办案人员。就拿手机来说吧,”她看着马克,“最近一个受害者的手机是在她的冰箱里发现的。”
马克扬起眉毛,“我没看到相关报告。”
“最初的办案报告里没有。你得看现场照片。”
“等等,”里德看着马克,“把手机放进冰箱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用于防止间谍机构监视的某种低技术手段,”他解释道,“如果把手机放进冰箱,国家安全局或任何人想用它做窃听器就比较困难。”
里德盯着马克,“那么,你是说——”
“他杀了她,把她的手机放在冰箱里,让调查人员去找。”莱尼说,“他在挖苦人。这是一种嘲讽。”
“换句话说,他知道我们已经了解他在监视受害者。”马克补充道,“他正在升级游戏。”
房间里静悄悄的,里德琢磨着这句话,“你是说他还没玩够。”
马克摇摇头,“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相反的方向。他作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非常有耐心。他长期监视这些女人,同时针对多个目标。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谋杀案发生的间隔时间缩短了。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难以等待了。这可能对我们有好处,因为他可能会露出马脚。”
“你能预测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发生吗?”里德问道,毫不掩饰他的怀疑。
“这又不是精准科学。”马克回答,拒绝中他的圈套。
“我在整理一份清单。”莱尼打开文件夹,“我们在实验室做了研究,基本上将一些网络行为与可能发生的暴力攻击联系了起来。”
“我们想确定一下,哪些网络行为惹人厌烦或仅仅是怪异而已,而哪些网络行为可能与现实生活中的未来犯罪行为有关。”马克说道。
莱尼的手机响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抱歉,”她对马克说道,“我得接一个电话。”
莱尼走了出去,里德看着马克。他得到的信息比想象的要多,但还是觉得理论性太强了,仍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锁定某个犯罪嫌疑人。
“你看起来闷闷不乐,侦探。”
“这真让人郁闷。”里德说。
“是什么让你郁闷?”
“这整个话题。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人指责技术,因为它以某种方式导致了人的异常行为。我相信人性本来就有阴暗的一面,互联网技术只是为它提供了发酵的环境。堕落、虐待、暴力——这些事情一直都存在,只是现在躲在暗处的掠食者可以更方便找到并伤害某个目标。”
里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他每天都不得不看到很多丑陋的东西,莱尼自然也不例外。
“好了,差不多讲完了。”马克说,“一旦有新信息,我会补充到文件中,比如贝拉·马歇尔案件的尸检报告。”
“明天我就能拿到。”里德看了一眼手表,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马克也站起身,“你似乎不愿意让莱尼参与进来。”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许这种分析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是很年轻,”马克说,“但非常有才华,是我们最优秀的技术人员。”
“出于多方面的原因,我想保持一个小而精的团队。”
“我明白,如果你是担心消息泄露,那完全没有必要。莱尼很专业,她不会告诉媒体的。”
“我知道了。”
里德来到走廊上,正好看见莱尼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
“你要走了?”莱尼问。
“我要去DNA检测实验室送点东西,听说就在这一层。”
“我带你去。”莱尼领着里德向前走去,“你对马克的分析有什么看法?”
“很有意思。”
“呵呵,言不由衷的赞美。”
“可能很有用。否则,就是一个死胡同。但我更倾向于物证。”里德瞥了她一眼。
“什么?”
“你做的这些工作是没有指望的,特别是儿童性侵案。互联网上到处都是混蛋。”里德顿了一下,“我觉得你会引火烧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样的道理,你的职责是在大街上抓捕那些强奸和杀人的恶徒,而我的工作是在网上找到他们。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做其他事情啊,比如,追查白领犯罪。现在到处都是身份信息盗窃案。”
“我最擅长这个,”莱尼耸耸肩,“不管怎么说,我熟悉这个领域的生态系统。我可以轻松驾驭,但懂行的人不多,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
如果这样,她就必须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用于追踪那些人渣。她会一直这么想吗?
里德注视着她。她是如此年轻,如此富有理想,又如此聪明。她为什么不选择更轻松一点的工作,比如设计应用程序或电子游戏?
他们来到了DNA检测室门口。透过宽大的玻璃窗,里德看到,里面身穿白色實验服的实验人员正在弯腰观察显微镜。
“你要送什么东西?”她看着他手里的证据袋。
“胶带。”
她扬起了眉毛。
“今天上午尸检时发现的。”
“嫌疑人用来……”
“之前两个案子都是,”里德说,“我给你们的DNA检测员米娅·沃斯打过电话,她同意帮忙看看能不能在上面发现什么。”
莱尼张张嘴,但没说话,突然脸色变得苍白。
“你没事吧?”里德问。
“没事。”
但他能看出来,莱尼在撒谎。
里德住在奥斯汀市北部一座具有20世纪60年代风格的牧场住宅里。莱尼停车时,发现他那辆灰色皮卡就停在路边。窗户玻璃上不断闪动的电视画面告诉她,里德还没睡。她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否感到孤独。
走向门口时,她紧张得心怦怦直跳。草坪绿油油的,但该修剪了。她想知道,他是雇人还是自己修剪草坪。她瞥了一眼盘绕在角落里的花园浇水用软管。
她断定,是他自己修剪草坪。他看起来就是这种人。
他跑过来开门,莱尼屏住了呼吸。他已经脱掉了衬衫,白色T恤紧贴着宽阔的胸膛,下身还是之前的西装裤和鞋子。
莱尼清清嗓子,“嘿。”
里德深邃的蓝眼睛看着她,“警察已经下班了。你知道,对吧?”
“我能进来吗?”
他拉开门,莱尼走了进去。里德没说话,把她领进厨房,水槽上方的灯亮着。
她环视四周,仔细观察房子里的一切。这是个典型的单身汉的住所,除了一张黑色皮沙发和玻璃茶几,没什么家具。厨房也很简朴——操作台、油地毡、黑色家电。餐桌上堆满了没拆封的邮件,和她自己的住所一样。
“我完成了在线指标调查。”莱尼说。
“指标?”
“马克之前跟你说的案情的一部分。那些在线行为。”
里德向后靠在操作台上,看着她。他目光冷峻,看上去很警觉。
“这是基于我们的研究得出来的参数指标。将各种犯罪行为与其他网上行为联系起来,”她清清嗓子,“我相信,我们会发现他有很多网上身份,并且经常更换。他使用代号和假名,这些代号和假名对他可能很有意义。”
“你知道这些假名吗?”
“还不知道,但我会弄清楚的。我还相信,他是个狂魔杀手,尤其是女性的狂魔杀手,而且他可能因为骚扰过别人而被禁止登录网站。”
里德似乎听进去了,可能是因为她不再仅凭猜想,而是进入了侦查人员能够追踪的实际犯罪活动的领域。
“他很有可能窃取了他人身份来登录网站。他迷上了这样的伎俩,觉得这样做很刺激。”
里德眉毛一扬,“你认为他是个游戏玩家?”
“那倒未必。”莱尼说,“我想说的是,他认为这是一场游戏,他不停地战胜别人。偷窥女性只是他游戏的一部分。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把监控画面切入女人的客厅或卧室,观看她们的私密空间,他会感到强烈的刺激,甚至想入非非。很多网络掠食者都有偷窥癖,那么,是什么让这个混蛋与众不同?就像马克说的,他要在现实生活中实现这些幻想。对于他来说,仅有幻想,游戏是不完整的,除非他与偷窥对象有了身体接触。所有的一切集中到一起,就成了极端的暴力犯罪。”
里德紧紧盯着她,但她看不懂他的表情。
“这些就是我刚刚说的参数指标,是对数百个网络掠食者进行研究后得出的结果。这些参数非常有用,因为能帮助我们找到他的踪迹。我已经跟进调查各种假网名了,我也希望,很快能给你一条线索。”
里德没吱声。
“怎么了?”她问,“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高兴?”他摇摇头。
“好吧,振作一点。我们正在寻找那个人的照片,现在找到了一张。”她走近他,观察他的反应,“这就像拼图玩具,我们正在填补拼块。”她顿了一下,“有问题吗?”
他双臂抱在胸前,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我自己也一直在进行各方面的调查,莱尼。”
“对。所以呢?”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你在奥斯汀警局做过笔录的事吗?”
“我没做过笔录。”
“好吧,你跟我们打过交道。”里德说,“几年前,一个人闯入你家袭击了你。”
莱尼瞬间像变了个人。上一秒她还活泼开朗,侃侃而谈,下一秒她已经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她把目光转向门口,她想离开这里。但是,里德得不到答案,她哪里也去不了。
里德靠近她,“你曾经遭遇过类似的袭击,也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告诉我?”
“受害者”一词让莱尼感到恐惧,但里德没有停止追问。
“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不,我想……”她神情慌张,“我想这和你没关系。”
里德咬紧牙齿看着她,一脸的失望。
“这种事我是不会和别人说的。”莱尼的话语充满了警惕和防备,“我一直以为它和这些凶杀案不相关,直到最近才……”
里德没有反应。
“你不相信我?”
“你第一次给我发短信的时候,难道不知道阿普丽尔的案子与三年前发生在你身上的遭遇有着惊人的相似吗?”
“我不知道。”
“别骗我,莱尼。我会查出来的。”
“我没骗你!你怎么能够像审问嫌疑人一样审问我?保密不等于撒谎。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她转身就走,里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等一下……”
“去你的!我不需要这种审问。”莱尼想挣脱开来,但里德不肯松手。
“等一分钟,好吗?”
她抬头怒视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紧紧抓着她胳膊的手。
里德松手放开,后退一步,“对不起。”他挠挠头发,“我是……”
“混蛋?”
他看着莱尼。
他知道,她说得没错。“审问”,埃丽卡过去也经常使用这个词,以表达对他的不满。
里德十分懊恼。他大错特错,把这次谈话弄僵了。莱尼曾经深更半夜在自己家遭遇暴力袭击。他仔细看过警局的相关报告,甚至看过两次。他记住了每一个细节,包括她逃脱之前在客厅地板上被嫌疑人袭击。她也被强奸了吗?人们通常不会把完整的事件告诉执法人员,再加上当时调查的警察是个新手,里德基本上可以认定,当时将莱尼的案子定性为入室盗窃案是错误的。
此时,莱尼看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但显然还在生气。
这是他的错。没有查验她的背景,他就让她参与了案件调查。现在,她可能就是这一案件的目击者,而这会引起各种麻烦。
该死。
里德走过去,伸手打开莱尼身后的橱柜,拿出两只酒杯。
“想不想喝一杯?”他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
“当然。”
“加冰吗?”
“不要。”
他倒了两杯酒,递给莱尼一杯。莱尼端起酒杯,看着里德,喝了一口,随即皱起了鼻子,里德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糟糕。此刻,他正在自家的厨房里和一个女孩喝着威士忌。
她很漂亮,也很聪明,更是个网络高手。她性感的嘴唇让他欲火焚身。
他想不顾一切地拥有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莱尼靠近他,“想什么呢?”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不想让我再参与这个案子,对不对?我能看出来。”
里德没回答。
莱尼继续说道:“里德,女性受到不法侵害每天都在发生。我特别注意个人的网络安全,也从来没有注册过交友网站。三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可能与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无关。”
“我看过当时出警警察做的笔录,”里德仔细观察她的脸,“你把事情经过全部告诉他了嗎?”
“是的。”
“你有没有受到性侵?”
“没有。”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你说你没看清袭击者的长相,因为他戴着滑雪面罩。”
她点点头,“还有,他把门廊灯关掉了,门外一片漆黑。”
“但是,你能感觉到他身材怎么样。你跟警察说……”
“他块头比我大,我就知道这么多。这什么也做不了。”
没收集到任何证据。没有血液,没有唾液,也没有精液。当时出警的警察就把它当作入室盗窃案处理了,除了采集门上的指纹以外,其他什么都没做。
里德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脖颈,“对不起,”他抬头看着莱尼,“当时应该处理得更好才对。我们让你失望了。”
“别提了,都过去了。不管怎样,那不是你的错。”莱尼抬起头,“你现在还想把我推开吗?”
“莱尼……”
“不要,”莱尼站了起来,“是我设法找到证据,证明这些女人在网上成为凶手的目标。这是你目前知道的最重要的线索,我可以帮你查到凶手。你要是不用我,那就太愚蠢了。”
“你很机智。”
“这是事实。我对他们的系统一清二楚,你行吗?保罗行吗?那家伙不可能侵入谷歌的电子邮件账户。”
里德盯着她,左右为难。为了她的安全,他应该让她远离这些凶杀案,远离他。
“好吗?”
“对不起,莱尼,你该走了。”里德又叹了口气,“但你不能继续做了!我是探长,我说了算。”
“但是……”
“这样最好。为了你的安全。”
莱尼眉毛一扬,“我的安全?”
“是的。”
“里德,你什么意思?性别歧视?你就不能让一个曾经遭遇袭击的女性参与调查吗?”
“我不是性别歧视者。我也不相信你的遇袭是偶然的。”
“你怎么知道?”
“看看当时的情形就知道了!他的入室方式、胶带、灯泡——所有这些都构成一种联系。”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是唯一一个被那家伙袭击过,现在还活着的当事人?你最终可能成为证人。”
“里德……”
“我不想让你搅进来。”
“但我的工作是在幕后。”
“幕后也不行!离开就是彻底的离开,离它远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看到了莱尼眼神中的反抗意味。
突然,里德的手机铃声响彻了整个房间。他转身背对着她,接通了电话。
“嘿,很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电话那头杰伊说。
“怎么了?”
“我在警局。你得过来看看这个。”
里德站在韦罗妮卡的显微镜前,四肢有些僵硬。可能是因为他今天过得很糟糕,也可能是因为不管今晚9点以后干什么,他都不情愿被叫过来。
韦罗妮卡现在正在忙第二个案子。大家都知道里德·诺瓦克是个工作狂,但他仍然给她留下一种印象:他有许多女性朋友。
“让我来这儿看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杰伊走过来,“你没看到?”
“没有。”
韦罗妮卡把他推到一边,检查镜头后调整了焦距。她把从伊莎贝拉·马歇尔家拿回来的灯泡用少量油灰固定在台子上。
“右上角四分之一处,你仔细看。”她闪到一边,让里德再看一次。
“我看到了污垢,也可能是铁锈。”
韦罗妮卡说:“是血。”
里德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她瞪他一眼,“天哪!你们怎么了,我干这行都10年了,我一眼就看出来是血了。”
“你详细解释一下,”里德盯着她,“凶手没在被害者的公寓里留下指纹,对吗?”
“没错,伊莎贝拉和阿普丽尔家里都没有。”
“他拧过的灯泡上也没有指纹。”
“没错。”韦罗妮卡说。
“但是,你说他在灯泡上留下了血迹?”
“这正是我的猜想,”她点点头,“从血迹图案可以推断,凶手带着锤子之类的凶器离开了现场。”
“是一把车身锤。”里德说。
“完全正确。我们还知道,他随身带了开锁工具、胶带、安全套。很显然,这是预谋作案。也许,他还带了自己喜欢的手套,不是一次性手套,而是类似于工作手套之类的。我们可以断定,他在作案之前拧开灯泡或干别的事情时所戴的手套,和他在作案现场戴的是同一副手套。”
里德看着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灯泡上的血是他在谋杀受害者之前留下的,并且跟上一个谋杀案有关,这样的话,血应该是上一个被害者的。”
“完全正确。或者说,如果我们走运的话,那也可能是他自己的血。也许他在与上个受害者搏斗时划伤了自己,手套上沾了血,可他没注意到,最终留在了灯泡上。”
“我们不会那么幸运的。”杰伊说。
“但是,即使我们没那么幸运,那也是某个人的血。我想,既然是凶手留下的,它就一定有用。”
“现在,你必须检验一下,查查DNA。”里德说。
韦罗妮卡叹了口气,“这才是最棘手的。我不能在这里做DNA检验,样本太小了,我不想把它全用了。我想把它送到设备更高级的地方去。”说着,她瞥了杰伊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乳沟,“比如,匡蒂科。”
“你还是别想了。”杰伊说,“霍尔不想让联邦调查局掺和这件事。”
“特尔斐中心可以检验,而且也很快。”她说,“可问题是,那儿费用太高。”
里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韦罗妮卡明白这件事有转机。残留的血迹微乎其微,肉眼几乎看不见,但它可能就是整个案件的转折点。他走到显微镜跟前,又看了一眼。
莱尼把车停到路边,仔细检查了地址。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她上下打量着这个街区,发现停车场空荡荡的,墙上满是涂鸦,街对面大楼的窗户上装着防盗窗。她听说城区的这一部分正准备重建,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莱尼从中控台上拿起一瓶防狼喷雾剂,塞进口袋。然后,她收拾好东西,下了车,锁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尖叫”住在街区中部一座老式的四层公寓里。莱尼支付不起他的要价,但给他买点吃的还是没问题的。
她走向公寓楼,看到楼道里一片漆黑,但二楼和三楼都亮起了灯。前门没锁,莱尼走了进去,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她用手机照亮四周,查看着楼道旁的一排邮箱。大部分邮箱上的收件人名字都被刮掉了,有的邮箱上面还贴了很多层写着姓名的纸片。“尖叫”的真名是爱德华·甘茨,莱尼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名字。
电锯发出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莱尼循着声音来到一个昏暗的楼梯平台。锤子的敲击声从头顶传来,她抬头瞥了一眼天花板,不断有灰尘落下来。现在施工似乎有点晚了,但也许这是一份私活,可以不计入公司账目。
她又看了一眼短信,确认地址。最后,她在贴着2C標签的门口站住,开始敲门。没有回应,她又敲了几下。
门开了,“尖叫”站在门口,光着膀子,闷闷不乐。
“你来早了,”他说,“我还没干完活呢。”
“我给你带了晚饭。我记得你喜欢必胜客。”
他接过袋子,回到屋里。
莱尼也走进去。
她跟在“尖叫”后面,睁大眼睛四下打量。她原以为这是一栋破旧逼仄的老建筑,但眼前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开阔空间。远处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堆木材,旁边是一对锯木架。仅有的家具是一个翻倒的板条箱和窗户旁边一把孤零零的金属折叠椅。
“这一层楼都是你的吗?”莱尼问道。
“整栋楼都是我的。”
她惊愕地看着他,“都是你的?”
“这是我最近新上的项目。”他说,走进刚刚装修了一半的厨房。厨房里的橱柜还没有安装柜门,家用电器的线路已经排好。他把装食物的袋子放在不锈钢水槽旁边,朝里面瞄了一眼。
“培根芝士汉堡?”他问道。
“还有洋葱圈。”莱尼环顾四周,“这里有多大面积?”
“四层楼加起来,大约1.2万平方英尺。下面两层用来办公,我打算住楼上。”
“那为什么还建厨房?”
“这是休息室,”他拿起一个洋葱圈塞进嘴里,“想看看其他地方吗?”
“当然。”
“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下。”他带着莱尼下楼,“我们有几个会议室,还有存储仓库,全都搞定了。”
他们俩走进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的一张桌上摆了三台工作站级电脑。电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色海盗旗,暗指他做黑客生意。房间里的两扇窗户用牛皮纸和胶带封住了。莱尼发现,最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简易小床,床尾有一个睡袋。
“你就住在这儿?”
“我还没搬进来,但最近我一直熬夜构建系统。”他在一把旋转皮椅上坐下,“我刚把你要的东西下载好。”
“有什么发现吗?”
“不太多……”
头顶上传来的电锯声淹没了“尖叫”的说话声。莱尼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等电锯声停下来后问道:“噪声这么大,你怎么工作?”
“习惯就好了。”他把U盘插到中间那台电脑上,“我在市面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对付米克斯网站系统的软件,他们的安全性出奇地严密。”
“谢谢夸奖。”
“你设计的?”
“找到他们的安全漏洞后,我彻底修复了它们。这么说,你没找到任何现成的东西?”
“没有。”
“你在暴力犯罪拘捕程序数据库中有没有发现?”莱尼问。
“等一下。”
“你发现了?”她心里充满了希望。他一定是找到了后门,否则,他就不会给她打电话了。
他看她一眼,诡秘而又狡黠地笑笑,“你会喜欢的。”他拔出U盘,递给她,接着又插进一个新U盘。
“里面有什么?”
“我给你看。”
正在这时,前门有人敲门,“尖叫”把椅子往后退去,叮嘱莱尼:“是施工人员,我去看看。你不要碰任何东西。”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莱尼趁机坐到他的椅子上。“莱尼,我是认真的。你的爪子千万别碰键盘。”
“好的,好的。”莱尼举起双手。
“尖叫”走远了,莱尼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脑上。不知道是什么文件,才下载了20%。她又把目光转移到旁边的电脑上,轻轻点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亮了,上面是贝拉·马歇尔脸书的页面。
看到这个画面,莱尼感到后背袭来一股寒气。为什么“尖叫”一直在看这个?难道他认识贝拉?她瞟了一眼门口,把椅子向前挪了挪。也许是他听说了谋杀案,把它和莱尼的调查联系起来了。
“砰!”
莱尼扭过头。声音从前屋传来,像是有人倒在了地上。她竖耳细听,听到了低沉的喘气声。
莱尼一下子怔住了。难道是……枪声?
她跳了起来。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的。她只在电影里才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但这声音确定无疑。她向门口奔去,然后在门边停了下来,心怦怦直跳,琢磨着该怎么办。难道是“尖叫”被射中了?
她听到了低沉的说话声。莱尼不认识外面的人。他们知道她在这儿?她发狂地环顾四周,可这儿无处藏身。
电锯声又响了起来,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她不能跑到走廊上——他们可能会看到她。她的目光落在了窗户上,她冲过房间,剥开上面的牛皮纸。这是二楼,但有一个消防通道可以藏身。她把牛皮纸撕掉,祈祷施工噪声能盖住她撕纸的声音。紧接着,她转动窗闩,推动窗框。
卡住了。
电锯声戛然而止。外面的声音更近了。她从桌上抓起一支笔,塞到窗框下,开始撬窗户。它勉强动了一点,她继续撬着,不停地回头看着门口。她心跳剧烈,双手颤抖。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有扇门打开了。
她设法把手指伸进窗框下,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使劲一拉。就在这时,电锯声又响了起来。
莱尼把头伸出窗外。这是一个老式的防火梯,上面布满了铁锈,她不确定它是否牢固,但她无论如何也要爬到上面去。莱尼一边盯着“尖叫”的办公室门口,一边从窗户钻出去,侧身翻到了防火梯上。她能看到脚下漆黑的小巷,但防火梯没有通到地面。
电锯声又停了。牛皮纸在风中摆动,她担心这声音会引起注意,好在风很快就平息了。因为恐惧和劳累,她气喘吁吁。她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窗户发出的光亮,工人们都在那儿。难道他们什么都没听见吗?
是枪声。绝对是枪声。
她蹲在防火梯上,心怦怦直跳。她必须藏起来,或者在走廊里的人发现窗户打开之前离开这里。施工噪声可以掩护她逃跑,但是……
一声轻微的刮擦声传来。莱尼看着窗玻璃,心头一惊。窗玻璃在滑动,她扑過去想抓住它,但不够迅速,玻璃掉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
玻璃落地的声音响彻了整条小巷,惊恐不已的莱尼觉得它比步枪射击的声音还要大。她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沿着防火梯向上爬去。
莱尼爬到第三层时,办公室里传来了脚步声。三楼窗户昏暗,莱尼用拳头使劲砸着玻璃。工人们是否能听见?她盯着窗户上透出来的微弱光亮,又举拳砸了起来,但电锯发出的噪声完全掩盖了她的敲击声。
下面有声音,防火梯动了一下。莱尼转身跳上露台,用力一脚向前踢去,脚下的玻璃应声而碎。
莱尼感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从她的头顶飞过。
那人开枪了。
她把外套拉起来盖住脸,从破碎的窗户跃身而进,“扑通”一声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莱尼一骨碌爬起来,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她能听到工人们就在附近,但是厚厚的墙壁把她和他们隔开。她让眼睛适应一下周围的光线,冲出门口,结果发现自己进入了更加黑暗的走廊。难道“尖叫”就这样装修走廊?她又朝另一个门口冲去,结果撞到了硬物上面。她头晕目眩,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接着,她又在黑暗中沿墙摸索着向前,直到碰到了门把手。
黑暗中,脚下传来玻璃碴的嘎吱嘎吱声,她顾不了太多,笨拙地拉开门。
还是走廊。
她顺着楼梯向下,朝着光亮跑去。她转过楼梯平台,一步跨下两个台阶。她顾不得怨恨“尖叫”为什么搞这么奇怪的楼层设计,继续向前狂奔。此时,“尖叫”一定还在那儿,不知是死是活。
她的身后,脚步声紧紧跟随。她又转过一个平台,在朝下一个台阶飞奔时,手不停地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突然,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是她的防狼喷雾剂!她不能回身去捡。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掏出手机,按下了紧急呼叫键。
呜……呜……
突然,旁边墙上的石膏板在她脑袋旁边爆开。莱尼一下子跪倒在地,紧接着,她抓住楼梯扶手站起来,还剩下最后四个台阶,她一跃而下。这不是她刚进来时看见的楼梯。难道有两个楼梯?她看见走廊尽头有一扇門,就冲了过去,手指还按在手机键上。她听到手机上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这里是911,请说明你的紧急情况。
呜……呜……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膝盖跪地。她别无选择,只能强忍疼痛站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走。终于,她到了门口,猛地把门拉开,冲进了闷热的黑夜。
楼房后面的巷子又黑又窄,莱尼看了看巷子两头,朝光亮处跑去。她一刻也不能停下,因为她知道有人在后面追赶,并且,那人有枪。
她跑到了小巷尽头,眼前不是她停车的那条街,但也不错,街上人来车往。
小巷里追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莱尼冲到大街上,挥舞着双臂,大声喊叫,希望能引来警察或者出租车,哪怕是任何人的注意。前方,一家酒行的霓虹灯广告牌闪烁着。她飞快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知道他没有追过来,但仍然不停地奔跑,加速,冲刺,感觉肺都快要炸了。她跑到霓虹灯底下,慢慢减速,猛地拉开酒行的大门,冲了进去。
莱尼坐在警车踏板上,双脚牢牢地踩在柏油路面上。杰伊把胳膊搭在车门上,低头凝视着她。
“你确定不用去检查一下伤口?”
“确定。”
他又扭头去看手机。过去20分钟里,他一直盯着手机,莱尼不知道他是在查看短信还是在玩游戏。不管他在干什么,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看住她,就好像她会逃跑似的。
莱尼胳膊肘抵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她感觉头晕,恶心。尽管现在气温已经达到90华氏度,她仍然不停地发抖。脚踝处的伤口仍在流血,鞋子里面,脚后跟已经黏糊糊的。她盯着鞋子,想把它脱下来,但又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是里德。
她远远地望着里德。酒行外面的停车场成了临时指挥中心,里德正在那里和一个负责现场调查的警察说话。里德有两次想过来看看莱尼,但都被穿制服的警察拦下来。现场总共有九名警察——五个穿制服,四个穿便衣。
他们赶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包围大楼或者让莱尼离开的迹象。
莱尼看了一眼手表,“还要等多久?”
杰伊乐了,“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是的。”
他长叹一口气,看了眼远处那群警察,扭头对她说:“我去问问。”
他离开了,莱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鞋带上还残留了不少踢碎三楼窗户时留下的玻璃碴。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碴一个个拿掉,丢在脚边的柏油路上,堆成亮闪闪的一堆。她想起了“尖叫”。
在酒行,莱尼打电话报警时,酒行老板赶紧关门上锁,尽管持枪歹徒似乎已经逃跑了。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发现“尖叫”倒在地板上,身上有两处枪伤。急救人员把他抬上担架,迅速送往布拉肯里奇医院。那时候,他几乎已经没有脉搏了。
这是莱尼从问询她的警察那里得知的所有情况。她揉着太阳穴,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希望自己能做出更多更快的反应。现在,她非常想去医院,想知道“尖叫”到底怎么样了。
柏油路上传来脚步声,一双黑色尖头皮鞋出现在莱尼的视线里。
“嘿。”
莱尼没抬头。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顿时,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没事吧?”他问道。
“我没事。”
他拿开手,莱尼抬头看他。他深邃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关切……还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得告诉我你对爱德华·甘茨了解多少。”
莱尼坐直身子,清清嗓子,“比如?”
“他是你的朋友?男朋友?”
“普通朋友。”
“你确定?”
“确定。”
他盯着她,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在这儿?”
莱尼把头向后一仰,“里德,拜托。我已经和那位警察说过了。他没告诉你吗?”
“我想要你亲口跟我说。”
她叹了口气,“是他叫我过来的。”
“几点?”
“他7点左右给我发了短信,那会儿我正要下班。我告诉他,我9点到,但我提前到了。”
“为什么?”
“我没去上跆拳道课,决定直接过来。听着,你们已经知道了一切。还要我说几遍?”
他慢慢靠近莱尼,把胳膊搭在车门上,俯下身子,莱尼看到了他腰间挂的枪。这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姿势,她一点也不喜欢,所以,她站了起来。
“他为什么叫你过来?”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有问题吗?我刚到那儿,我们甚至还没有顾上吃晚饭,他只是带我四处看看,结果……一切就发生了。”
“详细点。”
她深吸一口气,“他带我去看他的办公室。有人敲前门,他以为是楼上的施工人员。他告诉我,他会马上回来。紧接着,我就听到从前屋传来的声音——‘砰的一声,就是这种奇怪的声音。”
“枪声。”
“是的,但声音像是被包裹了似的,闷闷的。”
“使用了消音器。”
“对。”莱尼感觉喉咙发紧,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栋楼。所有的窗户都亮起了灯光,犯罪现场调查组的警察正在里面收集证据。三楼的两个工人站在人行道上分别接受警察的单独讯问。里德的上司也来了。他刚从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警车上跳下来,就到处指手画脚,下达命令。
“他没说为什么要你过来?”里德问。
“没有。你没听见我已经说过了吗?”
“好吧。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
“你什么意思?”
“比如,你是否知道他有不良记录?”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电信诈骗、网络盗窃、身份窃取之类。”
“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知道你来这儿干什么,莱尼。别跟我胡扯什么带着汉堡来看他。”
“我就是这么做的!”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莱尼感觉掌心黏糊糊的,但她抑制住了想在牛仔裤上擦手的冲动。
“你有没有看见追你的那个人?”他追问。
“没有。”
“但你说,他是个男的。”
“我听到走廊里有男人的声音,所以我认为他是个男的,”莱尼又看了一眼楼房,“而且脚步声很重。”
“你听到的声音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一个人的。起初我以为是两个人,但往后面一看,我认为只有一个人。他好像在打电话。”
“但是你没看见他。”
“是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穿什么衣服?他的身材?他的肤色?”
“我跟你说过了,我没看见他。”
他摇摇头,看向远处,显然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恼火。
“怎么了?”
他看着她,“你怎么像个充满敌意的证人?”
“你怎么像个混蛋?”
“莱尼,我知道,你在对我撒谎。”他靠近一点儿,压低了声音,“我从你脸上能看出来,如果你认为我是个混蛋,那就等着联邦调查局参与调查你那胡说八道的故事吧。”
莱尼瞪眼看着他。
“你要知道我是在帮你。你这位朋友的不良记录比我的胳膊还长,说都说不完,在联邦调查局也有案底。碰巧你来了以后,他在自己的巢穴身中两枪。”他慢慢靠近她,脸上的紧张神情让她不寒而栗,“我要你告诉我你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因为我百分之九十九地相信,不管你做什么,都和我负责的谋杀案有关。而且,这个案子,不需要你再去调查。这个案子,我为了你的安全,特意不让你掺和!”
莱尼一句话也不说。现在,她从头到脚,浑身都在发抖。她双手抱肩,瞪着里德。她从没见过他这么难过,她也很难过。此刻,她真想当着所有警察的面,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会告诉他的。她早就决定告诉他一切了,但她需要单独告诉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扭头看见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两人穿戴整齐,应该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来这里的目的是要调查她。个子高一点的特工在她面前停下,亮出警徽。
“诺克斯小姐?”
“是我。”
“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解释一下。”
里德边接电话边摘掉手枪皮套,把它扔到厨房操作台上的钥匙旁边。
“这个案子有些古怪。”杰伊说。他在警局给里德打电话,里德能听到办公室里的嘈杂声。
“说来听听。”
“甘茨竟然没有手机。”
里德打开冰箱,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好几周没去商店了。冰箱里空荡荡的,连瓶啤酒也没有。
“人人都有手机,”里德拿出玻璃杯,接了一杯自来水,“他也有手机,相信我。”里德说,“这事我再问问莱尼。”
“你想今晚就问她?”
“不。”
里德从侧门走进与厨房相连的车库,按下车库的自动门按钮。自动门上升的时候,一辆汽车亮着两盏大灯拐进了他的私家车道。
“你确定?”杰伊问,“我打赌她已经从惊恐中缓过来了。”
“我确定。”
车灯熄了,里德看出了车的轮廓,接着,从车里走出来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们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杰伊继续说,“是把爱德华·甘茨的手机通话记录搞到手。”
莱尼穿过车库,径直走向里德。里德之前在犯罪现场见到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被吓呆了,而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像是在执行任务,大步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厨房。
“我会看看能了解些什么。”里德对杰伊说。他锁上车库门,回到厨房。此时,莱尼正倚在操作台上。
“还有一件事,”杰伊说,“我刚从医院回来。”
“哪家医院?”
“布拉肯里奇医院。那家伙还在手术室,我从护士那里得知,他身上有两处枪伤,但医生说他应该能挺过来。”
莱尼伸手打开一个橱柜。
“你相信医生的话吗?”杰伊继续说,“这事是不是搞砸了?”
对里德来说,一切都搞砸了,因为这个案子的关键证人正在他的厨房里翻箱倒柜找酒喝。她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留了一杯在操作台上,自己端着一杯走进昏暗的客厅,站在玻璃推拉门旁边,凝视着户外。
“甘茨一定是这个星球上最幸运的混蛋了。”杰伊说。
“也许这不是幸运。”
“你什么意思?”
“也许这个杀手是个生手。”
莱尼回头看了身后一眼。
“用了消音器?”杰伊问。
“有可能。”
“我看不可能。”
莱尼推开玻璃门,走到屋后的露天平台上。
她不應该在这里。她跟这个案子牵扯太多。她对他和联邦调查局都撒了谎,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她在隐瞒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在保护什么人。他只知道,她24岁,很漂亮,是他最不该接触的女人。
“里德?”
“现在谁在那儿?”
“哪儿?”
“医院,谁在看护甘茨?”
“起初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在那儿,都希望他能醒过来。但听说他要在手术室待很久,能不能挺过来还是未知数,于是他们就撤了。”
“所以,现在他一个人在医院?”
“警督派了一名女警员在那儿值班。我让她一有消息就立即给我打电话。”
“好的,随时通知我。”
“会的。”
里德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操作台上的枪套旁边。他抓起酒杯走到后门口。皎洁的月光下,莱尼亭亭玉立在露天平台的栏杆边,望着眼前枝叶繁茂的树林。旱季来临之前,那儿曾有一条小溪。
她看上去很孤独,又很脆弱。她来这儿一定是有所求。他明白她为什么而来,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给予她。
里德走到外面。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件黑色吊带衫,还是那条牛仔裤,但她把那双沾满血迹的运动鞋换成了凉鞋。还有,里德发现,她的指甲上涂了闪闪发亮的指甲油。
“这平台不错,”莱尼说,“铺的是什么木板?松木?”
“雪松木。”里德走近她。
“你自己铺的?”
“是的。”
莱尼转过身,屁股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你的船呢?”
“我没有船。”
她歪着头,“那车库里为什么有拖船挂车?”
“我一直打算买一艘,只是计划还没有落实。”
“为什么?”
“没找到合适的。”
“奥斯汀有各种船。一定是你太挑剔。”
里德抿了一口威士忌,眯眼看着她。他有一种感觉,他们谈论的不是船。莱尼抬头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又望向树林。
这是个寂静的晚上,闷热潮湿。他已经感觉到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看著莱尼纤细瘦弱的肩膀,他感到沮丧,因为她今天晚上欺骗了他。
她再次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月光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
里德一口喝干威士忌,放下杯子,“德莱尼……”
“不。求你了?”她靠近里德,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今天晚上,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只是想待在这里。”
里德盯着她,想读懂她的眼神。现在,挑战就在他面前。莱尼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心跳加速。她能读懂他,清楚他在想什么。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里德低头吻她。她尝到了威士忌辛辣而香甜的味道。她双手在他的脖子上滑了一下,指尖揉搓着他的头发。里德俯身向前,把她压在栏杆上。莱尼头向后一仰,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亲吻着她的下巴,她的脖子,闻着她每一寸肌肤发出的芬芳。然后,他抱紧她,亲吻着她的耳垂。她娇柔的呻吟激起了里德的欲望。她的皮肤咸咸的,他知道,她先前哭过,因为她不愿意告诉他实情。她不信任他,或者说不完全信任他,但她还是来了。
她一只手搂住他的头,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滑向他的腰带。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开始疯狂地亲吻她。她缓缓解开他的腰带。
“里德,”她后退一步,“我们进屋吧。”
“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韦罗妮卡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看见乔丹正站在证据实验室门口。“我确实回家了,”韦罗妮卡说道,“但又因为枪击案被叫了回来,霍尔急匆匆地让我们检查从案发现场找到的子弹。”
“为什么?”
“该死,我怎么知道。我还不确定能得到多少信息,因为子弹都变形得厉害,不过,值得一试。”
“好吧,我走了。”乔丹说,“你也别待太晚。”
“我不会的。”
韦罗妮卡把注意力又集中到电脑上,开始上传文件。她直接把检验数据传给了特尔斐中心的弹道实验室。
霍尔对这起枪击案很重视,甚至亲自去了犯罪现场,他以前很少这样做。警督讨厌看到血,他曾经在案发现场把刚吃的午饭吐了出来。韦罗妮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与最近发生的两起谋杀案有关。
两起谋杀案受到了媒体的极大关注,但她在新闻报道中还没有看到她认为真正可怕的细节。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趴在地板上,头部被击,T恤衫被掀到腋窝下。韦罗妮卡试图想象出,深更半夜突然被惊醒时意识到家里闯进了陌生人的那种恐惧感。
“你还没走?”
她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别总是偷偷出现在别人身后。”
杰伊进了房间,朝她走过来,“我没有。”他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电脑屏幕,“那是什么?”
“子弹照片。”
“已经检查完了?”
“霍尔催得很急。我们正在把这些东西传给特尔斐中心。”她抬起头,发现杰伊正在看她写的电子邮件,“你要看吗?”
“对不起。”他后退了一步。
“霍尔为什么对这个案子如此关注?”
“不知道。”杰伊回答,但他的语气告诉她,他其实知道。
“我想这和里德认识的那个黑客朋友有关系,”她说,“我在现场看到她正在接受问询。”
“对,她认识受害者。”
韦罗妮卡扬起眉毛,“你认为跟她有牵连?”
杰伊没回答。
“里德是不是也认为跟她有牵连?”
杰伊还是没回答。
“好吧,你不用告诉我了,”她扭过头,继续看电脑,“反正我很快就会弄清楚的。”
杰伊靠在桌子上,“我也想知道。”他清清嗓子,“你吃过了吗?”
“刚吃了一块巧克力。”
“我说的是晚饭。”
她发送完邮件,退出程序,揣摩着杰伊的意思。他是不是要约她出去?他刚才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邀请她,她有一阵子没被人邀请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是她想多了,杰伊是个大块头,可能又饿了。
她瞥了杰伊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该死,他有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期待地等着她的回应。他不仅仅是饿了。
“你想一起吃晚饭?或者……”
“我不跟警察一起出去吃。”
他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丝微笑,“当真?”
“当真。请别见怪。”
“没关系。”看见韦罗妮卡收起文件,放进文件袋,他露出真诚的微笑。
“如果必须猜的话,你认为霍尔为什么对这起枪击案如此上心?”她问。
“我不知道,”杰伊答道,“不过,这可能与联邦调查局的人出现在现场有关。”
“不是我们通知他们的吗?”
“不是。”
“哦,奇怪,真奇怪。”
“你为什么不?”杰伊问道。
“不什么?”
“和警察约会?”
她脑袋一歪,“你是侦探,看你能不能搞清楚。”
“我不知道。”杰伊脸上又露出微笑,“我想起了一些关于枪支的笑话,但是有点粗俗。”
韦罗妮卡不以为然。她从他身边经过,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接着,她又检查了一遍实验室,确保所有设备的电源都关闭了。
“真的,什么原因?”
她看着杰伊。难道他真不知道?
她学会了警察说话的强硬方式,特别强硬,尤其是和侦探说话的时候。他们相互分享证据,交换故事。这是他们擅长做好本职工作的一个原因,但从她的角度看,这是个问题。她必须和这些人日复一日地在一起工作,她不想成为男人们在更衣室里的闲谈对象。所以,尽管这些年她被人邀请了很多次,有侦探,有特警,甚至有实验室的技术员,但她都养成了说“不”的习惯。
不过,这一次,她动心了。
“走吧,”杰伊走近一步,显然把她的沉默当作了犹豫,“去吃晚饭。”
“都快半夜了。”
“我知道。你一定在挨饿。”
她从椅背上抓起手提包,“你真执着。”
“执着,啊?我喜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担心再次被拒绝呢。”
她叹了口气,“听着,这真不是针对个人的,但……”
“我们可以去校园旁边的IHOP餐厅。你可以跟我谈谈你的工作,我也可以跟你说说我的工作。就像是一次员工会议,只是边吃边聊。”
她双臂抱在胸前,什么也没说。
“晚饭后你还想做什么?回家看电视剧《识骨寻踪》?”
这正是她的打算,该死。她忍不住笑了,“你们这些侦探真讨厌。你啥都知道,对吧?”
里德看了一眼床头钟,凌晨3点多,睡在一旁的莱尼还沉浸在梦乡中。激情过后,她的身心应该能得到彻底放松了。
里德翻身下床,从房间角落的椅背上抓起牛仔裤穿上。他走向前门,检查了门锁,然后,透过窗户看了看莱尼停在车道上的车。他又去检查了车库门和玻璃推拉门,确认门都锁好了。
他回头看了一下厨房,水槽边的操作台上放着两个玻璃杯,萊尼的紫色外壳手机正在用他的充电器充电。
里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床,从露天平台上拿回玻璃杯,又给手机充电的。他打开后门廊的灯,转身走向卧室。
卧室门口,里德停下了脚步。再次看到床上的莱尼,他的心头不禁一紧。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如此强烈。
此时,莱尼翻了个身,从枕头上抬起头,发现一边的里德不见了。
“嘿。”里德赶紧在门口招呼一声。
她坐起来,左右看看,“几点了?”
“很晚了。”
她抬腿下床,从地板上拾起里德的衬衫,穿在身上。里德以为她要去卫生间,但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进入走廊。
“你还好吗?”
“饿了。”她回头说。
里德跟她走进厨房。但莱尼很快发现,他家里根本没东西可吃。
“真可怜。”莱尼看着他。
“我知道。”
她打开冰箱冷冻室,“但是……还有点希望。”说着,拿出一盒冰淇淋。
里德从橱柜抽屉里拿了把勺子递给她。她接过勺子,来到餐厅,从窗口向外瞥了一眼她停在车道上的车。
“你应该在室外安装几盏安全感应灯。”莱尼挖了一勺冰淇淋。
“好的,我会装的。”
她背朝着桌子坐下,对里德说:“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了。”
“什么情况?”
“他挺过了手术,”她的声音有些凝重,“还没苏醒过来,所以,医生并不能保证……”
里德从桌下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他没想到今晚会再谈这个话题,但既然她提出了,他就没理由拒绝。“你是怎么知道的?通常,医院只和亲属说这些。”
“我问了之前在那儿遇到的一个护士,她以为我是他妹妹。”
里德用手搓搓脸,完全清醒了。他身子前倾,注视着她,“你知道联邦调查局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吗?”
她警惕地看着里德,问道:“你们没给他们打电话?”
“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打电话?”
她又舀了勺冰淇淋,“我不知道。”
里德期待着。他能看出来,她想告诉他一切,但他也能感觉到,她说的话,他不会喜欢。
“如果‘尖叫做的生意引起了联邦调查局的注意,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她说。
“你是说爱德华吗?”
“是的,‘尖叫是他的绰号。我确信,他们已经盯他很久了。”
“为什么?”里德靠在椅子上,尽量不去看她身上衬衫前襟敞开的地方。
“他兜售一种叫‘零日漏洞的软件,可以被人利用并秘密进入别人公司的网站系统。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但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合法,所以……”她耸了耸肩。
“那么,我猜想,他在这条道上应该树敌不少吧?”
“有可能。”
这就意味着很多人都有理由想要他死。他遭到枪击可能和莱尼的拜访没有关系,她可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但里德依旧不知道她为什么去那儿,她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他。
他看着她用勺子挖着冰淇淋,一绺紫色头发挡住了她的眼睛。不必看她脸上的表情,他都明白,现在,她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是否告诉你……”
“听着,我现在不想说这个。”莱尼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什么时候想说?”
“反正现在不行。”
莱尼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她躲过了三发子弹。三发。现在,她坐在他家里,却仍然对他保守着秘密,甚至试图利用做爱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不会告诉他完整的故事,而唯一能讲述事情缘由的人很可能在天亮之前就会死掉。
莱尼瞪大眼睛,凝视着他,“也许明天早上。”
她又在说谎,他从她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她把冰淇淋放在一边,靠他更近一点。她像之前那样背靠在堆满了邮件和账单的餐桌上。前襟敞开的衬衫在她身上飘来荡去,里德隐约看见了她的肌肤。
他和她四目相对,“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她慢慢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胳膊圈住他的肩膀,呼出的氣息吹在他的耳朵上,“除了吵架,什么都行。”
第二天上午,里德听到门铃响起时,他的心情变得糟糕透顶。他佩戴好手枪皮套,穿过客厅,发现杰伊正站在门口台阶上。
“你来得真早。”他嘲讽道。
“会议拖延了,”杰伊进屋后说,“我给你发短信说明了情况。”
两人来到厨房。杰伊发现了操作台上的空酒瓶和酒杯,还有餐桌周围地板上散落的邮件。
“喝到很晚?”他看着里德。
里德没理他,直接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查看杰伊发来的短信:与特尔斐中心DNA检测专家的会议拖延了整整一个小时,霍尔打算在11点整开会。
“韦罗妮卡把子弹送来了。”杰伊说。
里德抬头瞥了一眼,“已经检测了?”
“她昨晚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霍尔总催她。”杰伊靠在操作台上,“嘿,有咖啡吗?”
“没有。”
里德查看其他短信,其中一条是埃丽卡发来的,还有一条是警督霍尔发来的,但没有莱尼的信息。
早上6点15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莱尼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很生气她就这样不辞而别。
里德把手机放进裤兜,从椅子上抓起外套。如果运气好,他今天就不需要它了。如果运气好,他就不会再去敲开一个可怜女人的家门,告诉她,她的丈夫,或儿子,或女儿永远不会回家了。
“你收拾好了吗?”杰伊问。
“好了。”
“哦,我给医院打了电话,甘茨挺过了手术。”
“也许我们可以去问问他,没准能得到一些答案。”
“别抱什么希望,”杰伊说,“我听说那家伙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医院不像前一天晚上那么忙乱,但这使莱尼的任务执行起来更加困难。她朝护士站走去,看到候诊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妇人正在看电视新闻《早安,美国》,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饮水机旁发短信。莱尼盯着穿西装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想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他身上的条纹衬衫看起来有点儿花哨,不管怎样,他用的是苹果手机,由此可以断定,他不是联邦调查局的。
她来到护士站前,尽量让自己保持自信,尽管她没看到一个熟人。
“我来看爱德华·甘茨。”
“你是他家人吗?”一个护士正低头看着电脑,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是他妹妹。”
护士停止了打字,抬头看了一眼莱尼,噘着嘴。尽管她长得很像海绵宝宝,但似乎并不友善。
“我昨晚和莫丽娜护士说过了,”莱尼看了一眼周围,“她今天值班吗?”
“不值班。”护士盯着莱尼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在电脑上输了几个词。她的表情变了,莱尼感到一阵恐慌,“恐怕他情况恶化了,被列为重点监护病人。”
“有什么办法……”
“现在不能探视。这是医生的命令。”
莱尼站在那儿,心想要不要碰碰运气。护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莱尼决定先离开这里。
“谢谢!”莱尼看了眼手表,“我晚会儿再过来看看。”
她转身走向电梯,边走边掏出手机。里德又给她打电话了,莱尼低头盯着熟悉的号码,心里绷得紧紧的。她有意一大早离开,但她知道里德还会联系她。
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个男人推着装满食物的小推车走过来,闻气味她知道是培根煎蛋。莱尼帮他挡住电梯门,和他一起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就在这时,旁边的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莱尼心跳加速。是昨晚那几个联邦调查局特工。她大气不敢出,赶紧按下关门按钮。
就在电梯门缓缓闭合之际,一个男人冲过来,把门扒开,叫道:“等等,你到底是谁?”
莱尼伸手去按报警键,但那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莱尼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到轿厢壁上。
“你不是我妹妹。你是谁?”
莱尼靠在轿厢壁上,瞪着他。是候诊室里的那个人,“尖叫”的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他厉声喝道。
“德莱尼·诺克斯。你是谁?”
“詹姆斯·甘茨。”
他靠近一步。他的个头比“尖叫”高一点,也很瘦,蓝眼睛,和“尖叫”的相似之处仅此而已。他头上喷了发胶,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不像哥哥那样打扮得像个危险分子。
“你是怎么认识爱德华的?”他问。
莱尼绕过他,在门打开之前,按下去往一层的按钮,“我们是朋友。”
他低头注视着她。
“我们在特尔斐中心一起工作过。”
这话让他相信了莱尼,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用手捋捋头发,莱尼发现,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现在怎么样?”她问,“醫院的人不愿告诉我详情。”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出去。他环顾四周,领着莱尼穿过车流,来到一家礼品店旁的停车位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把手背在身后,“医生说手术顺利,但今天早上又出了状况,说是他的肾脏出了问题。”
莱尼咬着嘴唇。
“那……你是他女朋友?”
“普通朋友。”
他低头看着她,莱尼知道他不相信,“你知道是谁要开枪杀他吗?”
“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联邦调查局也没有查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到这个城市才三个小时,他们就找我问过两次话了。”他摇摇头,“我知道哥哥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是……”他移开目光。
“但是什么?”
“他很聪明。我认为他清楚不能和危险分子混在一起。”
这时,一个路还走不稳的小孩经过他们身边,走进礼品店,后面跟着一个推儿童车的女人。詹姆斯赶紧闭嘴,看着她们。莱尼趁机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他似乎很疲惫,可能一整夜都没睡觉。
“你是他住在休斯敦的弟弟吗?”她大胆猜测。
“你怎么知道的?”
“他之前跟我说过。”
“我一接到电话就开车赶过来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那么,德莱尼……你知道爱德华最近在干什么吗?联邦调查局好像认为这起枪杀案可能与他的公司有关。”
“我真的不知道。”
“我星期三跟他聊过,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不会告诉我的。”他勉强一笑,“他从不跟我谈他的工作。做黑客生意是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他们说,昨晚询问了一个女证人。我想是你吧?”
“谁说的?”
“警察。”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我实际上没看见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当时在他的办公室。”
他盯着莱尼看了一会儿,然后瞥了一眼旁边礼品店的橱窗,里面有一排穿着T恤衫的泰迪熊,衣服上面印有“很快就会好起来!”一行字。他两眼含泪,转过身去。
“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莱尼问,“如有需要,我联系你。”
他清清嗓子,“当然可以。”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显示,他是一家软件公司的高级销售顾问,但莱尼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
做黑客生意是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莱尼抬起头。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个讽刺。莱尼意识到,他让她想起了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的伊恩·费尔普斯,一个对电脑一窍不通的软件推销员。但和伊恩不同,这家伙看上去并不像个傻瓜。
“你知道,他最近一直在砸钱。”詹姆斯说,“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我应该阻止他。我应该好好问问清楚。”
“也许你不知道更好。”
他皱起了眉头,她后悔自己说了这话。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但这次,他没有理睬。
莱尼把名片放进口袋,“如果听到什么新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也是。”他向她伸出手,“德莱尼,很高兴认识你。多保重。”
可能是因为脸上的雀斑和头上的马尾辫,里德一边跟着米娅·沃斯走进会议室,一边私下里揣摩,就年龄来说,她根本不像顶级的DNA专家。
这些天,在他眼里,无论是谁,都显得过于年轻。
当这位博士坐下来翻看文件时,里德和杰伊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已经完成了检测,结果有点复杂,我想跟你们重新讲述一遍。”她边说边整理着面前的文件。里德认为,她的血型属于典型的A型血,对于一个能决定人们命运的法医学家来说,这是件好事。
“首先,”她说,“我还没有完成对胶带的检测,但我查验了你们送过来的灯泡,可以证实,上面的东西的确是血迹。”
杰伊看着里德,“她说对了。”
“谁?”米娅问。
“我们犯罪现场调查组的工作人员。”
“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你把证据发给我们是件好事。我们正在处理一个十分微小的样品,所以,我不得不使用高新技术来研究这些资料。”
“比如?”里德问。
“我相信你们熟悉STR检测,”她看了一眼里德和杰伊,“就是DNA短串联重复序列检测,它们是DNA链上的标记,我运用了微型STR检测技术,因为我要处理的材料非常微小,并且其中一部分已经降解了。”
“知道为什么吗?”杰伊问,“我的意思是,凶手在杀害伊莎贝拉·马歇尔的前一两天就把灯泡拧开了,现在距离他摸灯泡的时间并不太长。”
“是的。但是,我说的是他留在灯泡上的东西。这个东西时间太长了,而且,就像我说的,已经降解了。这可能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的——湿度、紫外线、漂白剂,一切都要视情形而定。你们判断的前提是,灯泡上的残留物是从凶手的手套上留下的。”
里德说:“他把某些东西带到了犯罪现场,比如安全套、胶带。”
“还有杀人凶器。”杰伊补充道。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米娅说,“按照你们的理论,他的装备应该包括手套。”
“他有一把自己喜欢的锤子。我们推测,他不可能不戴手套。”
“好,这个样本已经留下来了,凶手戴手套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它的时间太长了,又很微小,但的的确确是血迹。”
“到底是谁的血迹?”里德问,尽量克制住不耐烦。
“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伊莎贝拉·马歇尔的。”她翻看着笔记,“初步检测表明,这个样本与克拉克县警察局提供的样本一致,是一个名叫奥利维娅·简·霍利斯的女人的血。”
里德看着杰伊,韦罗妮卡又猜对了。里德的心怦怦直跳。这是一个重大突破,他突然觉得,这个糟糕的上午现在似乎好多了。
“两年前,她失踪后不久,她的DNA被采集进入了数据库。”米娅说。
“你其实就是告诉我们,凶手总是戴着同一副手套作案。”杰伊总结道,“这就是说,包括他在作案之前踩点。在伊莎贝拉案件中,他在拧灯泡时,把沾在手套上的上一个被害人的血留在了灯泡上。”
“这种似是而非的场景,你们自己判断吧。”她说,“我只是陈述证据,分析结果,也就是说,检验的结果是,灯泡上的血迹是奥利维娅·霍利斯的。”
“既然你没有提到,”杰伊说,“是不是可以说,就不用对灯泡上有其他人的DNA抱太大希望了?比如说,一些属于凶手的男性DNA?”
“很不幸,没有。我使用了标准的釉原蛋白基因检测程序来确定性别,结果显示,这里的遗传物质属于女人。”
“该死!”杰伊嘟囔着。
“抱歉。”米娅说。
“不,这也许是件好事。”杰伊转向里德,“到目前为止,这是我们取得的最大突破。它把两个犯罪现场连在了一起,又让我们把三起谋杀案联系起来。现在可以确定了。”
“确定?”米娅也看向里德。
“三起有联系的谋杀案,”里德说,“我们对付的是一个连环杀手。”
特尔斐中心大堂咖啡吧,就在莱尼接过自己点的超大杯咖啡时,里德从外面进来,并径直走向她。
“能和你谈谈吗?”他冲莱尼说,同时向一旁的本·劳森使了个眼色。
“我先上楼了,莱尼。”本迅速接受了他的暗示。
她目送本离开,感觉有些恐慌。接着,她转身离开吧台,向咖啡吧更为僻静的角落走去。
里德跟过去,在桌子对面坐下。“你不辞而别了。”他注视着她,平静地说。
“我要上班。”
“我也要上班。”
莱尼抬头看着他,心跳加速,再一次不知所措。她还没想好如何解释一大早的匆匆离去。她知道肯定还会再见到里德,可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里德眉毛上挑,“你打算就这样了?我们俩一夜春宵,你却在早上6点偷偷溜走了?”
“你還想要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移开视线,笑着摇摇头,尽管他看起来不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还想要什么?好吧。”他的目光又回到莱尼身上,“那就从昨晚没聊完的地方说起,怎样?”
显然,里德指的是谈及“尖叫”的事。昨晚刚聊到这儿,她就跨到了他腿上。回想起他的唇,他的手,莱尼不禁双颊绯红。
“我们当时说到爱德华了。”她说。
“没错,说到他中枪时你在他那儿干什么。”
莱尼还想回避这个话题,可她已找不出任何借口了。况且,里德明察秋毫,再小的谎言和误导都能被他识破。
“你必须保证不告诉联邦调查局。”她说。
“我不能那么做,莱尼。”
“你要保证尽量不告诉他们。”
他双臂抱在胸前,注视着她,最后点了点头。
“我跟你说过,‘尖叫是怎样从后门侵入系统,绕过网络安全控制而获取对程序或系统的访问权。他真的很擅长这个。”
“比你还牛?”
“是。”
她环顾四周,早高峰已经过去,咖啡吧里的顾客只剩下他俩了,但莱尼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请他帮忙处理米克斯网站的事。”她说,“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去年秋天,我给米克斯网站重新做过安全设计?我想让他侵入米克斯网站,看看是否还有安全漏洞。因为,很显然,有人试过。”
里德下巴一紧,“他发现什么了?”
“什么也没发现。”
里德有些惊讶。
“不过,还是很有帮助的。”她说,“这证实了我之前的想法,米克斯网站非常安全,已经没有后门漏洞了。”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
“这个我们还没查。”她一想起那沉闷的枪声,立刻紧张起来。
“你去他那儿,就是要跟他说这些?”
“是的。”
“我相信,你对这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说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
莱尼点点头,“嗯,在任何系统中,人都是最薄弱的环节。我觉得杀手利用了社交工程,基本上是通过与人接触侵入系统的。”
“你的意思是内贼作案?”他目光如炬,“我们已经调查了他们的所有员工。”
“不是内贼作案,这一点可以肯定。不过,我认为凶手利用了熟知内情者。他可以利用网络钓鱼骗术获取高级雇员的密码。他也可以偷偷潜入大楼,或许是他拿了某个人的电脑,窜改一下,给自己开个端口。他要是够聪明,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某个人获得访问权限。”
“我们先假设他够聪明。现在呢?”
“现在……我们需要查个明白,确认一下。如果我们找到谁被他利用了,是怎么被他利用的,我们就能知道他是谁,甚至有可能得到他的身份信息。”
“你和我什么也不用做。你已经与这个案子无关了,记住了吗?”
莱尼怔怔地看着他。
“让本去做,马克也行。”他说,“我不想看到你再牵扯进去。”
“我明白。”
“你倒是明白,可你还是想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对吧?真该死,莱尼。”
她懒得回答。她觉得自己保持沉默就够了。
“没有这回事。我们不会让联邦调查局插手。”
里德盯着会议桌那头的霍尔,咬牙切齿。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不过,他预料到了。
“长官,”乔丹清清嗓子,“我不知道你是否真清楚后果……”
“清楚得很。”霍尔厉声说道,“我告诉你们,不行!所有的证据都是间接的,根本站不住脚。”
“长官,恕我直言,你还需要什么?”乔丹问,“很显然,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案和贝拉·马歇尔案之间是有联系的。现在,我们又有DNA检测证据证明,这两个案子和奥利维娅·霍利斯案也有关系。已经有三个受害者了。”
“可能更多,”里德说,“特尔斐中心的分析结果证明,凶手很早就开始作案了,可能有好几年了。他列了一份猎杀女性的名单,同时实施多个监控。”
“联邦调查局不能参与。”霍尔斩钉截铁地说。
“那暴力犯罪拘捕程序呢?”杰伊问,“至少我们能看看他们的暴力犯罪数据库吧?”
“不行就是不行,”霍尔回答,“我不想让联邦调查局介入。就这么定了。截至目前,这个城市发生了两起凶杀案……”他盯着里德,似乎在怂恿后者反驳他,“这已经够麻烦了。我们不必打广告去大肆宣扬,说有一个连环杀手在逃窜。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联邦调查局突然来我们这里,成立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然后像马戏团一样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这是局长的意思。”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昂着下巴,看起来就像里德五岁的侄子,一旦不能为所欲为,就摆出一副耍赖的模样。
里德气得无语。显然,这已经不是和联邦调查局争地盘那么简单了,霍尔是在保护某人。是米克斯网站还是网站的某一位高管?或許整件事都是阿圭勒的意思,局长想要保护谁吗?奥斯汀的经济建立在飞速发展的科技行业基础上,商界和政界之间关系默契。
“今天就到这儿吧,”霍尔推开椅子站起来,直视着里德,“明天还在这个时间碰头,届时我希望可以看到嫌疑人的名单。”
霍尔走了出去,任凭手下三个最得力的干将瞪眼看着他离开。
在爱德华·甘茨公寓楼的走廊里,韦罗妮卡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凳子上,打开,然后后退两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她制作的虚拟犯罪现场堪称完美,就连楼梯栏杆受损的装饰都分毫不差。她上下扫了一眼走廊,看看还有没有不准确的地方,但电脑生成的图像什么都不缺,只有极少的东西没有呈现出来,比如地板上的锯屑碎末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不过,从结构上看,一切都相当逼真。
“准备好了吗,韦罗妮卡?”
她不慌不忙地做着细微调整。相反,里德一到这儿,就不停地踱来踱去。
“不必那么完美。”
她抬头瞪他一眼,“是你做还是我做?”
韦罗妮卡现在情绪暴躁,她这周受够了那些专横的警察,昨天他们想要她把什么都弄好,却不告诉她案情进展如何。
“好了,来看看吧。”她最后调整了影像亮度,“看到门框上的缺口了吗?根据这个缺口和受害人身上的枪伤,可以计算出子弹的轨迹。”她轻敲几下键盘,一道红线出现在屏幕上。里德和杰伊凑近查看。
“结果准不准?”里德问。
“你给我的数据准不准?”
“当然准确。”
“那就不会错,”韦罗妮卡说,“受害人身高6英尺1英寸,比你们当时根据他遇袭时穿的鞋子推断出的数据高出半英寸。所以,子弹是从这儿射出的……”韦罗妮卡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点,“经过这条路径,打穿了门框,然后擦过受害人的脸颊,卡在了墙上。”
里德和杰伊回头查看杀手当时可能站立的地方。
“所以,他就藏在这个角落。”杰伊说道。
她点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他很可能在敲完门后就退回去藏了起来,等甘茨出来开门时,他就开了枪。”里德推测。
“根据血迹来看,甘茨中弹后,似乎是趔趔趄趄向后退。他摔倒的时候,手捂着脸。”韦罗妮卡说。
“就在这时,杀手靠近甘茨,又开了一枪,想要干掉他。”杰伊说。
“这正是我感觉有趣的地方。”她打开显示走廊的画面,这个画面更接近受害者的房门,“为了开第二枪,杀手后退了10英尺,枪口朝下射击。这与你给我的子弹从伤口射入和射出的数据一致。”她看着里德,想得到确定的答复,“你确定这些数据正确吧?”
“我亲自询问了手术医生。”里德走到凶手开第二枪的地方,瞥了韦罗妮卡一眼,“按照你的虚拟现场,他应该是在这儿吧?”
“对。”
里德后背紧贴在走廊墙壁上。他从皮套里掏出手枪,指向公寓空荡荡的地方。韦罗妮卡拿着激光指示仪走了过去,用它在里德的枪口到地板上的圆圈之间画了一条线,画圈的地方正是子弹射穿受害人的身体最终到达的位置。
“再低点儿。”她让里德调整一下胳膊,“看到没?这说明凶手比你个子矮。你身高是多少,6英尺2英寸?”
里德没回答,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有意思。”杰伊说。
韦罗妮卡点点头,“我同意。”
“你们以为凶手是直接走到甘茨面前开枪的,”杰伊说,“可是相反,他在走廊里躲了起来。”
“并且,第一枪他打偏了,”里德说,“凶手藏在角落里等待,等目标走出来,距离他15英尺远时,他开了枪,但只伤到了皮肉。”
“所以,我们得知,这一枪打得并不好。”
“简直糟糕透顶。”里德走到凶手在走廊开第一枪的地方。
“回到第一个画面。”
韦罗妮卡调到第一个画面。
“看见了吗?”里德示意,“假设他站在这儿,瞄准门口的目标。他利用墙做掩护,”里德一只手举起手枪做示范,“要么是他瞄准了受害人身体,但开枪时后坐力太大,所以打伤了对方的脸。或者是,他想要打中受害人的头部,但没打准,只是擦伤了他的脸部。之后,他没敢靠近,而是站在走廊里开了第二枪。”
“虽然他用了消音器,但他的射击技术并不专业。”杰伊说,“这家伙是个菜鸟。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他犹豫不决。”
“没错。”
“所以,这和联邦调查局的说法相左。”
“联邦调查局有什么说法?”韦罗妮卡问道。
里德瞪了杰伊一眼,以示警告,可杰伊还是说出了答案:“联邦调查局认为,这是一起商业间谍案,他们猜测,甘茨惹恼了某个有权势的人。但如果这样的话,杀手就应该是职业的。”
“不然呢?”韦罗妮卡扭头看着里德,“没藏毒,也没藏钱,我们把这儿翻了个底朝天。而且受害人还没搬进来,家具也不多。我们的警犬队出警也很迅速。”她期待里德能给她另外一种解释,“如果跟毒品和钱财无关,那跟什么有关?”
“谁知道呢?”里德耸耸肩。
杰伊掏出手机,“我昨天晚上就跟你说过,这事有点儿奇怪。”
里德又走到门框前,眉头紧皱。“你确定数据没问题?”他看着韦罗妮卡。
“是的,里德。”
里德迈步登上楼梯顶部,再次查看凶手可能藏身的地方。一有事情想不通,他就想换个角度来观察。现在就是这样。韦罗妮卡刚刚测算出结果,也给里德做了完美的推演。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想接受其中的暗示。
现在,韦罗妮卡什么也做不了。事实就是事实,它们跟人不一样,是不会说谎的。这就是为什么韦罗妮卡一周来更重视犯罪现场重现而非目击者的证词。
“就像我说的,根据弹道检测,枪手比你矮。”她说,“这一点最起码对你有用。”
里德没回答。韦罗妮卡摇摇头,开始收拾电脑。
“该死,”杰伊嘟囔道,看了一眼里德,“你最近查阅邮件了吗?”
这句话引起了里德的注意。“没有。怎么了?胶带有线索了?”
“没有,不过,我们有了你想要的通话记录。”
“莱尼的?”
“对,莱尼的,”杰伊说,“不过结果可能不是你希望的那样。”
莱尼关掉防盗警报器,把怀里的邮件放到厨房操作台上,巴金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今晚别生气了,巴金斯。咱俩都不生气。”
她径直走向浴室,脱掉T恤衫,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脸颊,照着镜子。
额头有一块紫色瘀伤,是在“尖叫”公寓的墙上碰的。她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随后,她站起身,后退一步,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感觉浑身酸痛,疲惫不堪,如同宿醉了一般。昨晚发生的事,她已经记不清具体细节,但有些东西令她印象深刻。
“尖叫”倒地时发出的闷响,黑暗中楼梯间她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还有里德。
她记得他嘴唇的味道,记得他双手抚摸她时的温暖。她还记得,云雨之后他粗重的喘息喷在她脖子上。当时,莱尼想抱紧他,可她还是把手臂放在了床上。
黑暗中,他们温存亲热的那些时刻曾让她销魂蚀骨。可不知怎的,莱尼现在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就像一场梦。
她叹了口气,把毛巾扔进盥洗盆,走进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她浏览着电子邮件,想看看有没有关于解密程序的消息,她和德米特里已经研究一整天了。
“快,快。”她一边浏览信息一边小声嘟囔。
德米特里是顶尖的加密专家,可让他给这些东西解密也需要时间。“尖叫”不仅给信息加密,也给所有东西都加密。遇袭前他交给莱尼的那只U盘自然也不例外。关于U盘,她没告诉里德,也没告诉联邦调查局。在弄清楚U盘里面的东西之前,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巴金斯跳上桌子,用下巴蹭了蹭电脑的一角。莱尼起身给它的碗里放上猫粮,又迅速打开冰箱看了一眼。还是空荡荡的。她转身走到沙发前,把包翻了个遍,连一块多滋乐糖也没找到。
萊尼回到电脑前坐下,盯着屏幕,愁容满面。她已经筋疲力尽,急需睡眠,否则就要崩溃了。可她焦虑不安,心烦意乱。一整天了,她的精神状态一直这样。
莱尼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合上电脑。她来到厨房,准备在睡觉前找点吃的。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里德的。该不该接?她犹豫不决。
她最终还是接了电话,“嘿。”
“嘿。”
根据电话里的背景声音,莱尼断定,里德应该在开车,或是在户外。
“你一个人待着吗?”里德问道。
“怎么了?”
“想请你去吃个晚饭。”
“什么,现在?”莱尼问,感觉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
“对,今晚。”
她从操作台上拿起一个瓶盖,旋转起来。他请她出去,而且是现在。听起来像是约会,但又不是。他说话时声音紧张,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不是约会。她又把瓶盖旋转了几圈,一时打不定主意。
“你在听吗?”
“我在想。”莱尼回答。
“你想得太多了,莱尼。你吃晚饭没?”
“还没。”
“那就和我一起吃。”
“你想去哪儿?”她问。
“我想去曼谷宫。”
那是她最喜欢的餐馆。他怎么会知道?当然,他不会知道。他之所以选择曼谷宫,应该只是因为这家餐馆就在莱尼家附近。
“我想去吉米酒吧,”她说,“那里可以看赛事直播,在……”
“我知道。好的,就去吉米酒吧。15分钟后我去接你。”
“20分钟,”莱尼说,“我们直接在那儿见。”
里德一走进吉米酒吧,就看见了莱尼。她已经坐在了吧台旁边的高凳上,面前摆着一杯啤酒。她身穿黑色吊带衫,领口比之前穿的那件还要低,黑色牛仔裤,摩托靴。里德看见她的时候,她正俯身向前,和调酒师说着什么。
“想找张桌子吗?”他走过去,问莱尼。
“当然。”
里德带她来到一个隔间,落座后问道:“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烤鸡翅,只要你不怕辣。”莱尼回答。
一个女招待走过来,两人都点了烤鸡翅。女招待离开后,莱尼向后靠去,注视着里德。她今晚画了浓浓的眼线,又用粉底霜遮住了额头上的瘀青。
“爱德华怎么样了?”他问。
“还那样。”
还那样就是情况不好。
“两小时前,我跟他弟弟通了电话。”她转了一下啤酒杯,“他还需要再做一次手术。”
“脸上?”
“肾。他的肾脏不太好,可能得换肾。肾脏不好是因为他小时候得过肾病,一个肾已经罢工了。他们可能需要做肾移植手术。”
“移植,说明病情很严重,但还有救。”
“我知道。”
女招待为里德端来了啤酒。
“你懂的,如果他醒来,联邦调查局特工会找他问话。”里德说。
“他们只能白白浪费时间。除非他们给他注射止疼剂,否则,他什么也不会说。他最恨警察。”
“要是警察能为他破案呢?”
“那他也不会和警察合作。他鄙视执法。”
“为什么?”
“部分原因是他的反权威主义。他痛恨联邦的一切反黑客法律,坚信那是一种思维控制形式,决定了人们可以写什么样的代码,不可以写什么样的代码。”她又转了转啤酒杯,“电脑代码也是一种语言,限制或禁止它就是限制言论自由。‘尖叫认为,警察,尤其是联邦特工,实际上就是思想警察。”
“那你呢?”
莱尼耸耸肩,“我觉得很在理。我编写的所有程序本质上都是字母和数字,是一种表达形式。有人甚至认为,代码就像诗歌,是一种艺术。”
“先不说这个。你又是怎么看待警察的?”他非常想知道莱尼的看法。
“这得看情况,”她说,“警察也有好坏之分。”
女招待端来两份烤鸡翅和蘸酱。里德看着莱尼拿起烤鸡翅。
“别说我没警告过你。”莱尼冲他的盘子示意。
烤鸡翅确实又辣又烫,里德啃完一块后赶紧喝了一大口啤酒。
“你们的调查进展如何?”莱尼问道。
里德抬眼看她。
“谋杀案的调查。”莱尼说得更清楚些。
“有进展。”
“我看到一篇新闻报道,你们找伊莎贝拉的前夫问话了?”
“是的。”里德漫不经心地回答。
莱尼用纸巾擦擦手,“什么意思?拖延时间?”
“什么?”
“找她的前夫问话是正常程序,”莱尼说,“这样就可以把焦点集中在家务事上。我猜,这是你前妻的策略,意在转移民众的视线。”
里德注视着她,“你没错过什么,对吧?”
“我一直在调查。”她又拿起一块鸡翅,“你知道,这行不通。最多给你争取几天时间。”
“我们正在调查其他嫌疑人。”里德有些不悦。
“什么时候?”
“现在。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里德说,“联邦特工认为,爱德华·甘茨遇袭跟他的生意有关。甘茨非法侵入过一家公司,也可能是一个竞争对手,他们想要他的命。我?我觉得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想看看莱尼的反应,“甘茨手机的通信记录说明另有隐情。”
莱尼没答话,甚至没动一下,可里德看得出来,她的胸中已经风起云涌。
“你怎么看?”他问。
“爱德华的手机?”她不相信地皱起眉头。
“没错。”
莱尼向后靠在隔板上,“爱德华用的是非合约手机,我碰巧知道,这实际上不可能被追踪到。”
“实际上?”
“对,就是追踪不到。”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们现在说的是谁的手机的通信记录?”
“昨天甘茨给你发短信了,”里德说,“他说有东西给你。”
“这个我不信。”莱尼摇摇头,头扭向一边,“你不可能猜出我喜欢哪家餐馆,你一定是偷看了我的手机和邮件。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我的信用卡你也查了吧?”
里德没有回答。
“你不值得信任,你知道吗?”
“你这么认为?”他盯着莱尼,“你想想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莱尼眼中燃起了怒火,可她并没有反驳。
“甘茨告诉了你地址,让你9点过去,”里德说,“你去早了。”
莱尼眼里开始露出恐惧,“你在说什么?”
“我认为,袭击甘茨的人知道你要去。我认为,他敲门的时候想让甘茨以为是你在外面。我还认为,那人打算在你从甘茨那儿得到信息之前杀他灭口。然而,在进入公寓寻找证据的时候,杀手惊讶地发现,你已经到那儿了。”
莱尼面色苍白,吓得睁大了眼睛,可她又似乎并不惊讶。
她已经知道,或者最起码已经猜到了。里德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证实她的担心,的确有人在监视她的通信。
“莱尼,我要求你离这个案子远点,可你偏不听。我跟你说过,它很危险,可你还是当耳旁风。现在,我不是请求你,而是通知你,”他身子前倾,“离这个该死的案子远点。”
“这个案子需要我,里德,别假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连米克斯网站都不知道。”莱尼的眼中透出一股倔强。
“可这案子远不止这样。”
她脸色阴沉,“咋样?”
“想想看,莱尼,”里德盯着她,下决心要让她明白,“所有这些谋杀案的共同点是什么,包括发生在你和甘茨身上的事情?不单单是一个交友网站那么简单。”
莱尼怔怔地看着他。
“那人是个黑客。你的上司亲口说过,他栖身于黑暗网络之中。”里德稍作停顿,“你也如此。看看你的工作,看看你是怎么进入这个行业的。你看不清楚吗?”
“看清楚什么?”
“你和那个不明嫌疑人身处在同一个世界。你说不定什么時候和他碰过面。你是他最早的目标之一,只不过你当时侥幸逃脱了,而现在,他又盯上了你。”
“你想要我做什么,里德?仅仅是撒手不管吗?”莱尼满腔怒火,“我们两个都知道,调查离不开我。你想让谁接手我正在做的工作?杰伊?保罗?”她摇了摇头,“你没有找到凶手的资源。你甚至都不清楚从哪儿着手。”
“你错了,”他说,“截至今天上午,我们已经确定,这是个连环杀手。我们可以利用联邦调查局甚至匡蒂科的资源。”
莱尼冷笑一声,“很好。可你们局长只想低调处理此案,他现在同意寻求外援吗?”
“这可能得费些口舌,但是,他会同意的。”里德说,“所以,我们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不再需要你和特尔斐中心了。”
她双唇紧闭,目光冷峻。
“我们就谈到这儿?”里德见她拿出钱包,忙问了一句。
莱尼瞪着他,“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那我还费什么劲呢?”
“莱尼,你知道我是对的。”
莱尼从钱包里取出几张钞票拍在桌子上,站起身,“里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第二天早上,里德来到警局的时候,在大厅看到了埃丽卡。
“早上好啊,大侦探。”埃丽卡走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嘿。”
“完了?就‘嘿一下?”埃丽卡眨眨眼,“不准备为我昨天送你的礼物说声谢谢吗?”
“谢谢!”
她跟着里德往电梯方向走,而里德却停下了脚步。他不想有人跟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埃丽卡?”
“我来找你们头儿。”她歪着头,微笑道,“你的小女友还好吧?”
小女友。埃丽卡穿上高跟鞋后身高6英尺,比莱尼高一头。不过,她指的是年龄。
“你说的是谁?”里德看了看手表。
“我在案发现场看到的那个年轻漂亮的电脑高手?”
里德看着埃丽卡。她真的见到莱尼了?里德当时没看见。不过,他和莱尼没有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有旁人在场时,里德会刻意和莱尼保持距离。
“你有事吗?”里德又看了一眼手表,“我五分钟后要开会。”
“我也是。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我好心帮你转移媒体注意力这事儿,好像维持不了多久了。”
“我清楚。”
“你也许该考虑一下,把嫌疑人集中在一起梳理一下。你要知道,再过两周大学就要开学了。”
“我自有安排,亲爱的。我保证,到那时候,所有的事情圆满完成,再打上一个漂亮的红色蝴蝶结。”
“你少讽刺人。我只是提醒你时限问题,市长想让你们在大学开学之前抓到凶手。”
“是吗?已经发现了三个女性受害者,我希望能在凶手下一次作案前抓到他。”
埃丽卡摇摇头,“里德,你们现在毫无进展,不是吗?连个嫌疑人都没找到。”
“埃丽卡,”里德叹了口气,“我们整个团队一?直在夜以继日地工作。”
“我相信。”埃丽卡装作同情地看着他,“真的,看得出来。你满脸疲惫相,里德。我相信,要跟得上团队里的年轻人,很不容易,是吧?”
该死的电梯还没下来。里德不想再看到埃丽卡,决定干脆爬楼梯上楼。他刚到办公区,恰好撞上从休息室冲出来的韦罗妮卡。
“哇哦,哪儿着火了?”
“你看见霍尔了吗?”她问。
“没有。怎么了?”
她越过里德的肩膀,神秘地往他身后望了望,小声说:“我刚拿到弹道检测报告。”
“然后呢?”
“结果不是很好。”
里德把她带进一间接待室,关上门。
“给你两分钟,”里德说,“说吧。”
韦罗妮卡心跳加速,胃部一阵发紧。她讨厌成为传递坏消息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在甘茨的公寓楼找到两发子弹,一发在墙里,一发在地板上。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凶手用了消音器。”
“还有?”
“射进墙里的弹头完全变形了,”她说,“而落在地板上的弹头还有检测价值。我用显微摄影术拍了照片,膛线痕迹很清晰。我把它送到了特尔斐中心。凶手把走廊里的弹壳捡起带走了,不过,我们在楼梯间找到了他射击德莱尼·诺克斯留下的弹壳,我也送到特尔斐中心去了。”
里德不耐烦地皱着眉。
“我们运气不错,”她咽了一口唾沫,“这把枪在系统中能查到,”她打开文件念道,“西格P226手枪,在2012年的一次毒品枪击案中使用过。”
里德眼睛一亮,“这条线索不错。”
“还有呢,”她又低头看报告,“这把枪配有鱼鹰45消音器,是去年秋天我们在毒贩卡洛斯·加尔扎的公寓里找到的。他已经被定罪,被指控杀了两个人,且持有并试图贩卖毒品。这人现在在监狱里候审。”她抬起頭,只见里德眉头紧锁。
“候审。”
“没错。”
“那这枪……”
“现在应该是物证,没错。”
可它明显不是啊。
除非出现了失误,把枪弄混了。
里德盯着韦罗妮卡,“你确定……”
“我什么也不确定!我只是把报告上的内容念给你听。”她举起文件,“但如果没弄错,那问题就严重了。一把本该保存在物证室的手枪不知怎么回事又流到了市面上。霍尔会勃然大怒的,我必须向他汇报。”
“别管霍尔了。阿圭勒才会勃然大怒。”
“你是说,我不应该告诉警督?”韦罗妮卡问。
“是的。”里德说。
“你想让我越级,直接向局长汇报?”
“对,就是这个意思。”
韦罗妮卡盯着里德。
“我不信任霍尔,”他直言,“他的行为怪怪的。”
韦罗妮卡又感觉胃部一紧。无论如何,结果都不好,而她夹在中间。
“你很担心。”里德看出来了。
“嗯,是的。”
“我来吧,”他努了努下巴示意,“我去向局长汇报。”
“不,我去吧,”韦罗妮卡说,“是我做的报告,不对吗?这是我的职责。”
里德在会议桌的一端坐下,观察着警督霍尔的身体语言。
“我们对嫌疑人的调查进展如何,诺瓦克?”
“你是说阿普丽尔凶杀案吗?”
“从那个法律系大学生开始吧,伊莎贝拉·马歇尔。”
“昨天,我们讯问了她的前夫迈克尔·斯潘塞,截至目前,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他的财产状况如何?”霍尔问道。
“伊莎贝拉离婚后没得到什么财产,”乔丹回答,“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可分的。他们的婚姻仅维持了两年。迈克尔说离婚后两人就不怎么联系了,伊莎贝拉的家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霍尔闷闷不乐地问:“还有什么相关的人?”
“她还有一个前男友,”杰伊答道,“伊莎贝拉的姐姐告诉我们,六个月前,前男友还找过她,因此,我们也调查了这个人。”
“结果呢?”
“这家伙说,案发时他在内华达州的里诺市出差。我们也找航空公司确认过了。”
“好,阿普丽尔一案呢?找到嫌疑人了吗?”
里德翻了翻笔记,“我们目前怀疑的对象是伊恩·费尔普斯。不过,他有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晚,公司的监控视频显示他凌晨1点15分才离开办公室,因此,时间太紧,他没有作案可能。另外,我们怀疑德米特里·布尔科夫。”
“他是谁?”霍尔问。
“特尔斐中心的一个电脑专家,有过前科。他和死者阿普丽尔有共同的朋友,并且他懂得黑客技术,能够侵入米克斯网站。可问题是,我查过他,而且他的上司也证实,案发当晚,他在公司加班。”
“我们应该再查查费尔普斯,”杰伊说,“保罗给你发邮件了吗?”
“没有。怎么了?”
“稍等一下。”杰伊起身出了房间。里德看了看手机,没有收到保罗的任何邮件。
杰伊很快回来了,保罗紧随其后。
“跟他们讲讲秘密账号。”杰伊说。
保罗环顾会议室,“我,嗯……你们还记得从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车里找到的笔记本电脑吧?我查了她的浏览器历史记录,发现了另外一个邮箱账号,谷歌邮箱。她和费尔普斯有过联系。”
“什么时候?”里德问。
“从去年夏天到一个月前,我认为是这样的,所以,大概有11个月。后来,她收到的就是邮件发送失败的通知了,应该是对方注销了账号。”
“这家伙结婚了吗?”霍尔问。
“他有一个未婚妻,”里德说,“但是,他否认和阿普丽尔有男女关系,这一点我需要再细查。”
“我没弄明白,”乔丹说,“费尔普斯和伊莎贝拉·马歇尔有什么关系?和奥利维娅·霍利斯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两案没有关联,那费尔普斯就可能跟这两个女人都没有关系。”霍尔说,转向保罗,“邮件上说什么了?”
“大多是确定见面时间的。没有明显的恋爱倾向,但他俩肯定有关系。”保罗顿了一下,“你如果需要的话,我把邮件打印出来。”
“好。”霍尔点点头。保罗快步走出会议室。
“可这不合情理啊。”乔丹看着里德,“我们能和德莱尼·诺克斯谈谈吗?问问伊恩·费尔普斯是否和社交网站有关系?”
“回头我问她。”
“再查米克斯网站毫无意义,”霍尔说,“成千上万的人都用交友网站。我个人认为,这很可能是情杀。阿普丽尔可能威胁费尔普斯要去找他的未婚妻,而他则想要除掉她。”
“等等,”韦罗妮卡说,“我们为什么不看物证呢?”她打开面前的文件夹,用手指敲着报告书,“根据DNA检验结果,我们可以看出,这些凶杀案是一个人干的,这是连环杀人案。”
“我们不能确定,”霍尔反驳,“这只是间接推理。我们没有证据。”
“不好意思,长官,但是……你还要什么证据?”韦罗妮卡取出两张犯罪现场照片,顺着桌面滑向霍尔。照片上,两名年轻女性倒在地板上,头骨被敲碎。“作案手法一致,使用凶器相同,而且两案中提取的DNA一致。我们还不该向联邦调查局寻求援助吗?”
“她说得对。”里德说,“与其弃之不顾,不如让局长把它当成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霍尔诘问,“通过媒体宣布,现在有个连环杀手逍遥法外?目标是年轻女性?这会造成社会恐慌的。并且,我们在寻找凶手时,应该怎么做?关掉网络吗?这不现实。”
“但是,我们有DNA证据证明,这个连环杀人案跨越多个辖区,”里德说,“我们需要寻求外部支援。”
“我们有外援。我们联系了特爾斐中心的网络技术人员协助调查。”
“是,他们给我们出具了一份分析报告,”杰伊说,“报告称,凶手是一个中年白人,有抑郁症病史。我还可以告诉你,他小时候可能有尿床症,喜欢虐待动物。这说明了什么?”
“报告上还说,他作案时间很长,”里德补充道,“所以,我们真的需要暴力犯罪拘捕程序的数据。我们或许能从中找到作案手法相同的案件,也许某个案子的数据中就含有DNA或者指纹信息。”
“不要找联邦调查局,”霍尔厉声道,“我再重申一遍,不能找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这是局长的命令。所以,别再提这个话题了。你们就挽起袖子,用传统方法去破案。通过走访,核实不在场证明。我们肯定错过了什么东西。”霍尔站起身,“这个叫费尔普斯的家伙对我们撒了谎,这说明,他还有隐瞒,那我们就把他隐瞒的事情弄清楚。到目前为止,他嫌疑最大,是头号嫌疑人。”
“你不会真以为这是情杀吧?”
里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杰伊,“不。你为何这么问?”
“那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
里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莱尼从一开始就坚信伊恩·费尔普斯不是凶手,他也同意她的看法。
“他对我撒谎了,”里德答道,“所以,值得再谈一次。”
这是他的个人心理障碍吗?也许吧。自从埃丽卡有外遇之后,他特别讨厌别人对他说谎。
“莱尼和他认识,对吧?我在葬礼上见他俩说过话。”杰伊说道,“要是这家伙不肯对我们说出实情,我们可以让莱尼去打探一下,看他知不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我让她别再管这件事了。”
“你跟她说过了?”
“是的,这案子越来越危险了,我让她别再插手。”
杰伊摇了摇头,“伙计,这不是个好主意啊。你也结过一次婚,你该知道怎么处理更妥当。”
“什么?”
“这姑娘是个黑客。她所做的就是找到进入禁区的办法。你让她别插手,恰恰是向她挑战。”
里德一言不发。
“那么,開会前你和韦罗妮卡都说了什么?”杰伊问。
里德瞥了他一眼。杰伊显然是在暗恋着韦罗妮卡。
“她拿到了甘茨枪击案中的弹道检测报告。有些信息可能有用,不过我得再看看。”
里德不想透露更多情况。他打算进一步跟进,但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他把车拐到聊天软件解决方案公司所在的街道上。路旁的人行道上行人很多,人们走出家门,享受着周五下午的明媚阳光。
已经没有空车位了。里德把这辆无标志警车停在了装卸货区域一辆奔驰Smart汽车后面。
下车后,两人沿人行道向前走去。“你觉得费尔普斯会在办公室吗?这些销售人员可老是出差。”杰伊说。
里德盯着街角那家餐厅,“他没出差,看样子他正在吃晚午餐。”
他们朝弗朗西斯卡餐厅走去,门口的小黑板上面写着当天的特价菜单。里德绕过黑板,朝伊恩·费尔普斯所在的桌子走去。他又在打电话,看到里德,脸上的表情马上暗淡下来。
里德在费尔普斯右边坐下,杰伊则坐到了他左边。费尔普斯瞪眼看看里德,又看看杰伊,最后把目光落在里德身上。
“嗯,听我说。我得走了,晚会儿打给你。”费尔普斯放下手机,端端正正坐好,“诺瓦克探长,”他瞥了一眼杰伊,“这位是?”
“杰伊·华莱士侦探。”杰伊亮出警徽,费尔普斯紧张地看了一眼遮阳伞下桌子的四周。
“我很愿意和你们聊聊,但是……”
“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杰伊说着,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环顾四周。
“是个喝咖啡的好地方。我们应该在警局也弄一个。”
费尔普斯推开面前喝了一半的卡布奇诺,也靠到椅背上,强装镇定。“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最后,他盯着里德。
“我问过你和阿普丽尔的关系。你说你们只是朋友。我们还是旧话重谈吧。”
“我和阿普丽尔之间没什么关系。我跟你们说过……”
里德举起一只手,“我们有你俩来往的电子邮件,伊恩,所以,你就别再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了。我想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费尔普斯紧咬牙关,瞪着里德。
杰伊伸手拿起咖啡杯旁边碟子里的一块烤饼,“介意吗?我喜欢吃这个。”
费尔普斯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里德,“去年夏天。我们俩分分合合,关系很随意。”
里德眉毛一挑,“是吗?”
“是。”
“那么,婚礼是什么时候?”杰伊插进来问,不顾嘴里塞满了食物,“听说你快要结婚了。”
费尔普斯瞪了里德一眼,低下头,琢磨着该如何应答。随后,他又抬起头,“我和阿普丽尔几周前分手了,大概是在6月份。”
“是吗?”
“是的,但这和她的死……没有关系。”
里德看着杰伊。
“嘿,另外一个问题,”杰伊吃完了烤饼,拂去桌上的碎屑,“你对电脑懂得多少?”
“什么?”费尔普斯吃惊地问。
“电脑。”杰伊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就是机器……”
“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他看了一眼里德,里德只是耸耸肩膀。
他又看看杰伊,“我在软件公司工作。”
“你具体做什么工作?”杰伊追问,“写代码?接电话?还是……”
“销售软件。我的任务主要是寻找客户,并搞好与客户的关系。”他看着里德。
“你更喜欢‘聊天,而不是‘软件,可以这么说吧?”里德问。
“两样都喜欢。这和阿普丽尔有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好奇。”
费尔普斯叹口气,看了看手表,“我要开会了。”
“最后一个问题,”里德说,“你听说过米克斯网站吗?”
“米克斯?”
“一个交友网站。”
“我知道它是什么网站,但我不上交友网站。我是说,”他笑道,“都是女人追我。”
“你和阿普丽尔也是这样吗?”里德问,“她追你?还是你对她紧追不舍,却又脚踏两条船,她因为听说你要和别人结婚而受不了?”
“是我提出分手的。”
“真的吗?”杰伊问,“那她当时做了什么,威胁你要把你们的事抖搂给你的未婚妻?然后你们俩干了一仗?或者,你必须让她吃点苦头,才能让她知道,你们俩是谁说了算?”
“我和阿普丽尔是你情我愿。我提的分手,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查看邮件。你们觉得是我追的她?好吧。”他看着里德,眼里流露出些许绝望,“我提出了分手。我放手了。结束了。我不是干坏事的那个人,我不是跟踪狂。你们去找别人吧。”他把餐巾甩在桌子上,站起身,“我要去开会了。”
“等一下。”里德拉住他的胳膊。
他气冲冲地坐下。
“你为什么说‘跟踪狂?”
费尔普斯疑惑不解,“什么?”
“你说你不是那个人,你不是跟踪狂。”
“我不知道。”他看看里德,又看看杰伊,“凶手跟踪了她,是吧?”
“你从哪儿知道的?”杰伊问。
“不记得了。可能是从报纸上。”
里德摇摇头,“不。”
“网上?我肯定是在哪儿看到过。”
“再想想,”里德盯着他,“阿普丽尔跟你说过有人跟踪她吗?”
“不是很肯定,”他看向杰伊,“她没多说。”
“怎么说的?”里德追问。
“她只是提过几句。我不清楚,好像是健身房里的某个追求者。有人在停车场躲在车里面偷看她。”
“躲在车里面?”杰伊步步紧逼,“什么车?”
“我怎么知道?”
“关于那人,她还说什么了吗?”
“就这些。我们没深谈这个话题。”
“可听起来你们交谈过。”里德说。
“她就跟我说了这些,也只说过这一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具体日期?我记不得了。”
“几周前?几个月前?到底是什么时候?”里德刨根问底。
“我们分手之前。”
“什么时间?”
他叹了口气,感到恼火,“大概五六周前吧。我和她分手之前最后一次约会时,她告诉我的。”
“在哪儿?”里德又问。
“我家。”
“那你未婚妻在哪儿?”杰伊问。
“那是午餐时间。她从公司直接来我家的。她穿好衣服之后,说要换一家健身房,因为有人在停车场跟踪她。我猜想,可能是我俩见面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里德看着杰伊。他们或许可以根据电子邮件确定具体时间,然后从健身房拿到监控视频。或许可以看见嫌疑人的身影,走运的话,还能看见他的汽车。
可能性很多,但好歹是条线索。
“看吧,问题来了,伊恩。”里德俯身向前,“之前你撒了谎。现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撒谎呢?”
“我没撒谎。”
“她还说过什么?”杰伊问。
“没有了。”
“你确定?”
“确定,我都告诉你们了。她没怎么提过这件事。”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
里德和杰伊也站了起来。
费尔普斯看着他俩,里德递给他另一张名片。
“如果你想起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里德说,“保持联系。”
米克斯公司位于市中心一栋改建过的LOFT风格的办公楼内,距离莱尼曾经工作过的公司仅有几个街区。周边还有几栋写字楼正在兴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莱尼驱车绕过米克斯公司大楼,向左转,寻找空车位。正当她诅咒星期五的交通时,手机响了,是特尔斐中心打来的。
“嘿,”手机里传来本·劳森的声音,“德米特里说你需要帮忙。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在米克斯公司附近。我想讓你看看,能不能远程侵入他们的系统。我试了,‘尖叫也试了,但我俩都没有成功。”
“那我估计我得到的结果也一样。”
“那家伙肯定以什么方式侵入了。”
“可能我们想得太复杂了,”本说,“他很可能只用了便携设备,比如笔记本电脑或者平板电脑。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侵入系统。”
“公司不允许员工自带电脑,”莱尼说,“你记得吗?我们在加强他们的网络安全性时,第一个要求就是这个。”
“没错。但你知道,那些高管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总是觉得,规则不是给他们制定的。即使他们不让基层员工使用笔记本电脑,我敢保证,那些高管自己肯定还有笔记本电脑,而且有些信息还可能被盗过。”
这时她看见伊恩·费尔普斯在人行道上匆匆走过。透过后视镜,她还看见了里德。他戴着墨镜站在弗朗西斯卡餐厅门口的人行道上,杰伊站在他身边。很快,两人朝一辆无标志的警车走去。该死,他们又在伊恩身上浪费时间。
“好吧,不听我的。”她嘟囔着。
“什么?”电话那头的本被她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没事。”
“那你打算去那儿干什么?”
“离米克斯公司半个街区外有个Java工作站,”莱尼回答,“我准备到那儿去,看看能不能连上Wi-Fi,也许能找到一个开放端口。”
“听起来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唉,那我也得试试。他已经在大奥斯汀地区杀了三个人。”这还不算袭击莱尼那回,“再说,米克斯网站总部设在这儿,不可能都是巧合。”
“莱尼?”
“什么?”
“也许你应该休息一下。你听起来压力很大。”
“我是压力很大!我认为他就在这儿,本。我觉得他已经在这儿好几年了,从一开始就盯着米克斯公司,研究并利用它的漏洞。对他来说,整件事就是一场病态的游戏。”
“不管怎样,我们会抓住他,莱尼。你知道,我们肯定会抓住他。他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没错,我们必须找到蛛丝马迹。”
莱尼已经在车里坐了几个小时,不停地在笔记本电脑上做着测试。她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突破的端口,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无线装置。但后门肯定存在,如果找不到虚拟端口,那就得在现实中找到突破口。
她把车停在距离Java工作站不远的地方,这儿不仅能清楚地看见米克斯大楼的正门,还能看见整个晚上员工不停进进出出的侧门。现在是星期五晚上8点40分,米克斯公司的通勤高峰期马上来临,看来员工们都想在换夜班之前冲出办公室,利用最后的时间喝一杯咖啡,休息一下。
手机在杯托里响起,莱尼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里德的号码。她心跳加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嘿,是我。”里德温和的声音传来,就好像上次谈话没结束时莱尼愤然离开那件事不存在一样,“方便说话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嗯,可以。但有一点我要重申,伊恩·费尔普斯和米克斯网站没有丝毫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里德过了几秒钟后说道。
“随便猜的。”莱尼答道。
“好,下一个问题。关于你的,”里德顿了一下,“三年前,你在家里被袭之前,你是不是健身房的会员?”
“不是,”她说,“但现在是。”
“是第五大道上的宝力健身房吗?”
“不,是拉马尔大街上的曼尼武术馆,我在那儿上搏击课。怎么了?”
“好奇而已。”
莱尼快速想象着各种可能性,“阿普丽尔是宝力健身房的会员。你找到新线索了?”
里德没回答,莱尼顿觉恼火。他当然不会回答了,他不能再告诉她跟案件有关的任何信息,更何况现在已经正式禁止她调查该案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里德说,“你今天还好吧?”
“我很好。”她说,“不过,我还在工作。”
“嗯,我也是。我想见见你,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的话。”
这个邀请出乎她的意料。她透过挡风玻璃盯着从米克斯大楼侧门进进出出的员工。快9点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在听吗?”里德问。
“可是,我们上顿饭吃得并不怎么愉快。”
“好吧,那就一起喝一杯,或者去吃冻酸奶。我就是想见见你。”
“我正在帮客户解决问题,”她说,“应该在10点半左右到家。你可以过来。”
她想见他,但不想出门。如果里德足够聪明,他会明白的。
“我带上吃的,”他猜中了她的意思,“你一出发就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莱尼低头看着手机,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的心怦怦直跳,双颊发烫。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里德,她就紧张得不行。
她想看到里德深邃的蓝眼睛和眼里闪烁的欲火,拥有她的欲火。这感觉很美妙,讓她的内心感到温暖和满足。他想要得到她,想到这里,莱尼感到一阵眩晕。
她再次透过挡风玻璃向外看去。米克斯的员工正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陆续返回大楼。莱尼看了一下时间,机不可失。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到后座上,用连帽卫衣盖住,然后戴上棒球帽,拿起杯子。杯里的咖啡已经喝完了,不过不重要,反正只是做道具。
她溜下车,锁上车门,然后,假装低头看手机,混进了返回米克斯大楼的人流中。
两个和莱尼年龄相仿的女孩走到了大楼前,拐向侧门。一个25岁左右的男员工跟在她们身后,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输着字。走在最前面的女孩刷了一下门禁卡,走进大楼,她的朋友跟在后面,帮后面的男员工扶住了门,接着,这个男员工同样为莱尼扶住了门。
“谢谢!”她小声说道,没有抬头,而是跟着他混进了大楼。她敏锐地察觉到门上方安装着监控摄像头。
门在莱尼身后关上的时候,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已经来到楼梯间,大家都在上楼。她跟着人群上到二楼,走廊里铺着地毯。看见女卫生间之后,她迅速闪了进去。
在卫生间隔断,她气喘吁吁,心怦怦直跳,背上汗津津的。比她的预期要容易得多,简直是易如反掌。她看起来像个电脑极客,估计嫌疑人也是这么伪装的。
莱尼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之前在走廊瞥见了一个有很多小隔间的开放式办公室。但它属于哪个部门?鉴于晚班员工都往这个方向走,她断定这里应该是技术支持部。
有人进了卫生间。莱尼等待着,听见一旁隔断的门开了又关。她迅速走出来,洗了一下手,溜了出去。莱尼回到走廊上,避开那个满是隔间的房间,掉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看见一个门上贴着“闲人免进”的标签,就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又是一个铺了地毯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门。
走廊里昏暗宁静,像是她要找的地方。她疾步前行,边走边看门牌。大部分门牌上只标着数字,只有几个上面标着具体的名称:建筑维修室、储藏室、配电室。程序员都喜欢在这种空间工作,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目标。最后,莱尼在一个门牌上标着“系统管理员”的房间前停下脚步。
莱尼左右看了一眼,侧耳细听,但除了远处微弱的吸尘器声,什么也没有。她试着推了一下门,门开了。
她一闪而进,心脏剧烈跳动着。门没锁,意味着好坏参半。说好,是因为她运气不错;说坏,是因为没有哪个称职的系统管理员会一整夜不在办公室,又不锁门。桌上的一次性热饮杯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证实了她的想法,这个房间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她迅速环视了一下房间,只见桌上堆了一摞摞文书,文件架上塞满了软件手册,还有几个一尘不染的相框。这是一间女人的办公室,而且她和莱尼对整洁有着同样的标准。
桌子中央摆着一台大尺寸的电脑显示器,正运行着万花筒屏保。莱尼走近桌子,点击鼠标,显示出登录界面。
该死。
她不知道登录密码。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但是没用。口袋里的U盘里有能破译密码的软件,但是要费点时间。莱尼伸手摸了一下桌上的杯子,是冷的。她又看了一眼门口。
就是它,她能感觉到。这是米克斯安保体系的软肋,也是嫌疑人早就发现的一个漏洞。他来过这儿,也站在了莱尼现在所站的位置。她确信,这世界上最复杂的防火墙和密码也无法与人类的愚蠢行为做斗争。
莱尼的视线落在了无线键盘上。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感觉脖颈痒痒的。
“狗娘养的。”她小声咒骂着。
她瞥了一眼桌子下面,看是否有不寻常的东西插在墙上或插线板上。什么也没有。她站起来,四处搜寻。远处,墙边有一个文件柜,上面堆着一摞文件夹。她走过去,又警惕地看了眼门口。走廊里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话声。她肩膀抵着文件柜,把它推离墙壁,上面的文件夹重重地掉到了地上。莱尼吃了一惊,赶紧看向门口,可是,还是没有人。
她看了一眼柜子后面,发现了一个电源插口。这儿本应该是空的,但是却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装置插在上面。是键盘记录器!
莱尼屏住呼吸,蹲下来,心跳加快。他来过这儿,就在这个地方。
键盘记录器会察觉到稀薄空气中所有按键的敲击,同样也会在程序内把这些敲击记录下来,并且转换出来。密码就藏在这个米克斯首席系统管理员的办公室里,而这个密码,即使他们更换得再频繁,还是能够用来进入所有的系统。
突然,吸尘器发出的轰鸣声吓了莱尼一大跳。她看了一眼房门,又瞄了一眼键盘记录器,想把它从插口上取下来仔细研究一番,但又犹豫了一会儿。
吸尘器声越来越大。该死,她不能久留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拍了一张照片。
她站起来把文件柜推回原处,又赶紧把掉在地上的文件夹归位。然后,她站在门边,深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清洁工和她之间就隔着这扇门,她最初就是从这儿进来的,所以,她要么直接从清洁工身边经过,要么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出办公室,又从清洁工身边走过。因为过度紧张,她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推着吸尘器的黑发男人。莱尼一直在等里德的电话,她不停地看手机,但他还是没打来。她又推开一扇贴着“闲人免进”标签的房门,又是一个铺着地毯的走廊,这走廊通向满是隔间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光线昏暗,桌子都是空的。也许是广告部?她扫视了一下房间,试图找到出口。
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吱”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扭过头,看见一个男人转过拐角。是保安,他手里拿着对讲机。
莱尼手握手机,愣住了。她赶紧转身,反方向退了出去,竭力让自己的步态保持自然。
镇定,镇定。
“喂!”保安喊道。
门“吱”的一声在莱尼身后关上。她继续往前走,迅速从清洁工身边经过。
镇定。动作不能变形。
吸尘器的噪声戛然而止,她听到身后的门开了。
“喂!你,这里不能进来!”
莱尼费力地推开门,不理会保安。
“喂!”
她跑过刚刚藏身的卫生间,躲进了楼梯间。接着,她飞速冲下楼梯,向出口奔去。
里德在门口碰见了乔丹。
“嘿,我们正要找你,”乔丹说,“来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里德跟随她来到电脑实验室,看见了坐在电脑前的韦罗妮卡。里德走过去,越过她的肩膀,仔细观看屏幕上模糊不清的视频。
“这是宝力健身房的监控视频。”乔丹说,“根据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和伊恩·费尔普斯两人之间的来往邮件,我们弄清楚了阿普丽尔遇害之前,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吃午饭的日期。”
“他说是在6月份。”里德说。
“没错。”
里德看了一眼手表。两个小时了,他还没收到莱尼的任何信息。
“怎么,妨碍你办事了?”
“没有。”
“为了彻查,”乔丹继续说道,“我们倒回一周,也就是说,我们查了阿普丽尔到健身房三个晚上的视频。这应该是在她告诉费尔普斯她被跟踪,或者在健身房被人监视之前。”
里德又靠近一点。画面是一个停车场,他认出阿普丽尔的浅蓝色宝马车停在最后一排。韦罗妮卡指着那个扎着马尾辫、边打电话边走向宝马的女人。
“这是星期一晚上,她正要离开健身房。”乔丹又指向一辆墨绿色汽车,“看到这辆大众甲壳虫了吗?这辆车一直跟在宝马后面,她刚一停车,甲壳虫马上跟着停下来,但没人下车,就在那儿停了一个多小时。你现在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里德看到阿普丽尔坐进车里,打了一会儿电话,接着,倒车开走了。
甲壳虫的车灯亮了,也缓缓倒了出来,跟着那辆宝马,缓缓而去。
“其他几个晚上呢?”里德看着乔丹。
“其他两个晚上一样,只不过她这次上车之前停了一下,似乎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她。”
“把这辆车放大一下。”里德兴奋不已。汽车是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通常可以直接追踪到人。
“已经放大了。”韦罗妮卡说,“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放大后最清晰的。这个角度拍不到车牌,驾驶者的画面一秒钟都没有。”
“根据驾驶者的身影,能够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他的身高,”乔丹说,“在我看来,这家伙中等身材。”
韋罗妮卡重新放了一遍视频。里德站直身子,双臂抱在胸前,注视着屏幕。
“这辆车看起来像是一辆老款甲壳虫,”他说,“78版的?”
“好眼力。”韦罗妮卡点点头,“这是一辆79版的大众甲壳虫,墨绿色。”
“假设甲壳虫的驾驶者就是跟踪阿普丽尔的凶手,”乔丹说,“那就说明,他现在还拥有这辆车。”
“你确定是他,而不是在健身房关注她的其他人?”韦罗妮卡看着里德。
“时间对得上,”里德说,“就在案发的前几周,而且,我们知道他喜欢跟踪。他侵入了她的电脑,还植入了间谍软件。如果他只是监视她的短信和电子邮件,我倒不会很惊讶,但事实上他在跟踪她。说不定他还会在车里看着她打飞机呢。”
韦罗妮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变态。”
“我不是心理分析师,”乔丹说,“但这辆车看起来确实符合这种情况。”
里德看着她,“怎么讲?”
“嗯……这是一辆79版大众甲壳虫。”
他点点头,“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特德·邦迪开的就是甲壳虫。”
“天哪,真的吗?”乔丹惊讶不已,“我还真不知道这点。但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这是一辆非常老的车了,可以说是非常经典的款式。而且,我们知道,作案的凶器是一把车身锤。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他是个车迷。”里德说。
“有可能。”乔丹耸耸肩,“或许他是个汽车修理工,或相关工种。总之,我们知道,他的职业更倾向于技术型,对吧?”
“对,他可能是技工,”韦罗妮卡说,“也可能他小时候参加过电脑俱乐部,还有乐高俱乐部。”
“拜托,说的是现在。我以前也参加过乐高俱乐部。”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转过身,看见杰伊靠在门框上。他看着里德,里德的手机响了。里德多希望是莱尼打来的,但来电显示是埃丽卡。
里德走出房间,接通了电话。
“不是我。”她说。
“什么不是你?”
“你没看电视新闻吗?”
里德看了眼手表,“哪个频道?”
“所有频道。”
他走进会议室,打开了电视,刚好是当地一家电视台的新闻频道。一位金发主持人表情严肃,坐在桌前播报新闻,身后的大屏幕上写着:约会之夜,凶手再次出现。
“该死。”
“有人给电视台透露案件消息了。”埃丽卡说,“我先告诉你,不是我。”
“这个该死的‘约会之夜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很显然,受害者都在交友网站注册过。”她顿了一下,“是真的吗?”
里德没有回答。他能感到埃丽卡的不满,就像她正站在他面前一样。
“里德?”
他没理她。主持人将记者在警察局门口的画面切换到了另一个背景上。里德认出,这是克拉克县警察局办公室,他上周六还在那里收集证据。
媒体把奥利维娅·霍利斯的案子也联系起来了,糟糕。
“报道说有四个受害者,”他看着下面滚动的字幕,“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
“不知道。肯定是你们自己人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
“别那么肯定。说不定是巡警或技术人员泄露了信息。你告诉我,谁是第四个受害者?”
“不知道。”
“他们没提名字。”埃丽卡说。
“也许是他们瞎猜的。他们觉得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所以,可能有更多的事件发生。这让他们看起来有先见之明。”
“或许他们知道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听着,埃丽卡,我现在不能跟你再说了。我需要解决这件事。”
“及时告诉我消息。”
“好。”
“我是认真的。我发誓,不是我泄露的信息。但我需要知道内情,市长现在压力很大。”
“是吗?那是什么感觉?”
“你就别再挖苦讽刺了,里德。不是只有你为这个案子操心,市长也一样。他非常关注,毕竟这关系到公众安全。”
“我觉得,你指的是选举投票安全。”
“我需要保持消息灵通,里德。你在听我说话吗?如果我老是从晚间新闻那儿得到消息,那我就无法工作了。你别把我蒙在鼓里。”
里德刚挂了她的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霍尔。里德刚接通电话,杰伊走了过来。
“我是诺瓦克。”
“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尔大声叫道,“我刚和局长通过电话,格雷格·斯隆联系他了,谈的是米克斯公司的事。诺瓦克,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扯上米克斯公司了。”
里德没回答。霍尔打来电话不是因为那条新闻?他一定还没看到。
“我们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这个公司和案子有关联,可是,你们居然瞒着我去调查。我说过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杰伊凑了过来,小声问:“霍尔?”
里德捂住通话器,“因为米克斯公司的事,他现在大发雷霆。你去过那儿了?”
“你没听说莱尼出事了吗?”杰伊问。
里德心里一惊,“她怎么了?”
里德驾驶着皮卡车赶到莱尼家时,莱尼刚好回来。
她关掉防盗警报器,径直走向厨房,往猫碗里倒了些猫粮,然后,蹲下抚摸巴金斯,看着它狼吞虎咽。
她站起来,里德正倚在水槽旁看着她。她能看出来,他神情紧张,并且很恼火。她从橱柜里拿出杯子,绕过里德,接了一杯水。
“喝吗?”她问。
“不喝。”
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感觉嗓子好受多了。
里德闭上眼睛,默默地等待着。终于,他忍不住了,吼道:“我让你离这该死的案子远一点,你怎么听不懂?”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似乎难以置信。
“私闯办公场所是轻罪。”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杯子放到操作台上,“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
“不想。”
“好吧。”她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开。
“你发现什么了?”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键盘记录器。”她得意地说。
“键盘记录器?”
“没错,”她扬起眉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松开她,后退几步,疑惑地看着莱尼。
“这是获取密码的途径。你可以叫它‘黑袋密码术,是一种非法获取密码的手段,基本上很难被发现。杀毒软件无法拦截这样的程序。”她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反应,“里德,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他摇摇头,对莱尼通过“我们”一词把两人捆绑在一起感到不满。
“他去过那儿,里德。就在系统管理员的办公室。也就是说,他进过那栋大楼,所以,我们也许能从监控视频里找到他。”
里德又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但我不敢相信,你还是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可我又给了你一条重要线索。”莱尼甚感委屈。
“没错,这也正好符合我们对嫌疑人的猜测。他监视女性,非法侵入她们的手机、邮件和生活。他侵入她们的网络摄像头,监视她们在家的一举一动。你觉得他这么做还能看到什么,莱尼?”里德解释道。
她以为自己明白了里德的话,“我检查的时候,阿普丽尔和伊莎贝拉的摄像头处于休眠状态。他没有监视……”
“那今晚呢,莱尼?万一他当时正在监视系统管理员的电脑,又恰好看到你了呢?”
她后退几步,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没预料到这点。为了逃出去,她争分夺秒,完全忘记了这种可能性。
里德死死地盯着她,蓝色的眼睛里透露着紧张和焦虑。他说得对。如果嫌疑人之前不知道她参与了案件调查,但现在,他肯定知道了。
“木已成舟,”她说,“我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胡说八道。你可以听我一次,不再插手这案子,让警方去解决。”
“我一直在帮你,”她说,“即使你口头上不承认,但你心知肚明。”
他低下头,怒火在眼睛里燃烧。
无论他多沮丧,多生气,他还是来找她了。他无法撇下她不管。
她靠近里德,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他把她揽入怀中,疯狂地回吻她。
莱尼的膝盖渐渐软了下去,就在这时,里德双手环腰抱起她,把她放在了操作台上面。他分开她的双膝,压了过去。
“不……”她呢喃道。
“怎么了?”里德抬起头。
“去卧室。”虽然意乱情迷,但莱尼还是保留了一点清醒,怕窗外有一双偷窥的眼睛。
他双手托住她的臀部,把她抱了下来。她的双腿缠绕在他的腰间,发出一声惊叫。他调整了一下重心,抱着她,穿过走廊,来到卧室……
床头柜上,手机振动的声音把里德从睡梦中吵醒。是莱尼的手机,不是他的。
萊尼按了接听键,含糊地应答了几句,随即下床,走进客厅继续通话。
里德抬头看了一眼闹钟,9点05分。莱尼还在打电话,于是,他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再来到客厅。
莱尼坐在沙发上,正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电脑。她只穿了一件T恤,没戴胸罩,眉头紧锁。
里德没有打扰她,而是走向厨房,打算煮壶咖啡。莱尼在电话里说的多半是行话,不过,她的语调让他警觉。就在他打开咖啡机时,她挂断了电话。
“谁打来的电话?”里德问,拿起昨晚扔在操作台上的衬衫。
“实验室里一个经常为我做事的朋友。”她抬头看着他,“说实话,你昨天为什么问我健身房的事?”
里德叹了口气,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不管他告诉她什么,或者不告诉她什么,她都不会丢下不管,就此罢休。他穿上衬衫,耸了耸肩,开始系纽扣。
“案发几周前,阿普丽尔发现有人在健身房跟踪她。我们看了监控视频,罪犯可能开一辆79版大众甲壳虫。”
“79版?”
“对。我们认为,他可能是个经典车车迷,凶器是一把车身锤。”
莱尼盯着里德看了好大一会儿,“有没有可能,那辆车挂了其他州的车牌?”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还不知道车牌号。”
莱尼起身把电脑放到吧台上,冲里德说:“来看看这个。”
他走到莱尼身后,伸长脖子观看。这是一张案发现场照片,一名女子四肢伸展,面朝下趴在地上,脑袋周围有一摊血。里德的手在纽扣上停住了。
“这是个悬案,”莱尼说,“她在自己家被人用锤子击中头部。凶手用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巴,并且卸下了后门廊上的灯泡。”
“这是哪里的案子?”
“密歇根州。”
“你从哪儿弄到照片的?”
“暴力犯罪拘捕程序数据库。”
他盯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耸耸肩膀。
“你不可能就这么侵入联邦调查局的网络系统,莱尼。”
“其实,是可以的。我跟你说过,没有什么是无法侵入的。”
他感觉血往头上涌,“天哪,你会进监狱的。你疯了吗?”
她瞪着他,“不是我干的。我只是碰巧获得了这个信息。”
“你会被联邦调查局逮捕的!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你想不想知道?”
他死死盯着这张案发现场照片,它跟阿普丽尔遇袭的场景太像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他问。
“第一起案件八年前发生在密歇根州的安阿伯市。”
“还不止一起?”
“我目前知道有两起。第一个受害者是密歇根大学工程系的学生。第二起发生在六年前,也是在安阿伯。”她敲了几下键盘,出现了一份警方报告。里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但他没接,继续看报告上的文字。
“两个受害者都是头部受到重击,头盖骨损伤。”她说,“在第一起案件里,凶手打开玻璃推拉门进入室内。第二起案件,他撬锁了。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不出乎意料?”
“撬锁。在IT界,这是一种爱好。你会经常看到开锁之类的比赛。克服机械障碍,算是我们工作的自然延伸吧。”
里德盯着电脑屏幕,随着发现的相似之处越来越多,他开始紧张起来。
“安阿伯,”莱尼小声嘀咕道,“这是个有趣的类比。”
“怎么比?”
“哦,跟奥斯汀一样,它也发生在大学城。密歇根大学有闻名世界的计算机科学系。”她又浏览了几页,“我还没看完全部,也许会有新线索。”她抬起头,目光躲躲闪闪,“这,嗯……这只是我能下载到的一部分。”
他试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难道和甘茨有关?是他帮莱尼侵入了联邦调查局?他开始怀疑,莱尼是否包庇了这个男人。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说,显然觉察到了他的怀疑,“如果证据确凿,为什么要在意它的来源呢?”
“我怎么知道它是否可靠?”
“因为你信任我。”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能进入暴力犯罪拘捕程序数据库吗?”她问。
“也许吧。”
“你想把这些名字写下来吗?”她推过一沓便签,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懂的,你可以假装很感激。这可不是我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
他记下受害人的名字和报告顶端标注的案件号。她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他又记下受害人名字和案件号。
“我得走了,”他说,“我会探究到底。”但他不能用这些信息,除非他确认可以合法进入系统。
“保持手机开机,”她说,“如果有新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
他把那张便签塞进口袋,“我还是很生你的气,莱尼。”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里德一坐进皮卡车,就给杰伊回电話。八年前的命案竟然与眼下的案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电话转进了语音信箱。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紧急情况,杰伊一般不会在星期六给他打电话。
他猜测着各种可能,直接往警察局驶去。两个有潜在关联的凶杀案都发生在密歇根州。多亏了他的黑客女友,他才有了重大突破。
莱尼是他的女友吗?她可能不喜欢这个标签,她根本不想被任何人贴上任何标签。
他又拨了杰伊的号码。
“我正想打给你呢。”杰伊说,“你在哪儿?”
“去警局的路上。出事了。”
“嗯,我知道了。我在伊恩·费尔普斯家里。里德,你需要过来一下。”
与以前从卧室开始勘查不同,韦罗妮卡这次勘查现场是从厨房开始的。她把取证工具箱放在操作台上,拿出了指纹粉。
“你给这部手机拍照了吗?”韦罗妮卡问。现场摄影师是个又高又瘦的新手,刚拍了一张餐厅的照片。
“什么?”他转过身来,问道。
“这部手机。”她重复道,“你拍了吗?所有我们要带走的东西都先拍下来。”
摄影师赶紧拍了一些照片。见他拍完了,韦罗妮卡拿出证据袋,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封装起来。手机是最珍贵的数码证据和生物物证。她需要的是生物物证。今天早上,她已经收集了指纹和DNA,并交到了电脑实验室。
处理好手机之后,她又开始仔细打量厨房。餐桌上,伊恩·费尔普斯的笔记本电脑开着,旁边是一碗水果麦片。
“那台电脑也要拍吗?”摄影师问。
“当然,多拍几张。”她走进洗衣间,见乔丹正在翻看地上的一堆衣服,“发现什么了吗?”
“牛仔裤,袜子。”乔丹戴着手套,一只手捡起一件T恤闻了闻,做出一副恶心的表情,“我敢说,是健身服。”
韦罗妮卡打开洗衣机,“哇哦。”
“那是什么?”
“床单。”
在她身后,摄影师不停地咳嗽。韦罗妮卡转过身,喝道:“嘿,忍着点!”
“床单很有用,我觉得。”乔丹说。
“一直都很有用。即使洗过,也能提取出DNA。”
“洗涤剂洗不掉吗?”
“不会完全洗掉。我们能检测出来。”
韦罗妮卡身后又传来一阵咳嗽,她再次转过身去,“喂,别喷到证据上好吗?”
“我过敏。”摄影师用衬衫下摆擦擦鼻子。
“那就吃点抗过敏药,或者最好……”她伸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一次性口罩,“戴上这个。”
乔丹在洗衣房里看着她,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很好。为什么这么问?”
“你今天看起来……压力有点大。”
乔丹说得没错。韦罗妮卡一大早都在挑别人的刺。
她深吸一口气,“我很好,只是有点累了。”
乔丹挑了挑眉,“熬夜了?”
“杰伊来我家了。”
乔丹咧嘴笑道:“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坚持原则不和警察交往呢。”
“是这样,没错。”
“那他是怎么让你违背了原则?”
她违背原则,是因为杰伊又求她了,而且,他有一双善良的眼睛。现在,这听起来挺蠢的,韦罗妮卡摇摇头。
“哦,”乔丹的笑容消失了,“那么糟糕?”
“不是糟糕,只是……”紧张,尴尬。他俩之间根本没产生化学反应。真该死,要是她在邀请他去她家之前吻他一下,他们也许就能避免那种尴尬的场合了。
乔丹还在看着她,等待回应。
“很让人失望。”她终于说了出来。
“呃哼。”
乔丹盯着她身后,韦罗妮卡愣住了。
“嘿,杰伊。有事吗?”乔丹故作轻松地问。
糟糕,糟糕,糟糕。韦罗妮卡难堪不已,但又不敢回头。
“里德刚到。他想和你谈谈。”
“谢谢。”乔丹迅速瞥了她一眼,走出房间,留下她和杰伊两人。她回过身。
“还有你,韦罗妮卡。”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或许他根本没听到。或许吧。
她跟着他走出公寓前门,走进耀眼的阳光下。现场勘查车停在费尔普斯的黑色萨博车后面。
她胆怯地看了杰伊一眼。他表情严峻,根本不看她。糟糕。
她清清嗓子,“刚刚和乔丹,我的意思是……”
“别说了。”他大步走向现场勘查车,里德和乔丹正站在车门旁边。
“几点发生的?”里德问。
“大约8点,”她说,“指挥中心7点15分左右接到电话。一个邻居正在遛狗,碰巧往车里看了一眼。他看新闻得知了阿普丽尔的案子,也知道费尔普斯和受害者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所以,他决定报警。一位巡警来到现场,不过是步行来的,就给局里打了电话。几分钟后,我赶到的时候,这辆萨博就停在路边了。”
里德下巴示意萨博车,“所有东西都摆在那里,一览无余?”
“就在后座上,”乔丹说,“一件血迹斑斑的T恤和一把沾满血迹的锤子。”
“他未婚妻在哪儿?”里德问。
“我听说她出城度周末了,”杰伊说,“昨天晚上走的。”
“好。所以,乔丹是8点左右到的现场。”里德看着韦罗妮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20分钟之后。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她瞥了杰伊一眼,他还是面无表情。
“霍尔呢?”里德问杰伊。
“我来的时候,他也来了。他想趁我们开车去找法官签署逮捕证的时候,把费尔普斯带回局里,看他会不会开口。”
“费尔普斯自愿去了?”
“没有任何狡辩,”杰伊说,“我们并没有逮捕他。”
“我们当时没有注意他的车,”喬丹补充一句,“他非常配合。”
韦罗妮卡看着里德的反应。他看起来十分困惑,她不怪他。至少事件逆转并不正常。
“东西在哪儿?”里德看着她。
“这儿。”她走到现场勘查车前,“T恤已经封存在袋子里,锤子放在箱子里。”她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口罩和一双手套递给里德,“你想看的话,就戴上。我们最不想弄脏东西。”
韦罗妮卡调整口罩,遮好口鼻。她小心打开盖子,里德凑过来往箱子里看。
这是一把银色锤子,又长又细,闪闪发光,看起来非常精致,圆形的锤头表面血迹已经干了。韦罗妮卡把箱子拉近一点,阳光照耀下,一缕金发闪了一下。
里德和她四目相对,“有尺子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尺递给他。他拉出几英寸贴近锤头表面。
“怎么样?”杰伊问,“跟之前的描述一致吗?”
“1.5英寸,”里德看着他,“一致。”
里德回到警局时,费尔普斯已经在审讯室等候三个多小时了。里德来到实验室,发现韦罗妮卡正在电脑前研究指纹。她抬起头,看着里德。
“查过他的笔记本电脑了吗?”他问。
“该做的我都做了,已经交给保罗了。”
“手机呢?”
“也查了。”
里德上楼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安阿伯的一位警探打来的,他之前给这位警探留过言。他接通电话,向办公桌走去。
“我收到你的留言了,”警探说,“你们查到那起悬案的线索了?”
“有可能。你们的案子和奥斯汀的凶杀案有一些相似之处。你还记得案件调查吗?我知道,这个案子是八年前的。”
“这案子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他说,“受害者19岁。她被强奸了,还被打碎了头盖骨。那时,我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
难怪他这么快就给里德回电话。估计调查期间,这位警探也经常彻夜难眠。
“根据调查记录,凶器是锤子?”里德问。
“他们没查出是哪种锤子。这是众多未解之谜之一。根据法医对头盖骨伤口的判断,这锤子不是标准尺寸。”
“我想看看调查记录。你介意把它发给我吗?”
“当然。你应该也想看看凶手的素描画像,看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有素描画像?”
“对。当时,我们有个目击者,是受害者的邻居。他声称,案发前一天,他在公寓附近看到了一个男人,那家伙好像在捣鼓她家门廊的灯泡。我们让他坐下来,描述给警局的画师,最终有了这幅肖像素描。”
“我必须看一下。”里德把电子邮箱地址告诉警探,并嘱咐对方,一旦想起什么,一定要打电话给他。他刚挂掉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未知号码,可能是莱尼的新号码。今天早上,她给他留了自己的新号码,承认可能有人通过网络监视她。
“我刚想打给你。”里德说。
“我相信。”她话音里带着讽刺,“你跟你们警督汇报那起悬案了吗?”
“还没有。你在哪里?”
“我刚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听着,我有新消息告诉你。我刚和‘尖叫的弟弟谈过。”
“甘茨的弟弟?”
“对,他告诉我,经过最后一轮治疗,爱德华醒过来了。他现在好多了,医院打算今天就让他出院。我一会儿顺便去看看他。”
里德没说什么。他不愿意让她去看望那个男人,至少在他们搞清楚整件事情之前不行。或许以后也不行。甘茨有很多前科,而且,她上次去找他的时候,差一点丢掉性命。
“你想不想去见他一面,问问他?”她说。
“你说过,他讨厌警察。”
“没错,但你又不是联邦特工,所以,你更有机会。你至少应该试一下,和他谈谈。”
“我会的。但是,现在案件有了新进展,我手头事情很多。我们刚在伊恩·费尔普斯家搜查完。”
“你……等等,什么?”
“伊恩·费尔普斯。”
“真的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伊恩和这事没关系?拜托!他就是个软件销售员,不可能是连环杀手。”
“我知道,莱尼,但我们在他车里发现了证据,可能就是凶器。”
“什么?”
“一把车身锤,上面有血迹,还有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
“你编的吧?”
“不是。怎么会呢?”
她笑出了声,“因为这根本不合逻辑,里德。你想想,谁会这样把证据留在车里?”
“可能他闲得没事干,或者他就想被抓起来。”
“你自己都不相信,是吧?”
“现在我也不知道要相信什么了。不过,我肯定有问题要问他。”
“把他的电脑给我,”她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伊恩和这个案子无关。”
“我看看能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你就想糊弄我,里德。你不想让我牵扯进来。”
“你说对了,我不想。”
“好啦,我已经牵扯进来了。把那台电脑给我一个小时,我就能推翻这个愚蠢的结论。”
“你怎么能确定他没杀人?”里德问,很想听听她的看法。
“因为我了解他,里德。伊恩有很多缺点,玩弄女性,自恋,但他不是黑客。他连魔方都不会玩,更不可能做下这种罪孽。”
里德揉揉脸。现在,他疲惫不堪,既失望又气馁,不想再和任何人争论。
“现在电脑在哪儿?”她问。
“在我们实验室里。”
“让我进去看看。”
“莱尼——”
“至少让我和保罗谈一下,告诉他应该查什么。”
这时,门开了,乔丹推门走进来,“天哪,终于找到你了。霍尔在找你。他想从费尔普斯开始。”
“莱尼,我得挂了。等会儿再打给你,好吗?”
而她已经挂了电话。
里德发现,警督正在监控室里,墙上屏幕显示的是伊恩独自坐在审讯室的黑白画面。
“我们必须要有所突破。”霍尔说,“截至目前,他还是非常傲慢,自以为是。他放弃了米兰达权利,我们必须在他改变主意之前取得进展。”
里德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费尔普斯看起来甚是无聊。对于一个在藏匿好凶器之前就被警方逮捕的嫌疑人来说,他现在的反应并不是里德期待的。
“这是他的资料?”里德从桌子上拿起文件。
“是。”
里德已看过文件。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任何违法记录,在过去10年里只领过几张超速驾驶罚单。
这让他觉得奇怪。所有的事情,包括莱尼今天要去见甘茨,都让他觉得奇怪。里德厌烦透顶,她一直擅自行事,还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
“你得用点策略。”霍尔说。
警督很喜欢造势,媒体已经开始捕捉有关连环杀手的风声了。毫无疑问,他很可能会因为抓到了某个嫌疑人而在摄像机前炫耀一番。
“具体什么策略?”里德问。听霍尔的话音,似乎是要强迫让伊恩认罪。
“你以前跟他聊过,看看能不能让他开口。让他重述一次他杀害阿普丽尔的过程,抓住一些漏洞。牵制住他,让他撒谎,但也别让他看出你的目的。”
里德白了霍尔一眼,拿起了文件。他先去休息室,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两听可乐,又拿了几张用过的A4纸放在文件中,以增加厚度,然后才走进审讯室。
“伊恩,还好吗?”他把文件扔到桌上,顺着桌面把一听可乐滑到伊恩那边。
“你们这是骚扰,”费尔普斯抗议道,“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欢迎你给律师打电话。”里德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私下给他打电话。或者,你想用固定电话?”
伊恩疑惑地看着手机,又看了眼手表,不耐烦地说:“速战速决。我下午两点还有事。”
“没问题。”里德打开可乐,边喝边浏览文件。费尔普斯拿过可乐,大口喝著,一脸轻蔑地看着里德。
“这上面写的,你29岁。”里德翻了一页,“你在哪儿上的大学?”
“得克萨斯州立大学。”他叹了口气,“拜托,我在这儿等了三个小时,你就想问我这个?”
里德撇了撇嘴,“还会有别的问题。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她上的是范德堡大学,对吧?”
“嗯。”
“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市?”
又一声叹息。
“你七年前毕业的?还是八年前?”
“七年前。”
“本科?”
“对。”
里德又翻了一页,好像里面有什么相关信息似的,“你的专业是……我看看……”
“传播学。”费尔普斯俯身向前,双手撑在桌子上,“为什么问这些?”
“就是好奇。”里德合上文件夹,放到一边,“你是不是还想念个硕士?”
“没有。”
“你有没有上过暑期学校,或者实习过?”
“上过暑期学校,就在奥斯汀。”
“密歇根大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费尔普斯又看了看手表。
“你在那儿上过课吗?或者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他皱紧眉头,“没有。”
“有没有在密歇根探访过朋友或家人?或者在那儿度过假?”
“没有,”他开始生气了,“我从来没踏上过密歇根半步。”
“从来没去过?”
“也许在那儿转过机。但那又怎么样?”
里德身后,门开了。
“探长?”乔丹向他使了个眼色,“不好意思,打扰了,不过,你得接个电话。”
里德道了歉,起身离开审讯室。走廊里,乔丹紧张地看着他,“警督很生气。”
里德走进监控室,霍尔满面怒容。
“你怎么搞的,诺瓦克?”
“我审出了一些信息。”
“你应该问问,他在凶杀案发生前后都干什么了。这跟密歇根有什么关系?”
“那里发生了两起凶杀案,至今没有侦破,而且这两起案件和阿普丽尔凶杀案有很多相似之处,特别是,使用的凶器是同一种类型的锤子。”
“密歇根发生过两起凶杀案?你从哪儿知道的?”霍尔的脸更红了,“你背着我找联邦调查局的人了?我真是受够你了,诺瓦克。”
里德紧抿着嘴。
“说不定你还告诉了媒体,”霍尔用手指着他,“是你昨晚泄露了消息。”
“没有的事。”
“就是你!你完蛋了。你不能再调查这个案子,如果你再接近它,你会弄丢你的工作。”霍尔转身对着乔丹,“洛韦,你来接替这个工作。赶紧去审讯室,让那家伙开口坦白。”
“我不认识他。你呢?”
里德的目光从路面转移到杰伊举着的素描肖像画上。
“我也不认识。”
“我一般记人还是比较准的。”杰伊补充道。
安阿伯的那位警探把文件发过来了,里德赶在出门之前把它打印出来,并特地抽出肖像画。他和杰伊要去调查爱德华·甘茨,而甘茨可能会拒绝,但也可能会证实凶手就是伊恩·费尔普斯。
“即使所有凶杀案都有关联,这幅肖像也不一定和案子有半毛钱关系。”杰伊说,“也许,画像上的这个人在女孩遇害前一天只是碰巧在她家附近游荡,结果被人看到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可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一个跟凶手长得一点都不像的人。”
“有可能。”
这也是里德一直不完全相信目击者证词的原因。人不可能记准所有事,即使能,有些事也不一定和凶杀案有直接关系。
里德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油。杰伊下了车,把画像放进文件夹,扔到后座上。
“我得吃点东西。”杰伊说,“你要什么?”
“浓咖啡。”
“好。”
里德把加油枪插进油箱,看着油泵电子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字,试图咽下内心的苦楚。他想和霍尔摊牌,如果没有这么多该死的工作,他肯定会这么做。但是,要是被解雇,将来他什么也干不了。不过,他看得出来,霍尔的处境岌岌可危。
里德咬着牙,默数了十个数。这是他控制情绪的方法,屡试不爽,不过,今天这办法不灵了。今天,从莱尼下床接电话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糟糕透顶。
他默默思考着和甘茨谈话该采取的策略。如果那小子确实帮助莱尼侵入了联邦调查局的数据库,他对这次谈话肯定会非常敏感易怒。但是,里德需要他的陈述,因为里德相信,枪击发生的时间并非巧合。甘茨给莱尼发短信,告诉她,他发现了重要线索,可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就有人要杀他灭口。
所以,最重要的问题是,甘茨是否看见了枪手?
加完油,里德坐回驾驶室。这时,特尔斐中心有人打来电话。
“我是米娅·沃斯。很抱歉,打扰你过周末了,但是我完成了你剩下的证据调查。”
“胶带吗?”里德心跳加快。
“是的。有重大发现。”
里德向后靠去,深陷在座椅里,仔细领会米娅这一番话。
“我喜欢研究胶带,这是因为,”她说,“一有接触,必留痕迹。即使是再细心的凶手,也会在不经意间留下表皮细胞或者毛发。比如,用牙撕咬开胶带,就会留下唾液。”
“他用牙撕咬开了胶带?”里德掩饰不住怀疑。这个凶手非常小心,这也是里德为什么不太相信他会把沾血的物证留在马路边的汽车上。
“其实我不这么想。除了在胶带破裂处发现了受害者的DNA,我没找到任何其他人的DNA。”她说,“但是胶带两侧的边缘就不一样了。想象一下,一卷新的胶带,两侧边缘有很强的黏性,特别是在温暖的环境下,比如车库,并且,当人不经意用手拿它的时候,表皮细胞会粘在上面。所以,即使在作案过程中戴着手套,在其他场合,只要凶手用手拿了胶带,他的表皮细胞就会留在上面。”
“所以,数据库里有凶手的信息。”里德紧握手机。
“不确定有没有。但我能确认凶手是男性,他的DNA在数据库里。也就是说,杀害阿普丽尔的凶手的DNA,是从另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而不是从你们逮捕的伊恩身上发现的。我们目前还没有进行身份信息比对,我们只知道,对比样本是来自凶杀现场。”
“让我猜猜,密歇根?”里德瞥了一眼加油站的便利店。杰伊怎么还没回来,他们需要赶紧处理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米娅问。
“我们发现了线索。”
“好,你说对了。那桩命案发生在安阿伯,死者19岁,叫霍莉·彼得鲁斯基。”
“是她。”
“他们在她的指甲缝里发现了凶手的DNA,可能是她在反抗的时候抓挠了凶手。”
“这证据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的同事专门核实了结果,所以花费的时间长了些。”
“真是帮大忙了。你能不能……”
“我打这个电话之前就发给你了,”米娅打断他的话,“你看一下电子邮箱。”
里德挂了电话,探身去拿扔在后座的文件夹,同时不耐烦地又看了一眼便利店。他们需要立即采取行动,从费尔普斯身上取一点DNA样本。如果他不愿配合,里德可以用他喝过的可乐罐。根据比对结果,他们要么能排除费尔普斯的嫌疑,要么能为锁定真凶迈出关键性一步。
杰伊打开车门,跳进车里,里德又把文件翻了一遍。
“怎么了?”杰伊边问边撕开一包牛肉干。
“我们从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身上的胶带上提取了凶手的DNA。它和密歇根州霍莉·彼得鲁斯基凶杀案中未识别的DNA一致。”
“真的?”
“是的。”
里德找到文件夹里的素描肖像画,拿出来。杰伊说:“这人一点都不像伊恩·费尔普斯。”
“我知道。”
里德又翻到了目击者的证词记录,目击者当时和警局的画师有一段对话。他浏览了询问笔录,仔细查找有關嫌疑人的其他详细信息。除了发现那名男子在受害者门口徘徊之外,目击者那天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他有没有看到一辆汽车,那辆车或许是墨绿色的大众甲壳虫?里德看完笔录,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跟车辆有关的信息。他瞥了一眼报告上端,上面写着目击者的信息。
那个名字像大锤一样击中了他。
他不由自主又看了几遍那个名字。
“怎么了?”杰伊问。
“天哪!”
莱尼驱车穿过市区,微风通过打开的车窗吹进来,轻拂着她的头发。此时,她的脑海中全是里德的影子。
她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环顾左右,用手机查询了一下前进的方向。她在下一个路口左转,顺着两车道的公路驶过一个又一个仓库。她又用手机查了一下,然后向右转,向城东驶去。她的左边,一个小区仍在建设之中。右边,土地还没有开发。一棵棵橡树散布在田野里,夕阳在草地上投下一层狭长的浅灰色阴影。
她又向前行驶了几分钟,发现一个岔道提醒标志。她慢慢减速,仔细查看标志牌上的信息。就是这里,但她感觉有点异常,就像那天晚上她把车停在“尖叫”新买的公寓楼前的感觉一样。这里的一切都与她预期的不太一样。但是,如果说,她在调查中了解到的东西就在这里,那么,她看到的一切表象都不是事实,而是具有欺骗性。
莱尼拐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关上车窗,关掉收音机,以便能够全心全意观察四周的环境。现在,她来到了市区最东边。这里,房子间距很远,就像一个个分开的农场。带刺铁丝网把这块土地隔成小块,一座座小房子、化粪池和活动房,零零散散地分布其间。
完全出乎她的想象。她以为他住在市区,或者住在单身公寓。但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她一直在猜测。根据她目前掌握的情况,他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单身。他可能已经结婚,有两三个孩子,住的是三居室,还养了一只拉布拉多犬。
一个邮箱进入她的视野,莱尼看了一下邮箱上的号码。就是这里。她把车开进一条碎石路,几分钟颠簸之后,在一辆破旧的黑色皮卡车后面停了下来。这栋房子比周围其他房子要大得多,房顶有两扇老虎窗,房前有一条弧形门廊。毫无疑问,这房子住的是一家人。可是,下车以后,莱尼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住人的迹象。
她把手机装进连帽卫衣口袋,看了看四周。屋后的橡树上没有秋千,草坪上没有儿童三轮车,也没有狗,只有一对粉红色的塑料火烈鸟摆放在木头台阶两边。台阶上,木板已经翘起来,莱尼踏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她寻找门铃,但是没有找到。她拉开纱门,敲敲门。
没人回应。
她走到窗户旁边,用手罩住眼睛,往屋里看去,但是窗帘拉上了,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窗帘。这个细节她也没有预料到。她看了一眼那两只粉色的塑料火烈鸟。他会不会和他母亲住在一起?她又敲敲门,这次用的劲儿更大了。随后,“砰”的一声,她关上纱门,后退几步,看了一眼手表。
“喂?有人吗?”她大声喊叫。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吓得她赶快转身。是电动工具,可能是从外屋传来的电钻声。莱尼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车道,盯着那辆皮卡车。车轮上沾满了泥巴,后面是拖车挂钩。顺着一条泥泞小路,她走到一座房子前,仔细查看。因为长期的日晒雨淋,房子上的木头已经变得老旧,还略微向右倾斜。看来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如果再来一次风暴,它很可能就会被吹垮。
屋门半掩,她走了进去。屋里面弥漫着灰尘和车用机油的味道。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光线。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比车库大,比谷仓小。她的左边,是一辆架起来的老式红色野马跑车,没有轮胎。她的右边,是一辆油布覆盖的轿车和一个摆满了工具的木头工作台。
莱尼感到脖颈一阵刺痛。她俯身查看工作台上的一系列扳手和螺丝刀以及四散的螺栓和螺母。她的心开始下沉,一阵耳鸣阻断了她的一切感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莱尼胸口憋闷,呼吸困难。她后退几步,撞在了门框上。她正要掏出手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了她的后背上。
“你好,德莱尼。”
里德驾车风驰电掣般朝警局驶去。
“我们必须马上逮捕他。”他对杰伊说。
“你觉得他知道我们盯上他了?”
“废话。他刚把那件血迹斑斑的凶器嫁祸于人。”
“你说得对。”杰伊说,“我敢打赌,他就是那个报警的‘遛狗人。”
“密歇根那个‘乐于助人的邻居也是他。你在给谁打电话?”
“乔丹。她应该还在那儿……嘿,我是杰伊。听着,保罗在实验室吗?”杰伊看了眼里德,“嗯,你快去看一下。”
十字路口,里德用力踩下刹车。
“他走了。”
“该死!”里德用力砸了几下方向盘。
“他说今天剩下的时间他就在家上班。”杰伊补充道。
“我们应该带一队特警過去。他很有可能会潜逃。跟乔丹解释一下,让她向霍尔报告。”
杰伊眉头紧锁,显然是对乔丹在电话里说的话感到不悦。“他们正在开新闻发布会,”杰伊说,“特警部队不可能出现,至少不可能马上到位。”
“那就靠你和我了。”里德说,“我们需要叫上几个巡警来做后援。我们先抓住他,然后再考虑剩下的事。至少我们得先去看看他的房子。我告诉你,如果他知道我们锁定了他,他会逃跑的。”
杰伊又摇摇头,把手机调到扬声器模式,“乔丹,我和里德在一起,你现在说话我们都能听到。”
“他正在开新闻发布会。”乔丹说。
“谁,霍尔?”里德问。
“霍尔,局长,还有几个市政府的公关人员。他们正在宣布,说我们拘留了一名嫌疑人。”
“他逮捕了费尔普斯?”杰伊问。
“对,就在几分钟之前。”
“什么罪名?”
“做伪证,还有……”
“听着,乔丹,”里德打断她的话,“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地址。”
“我是你什么人,你的秘书吗?”
“这很重要。我需要保罗·道尔的家庭住址。”
她愣了一下,“我们警局的保罗?”
“对,越快越好。”
“天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打听保罗的住址?”
“你什么意思?”里德看向杰伊,“还有谁打听他了?”
“莱尼·诺克斯,她半个小时之前打来电话。”乔丹说,“她也在问保罗的住址。”
莱尼感觉胸口发闷,整个人被恐惧笼罩着。
“我们慢慢来。”他说,枪口抵住了她的后背,“举起手,两只手都举起来。”
她一只手僵硬地握着手机。她能不能趁他不注意,大拇指滑到紧急呼叫键上?
“快点!手举起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举起双手,听见他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现在,转过来。慢慢地。”
她感觉舌头发麻,勉强咽了口唾沫。慢慢地,她转过身。
保罗紧绷着脸,眯着蓝眼睛,撇着嘴唇,一脸冷笑。
“你的震惊出卖了你,德莱尼。你不记得我了。”
他把枪口对准她的胸口,长长的消音器更增加了枪的威慑力。她紧紧盯着手枪。
他讥笑道:“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对吧?”
记得他……记得他吗?她记得上周在警局的电脑实验室见过他,但当时他留给她的印象是个大腹便便的人,可现在,他显得高大健壮。尽管天气炎热,他还穿着牛仔裤、工作靴和帆布夹克。他身上还有什么武器?
“把你的手机,”他用下巴示意,“放到工作台上。”
她迟疑着。
“马上!”
她走过去,把手机放在满是工具的工作台上。她突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随便挑一把锤子,”他冷笑道,“选你喜欢的。”
她疯狂地四下看看,感觉身上的血液就要凝固了,胸口更是闷得喘不过气来。
“快点!”
她向前走了几步。工作台上有一个金属工具箱,里面放着一排看上去一样的细长锤。她从箱里拿出一把,颤抖着握住手柄。锤头粘着点黑乎乎的东西。
“选得好。那是阿普丽尔的。”
她惊恐地看着他,嗓子发干。
“把你的手机砸了。”
她盯着他。
“砸!”
她挥锤向手机砸去,屏幕瞬间碎了。
“再来一次。”
她又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心里一颤。
“好姑娘。现在,放下锤子,向后退三步。”
她头晕目眩。她亲手毁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不过,现在,她手里有了武器。
“哦,你在动心思,对不对?”他的笑容消失了,“放聪明点,莱尼。还有什么比子弹速度更快的?我保证,锤子是飞不起来的。放下它。”
她放下锤子。
接着,她向后退,大脑飞快转动。如果她能靠近他,踢掉或夺下他手里的枪……
“转过去,手扶墙。”
她转过身,把手放在粗糙的木板墙上。透过木板缝隙,她看到了邻居家门口金黄色的草坪。到底有多远呢?她试图回想起这里的布局……
“两脚分开。”
他走近她,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和机油味。她一阵恶心,胆汁从嗓子眼冒了出来。枪口抵住了她的脖颈,她呼吸急促。
“分开!”他呼出来的热气吹到了她的耳后,“你的大侦探没有叫你这么做?”
她两脚分开,眼睛紧紧盯着扶在木板墙上的双手,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里德现在在哪儿?她原本应该告诉他自己要去的地方,但她没有。她考虑过要不要跟他说,可她不愿意向他或任何人汇报。
他把手插进她的牛仔裤口袋,隔着裤子乱摸,接着又伸进她的连帽卫衣口袋,掏出车钥匙。
她琢磨着对策。
他很聪明,但她更聪明。她希望如此。她应该想办法拿到那把枪。或者把他打倒在地,然后逃跑。如果她能抢先一步,应该就能得到邻居们的帮助。
“我给你一个提示,”他嘲讽道,枪口滑到了她的脊柱上,她倒吸一口冷气,“计算机科学系3406班,伍德沃德博士的密码学课程。”
莱尼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记得?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枪口现在抵在了她的尾椎骨上,“我读过你关于安全加密的论文,给了你一个虚高的成绩A。”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难道他是伍德沃德教授的助教?那是一门上午8点开始的大课。她记得自己坐在满满当当的教室里,努力睁大眼睛,但她现在完全不记得谁叫保罗·道尔。
枪口又开始向上滑去,她再次心慌意乱起来。
“你们这些婊子都这样,总是迷失在你们美丽的小世界。”他后退几步,“转过来,我们走。”
她慢慢轉过身,寻找能抓住当作武器的东西。现在,她离他太远了,她无法发动有效攻击。她隐约感觉到,保罗知道她学过跆拳道。
他当然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监视她。
“现在,”他朝门口歪了一下头,“我们走。”
她慢慢走向门口。他跟在她身后,只有几步远,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着她的后背。她走到阳光下,绝望地看了看周围。邻居们都住得比较远,可能有50码的距离。道路离这儿就更远了,而且几乎没有车辆经过。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知道夕阳快要落山了。
“去我的房子。”他命令。
她步履艰难,走过他的皮卡车,脑子一刻不停地思索着。他有没有可能把她的车钥匙丢在了工棚里?在走向屋前破旧的木头台阶时,她看了眼她的车,充满了渴望。就在几分钟前,她曾登上这个台阶。
一切都恍如隔世。
房子越来越近,她看清了翘起的台阶木板和油漆剥落的纱门。
如果走进去,她就永远出不来了。
她感到恶心,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来。她能感觉到,他色眯眯的蓝眼睛仍盯着自己。她登上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她突然飞脚向后用力踹去。
踢中了!
他仰面倒了下去,但同时也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了她身旁的木头廊柱上,飞溅起许多碎片。她迅速转身,弯腰从他身边飞奔而过。但他很快就爬了起来。
她一边尖叫,一边奋力奔跑。可没跑多远,他就追了上来,抓住她的连帽卫衣,用力往后一拽。她的呼叫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号。
她摔了一跤,屁股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也受到了一记重击。瞬间,她眼冒金星。他扑了过来,压在她身上,把她翻过来,仰面朝上。她猛地抬起膝盖顶过去,同时,手掌根猛力砸向他的下巴,把他推到一边。他疼得嗷嗷直叫,在地上打着滚,气急败坏地捂住裤裆。她趁机一跃而起,飞速冲向围栏。
杰伊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脸色阴沉,“这个鬼地方真是不好找。”
“是不是离这个出口不远了?”里德转动方向盘,从主路下到小路上。
“我對他一无所知。这家伙就像办公室里的隐形人,我从来没想过会是他。”
“谁也想不到。或许他是有意不引人关注。”里德紧握方向盘,满脑子都是莱尼,越想越害怕,“再给指挥中心调度员打个电话。”
杰伊照做。“我是华莱士。”他听了一会儿,然后看向里德,“莱尼的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继续定位。”
“继续定位,一有结果立刻联系我。”杰伊命令,然后挂了电话,转向里德,“他们已经试了两次。还是没有GPS信号,说明关机了。也可能是电池被取下,或者手机被毁。”
里德咬紧牙关。莱尼在那儿。他知道。她一直都想和保罗谈谈有关电脑的事情,她现在去那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他把油门踩到底。
“快到了,”杰伊又看了一眼手机地图,“还有五分钟。”
前面就是公路了,莱尼心中燃起了希望。突然,发动机的咆哮声在她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保罗驾驶着他那辆黑色皮卡车追上来了。就在莱尼再次感到绝望之际,公路上一辆灰色皮卡车箭一般冲过来,径直撞向黑色皮卡车。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之后,是声嘶力竭的咒骂声。“趴在地上,狗娘养的!快,快,快!把手放在脑后!”是里德的声音。
“该死的,别动!”是杰伊的声音。
莱尼瘫倒在树丛后面,闭上了眼睛。
“莱尼!”里德在呼唤。
她大口喘着气,难过得泣不成声。
“我在这儿!”她终于缓过劲来,大声应答,双脚使劲儿往前挪,“里德,我在这儿!”
此时的保罗脸朝下趴在地下,双手铐在背后。里德和杰伊站在他的两侧,用枪指着他。
里德看见了她,他眼里的痛苦和欣喜让莱尼内心隐隐作痛。
“你流血了。”他紧张地说,依旧用枪指着保罗。
“我没事。”她想扑过去抱住他,但他的眼神制止了她。
“别过来。”他朝莱尼喊道,随即抓住保罗的胳膊,把他提起来,使劲按在了车上,“你被逮捕了。”
一阵阵急促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两辆警车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几分钟之后,莱尼坐在一辆警车的后座上,身旁还放着一个急救箱。
里德站在他的皮卡车旁,打着电话。车前面的保险杠被撞得凹陷进去,保罗的皮卡车车头则被撞得像手风琴。
莱尼用消毒棉轻轻擦着自己的手指头。除了昨天晚上受的伤,手上又添了几个新伤口,膝盖也肿了。
她瞥了一眼另一辆警车。傍晚的霞光映照着它,后座上,保罗的头部轮廓像一幅黑色的剪影。莱尼打了一个寒战,扭脸去看房子。杰伊和穿制服的警察已经进去保护案发现场。
里德走过来,表情严肃。
“脸怎么样了?”他走到她面前,用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
“我都忘了。可能是木头碎片划伤的。”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想让里德看到她的腿在颤抖,“现在怎么办?”
“犯罪现场调查组的车一会儿就到。然后,我们就开始调查,把这个地方彻底检查一遍。”
她扭头看向那辆由两名警察看押着保罗的警车,“为什么还不走?”
里德说:“还不确定把他送到哪里。”
“什么意思?关进监狱啊。”
“霍尔想把他关在警察分局,因为媒体还在市区到处找我们。”
“媒体?”
他注视着她,“我忘了告诉你。我们逮捕了费尔普斯。他们刚开了新闻发布会。”
莱尼眨眨眼睛。他们逮捕了伊恩?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目光落在了那辆警车上,内心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愤怒。
里德站起身,挡住她的视线。也许他已经猜到了,她只要一看到保罗,就控制不了愤怒。
“莱尼。”他柔声叫道。
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
“莱尼,宝贝儿。”
她勉强抬起头,看着他,他把手搭在她肩上。
“他很快就会被带走,我向你保证。”
“好,里德。”
他们朝远处看去,看见杰伊站在门廊上。
“伙计,需要你来一下。你不会相信,这台电脑的设置有多奇葩。”
莱尼正要起身,但里德把她按住。
“你应该待在这儿。”
“可这儿跟地狱一样。”
“好吧,那你跟我一起去。”里德说。
他向门廊走去,莱尼跟在后面。他们踏上吱呀作响的木头台阶,进了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液的气味。莱尼环视四周。客厅里唯一能坐的地方是一把棕色躺椅,躺椅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平板电视,前面是一张玻璃茶几,茶几右上角有几本排列整齐的杂志。
莱尼穿过客厅,瞥了一眼厨房,鹅黄色台面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污渍。杰伊领着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她以为杰伊会拐到右首的房间,但他一直向前走,最终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嵌入式书柜前停下来。
他扭头对里德说:“看看这个。”接着,他戴上手套,推了一下书柜最上面的格子,书柜开始朝里面旋转。
杰伊弯腰走进一条低矮的走廊,里德跟了进去,莱尼紧随其后。他们来到一个狭小的房间,约有64平方英尺。靠墙摆放的三张桌子吸引了莱尼的注意,桌前有一把黑色转椅,四周环绕着六块巨大的电脑屏幕。房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酸臭味,而且像桑拿房一样又闷又热。
所有的屏幕都有着同样的屏保,电脑代码形成的特效像瀑布一样奔泻而下。
“和我的一样。”她嘀咕道。
“那是什么?”里德转身问。
“屏保。电影《黑客帝国》的屏保。”她看了一眼房间布局,转向杰伊,“有手套吗?”
杰伊看着里德,征得他的同意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递给她。
莱尼戴上手套,把椅子拉开,她可不想坐在这种肮脏的东西上面。
“把它推到走廊上,好吗?”她对杰伊说。
三张桌子呈U形排列。中间的那张桌子上有一个键盘,键盘旁边是无线鼠标。她看了一眼桌子下面,有几台大容量服务器,她认出了电脑品牌,是黄片收集者最爱的品牌。
莱尼犹豫着,手在鼠标旁徘徊,不确定是否要点鼠标。她没有密码破译器,也不知道保罗会用什么样的字母和数字组合作为密码。她最终还是点了一下鼠标,唤醒了屏幕。
这是一个基础桌面,背景是纯黑色。
“你确定要动它吗?”杰伊问。
她没有回答,把鼠标滑到右边,旁边的电脑屏幕也亮了。接着,她又动了一下鼠标,第三块屏幕也亮了。
“没密码?”杰伊看着她。
“他可能觉得藏在这个密室绝对安全。”
里德探过身去,“这是什么?”
“监控画面。”她说。
两台屏幕上显示的都是卧室画面。莱尼能分辨出四处散落的衣服颜色和布料。
“女人的卧室,”她说,“这些都是他的目标。”
“该死,不可能吧。”杰伊低声说。
“没错。”莱尼又凑近看了一眼,扭头看着里德。
他严峻的表情让她浑身直哆嗦。
她又把鼠标向左移动,唤醒了剩下的三块屏幕。都是利用网络摄像头监控的卧室画面。恐惧让她心头一紧。他们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受害者。
“他是个变态狂。”杰伊说。
“这就是他监视她们的方式。”她说,“他可能一天要花好几个小时沉浸在幻想之中,直到有了动机去实施行动。”
“天哪,这是……”
她扭头看向杰伊,他正紧盯着一块屏幕。“什么?”她问。
“这好像是……”他把手放在脑后,声音颤抖,“我不敢确定,但是我发誓,这个房间……”
“探长?”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探头问道,“你们得把皮卡车移一下,犯罪现场勘查车进不来。加西亚已经把一辆车移走了,可是空间还是不够,所以……”
“你应该看着犯人。”里德说。
“他在车里。别担心,他被铐住了。”
“天哪,你不能单独丢下他!他是开锁专家!”
“我没有丢下他,加西亚在那儿呢。”
但是里德已经听见,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诺瓦克探长?该死,真对不起,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逃跑了。”
韦罗妮卡回到家时,头痛欲裂。她把车停到车库,有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头痛总是从眼底开始,最后延伸到后脑勺,她感到恶心,浑身乏力。唯一能够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办法是,在恶心发作之前,吃一粒治疗偏头疼的药片。
她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刚刚购买的食物,下了车,疲惫不堪地看了一眼车库另一边的除草机。她本打算周末整理一下院子,洗洗衣服,支付账单,但这一天已经从她身边溜走了。
她把购物袋扔在厨房操作台上,端了一杯加了冰块的姜汁汽水去卫生间找止痛药。她倒出一粒药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头发蓬乱,皮肤苍白,因为和杰伊在一起熬了夜,眼袋还没有消失。
一想起他,她就心跳加快。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因为她不想被别人说闲话,可她这次还是答应了杰伊的请求。她想起了今天早上杰伊脸上的表情,赶快转身离开,不愿意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她回到厨房,把购买的食物放进冰箱。她又给手机充上电,调成静音,然后来到客厅,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头慢慢向后仰。即使服了药,也得过一会儿才有效果。药这东西,总是说不准,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止痛药产生疗效。
修剪草坪,洗衣服,支付账单,都到明天再说吧。她还要浇花,还要给姐姐打电话。但她也有可能什么都做不了。她可能紧闭门窗,蜷缩在床上,祈祷头痛赶快停止。
她睁开眼睛,环视客厅。昏黄的灯光让她感到刺眼。她瞥了后门一眼,强迫自己站起来,至少能在睡觉之前给花草浇浇水。
她走到院子里,不出所料,牵牛花都枯萎了,甚至连顽强的三角梅都蔫了。她仔仔细细给所有的花草都浇了一遍水,然后,把水管卷起来放好。最后,她在门垫上擦擦鞋底。
“该死!”
她回到客厅,脱掉鞋,发现大脚趾在流血。可能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
她看着伤口,一阵寒意穿透了后背。她慢慢放下脚,环顾院子。在从窗户射出来的灯光映照下,她看到了地上闪闪发亮的碎玻璃。
她紧张不已,呼吸急促。她尽量控制住面部肌肉,不让脸上有任何诧异的表情。
手提袋,还有手机,都放在厨房操作台上,钥匙在餐桌上。
两条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一样,她艰难地走向厨房。经过操作台时,她决定什么都不要了,钥匙,手机,都不要了。她只想逃出去。
她心跳加快,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紧紧盯着前门,迈过客厅地毯。快到了。再走十步。九步。八步。
走廊里,一個人影一闪而过。
她大声尖叫,拼命向门口冲去。但他已经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把她摔倒在地。然后,他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用力踹他的下体,使劲抓他的脸和眼睛,抓他脸上厚厚的面罩。
他把她的胳膊扭到背后,用膝盖压住,让她动弹不得。她拼命扭动,可他就像一块巨石,丝毫不动。他低头看她,蓝眼睛里充满了邪恶。她挣扎,尖叫,而他沉着地从口袋里掏出胶带,扯下长长的一截。她惊呆了。胶带“啪”的一声封在她的嘴上,她撕心裂肺,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不,不,不!
突然,“砰”的一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几个人冲上来,把压在她身上的人推开,撞到了墙上。
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翻身侧卧,撕开嘴上的胶带,扔到一边,脸火辣辣地疼,嘴唇像被撕裂了一般。
“韦罗妮卡,”有人站在她身边,把她拉了起来,“你还好吗?”
是杰伊。
她满眼泪光,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她看见里德和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给袭击者戴上了手铐,而他像被电击了一样,在地上抽搐着。
“什么……怎么……”她试图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她已经精疲力竭。她甩开杰伊的手,靠在墙上。客厅里站满了端着手枪和泰瑟电击枪的警察。
“韦罗妮卡,回答我,你还好吧?”
她看着他,拽着被撕破的衣服,渐渐清醒过来,听懂了他的话。
“哦,不好。”她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里德走进办公室,看见杰伊刚好从挤满了联邦特工的电脑实验室出来。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凶手的身份,所有人都想为这个案件的成功告破抢一份功劳。
里德把钥匙扔在桌子上,拦住了正要去休息室的杰伊。
“你听说那辆雪佛兰了吗?”
他们发现,保罗的68版雪佛兰皮卡车是他的旅行补给仓库,里面有现金、两部一次性手机、一张假护照。侦查人员还发现了一把西格P226手枪,可能就是从证据室丢失的那把,用来射杀甘茨的。
“嗯,我听说了。他好像还制订了逃跑计划。”
杰伊看着他,里德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宁愿嫌疑人逃掉,也不愿意他冲动之下为寻找下一个目标而伤害了韦罗妮卡。
“韦罗妮卡怎么样了?”里德问。
“轻微脑震荡。”杰伊深深叹了口气,“一个半小时前,医生让她出院,现在和她姐姐回家了。”
“好。”
“莱尼怎么样?”杰伊环视四周,“听说她来警局了?”
“她告诉我她要回家。”
杰伊皱了皱眉,“可我刚和乔丹聊过。她们刚才还在楼下的证据实验室一起工作呢。”
“你确定?”
“确定。”
里德下楼,发现乔丹正坐在电脑前。她抬头看了一眼。
“你正好错过她。”她说。
“莱尼刚才在这儿?”
“她想确保我们有完整的暴力犯罪拘捕程序数据库信息。一小时前,我们刚刚看过一遍。”她看了一眼手表,“她和我一起仔细浏览了所有和密歇根两起凶杀案有关的信息,还有一起入室抢劫案,我们认为也有关联。女孩的男朋友吓走了入侵者,一切都与档案记录一致。她告诉你了吗?”
“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这儿。她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10分钟之前。还有,我必须告诉你,她好像还在发抖。”
里德嘟囔着咒骂了一句。
“我说我送她回家,但她说不用了,还说她还好,只是有点累。”乔丹挑了一下眉,“如果你相信这句话,你就是个白痴。”
里德转身就走。
“喂。”
他转过头。
“她很擅长调查取证。能把她从特尔斐中心挖过来吗?”
“不敢保证。”
回到楼上,他关上房门。已经过了午夜,桌上还有一堆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需要处理,但他必须先去莱尼家一趟,所以,他抓起钥匙,把这些文件抛到了脑后。
经过霍尔的办公室时,里德被叫住了。里德走了进去,发现霍尔坐在办公桌后。下午,他参加媒体发布會时戴的领带已经松开,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
“德莱尼·诺克斯在哪儿?”霍尔站了起来。
“在家里。”
“今天晚上,我们需要她来接受问询。”他看了一下表,“最迟明天早上。”
“我不会带她来的。”里德说,“她还在恢复中。”
“我必须听到她的陈述。”
“她已经做过一次陈述了。你可以看一下。”
霍尔眯起眼睛,绕过桌子,“我听说了你们的风流韵事,诺瓦克。你得知道,因为她的黑客行为,联邦调查局正在四处通缉她。说不定他们也在找你。我们现在暂时不需要这种宣扬。”
“宣扬?”里德血往上涌,攥紧了拳头。
霍尔走到里德面前,不动声色地说:“你私自闯入嫌疑人家里,搞砸了逮捕行动。我应该让你停职。”
“停吧。不过,你得动作快一点。”
霍尔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里德咬紧牙关,看了眼手表。该死,已经12点半了。他现在不想在这儿待着,只想赶紧去莱尼家。“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在包庇局长。”里德说,“但事实上,你根本不是在包庇阿圭勒,而是在包庇你自己。”
“什么?”
“你知道米克斯公司首次公开募股,你妹夫是公司董事会成员,想趁公司上市大赚一笔。你一直在阻碍我们对案件的每一步调查,因为你不想让米克斯公司因此变得臭名昭著。”里德指着霍尔的胸口,“你拒绝事实,拒绝利用外部资源,因为你的失职,今天有两个人差点丢了性命。”
里德看见霍尔的眼里流露出了恐惧。里德一直与《奥斯汀商报》的一名财经记者从侧面调查该案件,所有事情都还没调查清楚,不过,从霍尔的反应来看,他的猜测显然是对的。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怀疑霍尔从中牟取暴利。
“你什么都证明不了。”霍尔说。
“我并不需要证明。星期一早上就会有联邦特工来调查清楚。”里德拍拍他的肩膀,“你最好待在家里,别想着出去度假。”
里德走出警局,走进闷热的夏夜。他看到他的皮卡车停在消防通道上,保险杠摇摇欲坠,雨刮器下塞了一张罚单。
里德把罚单丢进车里,开车向莱尼家驶去。他降下车窗,希望憋了一天的烦躁能在到达莱尼家之前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他顺路去了一趟便利店,刚好在1点05分到了她家。看到窗前电视机发出的紫色闪光,他松了一口气。
里德把车停在车道上,注视着她的房子。他对她的渴望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他有好几年没渴望过什么了,繁重的工作使他对生活越来越冷淡。但现在不一样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欲望。他想让莱尼也需要他。这真是个讽刺,在他认识的女人中间,只有她最不黏人。
他走到门口,用手捋了一下头发,莫名地紧张起来。
如果你相信这句话,你就是个白痴。
里德不相信,绝对不相信。现在正是莱尼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陪伴在她身边。
门开了。
“嘿。”她说。
“我以为你睡了。”
“真的?”
他进去,关上了门,她则关掉了哔哔作响的防盗警报器。电视发出的紫色荧光染亮了一切,也让她的半边脸看上去黑乎乎的。看到这一幕,他一阵心疼。
“我买了冰淇淋。”他举起袋子。
她一言不发地接过,走向厨房,他跟了过去。里德卷起袖子洗手的时候,她从橱柜里取出两个勺子。洗完手,里德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跟着她回到客厅。
猫在沙发上静静地卧着,她坐在猫的旁边,他在她旁边坐下来。他焦虑不安,期待着她的反应。也许她会说,别在这儿待得太久,因为她马上要去睡觉了。
她吃了几勺冰淇淋,然后把勺子插在上面,放到茶几上。
“你要吃什么?”她问。
“我喝啤酒好了。”
其实,他连啤酒都不想喝。他也把酒瓶放到茶几上,身体向后靠去。他有太多话想对她说,但她的态度似乎在告诉他,她需要安静,所以,单是让他坐在这儿,他就已经很感激了。
今晚,有人曾试图杀了她。
她不得不奋力搏斗。而且,里德差一点又来晚了。
“我一直在看《权力的游戏》。”她靠近他。
“看这有啥用处?”他伸出胳膊搂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
“有时有用。”
里德轻轻抚摸着她,似乎是在安慰她。他能感到,她慢慢放松,不再紧张。而他的紧张也在慢慢消失。
“我睡不着的时候就看这个剧。”
“经常这样?”他平静地问,把她搂得更紧了,“经常睡不着吗?”
她耸耸肩。
里德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只想静静地和她待一会儿。但他又感到愤怒,自从看到她受伤流血,看到她在道尔家受到惊吓的样子,怒火就在他的血液里熊熊燃烧。
“抱歉。”她小声说道。
他松开胳膊,低头注视着她,“你抱歉什么?”
“因为我没能早点调查明白。”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我才应该说抱歉。”他再次紧紧搂住她,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开车来的路上,我担心极了,从来没有如此担惊受怕过。”他又用力搂紧了一点,她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他赶紧松开胳膊。
“没事,只是……我的膝盖。”
他低头查看,她的膝盖又青又肿。
“这是怎么回事?”
“倒地时摔的。”
“我们得去检查一下。”
“没事。”
“我带你去急诊室。”他刚要起身,她拉住了他的胳膊。
“里德,我没事。敷过冰了,其他办法都没用。”
他久久注视着她。他有太多话想说,可她现在根本不想听。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客厅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他伸手把她拉向自己,找到了她的唇。她是如此性感和甜美,他也知道,她一直在等待著他,期待着这个吻。他的手滑到她的衣服下面,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
“抱紧我。”他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她双手环绕,搂住他的脖子。里德把她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来到杰伊家门口,韦罗妮卡开始感到紧张。看到他的雪佛兰SUV,她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家,她已经没有任何借口逃走了。
她伸手从副驾驶座位上拿起曲奇饼干盒,下了车,在改变想法之前走到门前。她急促地敲了敲门。几分钟之后,门开了。对她的到来,他似乎感到非常惊讶。他穿着篮球短裤,T恤紧绷在宽阔的胸脯上。
“很好,终于堵住你了。”她说,“你这是要去健身房吧?”
“你猜对了。”他疑惑不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进来吧。”
杰伊住在一楼,屋后就是绿化带。透过后面的窗户,她看见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她转过身,看着他,“给你,”她把曲奇饼干盒递给他,“巧克力饼干。”
“你给我做了饼干?”
“挺好吃的。就是有点烤过了。我不是真正的烘焙师。”
他嘴角上扬,咧嘴一笑。她站在那里,尽量保持镇定,看着他打开饼干盒盖子,往嘴里放了一块饼干。他递给她一块。
“不,谢谢。”
“很好吃。”他说,“坐一会儿吧。”
“不,真的。我只是路过。”
他把饼干盒放到了厨房和客厅之间的吧台上。这是一个单身汉的家,皮沙发又宽又长,正对着墙上的大尺寸平板电视。玻璃推拉门外面是一个露台,露台上放一台黑色烧烤架。
他盯着她的脸,特别是额头上的瘀青。这个星期,这块伤疤已经经历过彩虹般的颜色变换,今天,它看起来是不太正常的棕绿色。
“你还好吧?”他问。
“挺好。”她清清嗓子,“我之所以来找你,部分原因,就是我想和你说声谢谢。”
他挑起眉毛,“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撞开我的家门,来得很及时。”她想让自己听起来正常点,但说出来的话听起来还是有点不那么真诚。他低头看着地板,明显有点儿尴尬。
“嗯,我们本想能到得更早一点。”他和她四目相对,“你怎么知道是我撞开门的?”
“我目测了鞋印的大小,13.5码。还能是谁?”她笑了一下,移开目光。
现在,气氛变得更尴尬了,比她在烤曲奇饼时想象的画面还要尴尬。她第一次把饼干烤煳了,不得不去商店又买了一些原料。
她看着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说完,“还有一件事要向你道歉。”
他的眉毛又一扬。
“我和乔丹说了关于我们俩的事。”
他皱皱眉,移开目光。
“真是对不起。”
他摇摇头,“没事。”
她走近一点,“不,我真的很抱歉。我本来也不想和你出去的,因为我不想有人在背后说闲话,结果,我自己却做了这样的傻事。我觉得我太混蛋了。”
“你才不是呢。”他微笑道,“其实,如果说的是好话,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对不起。真的。”
他摇了摇头,脸红了,显然感到很尴尬,“好吧,我也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我不失望。”
他惊讶地看着她。
“并不是那样的。我是说……哎呀,是不是越描越黑了?”
“我们能忘掉这件事吗?”
一阵刮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查看四周,看见一只猫在挠门。
“你的猫想进来。”
他转过身,叹了口气,“它应该待在外面。”
猫一直在喵喵叫着,在玻璃门上蹭来蹭去,杰伊走过去,把猫放了进来。她抢步向前,去厨房拿了只碗。
韦罗妮卡看着杰伊,“这是阿普丽尔·艾布拉姆斯喂养的那只花斑猫。”
他叹了口气,“可能是吧。”
“不是可能,是绝对是。我测试过它的皮毛。这就是从犯罪现场跑丢的那只猫。”她绕过桌子,走向厨房,弯腰抚摸猫。
她抬头看杰伊,“它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它又没戴芯片什么的。”
“你带它去流浪动物救助站了?”
“嗯。”
“你为什么不把它留在那儿?”
“不知道。我原本想把它留在那儿。”他挠挠脖颈,“但那里像关死刑犯的牢房,猫狗成群。谁会想收养这只骨瘦如柴的老猫?”
这只猫咕噜噜地叫着,使劲儿蹭着韦罗妮卡的手。
“我想把它带到我姐姐家。”他说,“她住在布伦汉姆,她家的谷仓应该需要一只抓老鼠的能手。”
“抓老鼠?让它去抓老鼠?”韦罗妮卡抱起猫,紧紧贴在胸口,“它会被土狼吃掉的。”
杰伊俯视着她,叹了口气。从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决定收养这只猫了。她把猫放在他的脚下。他不再看猫,而是定定地看着她。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表情,这是一种温暖有趣的表情,这表情让她心跳加速,让她想和他待在一起。
“你是个好男人,杰伊。”她踮起脚尖吻了他。她正往后退,他一把搂住她,使劲儿吻了她一下。他放开她时,她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对不起。”他放下手。
“不,挺好。”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接着,她后退一步,因为她给他传送的信号很复杂,她应该先独自待一会儿,理清自己的思路。
他困惑不解,对她笑了笑,她也尴尬地笑笑。她感到一阵释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又重回正常了。她很庆幸自己来了。
“你的警探来了。”塔里克冲莱尼喊道。
“我的什么?”莱尼回过头,一脸茫然。
“你的警探男友,”塔里克说,“他就在楼下大厅。”
莱尼站起身,看了一眼手机。她并没有漏接任何电话,但也说不定。她整个下午都在忙着编写程序,隔绝了一切干扰,甚至忘记了里德。现在,她走进电梯,内心充满了期待。
凌晨3点20分,他被叫到犯罪现场。莱尼独自醒来,忍着胸口的疼痛。最近三周,里德每天晚上都来陪伴她,她自己也感到惊讶,怎么会如此迅速地适应了他在床上留下体温,适应了他把车停在她家门前的路上,适应了他把剃须刀放在她的洗脸池旁边。
她走出电梯,他正站在前台旁边。
“嘿,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他举起一杯咖啡,“大杯拿铁,没加奶油。我猜你又没吃午饭。”
“谢谢!”她接过咖啡,环视一眼大厅,“你想出去还是……”
“跟我来。”他推开玻璃门,带她来到大楼的侧面,然后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在墙上。
“干什么……”
他亲吻着她,不让她说话。这是他一贯使用的方式,让她背靠水泥墙,头向后仰。他亲吻着她的双唇,她不再抗拒,感觉有些眩晕,她开始不在乎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后退一步,低头看着她,“我今天早上想你了。”
“案子怎么样了?”
“还好。”
这意味着不好,她听得出来。
“我原打算在你上班之前赶回去,”他说,“但我还得回家,换换衣服,扔掉垃圾。看来,我家要闲置不用了。”
她抬头看着他,想读懂他的表情。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要对她表白吗?
一阵和煦的微风拂来,他们头顶上的山核桃树叶哗啦哗啦作响。
“将来我们可以在你家睡觉,”她说,“不必总住在我家。”
“哪儿都行,我不介意。”他撩开她眼前的一绺粉色头发,“你刚经历了惊吓。我知道,在你家,你会觉得更有安全感。有安保系统,还有你那只凶狠的小猫保镖。”
他微微一笑,但她知道,他说这话是认真的。他极力表现出想做她的依靠。他想帮助她,让她摆脱那些她永远不愿提起的心理阴影,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他对她非常有耐心,一直用深邃稳重的眼神期待着她敞开心扉。而她,也正慢慢地,一点一点向他敞开心扉。然而,她担心这样还不够。他们每次做爱的时候,这种原始的亲密感总是让她神魂颠倒。他如饥似渴,渴望拥有她的一切,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也愿意躺在他身边,神魂颠倒,心满意足,并为自己能如此亲近一个男人感到惊讶。
他低下头,深情地吻了她一下,温暖的风拂过她的肌肤。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来这儿有个目标,”他说,“我想邀请你,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去一个好地方。”
“嗯。曼谷宫怎么样?”
“我想去埃德里安娜酒店。”
她后退一步,“埃德里安娜酒店是不错,而且很贵。”
他微笑着摇摇头,“我要带你在那儿约会。每次我请你吃饭的时候,你要么跟我发脾气,要么就是我们两人中有一个被叫去工作,要么就是我们在犯罪现场。追求你真难啊,莱尼。”
“你在追求我。”她心里一阵激动。
“人们开始一段认真的感情时,都会这么做。”
她更加激动了,“这是一段认真的感情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她说,“我从来没谈过恋爱。”
他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心动了,是吧?”
她点点头。
他拥她入怀,她心跳加速。接着,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8点来接你。”
她咽了口唾沫,“8点正好。”
“如果有人让你加班,你就叫他滚蛋。”
他把她送回公司大门口,匆匆吻别。她目送他步入人行道,向停车场走去。
莱尼穿过大厅,激动得有点眩晕。她走近人群,站在旁边等待电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你上不上,莱尼?”
她抬头一看,是德米特里在电梯里叫她。电梯里挤满了她的同事,都是穿着T恤衫、短裤和人字拖的年轻人。除了德米特里在等她进电梯,大家都在低头看手机。
突然,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似的,莱尼转身冲出大厅,奔向刚才里德离去的方向。在停车场,里德已经走到皮卡车前,打开了车门。
“里德!”
他转过身来,用手遮住阳光,看见她追了上来。她追上他,双颊绯红,心怦怦直跳。他手扶车门,凝视着她,她看不懂他眼里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你从来没有回应过我说的话。”
他盯着她,片刻之后,问道:“谈恋爱的事?”
“对。”
他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我不想吓唬你。”
“你嚇不倒我,跟我说实话。”
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举起来,遮住她脸上的阳光,“你确定?”
她点点头。
“我疯了,真是笨死了,竟然疯狂地爱上了你,莱尼。”他抬起她的下巴,亲了她一下。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狂野地跳动着,似乎马上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凝视着她。她发现了他眼中的万般柔情,就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两行温热而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紧紧地抱住他,给了他一个深情的吻。
(刘文霞: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45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