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乔尼·威尔克斯
托尔金算不上是多产作家,但他的书却广受读者喜爱,经久不衰。
托尔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就开始创作《精灵宝钻》,但直到1973年9月2日他去世那天也没有完成。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1937年,他出版了《霍比特人》;又过了17年,读者们期待已久的续集《魔戒》才得以问世。
虽然写作上成就斐然,托尔金的生活却非常简单,即便出名之后也没有什么改变。对于读者来信,他尽其所能亲自回复。他家的电话号码一开始也保留在黄页簿上,结果世界各地的书迷纷纷给他打电话询问故事里的细节,不分昼夜。
托尔金去世后,他的儿子克里斯托弗不断整理出版父亲的遗作,再加上彼得·杰克逊执导的一系列轰动大片,这些关于中土世界的奇幻作品才得以焕发出持久的魅力。
通过该文你会发现,爱情、战争和对语言的痴迷让托尔金缔造了中土世界——它不仅存在于奇幻故事里,也根植于英格兰中部沉睡的荒野中。
斯坦利·昂温对童书出版有个观点很有道理:要想知道一本书怎么样,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孩子读一下。因此,作为出版商,他经常把作者的手稿带回家给儿子雷纳读。一天,他带回来一本奇幻故事,里面有各种巫师。
“比尔博·巴金斯是个霍比特人,他住在洞穴里,从来不冒险。”雷纳的读书报告如是写道,尽管里面有很多拼写错误,“后来,巫师甘道夫和小矮人们劝说他一起出征。他与哥布林和座狼战斗,激动人心。最后他们来到孤山;巨龙史矛革被杀死,比尔博和哥布林进行了一场大战后回到家——满载而归!……故事很好看,5至9岁的孩子都会喜欢。”
雷纳因为试读得到了一先令的奖励。他父亲,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公司的创始人,基于儿子的评价决定出版该书。1937年9月21日,《霍比特人》出版发行,结果大受欢迎,而且吸引的读者远不止儿童,到了年底首印就已售罄。这本书的成功向奇幻文学界宣示了一个新名字:J.R.R.托尔金,还有一个名为中土的新世界。
后来托尔金回忆道:“写这种小说,并不像观察树木已经长出的树叶……而像一粒种子,在黑暗中、在思想的腐叶土中逐渐萌发。”作为牛津大学的教授,他过着简单的生活,却写下了《霍比特人》及后续杰作《魔戒》。写作生活舒适,日复一日并无波澜,因此他史诗般著作所诞生于的“腐叶土”积累于他的青年时期,并伴随着失去、友谊、对语言的激情、战争和爱情而逐渐丰厚、肥沃起来。
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家人和朋友们都称他为罗纳德,出生于1892年,16岁时遇见以后成为他妻子的伊迪丝·玛丽·布拉特。伊迪丝比他大三岁,是个很有天赋的钢琴师,当时也租住在伯明翰福克纳夫人的房子里,和托尔金是邻居。他们的友谊从口哨暗语开始,再到午夜欢谈,很快就发展成了爱情。
然而,托尔金的天主教监护人,神父弗朗西斯·格扎维埃·摩根却不同意两人的恋情。首先,伊迪丝是新教教徒;其次,当时托尔金正准备牛津大学的入学考试,还志在获得奖学金,谈恋爱势必会分散他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摩根禁止托尔金在21岁之前发展这段感情。有几次,两人偷偷地一起出去骑自行车,摩根神父发现后,要求他们断绝一切联系。托尔金非常沮丧,因此当伊迪丝搬家到切尔滕纳姆后,托尔金反倒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帝!”他在日记中如是写道。这件事反映了他对摩根神父深深的尊重。
当初,托尔金和弟弟希拉里成为孤儿后,是善良的神父收养了他们。他们在年幼还不记事时失去了父亲亚瑟。亚瑟曾经在南非布隆方丹的一家英国银行供职,托尔金就出生在那里。天降不幸,1896年亚瑟死于风湿热引起的并发症。彼时他的妻子梅布尔和两个儿子远在英格兰。
梅布尔无意再回到南非,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伯明翰郊外的萨雷霍尔。这次搬家对托尔金的影响是深远的。尽管母亲收入微薄,生活拮据,萨雷霍尔却给他带来了童年快乐。乡下的生活单纯恬静,磨坊流水,田野里采撷蘑菇。当地有个农夫,托尔金称他为“黑色食人魔”。后来他在小说中写到的夏尔,原型就是萨雷霍尔。
然而,好景不长。1900年,梅布尔改信罗马天主教,惹怒了她的家人,他们停止了对她的经济援助。为了儿子上学方便,她搬家到了离爱德华国王学校更近的地方。托尔金非常想念乡下的生活。1904年,梅布尔死于糖尿病。从那以后,天性乐观善交的托尔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担心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随时会离他而去。
他在天主教和友谊中得到了慰藉。在学校,他有几个密友——罗布·吉尔森、杰弗里·史密斯、克里斯托弗·怀斯曼,几个人一起组成了巴罗茶会俱乐部,又被称为TCBS。四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文学,或分享各自在艺术上的尝试。1911年,他来到牛津大学的埃克塞特学院学习古典文学,在那里参加了橄榄球队、辩论队和散文社团,并成立了自己的文学社团组织——Apolausticks(意为“自我放纵”)。
多年以后,作为牛津大学的教授,他依然是文学社团淡墨会(Inklings)的重要人物。这个松散的组织由学者、作家和文学爱好者组成,他们来到“老鹰与孩子”酒吧聊天、喝酒,一起阅读尚未完成的作品。
在那里,托尔金会向饶有兴趣的听众分享《魔戒》中的章节,尤其是他的好朋友克莱夫·斯特普尔斯·路易斯。
正是在这样的文学社团中,青年时代的托尔金展现出他对语言和语文学的天赋。他似乎天生就能很快掌握一门语言,并且热衷于创造自己的语言。他热爱文字的发音,无论是希腊语还是哥特语,威尔士语还是芬兰语,古挪威语还是盎格鲁-撒克逊语。他如饥似渴地读书,英国古典诗歌《基涅武甫的基督》中的两句诗给了他极大震撼:“致敬最明媚的天使格伦德尔,/于中土之上降临人间。”这些文字在他早期的写作中为构建自己的中土世界奠定了基石。
除了写作和语言创新、社交和学习(他在牛津的早期并没有在学习上花多少时间),托尔金急切地数着日子,等待21岁生日的到来。
与伊迪丝分别将近三年,他想通过写信来重续旧缘。1913年1月3日,午夜的钟声敲响后,他提笔写道:“到底还需要多久,我们才能在上帝和整个世界面前携手相聚?”
他等来了回信,但似乎伊迪丝并未停留在原地,她和别人订了婚。“我开始怀疑了,罗纳德,我以为你不再喜欢我。”她写道,但又补充说,收到他的来信后她已经改变了主意。为了赢回她的芳心,托尔金于1月8日起身赶赴切尔滕纳姆。两人一起散步谈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伊迪丝起誓要打破婚约,嫁给托尔金。
心爱的女人又重回他的生活。她改信天主教,为了他搬到沃里克。与此同时,托尔金不再专攻古典文学,改学英语语言和文学,以更好地适应自己对语文学的兴趣。
托尔金对生活充满乐观——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虽然朋友和同龄人纷纷报名奔赴了战场,托尔金却希望能先完成学业。尽管在当时这种想法并不符合潮流,但他认为在牛津学习之余也可以完成军事训练。同时,他也在继续研究自己的昆雅语。1915年他获得了中尉头衔,并以少尉的身份加入兰开夏郡燧发枪步兵团。继续训练了几个月后,他即将被派往法国,于是他在1916年3月22日和伊迪丝完婚。
他的部队紧急奔赴西部前线,去增援法国索姆战区几近弹尽粮绝的友军。托尔金出入战壕四个月,经历了他所谓的战争的“动物恐怖”,后因感染战壕热被送回英格兰。
他手下大多数士兵都战死了,噩耗频传。他在学校最亲近的朋友——TCBS的两位成员也牺牲了。就在杰弗里·史密斯被炮弹击中之前,他给托尔金写下了如下令人心酸的话语:“愿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约翰·罗纳德,多年之后,希望你能够说出那些我想说但不再有机会说出的话,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
托尔金把朋友的话记在了心里,决定是时候用自己创造的语言写一部宏大的神话了——因为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腐叶土”。这标志着他所自称的legendarium(神话故事集——中土世界及更广阔世界的相关作品)的开始,并同时开启了他生前未能完成的《精靈宝钻》。
由于疾病缠身,托尔金未能返回西部前线,所以他把时间都用在写作上,或者陪伴伊迪丝。此时伊迪丝已经怀了他们的大儿子约翰。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米迦勒和克里斯托弗,以及女儿普丽西拉。1917年,托尔金被派驻在赫尔。一天,夫妻俩一起去鲁斯附近的树林散步,停在一个长满铁杉树的园子里休憩,伊迪丝兴之所至给他跳了段舞。那一刻他永远不能忘记,因为正是这个场景激发了他的灵感,创作了人类贝伦和精灵露西恩之间的爱情故事,这也是他最为珍爱的爱情故事。后来,这两个名字被刻在了托尔金和伊迪丝合葬之地的墓碑上。
战后,托尔金从事《新英语词典》字母W部分的编纂工作,同时在利兹大学教授英语语言。1925年他返回牛津大学,在彭布罗克学院担任盎格鲁-撒克逊语的教授,研究领域为中古英语。1959年退休之前,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工作着:辅导本科生,上课,做讲座。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对古英语传说《贝奥武甫》的讲评,极具创见。他专注于教学,学术出版方面的成果倒并不抢眼。学校要求他每年授课至少36次,但托尔金觉着这些课时不足以覆盖课程内容,所以有一年他甚至授课136次。
一天,托尔金坐在书房批改学生试卷,突然看到一张空白的试卷纸。他不假思索就在上面信手写下:“在地下的洞穴里,住着个霍比特人。”他并不知道什么是霍比特人,也不知道霍比特人为什么会住在洞穴里,但他想探索更多。
于是他写了一个故事,觉得自己的孩子会喜欢,这个故事就是《霍比特人》的雏形。故事在淡墨会的朋友间传阅,直到被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公司的雇员苏珊·达格纳尔发现,她马上意识到故事的潜力并把它转给斯坦利·昂温,然后又到了昂温那年纪虽小却颇具眼光的儿子雷纳的手里。
因为《霍比特人》大获成功,托尔金被出版公司邀请撰写续集,但他希望出版的《精灵宝钻》却遭到拒绝——因为里面没有任何霍比特人——于是他开始起草一个新的故事,却并不知道故事将何去何从。到《魔戒》最终完稿的时候,托尔金已经整整写了12年,又花了5年才将之出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又结束了。孩子们长大了,离开了家。他的教职从彭布罗克学院转到了墨顿学院。
整个写作过程中,他不停地改变细节,比如主角的名字从宾果·波哥-巴金斯变成佛罗多·巴金斯,或者添加了一些以前在奇幻小说中从未出现过的神话层次。托尔金把其创建世界的水平发挥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同书中描绘的双塔本身。这已经不再是一本童书。
最后把《魔戒》交给出版社的时候,他随附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这是以我生命血液写就,或浓或淡,即是如此,别无其他。”
然而,《魔戒》用了那么久才问世,又如此厚重,以至于斯坦利·昂温不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出版。如同20年前的《霍比特人》,评价权再次落到了儿子雷纳身上。当然,现在他已经是成年人了。
雷纳认为这本书“美妙绝伦,扣人心弦”,即便有可能赔钱,也极力主张将其出版。这是一部天才之作,雷纳感叹道。这个评论已经足够让他父亲做出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