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里的北京日常生活

2021-05-30 10:48谢其章
藏书报 2021年31期
关键词:蜂窝煤煤球胶卷

谢其章

前段时间写了止庵长篇小说《受命》的书评,采用了一种“家常里短”方法,不料引起了许多老北京的喜欢,其中不乏大咖级人物。这些读者说我漏写了许多《受命》时代的北京日常生活,更有甚者列举了我具体漏写了哪些《受命》里提到过的生活细节,比如“长安街花墙”“首都电影院”“澡堂子”“存自行车”“看电影”“公共汽车票”“单位春游带饭”“集邮”“生炉子”“滑冰”“煤气罐”“沙尘暴”“木杆塑料雨伞”“传呼电话”“家庭舞会”“邮递员‘拿戳儿”“36张胶卷多拍出一两张”“传呼电话”“配钥匙”“烤羊肉串”“哈雷彗星”“馄饨侯”“蛤蟆镜”等等一大堆。

这些北京日常生活里的事物,我都亲身经历过都有过切身感受,限于篇幅不能全都写了,尽量拣一些今天已消失的事物多唠叨几句。方法呢,仍同前文,《受命》第几页写的什么事在前,后面是我的话。

第16页“早早出了门,正赶上沙尘暴。”——沙尘暴是现在的词,八十年代好像天气预报里没有这个词。每年春天都有几次黄沙弥天,尤其是春游的日子赶上这种鬼天气可扫兴了。单位组织春游,姑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下午灰头土脸的回来,常事。小时候,有一天赶上这种“大土风”表哥来我家做客,表哥穿着一袭风衣,给我的印象是风衣太适合刮土风天气了。

第17页“冰锋找了个公用电话。”——八十年代,上班用单位电话,下班只好用公用电话,这种现象仍然非常普遍。公用电话打电话是一分钟四分钱,接电话不花钱,但是得给传呼你接电话的人一毛钱。“一分钱掰两瓣花”的年代极少有“煲电话”的主儿。1996年某天我下班途中和多年未见的“插友”煲了一次电话,记得公用电话还有一个规定“三分钟之内四分钱”,三分钟之外就不止四分钱了,那天我几分钟给“看电话的”一毛钱,几分钟又放下一毛钱,总共和“插友”聊了一块多钱的。还有一件事现在不必“羞于开口”了,谈恋爱搞对象离不开电话呀,可当年就是因为打不起电话或者打电话避不了“闲人耳目”而多次好梦难圆。

第18页“远远看见一位骑自行车的邮递员,停在一个门口喊,挂号信,拿戳儿!”一一邮递员,“拿戳儿!”少年时代最熟悉的人,最亲切的声音。父亲在青海工作,每月往家汇五十元或六十元,所以那一声“潘某某,拿戳儿!”听了一百多遍不止。夏天我家葡萄熟了的时候,碰着邮递员来送汇款单也请他吃一串葡萄。如今,这种胡同里特有的人情世故,消失得干干净净。母亲的戳子有两个,两个我都保存着呢,其中一个我请刻印的磨去了母亲的名字刻上了我的名字,一直用到前年。为什么用不上戳了,快递不用戳邮局汇款单也改为银行支付了。

第102页“两个人都很留意北京的两种建筑:一是有些年头的墙,一是西洋式或中西合璧式的房屋。在老墙下面缓缓走过,很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我的幼小初三级教育都是在明清王府里的高墙深院度过的,加起来有十五年之多,“有些年头的墙”见过很多。一九七六年大地震这些老墙安然无恙,而我家院墙是碎砖头垒的不塌才怪呢。102页提到的“西长安街新华门对面的花墙”,我是知道的也曾经从墙下走过。曾经住过十三年的洪茂沟能七勾八连上这堵花墙,那是只有我自己明白的掌故。其实长安街花墙的另一作用现在很多建筑工地仍在沿用,只不过用料,地理位置及历史含义远不及长安街花墙。

第112页“家里已经装好炉子,是新搪的,生了火,就摆在进门不远。”一一说起生炉子,我是半个专家。早年间是烧煤球,“摇煤球的”那拨人我见过,劳动强度之大一个“摇”字任你想象。后来煤球改机制的了,“摇煤球”成了历史名词。听说过去的元宵也是摇出来的,原理同摇煤球。煤球之后是蜂窝煤,两者并存了很久。煤球比蜂窝煤热度高散热好,屋子里生煤球炉比生蜂窝煤暖和得多,还有一种乌黑油亮的“块煤”火力更高过煤球,价钱也贵,一般都是单位和学校用得多。蜂窝煤比煤球炉好生,快灭了也好救,加块“炭煤”就行了,或者从邻居家“引块炭”。常说的“古风犹存”,引块炭应该算其一吧。

第117页“那是把木杆塑料雨伞,叶生打的是红色的自动尼龙伞,一把总要十二三块钱,外面还不多见。”——这两种伞的价钱一贱一贵,更早些百姓常用的是油布伞,不经使,坏了要自己熬胶粘。那年头有专门修补雨伞的小铺,今已绝迹。

第118页“叶生说,我睡个懒觉,然后去什刹海滑冰,你下班了,到那儿找我好吗?”——北京有湖水的公园,有个现象不知道大家注意了吗?比如说什刹海公园夏天有游泳场冬天有滑冰场,北海公园和中山公园夏天不能游泳冬天则辟有滑冰场,原因可能是夏天水里有划船的。我游泳考深水合格证是在什刹海泳场考下来的,学游泳则是在玉渊潭八一湖练出来的。滑冰和游泳哪个更难学,我觉得差不多,滑冰难在时间短场地要求高冰鞋忒贵。我在中山公园后湖和紫竹院公园滑冰次数多,穿的是借来的花样冰鞋,由于平衡能力差加之天生胆小,跤倒没摔几个所以滑了几年也没滑出来。

第148页“叶生从包里掏出一个很轻巧的黑色塑料眼镜盒,取出一副蛤蟆镜戴上。”一一八十年代是个“时髦”的年代,时髦表现在“衣食住行”里的“衣着打扮”最为突出。蛤蟆镜戴在“心灵的窗户”之上,尤为惹人注目,或引入侧目有招摇过市之嫌。蛤蟆镜像所有时髦之物一样“时一時之髦”,短时间流行之后,连时髦青年叶生也说“你看这车厢里有多少人戴,都臭大街了。”“臭大街”,那时流行的北京俚语,类似的还有“臭大粪”,现在还有些老北京好用这个“臭”字,球输了叫“臭球”,棋输了叫“臭棋”。如今有一点改良的是臭加了米旁,称“糗事”了。

第154页“135的胶卷,拍完三十六张,还多挤出来一张。”一一手机时代的现在来讲清楚“多挤出来一张”是怎回事,虽然不及“天宝遗事”那般辽远,却也够年头了够碎碎叨叨的。135照相机的胶卷至少应该能拍出36张照片,这是留出一两张富裕的,可能跟你上胶卷的技巧(手松手紧)有关,也可能和你在暗室上卷还是在有可能漏光的地方上卷有关。还有一种说法是手动135相机技术好的话可以拍出38张,我哪里算技术好的,却经常拍到37或38张来,反正走卷到“36”时你接着往下蒙着拍就是了。

第177页“以后你就别去食堂吃饭了,我也带饭,多做出一份,不麻烦。”“冰锋打开高温柜的门,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铝饭盒,分别装着米饭和炒菜,菜是青椒鸡丁和西红柿炒鸡蛋。”一一关于吃食堂和带饭,我有一肚子的话可说,正式发表的文章有《吃食堂》而且是在大报上,这里就不说了。带饭分几种,上学时带饭,春游时带饭,上班时带饭,还有一种是《受命》里芸芸与冰锋热恋时女方给男方带饭。这四种带饭我都经历过,而且全部记忆犹新难以忘怀。春游带饭次数很少且集中在小学时期,不是通常的米饭炒菜,多为面包水果煮鸡蛋还有一点儿零嘴,家境较困难的同学则只带馒头。春游前准备吃的和春游中午吃饭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新鲜劲儿,哪里忘得了呢?另外三种带饭用的都是铝饭盒,中午热饭叠摞在火炉四角,夏天则不必热饭而且怕馊了就上食堂去吃。上班带饭也可以看出家境的好坏和吃上讲究不讲究。我单位一位老同志,家住的离单位近从来不带饭,每天中午回家吃老伴做的饭菜。还有一位老同志家住得也不远(家里还开着个体饭馆)却天天带饭,带的饭菜很简朴且顿顿如此,两个馒头,一小瓶子炒咸菜(也许就是咸菜)一大瓶子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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