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孝兵,穆广磊,黄 梅
(1.安徽财经大学 国际经济贸易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2.滁州学院 经济与管理学院,安徽 滁州 239099)
改革开放以来,凭借在劳动密集型产品和资源密集型产品上的比较优势,我国对外贸易迅速发展,推动了经济的高速增长,居民收入水平和消费水平也随之不断提升。但是长期以来,我国一直处于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的中下游,出口产品附加值较低,在世界市场上产品核心竞争力不强。近年来,我国人口老龄化、环境污染等问题日益突出,建立在土地、劳动、环境等低要素成本基础上的传统外贸竞争优势正在逐渐丧失。
海南自贸区的建立和上海进口博览会的举办意味着我国即将拉开新一轮对外开放的序幕。而要进一步扩大开放,我国必须拥有自己更强的外贸竞争优势。但是,我国目前却面临着传统优势弱化,新的优势尚未形成的窘境。虽然近年来受到了中美贸易战和部分发达国家逆全球化等问题的干扰,但是在生产国际化仍在逐步深化的大背景下,任何国家都无法脱离国际生产体系而独自实现经济发展。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也是我国经济能否实现从高速发展向高质量发展转型的关键。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要推动我国对外贸易从成本和价格优势向综合竞争优势转变,促进形成以技术、品牌、质量、服务为核心的出口竞争新优势。党的十九大报告也提出,我国要“加快培育国际经济竞争与合作新优势”。2020 年,为了应对疫情下的复杂国内外经济形势,我国首次提出“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政协经济界委员联组讨论时再次强调,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培育新形势下我国参与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
现有的关于培育我国外贸竞争新优势的文献很少,且主要是定性的政策分析。学者们提出的政策建议包括:利用“互联网+”改造传统外贸制造业,加强“互联网+”的地区合作[1];降低各种类型贸易成本,来推动形成内外联动、海陆互补和多点并进的新型空间发展格局[2];增强政策协调性,优化营商环境和提高国际规则引领能力[3];扩大对“一带一路”国家技术密集型产品的出口比重[4];运用数字技术提高经济产业竞争力,以及以解放思想为动力推动第二次改革开放[5]。上述文献虽然从不同方面为我国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提出了有价值的政策建议,但是对于培育外贸竞争新优势这样涉及我国经济发展转型的战略性问题,迫切需要深入的理论与实证研究。一个国家的外贸竞争优势是由其资源禀赋、技术水平、制度环境和国内外市场条件等因素共同决定的。这些因素都可以成为一国培育外贸竞争优势的基础。如我国改革开放之初所做的那样,一个国家还可以利用国外的技术和资金来培育本国的外贸竞争优势。那么,现阶段我国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可以利用的国内外条件有哪些呢?考虑到部分发达国家的逆全球化浪潮和中美贸易争端等不利的外部条件,以及要素价格攀升和制度红利释放缓慢等不利的内部条件,在现阶段,我国培育外贸竞争优势最有利的条件就是国内消费结构的升级。本文试图从理论上研究国内消费结构升级对一个国家外贸竞争优势培育的影响,并利用跨国面板数据进行实证检验,最后在此基础上提出培育我国外贸竞争新优势的政策建议。
从理论上来说,建立在低要素成本基础上的外贸竞争优势可以是国家特定性和行业特定性的,与特定的企业没有必然的联系。任何企业,只要在这个国家进入这个行业,就自然而然地获得这样的优势。而以技术、品牌和产品质量为核心的外贸竞争新优势则是企业特定性的。因此,未来我国外贸竞争的新优势将更多地体现为某些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优势。
关于什么是企业的竞争优势,专家学者从经济利润和价值创造等不同角度给出了不同的定义。Foss 和Knudsen[6]认为,竞争优势是均衡条件下持续存在的超过要素机会成本的差额利润,该差额利润可以是不同行业的企业之间的,也可以是同行业的不同企业之间的。也就是说,企业的竞争优势就是企业能够获得超过其他企业平均利润水平(可以称之为机会成本)的差额利润。具体到国际竞争领域,就是某一国家的企业能够获得超过其他国家企业利润水平的差额利润。这一定义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因为当前我国传统外贸竞争优势弱化的突出表现就是外贸企业利润率的不断降低。那么,一个企业如何才能超越其他企业的利润水平从而获得竞争优势?Saloner 等[7]认为,绝大多数形式的竞争优势要么是由于一家企业所提供的商品或服务较其他企业提供的同类产品或服务对消费者更有价值,或者这家企业能够以较低的成本提供同样品质的产品或者服务。也就是说,企业竞争优势的形成和加强主要来自价值创造或者成本降低,即企业能够为消费者创造更有价值的产品和服务,或者在保持产品和服务的品质不变的前提下,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
随着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的历史阶段,作为“三驾马车”的消费在保持经济稳定增长中的作用日益凸显。但是现阶段我国的消费增长不仅仅表现为数量的增长,更多地体现为质量的提升,即消费结构的升级。消费结构升级是主流商品的消费需求由低级向高级变革的过程[8]。其大致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原有消费项目不变,但各消费项目向更高层次发展,即所消费的产品和服务的品质提高了;二是增加了新的更高层次的消费项目,使消费项目的构成及其比例不断高级化[9]。从企业的价值创造或者成本降低的角度来看,消费结构升级对企业竞争优势的影响有技术创新效应、规模经济效应和品牌效应。
消费是技术创新的源泉。人们通常认为是厂商主导了技术创新的过程,但是在许多情况下,消费者实际上在技术创新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研究表明,出现在各个领域的重要创新,有60%~80%是市场需求激发的[10]。对于厂商来说,获取盈利是他们的最终目标,技术创新只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从整个经济的运作过程来看,盈利目标的实现,取决于整个社会消费需求的不断发展、变化、进步。因此,在基础科学研究已经为企业提供技术机会或者技术创新可能性的情况下,消费者的需求变化决定着企业技术创新的发展方向和发展程度。具体地说,消费者对新产品的需求,促使新产品的出现;消费者对产品质量的更高要求,促使提升产品品质的技术创新的出现。
按照林德的重叠需求理论,一国消费者需求产品的品质范围是由该国的人均收入水平决定的,人均收入水平越高的国家,其消费者需求的产品品质也越高。而一国在什么品质范围的产品生产上具有国际竞争优势也与该国需求的产品品质范围有关。因为通常情况下,企业在生产产品时首先是为了满足本国的需求,在本国市场成功地进行销售以后才会进入国际市场进行销售。如图1 所示,对应于该国的人均收入水平Y1,该国消费者需求的产品品质范围在AB 之间,而该国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产品品质范围在CD 之间。之所以该国需求的产品品质范围AB 大于该国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产品品质范围CD,是因为国际分工和国际贸易的发展使得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在其需求的所有产品上都具有国际竞争优势。图1 中DB 范围内的低品质产品,是收入水平比该国更低的国家具有竞争优势,比如图1 中收入水平为Y0的国家。AC 范围内的高品质产品是收入水平比该国更高的国家具有竞争优势。随着该国人均收入水平的提升,该国消费者需求的产品品质也逐步提高。随着该国消费结构的升级,该国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产品品质范围也发生了变化,原先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低品质产品逐步丧失了国际竞争优势。企业为了满足由消费结构升级所导致的对更高品质产品的需求,就不断进行技术创新,从而逐步在更高品质的产品生产上建立了国际竞争优势。这就是消费结构升级对企业国际竞争优势培育的影响。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任何一个国家需求的产品品质范围和其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产品品质范围都存在差异,但是二者之间差异也会因为国家的不同而不同。可能对某些国家,A 点和C 点之间的距离较大,而D 点和B 点之间的距离较小。而对另外一些国家,则是A 点和C 点之间的距离较小,而D 点和B 点之间的距离较大。这一点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对应于既定的人均收入水平,如果一国A 点和C 点之间的距离较小,则意味着该国在较高品质的产品上建立了国际竞争优势,那么对于该国的经济发展必将产生较大的促进作用。
图1 消费结构与竞争优势
刘冰[11]把消费结构升级分为三个阶段,即以满足基本需求或者追求消费数量为主的低级阶段,以提高消费质量为主的中级阶段和以消费多样化发展为主的高级阶段。我们这里所说的对高品质产品的需求主要是针对消费结构升级的中、高级阶段。在这些阶段所需求的高品质产品,比如智能手机和汽车,在生产中都存在规模经济效应。这是由于新产品的开发都需要投入巨额的研发费用,并且在产品生产过程中也需要使用复杂的生产设备,因而规模化的生产对于产品平均成本的降低特别重要。
Krugman[12]提出在产品的生产中存在规模经济效应的情况下,进口保护可以作为促进出口的手段。因为进口保护可以扩大本国企业在国内市场的销售规模,本国企业因而可以获得更大的规模经济效应,从而使得其产品生产的平均成本进一步降低。本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就可以获得成本优势。这一原理同样可以适用于消费结构升级。因为消费结构的升级可以带来高品质产品国内市场需求规模的扩大,国内企业的平均生产成本因在国内市场销售规模的扩大而降低,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就可以处于优势地位。
我们可以仿照Krugman[12]的例子来说明消费结构升级是如何影响国际竞争优势培育的。假设某一产品有两个生产企业,一个国内企业和一个国外企业,且国内市场不开放。在图2 中,RR 和RR*分别为本国和外国企业在国际市场竞争中的反应曲线。两条反应曲线的相对位置取决于两个企业平均成本的相对大小。在初始阶段,本国企业的平均成本较高,因此在均衡状态下,本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销售量为X1,小于外国企业的销售量。本国企业在国际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随着国内消费结构的升级,本国企业在国内市场的销售量逐渐增加,其产品生产的平均成本逐步降低,由此导致其在国际市场上的反应曲线移动到RR'。在新的均衡状态下,国内企业的销售量X2大于国外企业的销售量,本国企业在国际市场竞争中由劣势地位变为优势地位。
图2 规模经济与国际竞争优势
当然消费结构升级规模经济效应的大小取决于国内市场规模的大小。国内市场规模越大,消费结构升级对企业外贸竞争优势培育的促进作用就越显著,在图1 中就是表现为A 点和C 点的距离越小。
品牌是一个用来帮助消费者识别产品的制造商或者销售商的标志。好的品牌是一种产品或者服务的功能和特色所能够给予消费者价值的保证。一旦消费者将某种品牌与其在产品或者服务的消费中所能够得到的有形和无形价值联系起来,那么,消费者就会主动购买这种产品,并愿意支付比同类产品或者服务更高的价格。同时,高价值的品牌还有助于简化消费者的购买决策。消费者在购买产品时由于信息不对称,会面临不确定性风险,而高价值的品牌可以降低这种不确定性。因此,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好的品牌能够带来消费者忠诚度和溢价,也可以使市场营销活动更加有效,从而使得新产品的销售更容易获得成功。也就是说,高价值的品牌可以让企业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
但是企业高价值的国际品牌的塑造也需要一个良好的国内市场环境。在以满足基本消费需求为主的初级阶段,消费者主要追求消费数量的满足,而不在意消费质量。此时,影响消费者购买决策的主要是产品的价格。每个企业都尽可能地降低产品的生产成本和价格。企业之间的竞争主要是价格竞争,而不是品质竞争。因此,品牌对于企业就毫无价值。这也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国的企业不太注重品牌塑造的原因。当消费结构升级到以提高消费质量为主的中级阶段,影响消费者购买决策的主要是产品的品质。企业之间的竞争就由价格竞争转化为品质竞争。此时,企业就会加强品牌建设,提高品牌价值。同样地,企业如果在国内市场成功地进行了品牌建设,也会在此基础上逐步把其品牌价值向国际市场延伸,最终塑造高价值的国际品牌,从而获得国际竞争新优势。
本部分利用跨国面板数据实证检验国内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的影响。
在土地、劳动、环境等低要素成本基础上的传统外贸竞争优势丧失的背景下,我国培育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实质就是要推动我国的比较优势从资源和劳动密集型产品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品转变,提升我国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推动我国出口商品结构的升级。因此,我们可以把外贸竞争新优势培育的过程看成是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不断提升的过程。本文用各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作为外贸竞争优势的代理指标(tsi)。产品技术复杂度的计算借鉴Hausmann 等[13]的方法,产品k的技术复杂度计算如公式(1)所示:
其中,xjk是j国产品k的出口额,Xj是j国的出口总额,Yj是j国的人均GDP。本文利用联合国Comtrade 数据库中SITC 三位码下260 种产品的出口贸易数据计算了每种产品从2000—2016 年的技术复杂度。在此基础上,我们以各种产品的出口额在一国出口总额中的比重作为权重,把各种产品的技术复杂度进行加权平均,得到各国的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
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是消费结构。世界银行用恩格尔系数,即食品支出在消费支出中所占的比重,来衡量各国的消费结构。随着食品等基本生活必需品支出在消费支出中所占比重的降低,满足享受型和发展型消费需求的高品质产品和服务支出在消费支出中所占的比重必然上升。因为恩格尔系数越大意味着消费结构越低级,为便于表述,本文用各国除食品以外的消费支出占个人消费支出的百分比作为消费结构的代理指标(cs)。
基于戴翔和金碚[14]等关于出口技术复杂度影响因素的研究文献,模型的其他控制变量包括:外商直接投资(fdi)、贸易开放度(open)和制度质量(ins)。从我国近年来经济发展的实践来看,腐败对于经济发展有着广泛而深入的影响。本文用世界治理指标中的腐败控制指数作为各国制度质量的代理指标。国内学者关于腐败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有着“掠夺之手”和“帮助之手”两种不同的结论[15],我们预期腐败控制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之间也不会是简单的线性关系,因而在回归方程中同时加入了腐败控制指数的二次项。
为进一步分析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作用的发挥受到哪些因素的制约,我们在回归方程中进一步引入人力资本(hr)、收入不平等程度(gn)和市场一体化程度(market)等控制变量,以及这些变量与消费结构变量的交互项。引入这些控制变量是因为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开展和高品质产品的生产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本投入,而收入不平等和国内市场分割都会限制企业高品质产品生产的规模化。我们分别用高等学校入学率和基尼系数作为人力资本和收入不平等程度的代理指标。一国的市场一体化程度受到行政壁垒和交通运输基础设施状况的制约。行政壁垒在我国对市场一体化的影响更大,也更受到学者们的关注。但是由于缺乏地区间行政壁垒高低的跨国数据,我们用铁路网密度(每百平方公里内的铁路公里数)作为市场一体化程度的代理指标。为了使得加入交互项以后主要项的回归系数仍有经济意义,本文对交互项进行了中心化处理。
回归方程如公式(2)所示:
上一部分的理论分析表明,国内消费结构升级通过激发企业技术创新,扩大高品质产品市场规模,以及促进高价值品牌塑造等三个途径影响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为验证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作用机制的理论分析是否正确,本文选取相关变量进行中介效应检验。由于缺乏各国企业层面的技术创新数据,但是考虑到在世界各国企业都是技术创新的主体,本文用研发投入强度,即研发经费投入占GDP 的百分比(rd)作为企业技术创新的代理指标。同样,各国高品质产品的市场规模和高价值品牌的数据也难以获得,我们就用各国的GDP(gdp)和商标注册量(brand)作为高品质产品市场规模和高价值品牌数量的代理指标,因为各国的GDP 规模越大,其高品质产品的市场规模也越大,商标注册量越多,其高价值品牌的数量也越多。
基于数据的可得性,本文选取40 个国家(地区)①40 个国家(地区)是:澳大利亚、奥地利、比利时、保加利亚、加拿大、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哥斯达黎加、塞浦路斯、捷克、丹麦、爱沙尼亚、芬兰、法国、德国、希腊、匈牙利、冰岛、爱尔兰、以色列、意大利、日本、拉脱维亚、立陶宛、卢森堡、马耳他、墨西哥、荷兰、新西兰、挪威、菲律宾、波兰、葡萄牙、韩国、新加坡、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西班牙、瑞典、中国(内地)、美国。2000—2016 年间的数据。中国消费结构的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美国消费结构的数据来自美国劳工统计局,其他国家(地区)的消费结构数据来自联合国统计署。基尼系数的数据来自Branko Milanovic②资料来源:http://econ.worldbank.org/projects/inequality。整理的数据集。商标注册量的数据来自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统计数据库。其他的数据来自世界银行数据库。各变量定义及统计描述见表1。
表1 变量描述统计
在表2 所示的混合OLS 回归结果中,消费结构对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和本文理论分析的结论一致,但是部分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不显著。考虑到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存在较强的动态效应,所以本文运用动态面板系统GMM 方法再次进行估计,结果如表3 所示。滞后一期的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影响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变化是一个连续累积的过程,本文的动态模型设定是合理的。AR(2)序列相关检验表明误差项不存在二阶序列相关,同时Sargan 检验的P 值均大于0.4,说明工具变量的选择整体有效。由表3 可知,消费结构对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消费结构变量的回归系数在0.0025~0.0082 之间,也就是说消费结构指数每提高一个百分点,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指数提高0.25~0.82 个百分点。考虑到观察期内样本国家(地区)消费结构指数的变动范围在56.62~93.11 之间,消费结构对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影响从经济意义上来说也非常显著。这验证了本文理论分析的结论。
表2 OLS 基准回归结果
表3 系统GMM 基准回归结果
续表3
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显著性在动态面板回归结果中也有所提高,表明系统GMM 改善了回归结果。外商直接投资可以通过技术溢出效应促进东道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但是也可能导致东道国在国际分工中的“低端锁定”,从而抑制其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表3 中fdi的回归系数的符号和显著性都随着观测值数量的变化而变化,说明外商直接投资对东道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影响在不同国家或者不同时期而有所不同。贸易开放度的影响系数显著为正,说明贸易开放通过技术溢出效应和竞争效应促进了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
腐败控制指标的一次项回归系数显著为负,二次项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也就是说制度质量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U 型关系。这意味着当制度质量较低,即一个国家腐败情况比较严重时,反腐败对于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起着抑制作用。只有当制度质量随着腐败控制程度的提高而跨越过一个门槛值以后,反腐败才能对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产生促进作用。这不仅与国内学者关于腐败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结论有相似之处,而且也符合我国的反腐败实践。近年来,由于各级政府强有力的反腐败措施,我国腐败现象蔓延的势头进一步得到了遏制,但是也在部分地区和部门产生了所谓的“旋转门”“玻璃门”“弹簧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企业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也必然会影响到我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
在表4 中我们加入了人力资本、收入不平等程度、市场一体化程度等三个变量与消费结构变量的交互项。
由表4 可以看出,人均受教育年限的增加对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能够产生显著的促进作用。同时人均受教育年限和消费结构指数交互项的回归系数也显著为正,说明人力资本的增加能够促进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新优势培育作用的发挥。这是由于技术创新需要科研人员投入与研发资金投入的结合,并且高品质产品的生产也需要劳动者具有较高水平的劳动技能,也就是说人力资本的增加既有利于高品质产品的研发,也有利于高品质产品的生产。因此,人均受教育年限的增加能够使得消费结构升级的技术创新效应得到充分的发挥。基尼系数和消费结构指数交互项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说明收入不平等程度的扩大不利于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作用的发挥。对应于相同的人均收入水平,收入不平等程度的扩大会增加高收入阶层的收入,降低中低收入阶层的收入。高收入阶层随着收入的增加,虽然也会增加对高档奢侈品的需求,但是可能更多的是增加在住房等方面的消费支出。而对高品质消费品需求的增加更多地依赖于中等阶层收入的增加。因而,基尼系数的增加不利于消费结构升级技术创新效应和规模经济效应的发挥。随洪光和刘廷华[16]的研究也表明,收入分配不均会降低对新产品需求的规模,从而抑制企业的技术创新。这与本文的研究结论一致。
铁路网密度和消费结构指数交互项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市场一体化程度的提升有利于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作用的发挥。这主要是由于市场一体化程度的提升有利于消费结构升级规模经济效应的发挥。
表4 加入制约因素交互项后的系统GMM 回归结果
中介效应的检验需要两个步骤:一是在基准回归方程中加入中介变量,检验消费结构变量回归系数的值和显著性在加入中介变量前后的变化;二是以中介变量作为被解释变量,检验消费结构变量对中介变量是否具有显著的影响。如果在基准回归方程中加入中介变量以后,消费结构变量的回归系数变小了,或者其显著性降低了,同时消费结构变量对中介变量有着显著的影响,则说明中介变量在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的影响中发挥着中介作用。
中介效应的回归结果如表5 和表6 所示。从表5 可知,在回归方程中加入研发投入强度、GDP 和商标注册量等三个中介变量以后,消费结构变量的回归系数依然显著为正,但是回归系数的值变小了,并且其显著性也有所降低。由表6 可知,消费结构对于三个中介变量都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就验证了消费结构升级对于外贸竞争新优势培育的技术创新效应、规模经济效应和品牌效应。
表5 加入中介变量的回归结果
表6 中介方程回归结果
不同回归方程的样本国家(地区)和时期都存在较大差异,但是消费结构指数回归系数的符号和显著性在不同的回归方程中几乎完全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本文的回归结果是可靠的。因为中国以及美国的数据与其他国家(地区)数据来源不同,为了检验数据统计口径差异对回归结果的影响,我们在此删除了中美两国的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如表7 所示。由表7 可知,剔除中美两国的数据以后,回归结果几乎没有变化,因此数据统计口径的差异对于回归结果没有影响。为进一步检验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我们用各国(地区)除食品和服装以外的消费支出占个人消费支出的百分比作为消费结构的代理指标(csl),再次进行回归,得到的结果如表8 所示。由表8 可知,消费结构指数的增加对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能够起到显著的促进作用,模型其他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也基本没有变化。此外,我们还利用替换的消费结构变量进一步检验了中介效应,也得到了基本相同的结论。限于篇幅,这里就不汇报详细的回归结果。这充分说明本文的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表7 删除中美两国数据后的回归结果
表8 替换消费结构变量后的回归结果
续表8
随着我国传统外贸竞争优势的弱化,在生产国际化逐步深化的背景下,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成为我国能否成功实现经济从高速发展转向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也是疫情形势下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必要条件。本文的理论分析表明,国内消费结构升级有助于外贸竞争优势的培育。利用40 个国家(地区)2000—2016 年的跨国面板数据所做的实证研究也发现,消费结构指数的增加能够显著促进一国出口产品技术复杂度的提升,且消费结构升级可以通过技术创新、规模经济、品牌效应对外贸竞争优势的培育产生正向促进作用,从而验证了理论分析的结论。通过在回归方程中加入消费结构指数和控制变量的交互项,我们发现国内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作用受到一国人力资本、收入不平等程度和市场一体化程度的制约。即这些因素会影响图1 中A 点和C 点之间的距离。那些没有能够成功地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从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如马来西亚和阿根廷,都表现为经济增长乏力,在低端产品上无法与低收入国家竞争,而在高端产品上又无法与发达国家竞争。在图1 中就表现为A 点和C 点,以及B 点和D 点之间的距离都比较大。相比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比如韩国,我们可以发现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都存在收入分配不均、人力资本积累不足、腐败蔓延等问题。
因此,为加快培育我国外贸竞争新优势,保障我国经济发展方式的成功转型,我国除了需要进一步加大教育投入、优化创新环境之外,还需要从三个方面进行深入改革。
我国收入分配中的两极分化比较严重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2000 年以来,我国的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一直很高,超过国际警戒线,接近0.5。如前所述,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扩大会减少一国中等收入阶层的收入,减少对高品质产品的需求,从而不利于消费结构升级对外贸竞争优势培育作用的发挥。
不仅如此,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扩大还会降低消费率,抑制消费结构升级。根据黄隽和李冀恺[17]的计算,我国居民的消费率从2000 年的46.72%下降到2016 年的39.21%,远低于亚洲国家50%的平均水平。我国消费率偏低的原因之一就是收入分配结构不合理。一般来说,人们的边际消费倾向是递减的,即收入水平越高,边际消费倾向越低。因此,居民收入分配的两极分化会导致低收入群体的消费显著减少,但是不会导致高收入群体消费的显著增加,从而在整体上降低一国的消费率。刘悦等[18]研究认为即使对于总体需求弹性大于1 的产品,收入不平等也可能对其总需求造成负面影响,并且该负面影响会随着人均收入增加而更显著。
近年来我国居高不下的房价也导致居民收入分配的两极分化加剧,对我国消费结构的升级产生了严重的阻碍。汪伟等[19]利用我国35 个大中城市2000—2013 年的面板数据所进行实证研究发现,商品房平均销售价格每上升一个百分点,消费结构升级指数就会下降0.27 个百分点。房价的上涨可以通过预防性储蓄效应和财富再分配效应阻碍消费结构的升级。房价的持续上涨加大了未来的不确定性,使得人们无法准确预期未来的购房支出。为了预防这种不确定性风险,人们会增加预防性储蓄,减少当前消费。这种储蓄的增加必然使得人们在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之后减少高品质产品的消费,从而减缓消费结构的升级。此外,房价的上涨一方面会增加拥有多套房屋的高收入家庭的财富,另一方面对于低收入家庭来说,房价的上涨增加了购房支出或者租房成本,导致实际收入水平的下降。这样,房价的上涨会起到社会财富再分配的效应,拉大不同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房价的持续上涨不断降低低收入家庭的消费层次,而高收入家庭由于对于房价上涨的预期也会不断加大对于房产的投资,其消费层次不会因为房价上升带来的财富增值而有明显的提升。因此,房价上涨的财富分配效应也会抑制消费结构升级。
因此,为了充分发挥国内消费结构升级对于外贸竞争新优势的培育作用,我国必须改革收入分配机制,一方面增加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例,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另一方面要建立以个人所得税为主,房产税等个人财产税为辅的税收调节机制,实质性地缩小居民收入分配的两极分化。2018 年的个人所得税制改革有助于减轻中低收入消费者的税收负担,可以说是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了一大步。房地产价格是个复杂的问题,涉及我国宏观经济的稳定。现阶段,为保持经济的稳定增长,我国必须要保持房价的基本稳定。但是从长期来看,我国必须落实“房住不炒”的政策,大幅度降低房价收入比,从而消除国内消费结构升级的障碍。
国内消费结构的升级会带来高品质产品国内需求规模的扩大。但是,国内的企业能否利用国内消费结构的升级实现生产中的规模经济,从而获得外贸竞争新优势取决于我国能否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是个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被提出的老话题了,但是国内市场分割的状况依然严重,直至最近几年政府部门还在不断强调这个问题①国务院总理李克强2015 年8 月19 日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要坚决清除妨碍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各种“路障”,禁止滥用行政权力限制或排除公平竞争。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局长张茅提出,2018 年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在统一大市场方面取得新突破。。
当前我国国内统一大市场的建设在硬件和软件两个方面都存在问题。尤其是软件方面,财政分权和GDP 竞争导致了地方保护主义,使得各级政府为了本地的经济利益而设定了一系列保护本地企业或者打压外地企业的规定和政策。各地区普遍存在的阻碍统一大市场建设的区域性行政垄断行为,涵盖了数量控制、价格控制、技术壁垒、司法壁垒等方面。这些壁垒的存在严重阻碍了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
因此,要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首先,就是要改革财政体制,弱化甚至取消各级政府的GDP 考核。当前,我国从省级政府到市县,甚至乡镇一级的政府都有经济增长的指标考核,由此产生的各种形式的地方保护主义使得市场层层分割。如果一步到位完全取消各级政府的GDP 考核难度太大,最起码要在弱化省级政府GDP 考核的同时,逐步取消低层政府的GDP 考核,促进各个省内部的市场一体化,在此基础上逐步层层扩张,最终形成全国统一大市场。其次,要加快政府职能的转变,强化政府的监管和服务功能,弱化政府对经济活动的干预。一方面建立规范统一的质量标准、技术标准、合格评定体系以及监察处理机制,避免阻碍、限制外地商品、服务和经营者进入本地市场的行为,例如重复检验、检定、备案和认证等;另一方面最大限度地减少各种行政审批,规范审批程序。最后,要改变产业政策的实施方式,变特惠式的产业政策为普惠式的产业政策,即取消对于特定企业的补贴,通过减税降费等方式来支持目标产业的发展,从而实现对于各个地区、各种所有制企业的一视同仁。
在硬件方面,加大基础建设的力度,打造便利的运输环境,为市场一体化提供外部条件。以铁路建设为例,扩大铁路网覆盖范围,建设运输专线。合理进行高速铁路网的线路布局,加强内陆地区资源型城市以及重点中转城市的高铁网络建设,利用密集的铁路网,打破经济发展的空间壁垒,带动经济落后地区的开发和投资。推动交通经济带的形成,充分利用密集铁路网所带来的空间区位优势和人才集聚红利,加快基础交通建设与本地区经济发展的深度融合,促进地区间的资源流动和成果共享,实现企业价值链与地区资源的最优耦合,进而实现地区间的经济高质量协同发展。
腐败对于经济发展和外贸竞争优势培育的消极作用是毋庸置疑的。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腐败控制只有在制度质量达到一个门槛值以后才能对外贸竞争优势的培育产生积极作用,而在达到这个门槛值以前,反腐败会对外贸竞争优势的培育产生抑制作用。根据回归方程中腐败控制指数一次项和二次项的回归系数,我们可以大致计算这个门槛值的范围。但是我国在样本期间的腐败控制指数都是负值,远远小于这个门槛值。因此,我国不仅要坚定地推进反腐败进程,彻底消除腐败对于经济发展和外贸竞争优势培育的阻碍作用,而且要加快反腐败的进程,防止腐败的长期化和反腐败的不彻底。